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注】
对他人的缺点错误进行直面批评，尚且不易被接受，何况是在封建时代，作为一个厨师，杜蒉身份地位卑微，想要越职进谏、批评国君、维护礼制，又谈何容易？对此，杜蒉选择避开正面接触，而从侧面迂回。当晋平公了解到杜蒉的谏意，感动服义、自愿受罚，故事也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自此，两位中心人物，一个关心国事、知礼善谏，另一个知错能改、从善如流，全部声态并作，跃然纸上。
原文
知悼子①卒，未葬，平公饮酒，师旷、李调侍，鼓钟②（既表明平公等人的逾礼行为，又点明师旷的职位特征）。杜蒉③自外来，闻钟声，曰：“安在？”曰：“在寝。”杜蒉入寝④，历阶而升，酌曰：“旷，饮斯⑤！”又酌曰：“调，饮斯！”又酌，堂上北面坐饮之。降，趋而出。
点评：杜蒉“入寝”后，先罚师旷、李调饮酒，而后自罚，紧接着便“趋而出”，此等怪异行为，目的就是引起晋平公的注意，为下文的劝谏埋下伏笔。
平公呼而进之，曰：“蒉！曩者尔心或开⑥予，是以不与尔言。尔饮旷，何也？”曰：“子卯不乐⑦。知悼子在堂⑧，斯其为子卯也大矣！旷也，太师也。不以诏⑨，是以饮之也。”“尔饮调，何也？”曰：“调也，君之亵臣⑩也。为一饮一食，忘君之疾，是以饮之也。”“尔饮，何也？”曰：“蒉也，宰夫也，非刀匕是共⑪，又敢与知防⑫，是以饮之也。”平公曰：“寡人亦有过焉，酌而饮寡人。”（能纳厨师之谏，知错即改，亦可称为明君）杜蒉洗而扬觯⑬。公谓侍者曰：“如我死，则必毋废斯爵⑭也！”
点评：以三次罚酒引起国君的好奇发问后，杜蒉继以三次对答解开了悬念，以批评师旷、李调和自己，启发国君觉悟自责，从而达到进谏的目的。
至于今，既毕献⑮，斯扬觯，谓之“杜举”。（后因以称享宴礼毕而举杯为“杜举”，表明此杯乃昔者杜蒉之所举）
点评：“愿君倡此风，扬觯斯杜举。” （苏轼《见子由与孔常父唱和诗》）
【注释】
①知（zhì）悼子：知䓨（yīng），春秋时晋国大夫。悼是他的谥号。
②师旷：晋国主乐大师，盲人，善辨声乐。李调：晋平公的嬖臣。侍：作陪。鼓钟：敲钟。
③杜蒉：晋平公的厨师。即下文所称“宰夫”。
④寝：寝宫。国君休息的宫殿。
⑤饮斯：喝了这杯酒。带有命令口气。斯：此，这。
⑥曩（nǎng）：以往，之前。开：开导，启发。
⑦子卯不乐（yuè）：相传商纣王是在甲子日亡，夏桀在乙卯日死，所以甲子日、乙卯日是历代君王的忌讳之日，称作“疾日”（即忌日）。逢疾日，国君不饮宴奏乐。
⑧在堂：灵柩还放在殿堂里没有下葬。
⑨太师：古代乐官之长。诏：告诉。
⑩亵臣：宠幸的近臣。亵：亲近，狎近。
⑪匕：羹匙。共：同“供”。
⑫与：参与。知防：察觉和防止违礼的事。
⑬扬：高高举起。觯（zhì）：饮酒器皿。
⑭爵：饮酒器，指觯。
⑮献：这里是敬酒之意。
参考译文
知悼子亡故，还没有下葬，平公却饮酒（作乐），师旷、李调在旁陪侍，敲击编钟（演奏乐曲）。杜蒉从外面进来，听到编钟声，说：“（平公）在哪？”（仆人）说：“在寝宫。”杜蒉前往寝宫，拾阶而上，斟酒给（师旷）说：“师旷，喝了这杯酒！”又斟酒给（李调）说：“李调，喝了这杯酒！”又斟酒，（自己）在殿堂上面朝北坐下喝了酒。便下台阶，快速走了出去。
平公喊他进来，说：“杜蒉，之前我心想你可能要开导我，所以没有跟你说话。你罚师旷喝酒，是为什么啊？”（杜蒉）说：“甲子日和乙卯日，君主不饮宴演奏乐曲。知悼子的灵柩还放在殿堂里没有下葬，这比甲子、乙卯日的禁忌更严重了！师旷，是太师啊。（他）不告诉您道理，所以罚他喝酒啊。”“你罚李调喝酒，（又是）为什么呢？”（杜蒉）说：“李调，是君主身边宠幸的近臣。为了一点喝的一点吃食，忘记了君主的忌讳，所以罚他喝酒啊。”“你自己（罚自己）喝酒，（又是）为什么呢？”（杜蒉）说：“我杜蒉，是个厨师而已，不去管刀具羹匙供应的事务，却敢越职参与察觉和防止（平公）违礼的事，所以罚自己喝酒。”平公说：“我也有过错啊。斟酒来罚我吧。”杜蒉洗干净酒杯，斟上酒，然后高高举起献给平公。平公对侍从们说：“如果我死了，千万不要丢弃这只酒杯啊。”
直到今天，每逢主人敬完酒后，都要高举酒杯，称作“杜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