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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事故》全文

发布时间:2023-07-10 10: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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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龙州市,骄阳似火。在这样一个炎热的下午,穿上厚厚的防护服,戴着密不透风的头盔,并且暴露在毫无遮蔽的体育场,个中滋味可想而知。

张惠勇的内衣已经完全被汗水湿透了,那种憋闷的感觉几乎要让他窒息。他只想让这一切快点结束,他要离开。

引擎的轰鸣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摩托车如穿花蝴蝶般在体育场内的人工障碍间飞驰着,看台上的观众不时爆发出阵阵的掌声。

齐超龙紧张的情绪慢慢地松弛下来,他的面颊上甚至出现了一丝笑容,不过这笑容很快便凝固住了——

在临近结束的时候,张惠勇出现了失误:他的摩托车速度忽然减慢,在本该飞跃的最后一个人工土丘上缓缓地停了下来。

这个失误使得本次表演前功尽弃0在一片嘘声中,张惠勇翻身下车,垂着脑袋向场外走去。齐超龙脸色铁青地瞪着自己的弟子,不待他走近,愤怒的吼声已经响起:“混蛋!你在干什么?为什么刹车?!加速,你该加速冲过去!”

张惠勇摘下头盔,他的面色白得吓人,眼神中则闪动着惶恐的情绪。

“我,我……”他喃喃地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什么我?我看你他妈的是见鬼了!”齐超龙冲上两步,一脚把张惠勇踹倒在地上。他身边的助手连忙过来把他拉住。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废物!”齐超龙仍不解气,恨恨地嘟噜着,“你永远也比不上狄玉安!”

教练的最后一句话显然刺痛了张惠勇,他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向着体育场内看去。

狄玉安早已跨坐在摩托车上,整装待发。红衣红车红头盔,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分外的鲜艳夺目。

主持人的声音在体育场上空响起:“下面将进行的项目是激动人心的‘火圈飞越’,表演者是国内特技界的王牌车手——狄玉安!”

观众们齐声欢呼。狄玉安轻轻转动油门,让摩托车发出低沉的吼声,同时他转头四顾,算是答谢和致意。他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骄傲和自信,看起来潇洒之极。

是的,我比不上他……张惠勇凄然苦笑着,暗想:如果我是小琳,我多半,不,我一定也是会喜欢他的。

狄玉安出发了。红色的摩托车载着红色的骑士,在经过一段距离的加速之后,驶上了倾斜的辅道。油门随即被轰至最大,摩托车如脱弦之箭一般越冲越高,在离开辅道的瞬间,连人带车腾空飞了起来!

喧闹的体育场在这一刻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目光盯死了那团红色。

短短的两三秒钟,但时间却似凝滞一般,显得如此漫长。

……

尖叫!

爆炸!

一切结束。

……

红色的摩托车燃起了一团红色的火焰,红色的骑士身下则是一滩红色的鲜血。

齐超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愣愣地站在那里,巨大的惊愕使他暂时丢掉了粗鲁的咒骂作风。

张惠勇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然后难以抑制地干呕起来。

片刻之后,齐超龙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他用双手揪住张惠勇的衣领,面孔因暴怒而变得狰狞。

“谁?!那个打恐吓电话的人,到底他妈的是谁!”

为了侦破神秘的连环疯案,罗飞往云南边陲走了一番。在他离开的几周内,刑警队陆续又接到一些其它的案子。队里的同志们各尽其责,工作倒也有条不紊。不过罗飞回来的时候,仍有少量难以决断的疑难问题在等待着他。

这天,助手小刘早早地便来到罗飞的办公室:“罗队,二中队那边有个案子想请你帮着看一看。”

罗飞接过小刘递过来的数据,同时微微皱起眉头:“怎么?就这么一点案卷?”

“是这样的。”小刘解释道,“这案子二中队老金他们做了一些调查,觉得并不是刑事案件,所以想要撤案。但是报案人却不同意,情绪很大。这样二中队也有了顾虑,所以就一直悬着,就等你回来拍板呢。”

罗飞将那些案卷细细地翻阅了一遍。

报案人是汉青摩托车特技队的教练齐超龙。这个车队的业务水平在国内算得上是顶尖的了。几个月前,他们在纽约的国际摩托车特技表演赛上得了大奖,更是声名大噪,一度成为龙州市各媒体追逐的目标。带着一种衣锦还乡的荣誉感,汉青车队在市体育场安排了一场答谢演出。罗飞本来也很有兴趣看一看的,但云南之行使他的计划泡了汤。

就是这样一支王牌车队,在短短一周的时间内,却接连发生了两起“意外事故”,队中两名当家的车手:乔琳(女)和狄玉安(男)先后陨命。

第一起事故发生在市郊的车队训练基地中,时间是两周之前。当时乔琳和狄玉安正在进行双人车上花式动作的练习。经过一段弯道时,负责驾车的狄玉安忽然出现了技术失误,摩托车侧翻倒地,两个人同时摔了出去。乔琳的头盔在这个过程中脱落了,她的后脑重重地撞在了车道外侧的防护墩上,这使得她在救护车到来之前,便已经停止了呼吸。

狄玉安在这次事故中虽然没有受什么伤,但他最终的归宿却比乔琳更为悲惨。几天后,答谢演出仍如期进行。演出的压轴节目便是狄玉安在国际大赛上的获奖项目:火圈飞越。

要完成这个项目,车手首先要驾车高速驶过一段渐高的辅道,在冲出辅道的时候,借助惯性,连人带车高高飞起,在半空中穿过一个直径约为五米的大火圈,然后人车分离,各自降落在火圈另一边的气垫防护区上。这个项目看起来极为惊险刺激,狄玉安已在国内外巡回演出了数十场,场场好评如潮,然而那天在龙州市体育场,他却经历了第一次失败,同时,也是最后一次。

摩托车已成功地飞越了火圈,可是在进行人车分离时,狄玉安出现了重大的失误。在全场观众数千双目光注视之下,人和车双双落在了气垫之外。摩托车随即爆炸起火,狄玉安虽然装备齐整,但脏器无法承受如此剧烈的震荡,结果他七窍流血,当场死亡。

刑警队在狄玉安死后接到了齐超龙的报案。随即二中队队长老金带人对两起死亡事件进行了调查。调查结果显示:两起事故发生时,不管是车辆和现场设施都没有被人为破坏的痕迹,也就是说,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这两起事件会和谋杀有什么关系。

考虑到特技表演本来就是一项高危的职业,刑警队便有了撤案的打算。但齐超龙却不依不饶,在他提出的诸多理由中,有一条也确实让老金等人颇为踯躅:据说,在两次事故发生之前,狄玉安都曾接到过神秘的恐吓电话。

