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月的龙州,如流火般热辣。尤其是午后时分,明晃晃的太阳把空气烤成了热烘烘的一片,只要你置身其中,即使端坐不动,也能很快憋出一身的粘汗来,浑身上下像是爬满了湿乎乎的蚂蚁。在这样的天气下,任何的户外活动都是绝对的遭罪。
罗飞偏偏在这个时候接到了出警的任务。
翡翠湖度假村,命案,一死一重伤。
案情火急,罗飞立即通知了法医张雨,他们各自召集起下属,分乘两辆警车向着翡翠湖度假村疾驰而去。
毒辣的日光早已把警车烤成了一个大蒸笼。负责开车的小刘很快就汗如雨下了,他把空调开到了最大档,那风呼呼的往外吹,却感觉不到些许凉意。小刘摘掉警帽,又扯开了前襟的两个扣子,嘟囔道:“罗队啊,咱这车也该换换了吧?这车夏天还能开么?”
罗飞轻轻地“呵”了一声,未置可否0然后他伸手把副驾位置的车窗摇了下来。
小刘也打开了车窗。风势借着车速蹿进来,虽然是热的,但总也能带走一些汗水。小刘似乎舒坦了一些,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往罗飞这边瞥了一眼。
“罗队,你是不是冷血动物啊?”他大惊小怪地咋忽道,“这么热的天,你怎么一点汗也不出?”
“心静自然凉。”罗飞淡淡地说着,他衣帽完整,仪态端正。
越是重大的案子越要保持一个冷静的心态,这是从警多年的罗飞早已磨练出来的基本素质之一。
不过当警车出了市区,一路沿着国道继续往南而去的时候,罗飞看着远远渐渐显现出来的连绵山影,心中却也不免起了一些涟漪。
那是南明山,是罗飞曾经工作过近十年的地方。当时的生活虽然平淡,但也留下了许多无法磨灭的记忆。
翡翠湖便在南明山的脚下,与罗飞当年所在的南明山派出所隔山而对。那是一片面积达十余平方公里的大湖,三面环山,另一面则是一块硕大的湖滩。罗飞那会工作不像现在这样忙碌,闲暇时也曾翻过南明山,到安静秀丽的湖边去转一转。他记得那湖滩上生满了芦苇,茂密繁盛,周围则鲜有人烟。
不过近年来,翡翠湖倒成了龙州市一个新兴的旅游景点,尤其是翡翠湖度假村建成之后,相应的道路和配套设施也跟着齐全了。现在人们可以把车直接开到湖边,即能观赏秀美的山光水色,也可以享受到投资者提供的各种休闲和娱乐服务。
罗飞是下午十四时五十一分接到的调度命令,十六时零七分,一行人到达了翡翠湖度假村的停车场。
“我靠,全是好车啊,现在有钱人真是多。”小刘的双眼在停车场里打着转,一脸的馋涎样。
“行了,赶紧停车,把你的衣着整整。”罗飞督促道。小刘瞅准了一辆新款的7系宝马,把警车贴上去停了,趁着戴帽整衣的当儿,又干过了一阵眼瘾。
不远处法医张雨也带着他的助手下了车。一行人会合之后,一同向着度假村的入口处而去。早有一人快步迎了上来,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他身着便服,神情干练,远远地便打起了招呼:“罗队!”
罗飞一愣,随即认出那是南城分局刑警队的彭辉。前几年小伙子实习的时候,曾在罗飞手下当过几个月的“徒弟”。
“你怎么也来了?”罗飞看看手表,又追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到的?”
“大概三点左右吧。”彭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看来他已经在烈日下等了好一阵了。
“这么快?”罗飞和小刘等人惊讶地交换着眼神,这意味着案发十分钟左右,南城刑警队的人马就已经到达了现场,这效率也太高了吧?
“不,我本来是调查另一起案子的。”彭辉连忙解释说,“正好赶上了这里的命案。我可从来没单独处理过命案……刚才调度中心说市局派人过来了,没想到是您,这可好了,我又能跟着您学几手了。”
哦,原来是这样,罗飞暗暗点头。这倒真巧,不过也算个利好。越早有警察到达,对案发现场的保护和勘查便越有利。彭辉这小伙子他了解,虽然经验不算丰富,但当个助手还是合格的。
“你自己的案子怎么样了?要找的人找到没有?”因为彭辉身着便装,所以罗飞判断他并不是正式的出警,多半是在进行一些摸排和查访之类的工作。
彭辉正想和罗飞说这个事儿:“我来找的两个当事人,一个就是死者,另一个则失踪了。”
“嗯?”罗飞蹙起了眉头,那可就不是什么巧合了,这两桩案子很有可能是源于同一个起因!
“立刻把你掌握的情况告诉我——”罗飞挥了挥手,迈开大步,“我们去现场,边走边说!”
彭辉紧赶了两步,跟上罗飞的步伐,他没有直接汇报案情,而是先问了一句:“罗飞,您知道沈氏集团吧?”
