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注
以仁义取胜者,是为王道,汤武(商汤王、周武王)者是矣;以暴力取胜者,是为霸道,桓文(齐桓公、晋文公)者是矣。孔子曾说:“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孟子曾说:“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荀子也在《仲尼篇》说道:“仲尼之门,五尺之竖子,言羞称乎五伯”。荀子秉承了儒家自孔子以来的观念——崇王抑霸。然而,荀子与孟子的主张是不太一样的。孟子坚决反对霸道,而荀子则对霸道予以部分肯定,他认为王道以“义立”,霸道是以“信立”的,霸道是王道的“前一阶梯”。本文截取自《荀子·王霸》篇开头部分,在这里,荀子开宗明义地区分了王霸二道的区别,并鲜明地指出了王道的“优越性”。在和平与发展为时代的主旋律的今天,在提倡通过外交手段解决国际争端的今天,荀子的“王道”思想是值得我们借鉴与反思的。
正文
国者,天下之利用也;人主者,天下之利势也。得道以持之,则大安也,大荣也,积美之源也;不得道以持之,则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无之;及其綦也,索为匹夫不可得也,齐愍、宋献是也。故人主天下之利势也,然而不能自安也,安之者必将道也。
点评:国君头上悬有“达摩克利斯之剑”,岂有片刻之安?古人已知之,故国君自称“寡人”也。荀子重宣其意,韩非继之,遂使后世君主倶为孤家寡人矣。荀子为儒家巨匠,而其弟子韩非、李斯等人皆为法家翘楚,盖因其学说乃“王霸之道”兼用,“性恶之论”为本也。
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三者明主之所谨择也,仁人之所务白也。絜国以呼礼义,而无以害之,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也。擽然扶持心国,且若是其固也。之所与为之者,之人则举义士也;之所以为布陈于国家刑法者,则举义法也;主之所极然帅群臣而首乡之者,则举义志也。如是则下仰上以义矣,是綦定也;綦定而国定,国定而天下定。仲尼无置锥之地, 诚义乎志意,加义乎身行,箸之言语,济之日,不隐乎天下,名垂乎后世。今亦以天下之显诸侯,诚义乎志意,加义乎法则度量,箸之以政事,案申重之以贵贱杀生,使袭然终始犹一也。如是,则夫名声之部发于天地之间也,岂不如日月雷霆然矣哉!故曰:以国齐义,一日而白,汤武是也。汤以亳,武王以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为一,诸侯为臣,通达之属,莫不从服,无它故焉,以义济矣。是所谓义立而王也。
点评:“王道”是荀子乃至整个儒家的理想,因此,荀子对其要求颇高也——“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也”。随后举了汤武的例子,说明“义立”便可为王。
德虽未至也,义虽未济也,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刑赏已诺信乎天下矣,臣下晓然皆知其可要也。政令已陈,虽睹利败,不欺其民;约结已定,虽睹利败,不欺其与。如是,则兵劲城固,敌国畏之;国一綦明,与国信之;虽在僻陋之国,威动天下,五伯是也。非本政教也,非致隆高也,非綦文理也,非服人之心也,乡方略,审劳佚,谨畜积,修战备,齺然上下相信,而天下莫之敢当。故齐桓、晋文、楚庄、吴阖闾、越勾践,是皆僻陋之国也,威动天下,强殆中国,无它故焉,略信也。是所谓信立而霸也。
点评:荀子接着说:“德虽未至也,义虽未济也,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刑赏已诺信乎天下矣,臣下晓然皆知其可要也。”可见,荀子已经把霸道看做王道的“前一阶段”了,认为霸道稍加努力,是可以变为王道的,这和孟子完全反对霸道的思想是不同的。
絜国以呼功利,不务张其义,齐其信,唯利之求,内则不惮诈其民,而求小利焉;外则不惮诈其与,而求大利焉,内不修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则臣下百姓莫不以诈心待其上矣。上诈其下,下诈其上,则是上下析也。如是,则敌国轻之,与国疑之,权谋日行,而国不免危削,綦之而亡,齐闵、薛公是也。故用强齐,非以修礼义也,非以本政教也,非以一天下也,绵绵常以结引驰外为务。故强、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诎秦,北足以败燕,中足以举宋。及以燕赵起而攻之,若振槁然,而身死国亡,为天下大戮,后世言恶,则必稽焉。是无它故焉,唯其不由礼义,而由权谋也。
三者明主之所以谨择也,而仁人之所以务白也。善择者制人,不善择者人制之。