看完这些基本的资料,罗飞感觉到事情有些蹊跷,而要做出相应的判断,还需进一步的调查才行。他略斟酌了片刻,对小刘吩咐道:“你准备一下,我们出去,找几个当事人了解了解情况。”

“是。”小刘毫不含糊地领命而去。这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很乐意跟着罗飞一同外出查案,因为每次他都能学到很多东西。

一个小时后,两人驱车来到了市郊的特技车队训练场。工作人员把他们带到教练办公室,等待齐超龙的到来。

也许是体育工作者的风格,这个办公室的装潢陈设显得非常简陋。四周墙壁上贴着许多车手的照片,有比赛时的,也有大幅的生活照,虽然凌乱了一些,但也颇能吸引人的眼球。

其中自然有乔琳和狄玉安。罗飞看着照片上的二人,心中隐隐有些发痛。那曾经是两个如此鲜活的生命,女的俊俏可爱,男的英武潇洒,在他们的身后,阳光灿烂,生机盎然。

根据案卷上的资料,乔琳二十岁,狄玉安二十三岁,正是最美好的年华,却在不到一周的时间内,先后魂归天际,在两起事故的背后,会不会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一声沉重的叹息打断了罗飞的思绪,他转过身,只见一个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屋中。

这男子约五十岁左右,身形强壮高大,一脸的精肉,看起来颇为彪悍。他也在看着墙上的照片,眼神中满是痛惜和沧桑的感觉。

“是齐教练吧?”罗飞迎上前,打了个招呼。

那男子正是齐超龙,他冷冷地打量着罗飞:“你是刑警队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这是我们刑警大队的罗队长。”小刘连忙过来解释,“刚刚从云南回来的。”

“哦,连环疯案就是你破获的?”齐超龙点点头,神色略缓和了些,他大手一挥,“坐吧。”

三人分宾主各自坐下,未等罗飞开口,齐超龙已经拍起了桌子:“听说你们要撤案?我告诉你们,绝对不行!什么叫意外事故?狄玉安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在他身上一周出两次意外事故?这怎么可能!”

“确实有可疑的地方,所以我才会过来。”罗飞坦诚地说道,“我的目的和你是一样的,就是要查出真相。所以,希望你能配合我,回答一些问题。”

齐超龙翻翻眼睛看着罗飞:“你问吧。”

“根据我们的调查,两次事故并没有任何人为的痕迹。如果这不是意外,那会是什么原因呢?”罗飞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齐超龙却“嗤”地冷笑了一声:“如果我能回答这个问题,那还找你们刑警队干什么?”

小刘受不了对方的态度,想要开口反驳时,被罗飞用目光制止了。后者沉默片刻,又问道:“第一次事故时,乔琳死亡,而狄玉安却安然无恙,这是为什么?”

“有两个原因。”齐超龙对这个问题似乎早有准备,不假思索地回答,“首先,狄玉安是驾驶者,乔琳则是在后座上进行一些花式动作的表演。所以在翻车的时候,狄玉安的心理准备会比乔琳更充分,能够做出自我保护的动作;更为关键的,乔琳的头盔脱落了,这在事故中是致命的。否则的话,以当时的车速,两个人都不该受到严重的伤害。”

“头盔怎么会脱落呢?”这是罗飞的专注点所在。

“安全意识!我跟他们强调过多少次,全当成耳边风了!”齐超龙脸上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苦闷表情,“那天刚开始训练的时候,乔琳甚至连头盔都没有戴,后来狄玉安一再提醒,她才戴上。出事后发现,她居然没扣头盔的褡裢,你说说,这不是找死吗?!”

“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吗?我是指,训练的时候不带头盔。”

齐超龙摇摇头:“乔琳这孩子还是很听话的——甚至有些胆小,以前从不犯这种错误。可那几天她不知是怎么了,总是不戴头盔,有些反常。”

“还有其它的反常表现?”

“她向我提出过请假,而且是长假。”

“哦?什么原因?”

“我管她什么原因!”齐超龙口气强硬地说道,“直接给她骂了回去。开什么玩笑,刚有一点成绩就摆谱,在我队里休想!”

罗飞皱了皱眉头:“会不会家里出什么事情了?你和她的家人沟通过吗?”

“她只有一个姐姐,而且她姐姐反对乔琳从事特技表演,和我们基本上没有来往。你如果需要,我可以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你。”

罗飞看看小刘,后者会意,过去把乔琳姐姐的联系方式记了下来。

“乔琳和狄玉安是恋人?”罗飞开始下一个问题。

齐超龙咧着嘴,抱怨道:“现在的孩子,管都管不住……这么小就男男女女的。”

“乔琳出事后,狄玉安有什么表现?”

“那还用说,整个人都懵了。有两天一直是恍恍惚惚的,问他怎么会出的事,他也说不清楚。”

“既然他是这么一种精神状态,你为什么还要让他参加危险性那么大的表演?”罗飞并不客气的诘问了一句。

“不参加怎么办?表演的公告一个月前就发出去了,那么多人都盯着呢。说白了,大家就是冲着‘火圈飞越’来的,别的项目可以撤,这个项目绝对撤不了。”齐超龙瞪眼看着罗飞,“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想错了。在表演之前,狄玉安已经摆脱了那件事情的阴影。如果确实有什么对他造成了影响,那一定是后来的恐吓事件。”

“恐吓事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罗飞凝起了精神,“我看过案卷,那上面并没有详细的记录。”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齐超龙无奈地摊摊手,“只是在表演的前一天,狄玉安来找过我,说是有人打电话到他的手机上,对他进行了恐吓。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罗飞冲对方盯视了片刻:“你又把他骂回去了,是吗?你根本没有认真听他说。”

齐超龙干咳了一声,神情尴尬,很显然,罗飞的猜测是准确的。

“狄玉安的家人呢?他们会不会知道得多一些?”罗飞试图从另外的方向去寻找突破口,然而齐超龙的回答却再次令他失望了。

“他是个孤儿,没有家人。”

“孤儿?”

“是的,我招收的弟子,一般都是父母双亡的孤儿。我抚养他们,同时对他们进行训练。所以我不仅是他们的教练,也可以算是他们的父亲。”齐超龙严肃地说道,然后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些悲伤,“唉,乔琳和狄玉安,这是我最好的两个孩子了……”

罗飞暗自点头。摩托车特技是一项非常危险的运动,齐超龙从孤儿中挑选队员的做法,倒也不难理解。而从他说话的神态来看,他和队员之间确实也有着超出师徒的感情。

罗飞只好把思路又拉了回来:“第一次事故之前也有过恐吓电话?那又是怎么回事?”