罗飞点点头,回答简洁干脆:“知道。”
在龙州不知道沈氏集团的人可不多。这并不仅因为沈氏集团惊人的财力,更由于这两年来沈氏家族的多殩命运。
两年钱,沈氏集团的老板沈百强夫妇遭遇车祸双双死亡,沈家财产全都被他们的独生女沈萍继承。沈萍手握巨富,美貌如花,但她却注定要承受一场不幸的命运:她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这种疾病注定了她的生命无法跨越三十岁。
一周前,刚刚过完二十八岁生日的沈萍病情突发,死在了自己家中。曾在龙州呼风唤雨的沈氏家族从此彻底消失了。在他们生后是留存于世的巨额财富,据说这笔财富的总额是数以亿计的。
事实上,沈家的命运正是最近在龙州市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沈家“有福挣钱、无福消受”的悲剧结局足以让每个人都激发出一阵深切的感慨。
对于这些事情,罗飞自然也是有所耳闻。
在得到罗飞肯定的回答之后,彭辉这才抖露出案情:“我是今天上午接到的报警电话,一个叫做凌广锋的人举报说,沈家的独生女沈萍并非死于心脏病——她是被自己新婚不久的丈夫张建南谋害身亡的。”
彭辉话音甫落,罗飞的问题已经抛出:“这个凌广锋和沈家有什么关系?”
“他是沈萍的高中同学,也是沈萍的初恋男友。”
“张建南谋害沈萍的动机呢?”
“为了遗产。沈萍死后,沈家所有的财产就到了张建南的手里。”
罗飞转头看了彭辉一眼,脚步不停:“这个动机可不成立。谁都知道沈萍根本活不了多久,沈家的财产迟早都是张建南的。”
“是这样的——”彭辉解释到,“据凌广锋说,张建南根本就是个浪荡子弟,他在一年多以前开始追求沈萍,目的就是为了沈家的财产。沈萍初始被张建南的花言巧语所蒙蔽,不过结婚之后还是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最近一段时间,沈萍正在秘密收集张建南在外面吃喝嫖赌的证据,准备和张建南打一场离婚官司。因为沈家的财富都是沈萍的婚前财产,只要俩人离婚,张建南就一分钱也分不到。”
罗飞略一沉吟:“嗯,如果这么说的话,动机的确是有的。可是证据呢?沈萍到底怎么死的,医院会出具相应的死亡证明,凌广锋要举报张建南谋杀,必须有切实的证据才行。”
“凌广锋说他有证据,而且是不容置疑的铁证。”
“什么铁证?”
“他掌握了一段录像,录像上记录了沈萍死亡时发生的情形,显示出正是张建南谋害了沈萍。”
“哦?”罗飞怔了怔。如果这个情况属实,那的确是铁证了!可是这录像会是谁录的?又怎么会落到凌广锋的手里?
彭辉也解释到了这些问题:“据凌广锋说,沈萍有了和张建南离婚的打算之后,很多事情便会找他商量。当时沈萍对张建南戒心很重,特意更改了自家别墅的监控系统,以监控放置着保险箱的卧室。这件事情她只告诉了凌广锋一个人。沈萍突然去世,凌广锋非常怀疑其死因。所以他便千方百计要盗取到当天晚上的监控录像。今天早晨,他终于得到了那份录像,于是他立刻报了警,并且把录像资料拷贝了一份快递给了警方。”
“你们看到录像了?”
彭辉摇了摇头:“还没有——虽然收到了优盘,但那张优盘带着病毒,资料没法打开。我们局里的技术人员正在想办法。”
罗飞皱起眉头:“为什么不跟凌广锋联系,让他再发一份?”
“这个……”彭辉显得有些无奈,“凌广锋看到录像之后,情绪非常激动。他报完警,立刻就去找张建南了。我们劝也劝不住。午后他打来电话,说在翡翠湖找到了张建南,我和队里的一个同事立刻就赶了过来,可没想到这里的形势已经迅速恶化了。”
联系彭辉刚见面时说的话,罗飞立刻脑子一转,追问道:“他们俩谁死了?”
“张建南死了,凌广锋失踪。”彭辉的语气低沉。
“凌广锋杀了张建南?”小刘忍不住在一旁插话。的确,任何在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都会产生相同的第一推测吧?不过很快小刘又自己摇了摇头:“不至于啊?既然他已经找到了张建南杀人的证据,完全可以等法律来制裁对方啊,又何必这么冲动呢?”
罗飞没有急着做出判断,他又多问了一句:“你说的‘失踪’是什么概念?”
“找不到人,手机也打不通了。”彭辉略微一顿,又补充说,“不过他来时开的那辆马6轿车还在停车场里。”
二
在罗飞看来,小刘最后补充的那句话其实更有价值:这说明凌广锋没有迅速远走的能力,如果真的是杀人后畏罪潜逃,这一点便显得非常不合情理。
凝思了片刻之后,罗飞将话题一转:“案发现场还有一个人受重伤?我接到的报告说,这个人是翡翠湖度假村的老板?他跟你调查的案子有什么联系?”
