秦和我在大学时同系,上课的时候偶尔会坐在一块,聊上几句关于天气的废话。我爱游山玩水,他爱学习打工,我们根本没有交集。
读大四的那一年,父亲的腿上长了一个良性肿瘤,他的一个下属利用关系将父亲接到省城最好的医院,且不需父亲花一分钱。这样的好意,父亲当然是领。医院恰好在大学附近,我便拍父亲的马屁说要给他做看护,父亲白了我一眼,说,我看你宁肯去吃喝玩乐,也不愿意半夜三更扶我上厕所吧?我的脸腾地红了。父亲却没看我,继续说:已经有人帮我找好看护了,是你的学友,小伙子挺勤快,也挺实在的,不像你,说话的时候嘴上抹了蜜似的甜,真干起活来,比谁都滑。
我逃课去陪新交的女友逛街,中午会例行公事般地去父亲病房里遛上一圈,有他的下属送来的好饭菜就留下来蹭上一顿。父亲总是边拿“怒其不争”的眼光狠狠地看着我,边给我讲看护的百般好。说他总在半夜里许多次醒来,只为看看父亲是不是需要上厕所,或是吃药喝水;说他为了缓解父亲腿上的疼痛,会握着父亲的一只手,给他讲些学校里的笑话听;说他连邻病房的人有了麻烦,也会热心地过去帮一把……我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他老爸是干什么的?父亲听了一脸的同情,说:也是个看护,在医院旁边租的房子,因为人很可靠,所以有需要看护的活,医生总会先想着他。父子俩相依为命也不容易。我一笑,道:父亲没出息,儿子也跟着没本事,挣几个小钱够干什么的?
父亲不屑我的言论,但在快出院的时候却向我郑重地宣布了一个消息,他打算将这个看护收为义子。我大吃了一惊,立刻问父亲:他叫什么名字,既然是我的学友,我打听清楚情况再收也不晚,小心他看咱家有钱。再说,人家可能不想当你的义子,我找人帮你问问再说吧。父亲胸有成竹地慢慢回道:他早就答应了,是个好小伙,明天中午见见你这个新兄弟吧。
那一刻,我并没像父亲一样有一种不可抑制的兴奋和喜悦。我只觉得有些烦乱,就像小时候被人抢了心爱的玩具,自己却无力去夺回一样。但我还是寄希望于他能识相地别来攀附父亲的高枝。
那天父亲的下属在省城一家很高档的宾馆里为他庆贺出院,我在宾馆的门口碰见了秦。我看他搀扶着一个土气很浓的老头走出来,很好奇地问他一句:你来这儿做什么?秦在我的问话里脸微微地有些红,还没待他说话,便听到楼上父亲的下属在喊我的名字,我没再听就上了楼。在楼梯口不经意地一瞥,却看到秦和那老人已转身走出了宾馆,门口走出来的父亲,却是看着他们的背影很焦急地来了一句:小秦和他爸怎么走了?
再看到秦,彼此都有些不自然0但我的心里,却很奇怪地没了烦闷。父亲打电话来的时候,偶尔还会给我念叨差一点就成了他义子的小秦。我和秦,又像是两条平行线,互不相交地在各自的生活轨道上延伸下去。我在父亲的安排下,进了待遇很好的单位,但人际关系的复杂,让我不禁想起了心地纯善的秦。毕业留言册上,有一句没有署名的话,说:来的时候,我们陌生,走的时候,我们依然是彼此隔膜,但我们曾经有一份成为兄弟的缘分。
是的,曾经有一份兄弟缘摆在我面前,但在世俗里,却被我漠然地抛弃了。
选自《做人与处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