“那我就更不知情了,因为谁也没和我说过。”齐超龙多少有些为自己开脱的口吻,“直到狄玉安死后,你们刑警队来调查的时候,张惠勇才告诉警方,在第一次出事前,狄玉安也接到过恐吓电话。”

罗飞已经从案卷中得知,张惠勇也是齐超龙的弟子,平时在特技队里,他们俩和乔琳的关系都比较好。不过乔和狄是恋人关系,而十九岁的张惠勇在他们面前则有点像弟弟的感觉。

“张惠勇人现在哪儿呢?”罗飞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很可能会知道更多的东西。

齐超龙没好气地回答:“他已经离队了。”

“为什么?”

“被吓破胆了呗。”齐超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个窝囊废,一贯如此。下周有个日本的特技队要来挑战我们。狄玉安死了,本来……嘿嘿,没出息的东西,还能指望他什么?早滚早好!他根本就没资格当我的孩子!”

罗飞冷冷地看着齐超龙,在这个粗鲁的汉子心中,也许的确是把队员们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但很显然,他距离做一个合格的“父亲”,还有着太多太多的差距。

……

龙州市城南的“天地”摩托车修理行外,一个小伙子正轻轻转动着摩托车的油门,侧耳倾听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他闭着眼睛,脸上有一种迷醉的表情。

小刘驾驶警车缓缓地停在了路边。副驾位的车窗摇下后,罗飞的面庞探了出来。他四下扫视了一番,目光很快就停留在了那个小伙子的身上。对方那种独特的车手气质告诉罗飞,这个人正是他要寻找的张惠勇。

根据齐超龙的介绍,张惠勇虽然年龄小,但他对摩托车有着天生的驾驭能力,假以时日,必能成为第二个狄玉安。正因为如此,齐超龙平时对他的要求也极为严格。可以说,在他身上,其实承载了汉青车队今后的希望。

可是现在,这个有着美好前途的年轻人,却已经离开车队,成为了街边摩托车修理行的一个打工仔。

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是那两起意外使他害怕了,再没有驾驭驰骋的勇气吗?如果是这样,他为何又对马达的咆哮声恋恋不舍呢?

带着这些疑问,罗飞下了警车,向着张惠勇走了过去。小刘在他的身后紧紧相随。

张惠勇感觉到了什么。他蓦地抬起头,警惕地睁大了双眼。当他看见警车后,脸上立刻出现了难以掩饰的惊惶表情。

“你就是张惠勇吧?我们是刑警队的。”罗飞很快便来到了近前,他一边自我介绍着,一边出示了警官证。

“你们怎么又来了?”张惠勇的语气有些慌乱,同时带着明显的抵触情绪。

罗飞看着对方的眼睛说道:“关于乔琳和狄玉安的死,有些情况我们还需要向你了解一下。”

“该说的我都说过了,你们不要再来烦我!”张惠勇被罗飞的目光刺痛了,像被惹急了的孩子一样,他挥舞着手臂,自顾自地转过身,一头扎进了修车行中。

小刘咧了咧嘴:“罗队,你看这……”

“你在外面等我,我进去看看。”罗飞对心理学有所研究,他知道此时已方人越多,给对方的压力也会越大,沟通自然就更加困难。

修车行的最里进是个简易的休息间,张惠勇把自己放倒在墙角那张脏兮兮的单人床上。片刻后,他听到了罗飞的脚步声,于是他又胡乱抓过一件工作服,蒙住了自己的脑袋。

“你知道吗,逃避是没有用的。”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过对方说话的语气似乎与刚才的那个警察大不相同,这是一种关怀和劝慰的感觉,像是朋友间的问候,像是兄长对弟弟的耳语。

张惠勇的神经放松了许多,他甚至竖起了耳朵,希望对方继续说下去。

那个声音也确实没有停止:“我知道你很难受……你最好的两个朋友死了。没有人能理解和分担你的痛苦,也许你还有很多话憋在心里,但却找不到人倾诉……所以你只能逃避,离开那个环境。可这样的逃避有意义吗?你能逃避多久?你才十九岁吧?你要永远活在这个阴影里?”

张惠勇慢慢扯掉了蒙在脑袋上的工作服,他用一种迷惘的眼神看着站在床头那个青年男子,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对方的刚才的话语却准确地触及到了他心灵的深处,作为一个孤儿,这种感觉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

“我会查出他们死亡的真正原因,你要相信我。”罗飞知道自己说的话已经起了效果,此时趁热打铁地说道,他藏起了所有的锐气,目光温和坦诚。

张惠勇终于开口:“你想问些什么?”

“关于那两个恐吓电话的事情。”

“上次我就和你们说过了。”见还是些老问题,张惠勇松了口气,“只是在两次出事之前,狄玉安都告诉过我,有人给他打了恐吓电话,威胁他会有致命的事故发生。谁打的电话,具体的通话时间和内容,我也不清楚。”

罗飞略微有些失望,但他并没有完全放弃,又继续问道:“你和死者是好朋友,从你的角度分析,如果有人会对他们的生命构成威胁,那么,这个人最有可能是谁?”

张惠勇垂下目光,盯着罗飞的警服下摆,愣了半晌之后,他说道:“也许……你们该去问问那个叫做唐珏的女人。”

……

二中队老金等人曾经对狄玉安手机的通话记录进行过调查,结果也附在了案卷之中。

在狄玉安死亡的前一天早晨,他的手机上出现过一次反常的通话记录。拨入方的号码经查证,是属于一部公用话亭的。这次通话持续了二十多分钟。从种种迹象来看,这应该就是狄玉安受到的第二次恐吓。

而在第一次事故发生前的一周时间内,与狄玉安的手机有过通话记录的来电号码全都被查明了使用者,其中通话次数相对较最多的一个人,就是唐珏。

狄玉安在国际上获奖之后,一下子声名大噪,他又有一副俊朗的外表,因此引起了许多女性崇拜者的爱慕。唐珏也是其中之一。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个年方二十的漂亮女子都是令男人难以抗拒的角色。她不但天生丽质,而且是龙州市某富豪的独生女,无论是财力还是势力,在当地都有着不容忽视的影响。也许是从小娇宠惯了,这个女孩年龄虽然不大,但性格泼辣,想什么东西便一定要得到。她被狄玉安迷住了之后,便立刻展开了迅猛的攻势。无奈后者与乔琳两情相悦,曾数次回绝了她。这使得唐珏非常恼火,在第一次事故发生之前,她曾屡屡放出“狠话”:如果狄玉安这小子再执迷不悟,她一定会让那对男女见识到自己的厉害。