彭辉撇撇嘴:“没有任何联系……这个人叫郑天印,已经在第一时间送到市里的医院抢救去了。刚刚得到消息,说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还要休息一阵才能接受警方的询问。”
“嗯,人活着就好。”罗飞心中一宽。现在看来,虽然案情比较重大,但前一桩案子里有录像为证,后一桩案子里则有现场的幸存者,如此看来,破案的难度应该不大。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深入了翡翠湖度假村的内部。这里是整个翡翠湖的东北角,极目眺去,平静的湖面碧绿通透,确实像极了一块硕大无朋的翡翠。
此时日头依然毒辣,但毫无遮拦的湖畔码头附近却围着一大帮子人。罗飞知道,那里应该就是案发现场了。
“赶快把警界圈拉起来。”罗飞向身后的小刘吩咐到,小刘答应一声,带着两个随行的队员扎入了人群中。在他们的吆喝指挥下,人群渐渐向四周散开,露出了仰倒在圈子里的受害者遗体。
人群中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走了出来。彭辉抢上一步介绍说:“这是我的搭档,朱帅,他一直在这里守护现场——这位就是罗飞罗队长。”
朱帅赶过来握住罗飞的手:“罗队,你好。”他虽然比罗飞高出了一个头,但此刻却是满脸崇敬的神色,甚至还略带着一丝羞涩和拘谨。
“辛苦了。”罗飞抬起左手在对方的肩头上拍了拍,顺势看了下时间。现在已经是十六时二十五分了,彭辉他们抵达现场已近一个半小时。
“有没有调查过凌广锋、张建南以及郑天印这三个人的背景资料?”罗飞问道,虽然只听彭辉简单地介绍过案情,但他非常利索地报出了三个涉案人的名字,这番过耳不忘的本领令在场的小刘等人都大为叹服。
彭辉点头回答:“已经让外围的同志去处理了。相关资料很快就会通过度假村的传真发过来。”
“很好。你再去催一催,拿到资料以后先整理一下,把有价值的那部分给我。”
“是!”彭辉响亮地应了一声。筛选资料这个任务看似简单,实则非常关键,很能考验出一名刑警的甄别与分析能力。罗飞能这么信任地把这个任务交给自己,这让彭辉感到颇为自豪。
一旁的朱帅也禁不住投来了羡慕的目光,不过他随即也领到了自己的任务。
“小朱,你和我们一起勘查尸体,我有些问题随时需要你的回答。”罗飞很谦和地说道。小伙子握紧拳头点点头,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
在罗飞分派任务的同时,法医张雨已经展开了他的工作。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具男尸,死者身材高大,看年龄应该不足三十岁。他半裸着身体仰倒在地,浑身上下仅着了一条方角的游泳短裤,同时一双拖鞋散落在他脚边不远的地方。
这就是张建南了,他刚刚继承了妻子数以亿计的遗产,可是同他的妻子一样,他也没有消受这些财富的福分。
受害者的死亡原因看起来非常清晰:在尸体的心口部位有一道两公分多的伤口,虽然不算大,但却非常的深。伤口中涌出了大量的血液,在尸体下形成了一片血洼。
不用细看张雨就知道:这显然是一处利器的刺伤,伤口直达心脏,这样的伤势无可挽救,极短的时间内便可致受害者死亡。
刺死受害者的凶器似乎也不难确定:在离死者三米开外的湖滩上丢弃者一柄短刀,刀身大约半尺来长,单刃尖口,看起来非常锋利。刀刃上的血迹在烈日的暴晒下已经干涸,不过刀旁的地面上尚有未干的血泊,同时有不少洋洋洒洒的血点连接在短刀与死者之间。
张雨往短刀处迈出两步,一路上小心避开血痕,然后他蹲下来,伸出右手的两根指头凌空比了比刀刃的尺寸。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他又回到尸体旁边,用刚才那两根指头探了探伤口。
罗飞也踱了过来,他围着尸体走了两步,突然俯下身,把目光凑近到死者的右肩处,那里已经被死者自己的鲜血染红,不过罗飞还是从中看出了一些奇怪的印记。
那是几个血指印,留在死者的肩胛和胳膊的连接处。当分辨清楚之后,罗飞的目光立刻跳到了死者左手上。
死者的右手捂在心口附近,左手却是摊在身体外侧的,五根手指上都看不到明显的血迹。
朱帅跟在罗飞身后,追随着前者的目光。他也看到了这些端倪,凝眉苦思其中隐藏的线索。
罗飞的思绪却已经跳了出来,正好张雨此时也完成了最初的勘验,他便问了一句:“怎么样?”
“利器刺破心脏,当场死亡。”张雨指了指不远处的短刀,“这就是凶器,你们可以收起来做物证了。”
罗飞做了个手势,早已在一旁等待的小刘立刻上前,将那柄短刀收在了物证袋里。
“现场的东西你们都没有碰过吧?”罗飞看着朱帅问道。
“没有。”朱帅非常肯定的回答,“而且我也问了报案人,他们也没有碰过刀和死者。当时他们看到郑天印躺在这个位置,昏迷不醒。他们连忙把伤者送往医院,然后就报警了。”
朱帅手指的地方正是短刀旁的那片血泊,看来这一带的血迹都是受伤者郑天印留下的。
“嗯。”罗飞点了点头,又问道,“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是谁?”
“是度假村里的一个服务生。他说……”
罗飞摆摆手,打断了朱帅的话:“不要转述了,去把他叫过来。”
“好的。”朱帅不敢延误,一溜小跑而去。其实那个人也没有走远,正在警戒圈外面看热闹呢,所以朱帅很快便把他领了回来。
这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一见到罗飞立刻便鞠了个躬,毕恭毕敬地叫了声:“警察大哥,你好。”
罗飞被这声“大哥”叫得极不习惯,不过他知道这是娱乐场所里的职业病,便也不以为意,直接问道:“你跟我说说,大概是什么情况。”
“好的,大哥。”服务生又响亮地叫了一声,然后才回答道:“几天下午一点半钟的时候,有个客人要坐快艇,我们郑总就让我调了艘船过来。后来郑总亲自陪那个客人出湖了。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郑总给我打电话,让我过来收船。等我来到码头的时候,看到我们郑总倒在这个地方,肚子上被扎了一刀,浑身是血,已经晕过去了。我赶紧叫来度假村里医护员,同时安排车辆把郑总送往医院。那边还躺着一个人,因为已经死了,我们就没有管。”
“你认识那个死者吗?”