点评:前面说了王道和霸道,荀子接着说“亡道”。“絜国以呼功利,不务张其义,齐其信,唯利之求,内则不惮诈其民,而求小利焉;外则不惮诈其与,而求大利焉,内不修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这就是自取灭亡之道。王道、霸道、亡道,荀子认为,明主要谨慎选择这三条道路,或者说,要选择王道而行。
参考译文
国家,是天底下最有力的工具;君主,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地位。(如果)符合道义来掌握国家和君位,就会非常安定,非常荣耀,(成为)聚集(一切)美善的源泉;(如果)不符合道义来掌握国家和君位,就会非常危险,(有)很大的忧患,有它比不上没有它;到了它最严重的时候,(即使君主)想做(一个)平民百姓不可以得到,齐愍王和宋献王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君主是天底下的利益与权势,但是(他)不能够自定其心,使天下安定的人必须奉行道义。
所以管理国家的人,确立道义就可以统治一国,确立信用就能够称霸,玩弄权术阴谋就会灭亡。这三种情况,是贤明的君主必须慎重选择的,是有德行的人务必明白的。用礼法道义来治理国家,而不用什么去危害它,做一件不合乎道义的事,处死一个没有犯罪的人,来获得天下,仁义的人是不会(这样)做的。他坚定地约束(自己的)思想治理国家,几乎像磐石那样(坚定)。与他一道从事政治的人,都是恪守道义的人;颁布在国家法律的条文,都严格遵循道义的(规定);君主率领大臣们急切地以首相向的,都是道义的意愿。像这样臣民就会凭借道义敬仰(他们的)君主,(那么)基础就奠定了;基础奠定国家就会安定,国家(得以)安定天下就平定。(虽然)孔子没有极小的安身的地方,(但他)确实把道义贯彻到(自己的)思想中,用道义来指导(自己的)行为,实行在言语中,成功的那天,(他的名声)就会不被天下的人埋没,名声流传于后代。(如果)当今天底下显赫的各国君主,也确实把道义贯彻到(自己的)思想中,用道义来衡量(各种)法令制度,并在政事中实行它,办案用提拔、废黜、处死、赦免来反复强调它,始终如一按照道义(进行赏罚)。像这样,他的声望就会布散于全天下,难道不像太阳、月亮、震雷、霹雳一样(光明响亮)吗!所以说:用国家完备道义,一天就会显著,商汤王和周武王就是这样(的人)。商汤定都亳地,周武王定都镐京,(领土)都是很小的地方,(后来却)一统天下,各国君主臣服,到达的地方没有不归服的,没有别的原因,是因为他们道义完备。这就是人们说的确立道义就可以统治一国。
虽然德行没有尽善尽美,道义还没有完备,但是天下的义理基本具备了,惩罚、奖赏、禁止的、允许的(都能)取信于天下人,臣子百姓都清楚地明白(君主)是可以信赖的。政策和法令已经颁布,虽然明白(可能)成功或失败,(仍)不欺骗百姓;结盟已经签定,虽然明白(有)利和害,(也)不欺骗结盟的国家。像这样,就能兵力强大城池坚固,敌对的国家就会害怕它;全国一致特别清明,结盟的国家就会信赖;即使是偏远落后的国家,(它的)威名(也能)震动天下,春秋五霸就是这样。(他们)不以政治教化为根本,不是推崇礼法达到高超,不是特别重视礼仪制度(的完备),不能使人心悦诚服,(但他们)注重方法策略,知道劳逸得当,注意储备粮食,做好战斗准备,从上到下互相信任如同齿牙上下相合那样紧密,因此天下没有人敢与它作对。所以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都是地处偏远的国家的国君,(可是他们)威名震动天下,强大得使中原国家感到危险,没有别的原因,取信于天下而已。这就是人们说的确立信用就能称霸。
用功利来治理国家,不致力于伸张本国正义、完备信用,只有功利的追求,对内肆无忌惮地欺诈人民,来追求小的利益;对外肆意妄为地欺诈结盟的国家来追求大的利益,对内不治理自己拥有的,却总是想要占有别人的东西。像这样,那么臣子百姓就没有不用诈骗的思想来对待自己君主的。君主欺诈自己的臣民,臣民欺诈自己的君主,(国家)就会分崩离析。像这样,敌对的国家就会轻视它,结盟的国家就会怀疑它,天天玩弄权术阴谋,国家就免不了衰危,严重的话会遭到灭亡,齐闵王、孟尝君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治理强大的齐国,不整治礼法道义,不以政治教化为根本,不用来统一天下,(而是)不断地经常以勾结别国、向外扩张为要务。所以(齐国)强盛,向南能够攻陷楚国,向西能够屈服秦国,向北能够打败燕国,在中原能够攻取宋国。到了燕赵起事攻打齐国的时候,如同振摇枯树一样(容易),他们死了国家灭亡,成为天下人的大耻辱,后代人讲到恶果,一定指摘它。这没有别的原因,只不过是他们不遵循礼法道义,(一味)玩弄权术阴谋(的结果)。
这三种情形贤明的君主应当慎重选择,而有德行的人一定要弄明白。善于选择(策略)的人能制服别人,不善于选择(策略)的人就会受制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