从张惠勇口中得知这些信息之后,唐珏的嫌疑大大增加。很可能,她便是那个对狄玉安施以恐吓的人。那么,她与这两起事故有没有直接的关系呢?要解开这个疑问,最好的方法,自然便是找到唐珏,与她做一次正面的交锋。

在龙州市,认识唐珏的人可不在少数。大家都知道,这位“大小姐”一天的生活通常是从下午三点以后开始的。她会在这个时间来到市中心最高档的“王朝酒吧”,在音乐和美酒中展开又一天奢华迷醉的生活。

罗飞和小刘大约是中午十二点从张惠勇处离开的。对于唐珏小姐,现在多半还在梦乡中,所以他们简单的吃了午饭之后,首先去拜访了乔琳的姐姐——乔芸。

乔芸今年二十六岁,现供职于龙州某对外贸易公司,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地道的白领。由于父母早亡,她从早年上大学时开始,就承担起了抚养妹妹的责任。不平凡的经历也磨砺出了她不平凡的气质,在那俊秀的外表下,隐隐显出超出年龄的大度与成熟,令人会不由自主地对其产生一种尊重的感觉。

提及自己的妹妹,乔芸神色悲伤:“我这辈子犯下的最大的错误,也许就是让我妹妹进了少体校……唉,有什么办法呢?当时太困难了,体校毕竟是有补贴的。没想到后来她练起了特技摩托车,我拦也拦不住……终于还是出事了,她可是我最后一个亲人哪。”

泪水在乔芸的眼眶中打着转,但她强忍着,不让其滑落下来。她应该早已习惯了用一种坚强的态度去面对一切苦难。

与死者家属打交道是一件非常难受的事情,但这是罗飞无法回避的工作之一。斟酌片刻后,他开口道:“我知道这可能会勾起你的痛苦,但我不得不这么做……我想请你回忆一下,在你妹妹出事之前,她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

“反常表现?我倒没有注意……”乔芸惘然摇了摇头,然后又自责道,“也许是我工作太忙了,对她的关心不够……”

罗飞进一步提示:“我的意思是,她有没有一些消极的,或者说是厌世的,这样一种情绪或者相关的表现?”

“厌世?你是说我妹妹的死是自杀?”乔芸愕然反问。

“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罗飞用尽量委婉的方式解释说,“你应该也知道,你妹妹的死因很重要的一点,在于她没有按规定佩戴好安全头盔,而根据我的了解,她以前在这方面是非常谨慎的。”

“不,我妹妹绝对不可能自杀。你如果见过我妹妹,就该知道她是一个多么天真活泼的女孩。而且她刚刚在事业上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前一阵正是她情绪高涨,对未来充满了梦想的时候,怎么会有消极、厌世的说法呢?”乔芸情绪有些激动,她毫不客气地瞪视着罗飞,似乎对方的猜测是对亡妹的一种侮辱。

“嗯……对不起,可能是我的想法太主观了。”罗飞尴尬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我向你道歉,然后……我需要静静地想一想,重新调整一下思路……”

“罗队,我也觉得乔琳自杀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嘿嘿,咱们探讨一下吧?”从乔琳处出来后,小刘一边开车,一边提出了建议。他早已对罗飞探案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以前多半得等案件破获之后才能听到对方头头是道的分析,今天机会难得,他也想参与到探案的过程中来,随着罗飞的思路共同往前探索,这个过程肯定会非常有意思的。

“好啊。大家讨论是有助于拓宽思路的。”罗飞微笑着说道,“你先谈谈你的想法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抛砖引玉。”小刘略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一本正经地说起来,“我倒是觉得狄玉安有自杀的可能。毕竟两次事故,都是他在驾驶摩托车嘛。而且根据我们的调查,在两次事故之前,狄玉安的情绪都有波动,显得有些颓废。会不会是他受了谁的恐吓——比如说唐珏吧,觉得过不去了,又是孤儿,无依无靠的,所以便走上了绝路。本来我在考虑是不是乔琳和他一起殉情。可是从乔芸的说法来看,乔琳并没有想死的意思,所以这个问题又值得商榷了。”

“你说得有点道理。”罗飞对小刘最后的分析表示赞同,“作为相依为命的姐妹,乔芸对乔琳应该非常了解,如果妹妹有自杀的想法,那她在情绪上的变化肯定瞒不过自己的姐姐,这个可能性我们暂时可以排除了。”

小刘受到鼓舞,情绪兴奋起来,继续侃侃而谈道:“所以我对这件事情的真相,目前有三种分析。第一种可能,像我刚才所说,狄玉安有了自杀的想法,乔芸并不知情,第一次出事,狄玉安是希望两个人一起死的,但没想到乔琳死了,他却安然无恙,不得已,他只好在表演‘火圈飞越’时制造了第二次事故。”

罗飞摆摆手,暂时打断了小刘的话语:“这里面有问题。根据齐超龙的说法,第一次事故其实并不严重,如果防护得当,对车手并不能造成什么伤害。狄玉安如果真想自杀,采用这个方法显然是不明智的。”

小刘嘿嘿一笑:“你说的这些我也想到了,我还留着后手呢。先听我第二种分析啊:第一次事故确实是意外,狄玉安因为受到恐吓,精神压力大,以致于出现了技术失误。这次失误居然造成了乔琳死亡,这使他痛不欲生。所以他在表演时自杀,算是对恋人的一种殉情行为。”

罗飞“嗯”了一声,未置可否:“那第三种分析呢?”

“那就简单了,这两起事故根本就都是意外,和什么恐吓、自杀、谋杀啊,都没有直接的关系。我们啊,就是跟这瞎操心呢。”

罗飞禁不住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嘛,我觉得是很有可能的。”小刘振振有辞地说道,“毕竟摩托车是掌控在狄玉安的手中,两次事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那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见罗飞沉默不语,小刘禁不住催促起来:“好了,罗队。我都说那么多了,该听听你的啦。”

罗飞笑了笑,终于开口道:“我们在进行探案的时候,有一个基本的原则,就是首先针对那些反常的现象进行分析,这样往往能获得很多线索。可以这么说,一件案子越反常,越诡异,那么被破获的可能性也就越大。狄玉安是个技术超群的车手,在他身上却接连出现了两次事故,这就是一个反常现象,你已经注意到了,并且有所分析。不过,另外一条反常的线索却被你彻底忽略了。”

“啊,是什么?”