“认识。他叫张建南,是我们度假村的常客。”
“那个坐快艇的客人呢?”
“不认识,他今天应该是第一次来。”
“他是不是叫凌广锋?”
“估计是吧。我听郑总管他叫凌先生。”
罗飞一边听着小伙子的回答,一边抬起目光往周围扫视着。在距离陈尸点十几步的地方是一个小码头,码头上停靠着一艘快艇。罗飞指着那快艇问道:“你说的船,是不是那艘?”
“是的,大哥。”
“嗯。暂时就是这些……”罗飞看看朱帅,“你把他带下去吧,别让他跑远,随时保持联系。”
“明白。”朱帅把小伙子带离现场,罗飞则向着那艘快艇走去,小刘跟随在他的身后。
快艇通过一条缆绳拴在码头上。罗飞登上快艇,引起船身一阵轻微的摇晃。站在艇中,四周被碧绿的湖面包围着,令人产生一种神秘幽邃的感觉。
很快,罗飞的目光遽然一跳,似乎发现了什么。他冲小刘招了招手:“给我一个证物袋。”
码头上的小刘连忙掏出一个证物袋,踮起脚尖递给了罗飞。罗飞把袋口捻开,弯下腰从甲板上拣起了一样东西。
小刘伸长脖子,看清楚那是一只黑色的男用手机,款式新颖时尚,应该价格不菲。
罗飞隔着证物袋按动手机上的快捷键,调出了手机最近的通话记录。记录显示该手机在下午十四点十一分接到过一个电话,这个电话只显示出一串号码,看来并没有贮存于机主设置的通讯录中。
罗飞按下了回拨键,手机听筒里很快传来了系统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无法接通……”
三
罗飞又打开手机里的通讯录,随便找了个靠前的号码拨出去,通讯录上这个号码的名称叫做“嫒嫒”,按照拼音规则排在了通讯录的第一位。
这次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一个女人在听筒那边发着嗲:“哟,帅哥,今天想起我来了啊?”
罗飞皱了皱眉头,对机主的身份有了猜测,反问道:“你认识张建南?”
对面的女人听出不对劲,立刻换上了很不善的语气:“你是谁?张建南人呢?”
罗飞的猜测得到了印证,他不再搭理电话那头的女人,直接把手机挂断,然后连同证物袋一起递给小刘:“收好,这是死者的遗物。”
小刘接过手机,同时下意识地瞟了眼不远处的死者——尸体出现在湖滩上,而手机却遗留在快艇中,这说明了什么呢?
罗飞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不过他的目光却是看向了广袤的湖面。湖水泛着绿光,即使是在阳光刺目的夏日午后,也仍能给人带来一种幽冷昏暗的感觉。罗飞的眼神专注而锐利,似乎要直刺破平静的水面,看透那些隐藏在幽幽碧水下的秘密。
罗飞的这番沉思直到彭辉到来后才被打断。后者手拿着几页打印纸,脚步匆匆地赶到码头上:“罗队,你要的资料整理好了。”
罗飞立刻转身下了快艇,他接过那几张纸扫了一眼,正是张建南、凌广锋和郑天印的个人信息,除了照片之外,还配有详细的履历资料和性格分析。罗飞赞了句:“很好。”然后又突然问道:“13020011590,这是不是凌广锋的手机号码?”
彭辉连忙翻出自己的手机通话记录进行查看:“对,13020011590,是凌广锋,怎么了?”
“十四点十一分,凌广锋给张建南打过电话,俩人通话一分多钟。这个情况你们了解吗?”罗飞一边看资料一边问道。
“是有这么回事。我们是通过现场目击者了解到的——张建南这次来度假村带了一个女孩,这个女孩一直陪在他身边。你是怎么知道的?”彭辉显得有些迷惑,罗飞并没有机会和那个女孩接触到,而且他怎么能对具体的通话时间都掌握得那么精准呢?
“我们提取到了张建南的手机。”小刘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中的战利品,“在快艇上找到的。”
彭辉露出懊恼的神色,这么重要的线索居然被自己漏过了,这的确是个令人遗憾的失误。
相比于小刘炫耀般的神情,罗飞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后他对彭辉说道:“你去把那个女孩找来吧。”
彭辉点头离去。罗飞此时已将那些资料快速地看完了,他将资料转交给自己的助手:“你也看看吧,然后我们讨论一下。”
小刘立刻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几页纸上。别看他平时嘻嘻哈哈的,但工作起来也并不含糊。
第一页的最上方便是死者张建南的大幅照片。他微倚在一辆白色的宝马轿车旁,精神奕奕。
小刘认出这宝马车正是自己在停车场看到的那辆。不久之前他还曾对车的主人暗慕不已,没想到对方已经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难免令人感慨世事之难料。
从照片上来看,张建南是个不折不扣的帅哥:身材高大,剑眉虎目,脸庞上棱角分明。一身名牌的tshirt和牛仔裤,墨镜很随意地搭在手指上,若有若无的笑容挂在嘴角,那种男人的魅力几乎令人无法抵挡。
照片下方的文字描述是经过彭辉整理筛选过的,主要是显示与案情有关的个人资料,内容如下:
“张建南,29岁,白羊座。毕业于本市艺术大专,曾在夜总会担任领班和DJ。相貌英俊,性格外向,能说会道。交友甚众,尤其擅于博取女人的芳心。去年年初在夜总会与沈萍相识,立刻展开猛烈的追求,半年前与沈萍结婚。婚后辞去工作,频繁出入于本市各种高档娱乐场所,花钱无节制并且暗中包养多个情人。但近一个月来,他的手头似乎比较紧张,曾多次向周围的朋友借款,据说是在外面欠了不少赌债。”
看到这里,小刘有所收获,分析道:“这么看来,张建南和沈萍的婚姻的确出现了问题。张建南需要向朋友借钱还赌债,说明在经济上已经受到了沈萍的控制。那么凌广锋说沈萍在秘密策划离婚,这个可信度就比较高了。”
“嗯。”罗飞点点头表示认同。
小刘得到队长的鼓励,精神头“噌”地长了一块。他兴冲冲地将资料翻过一页,继续往下看。
这页纸的最上方仍然是一名男子的照片。不过和张建南相比,这个男子实在是寒碜了很多。他身形瘦小,可能连一米七都还不到;小小的眼睛藏在硕大的玻璃镜片后面,那近视看起来至少也有五百度以上;头发腻乎乎的,软软地搭在脑门上,又长又乱;他的穿着也很难说得体:一件半旧的白色衬衫,领口处露出内衣的痕迹,下半身的西裤也是松垮垮的,过长的裤脚遮住了皮鞋,给人一种很不利落的感觉。
然而在照片下方,这名男子的履历却又令人肃然起敬。
“凌广锋,28岁,天蝎座。毕业于清华大学计算机系,硕士研究生。性格内向,喜安静。交友不多,但口碑甚好。高中时和沈萍是同学。凌广锋考入清华大学期间,俩人间曾有过一场‘柏拉图式’的恋爱,但凌广锋毕业回到龙州之后,俩人却因生活方式相差过大而分手。凌广锋对沈萍似乎念念不忘,因为他分手几年来再未找过女友。俩人多年来仍然时常保持着朋友间的联系。”
“清华的高材生啊。”小刘赞叹道,同时又转回目光将那照片再次审视了一遍,然后他忍不住摇摇头,“从外表真是看不出来呢,就这照片,还真有点‘技术民工’的意思。”
“技术民工?”罗飞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颇有些不解。
“呵呵,这是网络上的流行语,用来形容这些高学历的工科毕业生。他们学识丰富,在各自的专业里都是技术高手。不过他们往往其貌不扬且不修边幅,与人打交道的能力也比较差,只知道沉浸在自己的技术世界里,整天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在这一点上就像是劳苦的民工一样。所以就有了‘技术民工’这个词。他们自己似乎也认同这样的称呼,还经常挂在嘴边自嘲呢。”小刘难得遇到罗飞不懂的事情,说起来神采飞扬,头头是道。
“技术民工……”罗飞轻轻重复着这个词,心中则感叹中国文字的神奇——用如此精短的语言便活灵活现地勾勒出了一类人群的特征肖像。的确,这样的技术人员有着某些与民工相同的特质,罗飞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因为他们和民工一样,是这个世界真正的建设者,“民工”这个词理应获得人们更多的尊敬。
可惜的是,社会上绝大部分人的想法却和罗飞是不一样的,他们欣赏的是那些享受财富而不是创造财富的人,是那些擅于表现而不是独蕴内涵的人,就好比张建南和凌广锋,当这两个人同时出现的时候,人们的目光往往会集中在前者的身上,而后者注定会在一个无人关注的角落里独自寂寞。
沈萍是不是也由于这些原因才和凌广锋分手的呢?当她投入张建南的怀抱之后,也许这才比较出前男友的好来。所以她要在离世之前和张建南离婚,这个计划只有凌广锋知道,说明后者终究是她心中最值得信任的人。
在罗飞思索这些问题的时候,小刘已经把资料翻到了最后一页,他的目光遽然跳动了一下,这也是罗飞不久前翻到这页资料时出现过的神情。
让他们动容的正是照片上的那名男子——翡翠湖度假村的老板郑天印。
成熟、敏锐、干练、老辣——这就是郑天印给人带来的感觉,而这感觉仅仅透过一张照片便已经清晰无误地传递了出来。他长着一张国字形的方脸,浓眉眀目,面部表情和蔼可亲,但那眼神中却透出一种锐利无比的感觉,即使只是和照片对视着,你也会觉得这个人早已看透了你的心思,他完全能够将你的一举一动掌控在鼓掌之中。
由于这个人自身给观察者带来的感觉过于强烈,他的穿着打扮相形之下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小刘的目光在那照片上停留片刻后,已情不自禁地惊叹道:“这个人可不简单。”
是的,这也正是罗飞的判断。如果说张建男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凌广锋是颇具内涵但貌不惊人,那郑天印则是一个内外兼修,各方面都令人不容轻视的厉害角色。
这个人的履历资料也说明了同样的问题。
“郑天印,41岁,摩羯座。早年参军,专业后经历复杂。摆过地摊、开过饭店,还干过拆迁工程。为人精明,擅于交际,遇事极为冷静,能够在任何情况下为自己谋求到最大的利益。性格坚韧,曾被人骗得倾家荡产,也曾因暴力纷争进过监狱,不过最终都能扭转颓势,绝境逢生。五年前完成了原始积累,并且在黑白两道都打通了相当的人脉关系,生意越做越大,主要涉及餐饮和娱乐行业。两年前投资建设翡翠湖度假村,以俱乐部的形式发展了一批有钱有闲的阶层作为会员,据说获利极丰。”
“看起来还是个传奇人物。”小刘伸出一只手挠了挠脑门,既羡慕又佩服地感叹道,“这种人就是命硬,越是挫折多,挺过来之后命数就越旺。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大难不死,看来他的后福小不了啊。”
罗飞“嘿”了一声,不置可否。这时却见彭辉带着一个年轻女子向着码头这边走了过来,罗飞知道那应该就是见证了张建南接电话的当事人。于是他冲小刘做了个手势,俩人一同向着对方迎了过去。
彭辉脚步匆匆,很快便赶到了罗飞面前,他往身后指了指:“罗队,这就是那个女孩,她叫冷芸芸。”
四
女孩的脚步懒散得很,彭辉的话音停了许久她才慢吞吞地走了上来。她抬起一只手象征性地遮着阳光,然后皱眉咂了咂嘴,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你是冷芸芸?”罗飞客气地问道,“我们有些事情想向你了解一下。”
“不是都说过一遍了嘛?”女孩甩出不耐烦的语气,“怎么又要问?”