“乔琳的头盔。齐超龙说过,乔琳平时非常谨慎,安全意识是很强的——这也合乎情理,女孩子嘛。可出事的前一阵,乔琳却改变了原有的习惯,对头盔的佩戴显得很随意。即使是狄玉安提醒了她,她也只是草草敷衍了事。这个问题,你想过没有?”

“想倒也想过,但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小刘实话实说。

“我此前就是根据这一点,所以猜测乔琳是否有厌世的情绪。现在这种可能性被排除了,所以我只好改变了思路。”罗飞停顿片刻后,突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说,骑摩托车为什么要戴头盔?”

小刘虽然正在开车,可听到这个问题后,还是忍不住扭头瞪了罗飞一眼,露出诧异的表情。

“噢,我的意思是,为什么唯独在脑袋上戴着这么个东西,施以重点的保护?”罗飞补充了一句。

小刘仍然觉得这根本不算个问题:“那还用说?因为脑袋是人体上最重要的部位啊。别的地方磕磕碰碰的可能没事,这脑袋上来一下,那不就完了吗?”

“对,因为脑袋很重要。现在让我们来打个比方吧。”罗飞用手指轻敲着窗沿,想了一会后,说道,“比如说,你去商店购物,要买一个剃须刀,这家商店的价格是二百元,还有另家商店,有可能会便宜十块八块的,但是再过去也比较麻烦。你会怎么办?就在这里买了,还是继续逛逛?”

“那我多半是继续逛逛。十块钱,够我一天的伙食费呢。你问这个干什么?”

罗飞挥挥手:“你先别急,我们继续。现在你要买的东西是汽车……”

小刘立刻翻了翻眼睛,抱怨道:“得了,别开玩笑了,我这小警察还买汽车?”

罗飞被逗乐了:“只是一个比方……”

“那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直接回答得了:甭管多远,我也得逛,把周边的汽车市场,我统统都得逛个遍!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有个几千块钱的差价都属正常。”

“好。”罗飞顺着话头往下说,“你出去买汽车。就在这个时候,你忽然想顺便买个剃须刀,市场里恰好也有,两百块。这时候你怎么办?立刻买下来,还是继续逛逛,省个十块八块的?”

“呃……”小刘愣了一下,“那我肯定不会为了剃须刀去逛,准备花个十万八万,谁还在意十块八块的?”

“单买剃须刀的时候,就会很在意,和汽车一块买,就不在意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还真是。”

“可十块钱对你的意义其实并没有改变,仍然是一天的伙食费。”

“嗨,人的心理嘛,都是这样的。在意不在意,也是相对的。很多东西,平时在意的,和更重要的东西摆在一起的时候,可能就不在意了。”

“好,现在我们再回到案子上来。”罗飞由刚才的例子开始引申,“人在骑摩托车的时候戴头盔,是因为大家都觉得脑袋很重要,可如果有更重要的东西同时存在,那是不是也会忽视了脑袋呢?”

小刘纳闷地摇着头:“有什么东西还能比脑袋更重要?”

罗飞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此时转到了车窗外:“王朝酒吧”的招牌已出现在路边不远处。

“到了,靠边停车吧。”他轻轻在小刘腿侧拍了拍。

看到有警察向酒吧走来,负责迎宾的侍应生连忙举起对讲机,把情况向值班经理作了汇报。那个姓周的经理亦不敢怠慢,立刻迎了出来,正好在门口撞上了罗飞二人。他满脸堆笑地打着招呼:“哎唷,刘警官,您怎么来了?这位是……”

小刘在给罗飞当助手之前,曾经做过好几年的基层侦查员,与龙州当地的社会人员打过不少交道,所以周经理虽然不认识罗飞,对他却很熟悉。

“这是我们刑警队的罗队长。”小刘见周经理皱起了眉头,上前大咧咧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别紧张,我们是来找人的。唐珏,她在里头吧?”

“在,刚来没多久。嗨,这个小姑奶奶可不好惹啊……”周经理一边说,一边偷眼打量着罗飞。

“行了,好不好惹不用你操心——赶紧带我们过去吧。”

周经理应了一声,引着罗飞二人走进了酒吧。此时正值艳阳高照的下午时分,但吧池内却是光线昏暗,灯影摇曳,毫无白天的感觉。因为还未到上客的高峰,酒吧里的人并不多,背景音乐也只是轻柔的舞曲。

东南角上摆放着一套豪华沙发,一群年轻人正在此围坐。这群人有男有女,装束打扮都很前卫。

“那个坐在最中间,手里拿着瓶百威正在喝的女孩就是唐珏。你们直接找她吧,我就不过去了。”周经理说完,悄悄退在了一边,看起来,他对被指认的对象颇为忌惮。

唐珏明眸皓齿,粉面桃腮,虽然是坐在一群俊男靓女之中,其夺目的光彩却未被掩盖分毫。她的头发染成了棕红色,身上则穿着一袭黑色的吊带裙,把细嫩的皮肤映衬得格外白皙。即便是女人看到她,也会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多停留一会。

就在罗飞打量唐珏的时候,那群年轻人中也有人注意到了警察的到来。这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有几个人立刻站起身,低着头散开了。

小刘凑到罗飞身边,低语道:“走了的那几个,都是龙州社会上的人,身上多少都背着些案底。”

“嗯,先别管他们。”罗飞一边说,一边迈步向着唐珏走了过去。

唐珏微侧过头看了罗飞一眼,她用葱葱玉指拨弄着桌上的空酒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是唐珏?”罗飞二人已走到了沙发间。

唐珏似乎没听见,她拿起酒瓶和身边的女伴干了一口,然后不知说了句什么,俩人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罗飞不动声色:“对不起,能不能打扰一会,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不能。”唐珏硬梆梆地封住了话头,“我现在没时间。”

小刘眼睛一瞪,往前抢了一步,正要说话时,却被罗飞拦住了。他悻悻地咽了口唾沫,转头看向周围的其它男女,没好气地说道:“你们几个,先一边呆着去。”

那几个年轻人乖乖地走开了。罗飞暗暗笑了笑:看来这小子以前倒还真混出过些威名。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再客气,和小刘一起坐在了空出的沙发上。

唐珏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冷冷地说道:“请你们离开这里,否则我会投诉你们。”

罗飞不说话,只是和她对视着。对方那种胸有成竹的样子终于把唐珏激怒了。她重重地把酒瓶砸在茶几上,然后用手指着罗飞的鼻子:“我犯法了吗?犯法你们就把我铐走。否则就赶紧滚蛋!你影响了我的消费,这单你来买吗?!”

罗飞不搭理她,反而转向了小刘:“之前跑掉的那几个人,都犯过什么事?”