见冷芸芸对罗飞缺乏尊重,彭辉有些按捺不住了,板起脸斥道:“你什么态度?这是市局刑警队的罗队长。”
冷芸芸飞起眼角瞥了瞥彭辉:“刑警队长怎么了?我犯法了吗?犯法你们可以铐我。”
彭辉被噎得脸一红,想发作又发不出来。罗飞却只是轻轻一笑,他拍了拍小伙子的肩头,示意对方不要着急。然后他凝起目光开始打量眼前的这名女子。
不可否认,这绝对是个漂亮的女孩,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高高的个头,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她穿着一套两截式的泳衣,肩头很随意地披着一条浴巾,窈窕有致的身形毕露无余。
冷芸芸并不避讳对方的审视,她先是直着目光和罗飞对视了一会,然后又大咧咧地用手搭起凉棚,自娱自乐地向着湖面远眺起来。她的手指纤细修挺,长长的指甲盖上涂着嫣红的油彩,红白相应,散发出媚惑的光芒。
片刻之后,罗飞收起了目光,然后他很随意地问了句:“你不是本地人吧?”
“嗯。”女孩爱搭不理地看了看罗飞,反问,“外地人不能到龙州来吗?”
罗飞“呵”了一声,并不和对方抬杠,又继续问道:“你做什么工作的?”
女孩慵懒地看了罗飞一会,回答说:“在外企,做文秘。”
罗飞又是“呵呵”一笑:“你从来不用电脑吗?你的指甲怎么打字?”
冷芸芸一怔,脸上现出些谎言被戳穿的愠怒。不过她很快又回复了先前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白了白眼道:“切,爱信不信。”
“我不信。”罗飞直言,“而且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冷芸芸瞪眼看着罗飞,她虽然没有说话,但很明显心中已经起了些波澜。
“你是外地人;你对别人隐瞒自己真实的工作状况;你经常和警察打交道,自以为有着丰富的对付警察的经验;在穿得很少的情况下,你对陌生男人的目光毫不介意……我想这些线索已经足够用了。”说到这里,罗飞转头看向自己的助手,“小刘,你对龙州市内的酒吧、夜总会、娱乐城、洗浴中心这些地方都还熟悉吧?”
“那当然。”小刘笑嘻嘻地回答罗飞的问题,目光却看着冷芸芸,“我可是在治安大队干过好几年呢。”
冷芸芸躲开小刘的目光,先前那副傲慢的劲头消失不见了。
“去查一查,看看她是从哪个场子里带出来的。让她老板以后多照应照应。”罗飞特意在“照应照应”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调,言外之意昭然若揭。
“是!”小刘响亮地答应了一声,却不急着挪步。
“别啊大哥,都是混碗饭吃的……”女孩这下终于急了,口气软了下来,“你们问什么我说什么还不行吗?”
小刘和彭辉相视而笑,然后又一同将钦佩的目光看向罗飞。后者此刻却皱起眉头,似乎陷入了新的思考中。
片刻之后,罗飞突然抛出了一个看似与案情毫不相干的问题:“谁给你付钱?”
“什么?”不仅冷芸芸愣住了,小刘和彭辉对这样的问题也是莫名其妙。
“是张建南带你来的,现在他已经死了,你为什么没有离开?谁给你付钱?”
罗飞这么一说,小刘和彭辉先后品出了些味。像冷芸芸这样的风尘女子,一般对警察都是能躲则躲。她跟张建南出台的过程中,张建南被人杀死,那么她必然会成为警方重点询问的对象。可她却能留在现场不走,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她还没有领到自己的“工钱”,而这个付帐者显然不会是张建南。
冷芸芸已经感觉到自己什么事也瞒不了眼前的这名男子,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们都是每次下钟以后,找度假村结帐的。”
罗飞暗暗点头,看来冷芸芸的到来只是度假村里一种特殊的“营销策略”。这就合理了。现在度假村里出了命案,老板郑天印被人刺伤,自然顾不上给冷芸芸结帐的事情。而冷芸芸又不甘心白出来一趟,所以才会留在这里等待。
不过更多的疑点却在罗飞脑海中不断凸现,他步步追问。
“你来度假村陪客多少次了?”
“没多少,大概……大概三四次吧。”
从女孩吞吞吐吐的语气中,罗飞料到对方一定是隐瞒了真实的次数,不过这个并不是他要追循的重点。他继续问道:“都是陪张建南吗?”
“是的。郑老板要求我们只能陪一个客人,否则客人会生气。”
“你们之间——我指和度假村,是怎么运作的?”
“郑老板会提前通知我们老板,为他的贵宾会员预定服务。比如张建南今天要来度假村,我就会提前准备好,全程作陪。度假村和我们娱乐城之间会有结帐,完事之后我也能从度假村这里领到小费。”
“张建南在度假村里会有哪些活动?”
“白天就是游游泳,喝喝酒什么的。晚上他们会聚在一起看足球,然后各自回房间,然后就是……”
小刘看着冷芸芸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嘿”地偷笑了一声,这后面的龌龊事情是男人就能想到。不过他立刻就感受到了罗飞严厉的目光,连忙把笑容憋了回去。
“进度假村的时候,门口有个牌子,你注意到没有?”似乎要训诫一下自己的助手,罗飞板起面孔问道。
“嗯——”小刘挠挠脑袋,“好像是个宣传广告,还有价目表……”
罗飞继续追问:“贵宾会员一年的年费是多少?”
小刘现出苦色:“这个……我不记得了。”
“一年两万。”罗飞顿了顿,又沉吟着问,“你认为这样的收费,能支撑起这些服务吗?”
小刘一愣,这的确是个问题。凭他对娱乐行业的了解,像冷芸芸这样的女子,出台全天陪护,一次的收费怎么也得以千计数,一年两万元的贵宾会费,是绝对支撑不起这些服务的。那度假村又凭什么给客人安排这样的服务呢?
“照着这个线索查一查,这度假村很可能是个赌球集团。”
五
罗飞的话语一下子点醒了困惑中的小刘和彭辉。是的,结合张建南欠下大批赌债的背景,翡翠湖度假村很可能就是以入会旅游为幌子,事实上暗中操控着地下赌球活动。对于张建南这样的大赌客,要从他身上攫取赌资,一些小小的投入是不在话下的。郑天印是个出色的生意人,这点道理他自然比谁都明白。
看着罗飞郑重的表情,冷芸芸心中不免有些发虚,她伸手拢了拢头发,神色慌乱:“大哥,这些事情我可不知道。我……我什么时候能走?”
罗飞看着对方的眼睛,锋芒挫尽的女孩再也无力与他对视,只能颓然地垂下头去。她的这些细节动作被罗飞收在眼底,后者也由此判断出女孩没有说谎,她对翡翠湖度假村内部的运作秘密并不知情。
“你很快就可以走——”罗飞的语调缓和了一些,“不过你必须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再详细地描述一遍。”
“好的好的!”女孩忙不迭地点着头,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从哪里开始说起?”
“我问你答就行。”罗飞开始切入正题,“你今天见到张建南是什么时候?”
“早上九点钟,我们约好在市里见面,他来接的我。”
“你们几点到的这里?到了以后干了些什么?”
“大概十点一刻左右吧……到了以后停车、寄存物品什么的,忙了一阵之后就开始聚餐吃午饭了。”
“你们多少人在一起吃的饭?”
“有十五六个吧,坐满了一大桌。”
“其他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不过有几个眼熟,应该也是度假村的常客。”
罗飞翻到凌广锋的那页资料,把照片展示在冷芸芸面前:“当时这个人也在桌上吗?”
“他……”冷芸芸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他是我们吃到一半的时候才赶来的。”
罗飞捕捉到冷芸芸情绪上的变化,立刻追问:“怎么了?这个人有什么不对?”
冷芸芸抬头不解地看着罗飞,似乎对方在明知故问。
“不就是这个人杀了张建南么?”女孩喃喃地说道。
“哦?”罗飞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
“张建南就是接到他的电话以后,才拿着刀离开的。不是他是谁?而且在饭桌上大家就看出来了,这个人跟张建南有仇,还不是一般的仇,是大仇!”
电话的事当然是这次询问的重点。不过罗飞决定把这个问题往后放一放,他要先将外围的信息摸索清楚。
“你们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人坐下来之后,根本就不吃饭,只顾盯着张建南看,目不转睛的。当时大家都觉得奇怪,张建南被他看得实在没办法了,就拿起桌上的红酒敬他。”
“张建南并不认识他,是吗?”
“应该不认识。因为敬酒的时候,张建南是这么说的:‘这位朋友是第一次来吧?我敬你一杯。’”冷芸芸一边说,还一边用肢体比划着动作,“然后那个人也站了起来,他端起自己面前的红酒和张建南碰了一下杯,不过他的眼睛还是一直盯着张建南看,那目光死死的,特别吓人。”
“嗯,接着说。”罗飞对这样的细节似乎很感兴趣,他非常认真地倾听着。
“俩人碰了杯之后,张建南很快就把一杯酒都喝完了,可那个人却没喝。张建南可能是看气氛有些尴尬,就开了句玩笑说:‘怎么了?这可是好酒啊,你不喜欢?’这时那个人把酒杯举了起来,不过他还是不喝,只是凑到鼻子前闻了一下,然后他说了一句让所有的人都发寒的话。”
“什么话?”
“他说:‘酒倒是好酒,只是血腥味重了一点。’”冷芸芸停顿了一下,似乎对自己的表述不太满意,又补充到,“我只能重复他当时的话,但是却表现不出那种感觉。他说得很慢,语气森冷森冷的,反正我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看看面前的红酒,还真有点血液的幻觉。”
罗飞与身边的两个小伙子交换了一下眼神。虽然他们没有亲历现场,但是这句充满了愤怒与仇恨的台词却将凌广锋当时的情绪清晰地展示在了他们面前。罗飞又品味了片刻,接着问道:“那张建南有什么反应?”