“光头的王小虫是卖摇头丸的;大个叫阿春,帮人看场子,打架斗殴经常有他的份;还有个女的,卷发那个,他老公开过地下赌庄。就这几个,只要逮起来,一审一个准。”小刘说的都是实情,这些混混与刑警队之间的关系常常会比较微妙,只要他们别太过分,刑警队一般不会管,平时见面或许还能点头打个招呼。当出了大案的时候,这些人则是重要的信息来源。

“嗯。”罗飞点点头,“那你就给老金打个电话,把这几个人抓起来审一审。给他们个立功的机会,重点问一问,这位唐小姐和他们的事情有没有什么牵连。”

小刘立刻领会了罗飞的意思,他掏出手机,做出了要拨号的样子。

“唐珏小姐。”罗飞仍然是用淡淡的语气说道,“我相信你一定会有时间和我谈一谈的,在这里,或者在刑警队,你可以自己选择。”

唐珏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明白自己今天是遇上真正的对手了。片刻后,她识时务地软了下来。

“你到底要问什么?”唐珏嘴上让步了,但眼神中仍藏着不服气的神态。

“关于狄玉安和乔琳,他们都死了,你知道吧?”

“知道啊,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唐珏略一停顿后,“嗤”地冷笑了一声,“你们难道愚蠢的认为,我会为了一个男人,犯下两综谋杀罪?”

“据我们了解,在出事前,你曾对他们进行过恐吓。”

“那又怎么样?被我恐吓的人多了。不错,我对狄玉安感兴趣,可我只是想得到他而已,迷恋?那是小女孩才做的事情。我从不缺男人,多他一个,少他一个,本来也是无所谓的事情。为了他杀人?我可没那么贱。我只是看不惯他婆婆妈妈的,有贼心没贼胆,所以才放出一些话,吓唬吓唬他。”唐珏摸出一根纤细的香烟,点燃后,很媚惑地吸了一口。

“吓唬吓唬他?我看你是受了冷遇,气急败坏才这么做的吧。”罗飞有意识地用语言去挑动对方的情绪。

唐珏果然受到了刺激,她“哼”了一声,提高了音调:“冷遇?你以为狄玉安真的对我不敢兴趣?切,有几个男人能挡住我的魅力?”

“可他确实没有接受你的追求。”

“要不说没劲呢——那对男女都很没劲。”唐珏撮起嘴唇,吐出一个烟圈,然后叹着气说道:“男的想尝腥,又瞻前顾后的;女的更无聊了,居然想用怀孕的方法留住男人,可悲,真是可悲。”

罗飞眼睛蓦地一亮:“乔琳真的怀孕了?你确定?”

“是狄玉安亲口说得。呵呵,这么隐秘的事情他都告诉了我,你们觉得他真的是想拒绝我吗?”说到这里,唐珏还显得颇为自得。

见对方对狄玉安的生死毫不在意,罗飞沉下脸,难以掩饰心中的不满:“你对狄玉安,根本就不是真心的爱慕,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去破坏别人的感情?”

“哈,你要追究我的这个责任吗?”唐珏撇了撇嘴,“可笑。他们如果真心相爱,那谁能破坏得了?没有我唐珏,他狄玉安迟早也会勾搭别的女人。哼,男人还不都是这样,出了名,有几个能做到‘糟糠之妻不下堂’?如果我是那个女孩,还不如自己主动点退出呢。搞得苦兮兮的,有什么意思?说实话,这事到后来,尤其是那个女孩死了之后,我已经毫无兴趣了。”

“狄玉安出事前一天的恐吓电话,不是你打的吗?”罗飞皱起眉头,露出沉思的表情。

唐珏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恐吓电话?”

“那天早晨七点半左右,在一个公用电话亭打的。”罗飞盯着唐珏,观察对方的反应。

唐珏则冷眼回视罗飞:“公用电话?我这辈子都没用过公用电话!真是可笑——而且还是早晨。要我在七点半起床,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罗飞低下了头,虽然与唐珏见面的结果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可他的思路却因此渐渐清晰起来。

……

“罗队,我现在知道比脑袋更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了。”刚刚走出酒吧,小刘便迫不及待地嚷嚷开来,“就是乔琳肚子里的孩子!乔琳会忽视头盔的佩戴,因为对她来说,肚子才是最重点的保护部位。戴上头盔有什么用?只要一出事,孩子还是保不住!”

“你说得很对,只要一出事,孩子就保不住。”罗飞停下脚步,目光炯炯地看着小刘,“现在你该明白第一次事故的前因后果了吧?”

这个跳跃稍微有点大,小刘怔怔地想了好久,这才恍然大悟地说:“果然是狄玉安故意的,他想造成乔琳的流产。”

“不错。”罗飞补充道,“狄玉安早就设计好了要发生这样一场‘事故’,所以他才会一再提醒乔琳戴好头盔。但他显然没能把握住女人此刻的心理,乔琳只是草草地把头盔扣在了脑袋上,以致于一场并不严重的事故却导致了她的死亡。这一切完全出乎了狄玉安原先的预料。”

“那狄玉安的死呢?因为受到良心的谴责而自杀?恐吓电话是怎么回事?难道和这两起事故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小刘似乎已经窥探到了事情的真相,但仍有一些疑问难以释怀。

“走,回队里去,把表演当天的录像调出来看看!”罗飞挥了挥手,快步向着警车走去。

狄玉安出事那天,龙州市电视台对特技表演的全过程进行了实况转播,因此狄玉安死亡的全过程也被记录在了影像数据中。

要顺利完成“火圈飞越”这个项目,难度最大的地方其实并不在穿越火圈的过程,而在于最后“人车分离”的那个步骤。

在空中进行人车分离,其目的有两个:第一,表演者如果骑着摩托车坠到气垫上,那么很人可能会被摩托车砸伤;第二,也是最关键的,有经验的车手在人车分离的瞬间,可以借力调整自己飞行的轨迹,从而保证能够准确地坠落到气垫上。狄玉安在国际上获大奖,凭借的正是这一手惊险而又绝妙的技艺。

录像显示:狄玉安在龙州体育场表演的时候,启动、加速、腾跃、过圈,这一系列过程完成得都很好,但在过圈之后,他的大脑却好像突然短路了一样,技术动作完全走形,人车分离的时机、角度、力量无一可取,这使得他最终摔出了气垫之外,命归黄泉。

罗飞和小刘将这个片断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没有发现任何可能干扰到狄玉安的外界因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如此严重的失误,这个问题看起来只有死者自己才能回答了。

“自杀,一定是自杀!”小刘已经按捺不住性子,给出了他的结论,“如果不是自杀,那就是乔琳阴魂不散,在这个瞬间缠住了狄玉安。”

“什么阴魂不散?你是警察,不要胡说八道的!”罗飞斥责了一句,不过口气并不严厉,“你把带子倒回去,我再看看。”

小刘解嘲地嘿嘿一笑,照罗飞的吩咐做了,这次他倒得多了些,录像再次开始播放时,出现在画面上得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是张惠勇。”小刘见罗飞略现疑惑,便解释说,“那天他在狄玉安之前表演。”

张惠勇进行的项目是花式障碍穿越。这个时候他的表演已接近尾声,正在加速向着最后一个高台障碍冲去,但行进到障碍之前时,他却又突然减速,结果在高台中途停了下来。

“嘻,菘了。”小刘忍不住嘻笑了一句。

罗飞却似发现了什么:“停!这里有问题!”

小刘赶紧按下了暂停键。

“你看看,这是什么?”罗飞用手点着屏幕上的一个亮点。

“好像是地上有东西在反光。”小刘挠挠头皮,不太明白这为什么会引起罗飞的注意,要知道,当时的阳光很强烈,一小块玻璃,一只塑料带,甚至一片光滑的纸都有可能造成这样的反光效果。

“再往回倒一点。”罗飞摸着下巴,继续指挥小刘操纵录像带,“停在张惠勇开始减速的那个瞬间。”

屏幕上很快出现了罗飞想要的画面,他的精神一振,喃喃自语着:“有意思,有意思……”

小刘紧盯着屏幕,是什么东西“有意思”?他却怎么也找不出来。

“看到后面的火圈没有?”罗飞开始提示他,“就是狄玉安准备穿越的那个火圈。”

“看是看到了,可没什么不正常的呀?”小刘仍是一脸茫然。

“你得把这些联系起来看。”罗飞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在屏幕上比划着,“反光点、张惠勇的头部,还有远处的火圈,它们此时正好位于同一条直线上。”

“还真是。”小刘眨着眼睛,努力思索这个“巧合”会意味着什么。

罗飞却没有时间等待了,他拍了拍小刘的肩膀:“快,去找一支激光笔来。”

“激光笔?”

“就是老师上课时用的那种。找不到就买一支去,越快越好!”罗飞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凶手,终于还是露出踪迹了。”

半个多小时后,罗飞和小刘来到了龙州市体育场。为了进行特技表演而搭建的那些构筑物此时尚未拆除,这给罗飞继续探询线索提供了很大的方便。否则,他只能通过影像数据的记录来估测构筑物的位置,那样当然不会太准确。

罗飞在相应的地点来回巡视,像是寻找着什么。很快,他便有所发现,蹲下身招呼小刘说:“来,你看,录像中应该就是它在反光。”

那是一小片粘连在塑料跑道上的锡箔纸残留物,这种锡箔纸会被用于香烟的包装中,所以在城市也算是一种比较常见的垃圾。

“有人来清理过,但没有去除干净。呵呵,毕竟是纸片,想要揭掉可比当初粘贴难很多。”说话间,罗飞把小刘找来的那支激光笔摸了出来,“好了,让我们来看看,你当时到底藏在哪里。”

此时天色已暗,当激光笔被打开之后,立刻有一束纤细的红色光线远远地射了出去。

罗飞把激光笔放在残留的锡箔纸上,做为光束的起点,然后他调整角度,令得光束从斜上方那个火圈的中心穿了过去。当然,火圈此时并没有火,只是一个光秃秃的铁架而已。

罗飞的目光沿着光柱向远方延伸,最后停留在体育场外一幢三十多层高的雄伟建筑物上,红色激光的终点正是这幢建筑物的高层墙面。

“四望角大酒店,四星级。”罗飞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太好了,酒店完备的登记制度和监控系统会使我们下一步的工作变得非常简单。”

罗飞和小刘随即赶往“四望角大酒店”,翻阅了在狄玉安出事当天,酒店所有房客的入住记录。很快,一个熟悉的名字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乔芸,2512房间,入住登记时间:八月二十九日下午三点四十七分。退房时间:八月三十日下午四点零五分。

她在周六,也是特级表演的前一天下午入住,在狄玉安出事后不久,便退房离开。

很多事情已经非常明显了。

罗飞二人紧接着又来到酒店的保安部,调看了乔芸入住登记时前台摄像头拍摄到的监控录像。与大多数正常的旅客不同,乔芸几乎没有什么行李,她随身携带的物品,只有一把雨伞。

“你发现什么反常之处了吗?”罗飞有意识地考验小刘的观察能力。

“就是那把伞吧?现在是夏天,很多女性出门都会带着雨伞,用来遮阳。不过她们使用的应该都是女式的折迭伞,很少有人会带这种男式的尖头黑布雨伞。”

“去找到那把伞。”罗飞点点头,对小刘吩咐道,“这是必不可少的证据。我想她会在第一时间把伞丢弃的。发动你的那些社会耳目吧,重点寻找目标是那些拾荒者,外来闲散人员……嗯,附近的废品收购站也不能放过。”

两天后,小刘完成了这个任务。

“一开始我按照你指点的那些方向去寻找,但没有什么收获。所以我改变了思路,嘿嘿……罗队,知道我最后在哪儿找到它了吗?育民新村的一个老太太手里!你忽略了这些老头老太太也有捡拾日用废弃品的习惯呢。”小刘一边得意洋洋地说着,一边将那把黑布雨伞递到罗飞手中。

“非常好。”罗飞赞许地微笑着,然后他将那把黑伞撑开,不出他所料,伞的内侧粘贴着一层闪闪发光的锡箔纸,形成了一个很大的凹面镜。

“这就是她只能使用男式黑布伞的原因了。贴满了这些锡箔纸,要想再把伞面折迭起来显然是很困难的。锡箔上面肯定可以找到乔芸的指纹。有了这个证据,她的犯罪行为便无可辩驳了。”

“那我去通知老金他们抓人吗?”

“不,先不着急。”罗飞摇了摇头,他一直没有让小刘把案子的进展情况通告给二中队,是因为他还有自己的一些想法。

晚上,罗飞独自来到了乔芸的住处。乔芸很客气地把罗飞让到了屋内,但当她看到对方手中的那把雨伞时,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的情绪变化自然躲不过罗飞的眼睛,后者轻轻地叹了口气:“好了,乔芸小姐,看来我没必要过多解释此行的来意了?”

乔芸秀丽的面庞变得惨白,她苦笑着,转头看向客厅墙壁上悬挂着的一张照片。

那是乔芸、乔琳姐妹俩的合影。妹妹紧偎在姐姐身边,神色间满是依恋。两个女孩都是一脸灿烂的笑容,她们的眼神清澈活泼,那时在她们面前,看到的应该是光明的、充满了希望的道路。

回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乔芸的泪水已难以抑制地涌出了眼眶。不须要罗飞再多问什么,她哽咽着讲述了整个事件所有的前因后果。

由于早年间父母双亡,乔芸和乔琳在这个世界上相依未命,共同经历了许多冷暖风雨。乔芸在比妹妹年长六岁,她的角色是介于姐姐和长辈之间。而她对妹妹的疼爱,也早已超出了普通的姐妹之情。

乔琳长大了,她成了一名特技车手。乔芸并不赞成妹妹的这个选择,因为这项运动实在太危险了,她害怕失去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

但乔琳已经成年了,她有了独立的思想,并且开始去追求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感情。由于同在特技队中长期配合训练,她和狄玉安相爱了。虽然齐超龙有意识地进行过控制,但他那种粗暴的、缺乏沟通的方式根本无法阻止两个年轻人恋情的飞速发展。在出国比赛期间,乔琳和狄玉安有机会跨过了那条男女间最终的防线。

狄玉安在那次比赛中获得了大奖,这令得他一夜成名。回国之后,新闻媒体的报导更是将他包装成了一个辉煌的英雄。很自然地,小伙子迷倒了大批的仰慕者,不少女性向他发动了追求攻势。

狄玉安在兴奋之余,也感到了彷徨。二十三岁的年龄还远远称不上成熟,面对着各种突如其来的缤纷诱惑,他的行为和思想渐渐都在发生着一些变化。

乔琳感觉到了恋人的变化,这使得她非常担心。尤其是当唐珏这样的人物出现时,她深深感到:除非能拿出一些杀手锏,否则自己将不可能在这场力量悬殊的竞争中胜出。

恰好在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狄玉安得知这个消息大吃一惊,他连忙敦促乔琳把这个孩子打掉。但乔琳却坚决不同意,在她眼中,这个孩子已经成了自己手中的王牌,成了将狄玉安牢牢留在身边的最有力的筹码。她告诉狄玉安:自己要把孩子生下来,为此,狄玉安必须娶她。

狄玉安慌了手脚,此时的他完全没有要成为父亲的准备。他也无法接受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却被一个莫名出现的孩子束缚住自己的手脚。极度的郁闷之下,他终于想出了那个极不道德的计划:用一次事故让乔琳流产。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他的控制,乔琳在这次事故中意外地丧身了。狄玉安也曾非常地恐慌与自责,不过渐渐的,他也感到了一种彻底解脱后的轻松。

狄玉安和乔琳之间的事情能够瞒得过其它人,却无法瞒过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张惠勇。张惠勇和狄乔二人都是很好的朋友,同时他也暗恋着乔琳,因此他对二人间的一举一动都非常关注。狄玉安制造出来的那场事故未能骗过他的眼睛。

对于乔琳的死,张惠勇悲痛万分,但他一直又把狄玉安看成兄长和最为崇敬的偶像,他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在乔琳尸体火化的时候,他见到了乔芸,并且把事情的真相向对方进行了诉说。

乔芸悲愤交加,她立刻找到狄玉安,对其进行质问。但后者却对这一切矢口否认,乔芸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控告对方,那似乎只能算是一场“意外事故”。

无奈之下,乔芸只能考虑用自己的方式对狄玉安进行惩罚。

在表演的前一天早晨,乔芸给狄玉安打了电话,最后一次向其提出警告,敦促他主动坦白,承担起应付的责任,否则,他将遭到自己最严厉的报复。

狄玉安也曾犹豫过,他甚至已经找到了齐超龙,但是在对方的严辞怒喝下,他又失去了开口的勇气,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乔芸开始实施她的计划。她携带着那把经过加工的雨伞入住了四望角大酒店。当天夜深之后,她用激光笔从房间窗口发射激光,让光束穿过体育场内的铁圈,并且固定好。然后她偷偷潜入了体育场内,在跑道上找到激光束的终点,贴上锡箔纸。

第二天下午,狄玉安表演“火圈飞越”之前,乔芸在房间窗口打开了那把雨伞。凹面镜反射了阳光,形成一道刺目的强烈光束。光束射向了体育场,因为是晴朗的白天,并没有人能看到这道光束,包括乔芸自己。此时粘在跑道上的锡箔纸便可以发挥定位的作用,乔芸调整雨伞的角度,当锡箔纸出现反光时,她知道光束已经准确地穿过了火圈。

张惠勇在表演的最后时刻恰好也进入了光束的照射范围之内,他急忙采取了刹车的避险措施。

而对于狄玉安来说,他的麻烦就大多了。当他在空中穿越火圈的时候,强光射中了他的双眼,使其在短时间内完全失去了视力,造成的结果就是表演失败,车毁人亡。

只有张惠勇知道狄玉安“失误”的原因,他也很容易猜到:导演这第二起“意外事故”的人,正是乔琳的姐姐乔芸。巨大的心理压力令他无法承受,他只能选择逃避,离开了车队。

张惠勇不希望乔芸受到法律的制裁,所以他故意强调狄玉安在两次事故前都受到过“恐吓”,并且把罗飞的视线引向唐珏,他认为,正是唐珏的出现,才造成了后来的一系列悲剧。

……

“请你逮捕我吧,我认罪,我也不会反抗的。”讲述完自己作案的经过后,乔芸似乎释然了很多,她看着罗飞,平静地说道。

罗飞的回答却有些出人意料:“我今天并不是来逮捕你的。”

“什么?”

“你曾给过狄玉安一次机会,同样,我也给你一次机会。直接负责这起案子的是我们刑警二中队,你过去自首吧。”说完这些,罗飞看着墙上姐妹俩的那张合影,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尾声

两周之后。

《龙州日报》用很大的篇幅报导了中日特技车队之间的那场比赛,汉青车队大获全胜。

张惠勇的大幅照片出现在报纸上,他在比试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成了车队的又一个英雄。

罗飞看着照片上年轻人灿烂的笑容,他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当知道乔琳和狄玉安死亡的真相后,齐超龙的感到极为震惊,他不敢相信,在自己的眼皮低下,他的弟子们居然会藏着那么多的秘密。他开始反思自己的管理方式。

张惠勇是被齐超龙请回车队的,师徒俩进行过一次长谈,这种沟通是以前从未有过的。而这次长谈,显然也解决了很多问题。

很多时候,代价越惨痛,得到的教训才会越深刻。罗飞相信汉青车队以后会有更好的发展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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