“嗯……”冷芸芸略回忆了一会,说:“他一下子愣住了,脸色难看得很。憋了半天以后才反问了一句:‘你什么意思?’那个人也不回答,还只是瞪着他看,然后把一满杯的红酒都倒在了桌面上。张建南这时已经忍不住了,他脸涨的通红,暴跳起来,指着那个人的鼻子,追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桌上的其他客人看到这个情形,都纷纷散开,生怕他们打起来之后误伤到自己。我也悄悄地躲在了一旁。”
“他们打起来了?”
“没有。”冷芸芸摇摇头,语气也随着这两个字缓和下来,“就在紧张的时候,郑老板赶过来把两个人劝开了。”
“郑天印?”
“就是度假村的老板,我只知道他姓郑,叫什么名字不清楚。他过来把那个人拉到了一边,张建南开始还不罢休,还在追问。郑老板劝了他几句,说‘有什么事我负责搞定’之类的。张建南这才骂骂咧咧的离开,我也就跟着走了。后来郑老板和那个人又说了什么我就不太清楚。那个人后来把郑老板也捅伤了,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个时候积下的怨气?”
“嗯。”罗飞对冷芸芸的疑问不置可否,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展开话题,“后来你还见过那个人吗?”
女孩点头道:“见过。午饭过后通常是游泳的时间。大家都换好泳衣来到浴场。我又看到了那个人,可他还穿的严严整整的,与现场的气氛格格不入。反正那就是一个怪人。”
“所以他没有游泳?”
“是的。他根本就不会游泳。”
“哦?”罗飞的眉头蓦地抽动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女孩撇撇嘴:“他自己说的。那时我们正要下水,他也凑过来,还是瞪着张建南看。郑老板就问他为什么不换泳衣,他回答说不会游泳。郑老板就反问他,不会游泳还来翡翠湖度假?我也觉得很可笑,也许他根本就不是来玩的,他就是专门来找张建南的碴的。不过他倒有自己的解释,他说他不游泳,但是想租一艘快艇,到湖面上转一转。”
罗飞暗暗点头。度假村的服务生说过,一点多钟的时候郑天印应客人要求调了一艘快艇,这和冷芸芸的叙述吻合在一起了。接下来将会进入案件的关键部分。
“后来呢?”罗飞继续引导着话题。
“后来郑老板就带着那个人离开了,我陪张建南到湖里游泳。过了有一个小时吧,负责看管手机物品的服务生在岸上叫我们,说是有电话找张建南。于是我们来到岸上,张建南接听了电话。”
“电话怎么说的?”罗飞凝神问道。
“具体的我也没听到。”冷芸芸无奈地摊摊手,“张建南接通电话后特意向远处走了几步。他好像一直在听,我只注意到他脸色铁青,难看得很。到最后他才说了一句:‘好的,我知道了。’然后就挂了电话,我问他怎么了?他说:‘还是刚才的那个家伙,妈的,想找我的麻烦,看我怎么修理他!’”
“刚才那个家伙”显然就是指凌广锋。罗飞点点头,示意冷芸芸继续往下说。
女孩轻轻叹了口气:“当时我见张建南脸色很吓人,还劝他:要不我们回去算了。不过他不肯罢休,骂骂咧咧地,拿了把切西瓜的刀就走了,还不让我跟着。”
“是这把刀吗?”罗飞一边问一边做了个手势,小刘会意,将证物凶器展示出来。
冷芸芸点头:“是的。”
“你们游泳的地方,怎么会有西瓜刀?”罗飞不放过任何一处未明的细节。
“浴场有服务点,专门负责供应水果饮料什么的,张建南就是从那里拿的西瓜刀。他是这里的贵宾熟客,那些服务生也拦不住他。只可惜郑老板来得稍稍晚了一步。”
“郑老板到你们这里来了?”罗飞微微皱了下眉头,他原以为郑天印陪凌广锋出湖,直到案发都会一直和后者呆在一起。
“是的。”冷芸芸解释道,“张建南离开没几分钟,郑老板就过来了。听说张建南拿着刀走了,郑老板很着急,连忙往码头方向追赶。我当时虽然心里有点虚,但也没想到事情能闹得那么大。再后来就听说出事了,没一会你们警察也来了——我知道的就是这些。对了,郑老板临走前还说了句‘坏了坏了,难怪他要把我支开’。”
支开?罗飞等人都对冷芸芸最后说的那句话投入了相当的关注。这是否意味着凌广锋先支走了郑天印,然后才打电话约见了张建南?
见三个男人都沉默不语,冷芸芸可怜兮兮地问道:“我可以走了么?”不知是由于阳光过于热辣还是罗飞带给她的压力,女孩白嫩的面颈上早已是汗水淋漓。
彭辉挥了挥手,冷芸芸如释重负,转身离开码头而去,动作频率可比来的时候要快得多了。
“好了,现在事件的时间轴已经非常清晰——”罗飞看着女孩的背影总结道,“上午十点一刻左右,张建南来到度假村。十一点多,众人开始聚餐。席间凌广锋到达并与张建南产生冲突,这场冲突被郑天印化解。大概十三点三十分左右,众人来到湖滩准备游泳,唯独凌广锋要租快艇出湖,于是郑天印调来快艇,满足了他的要求。十四时十一分,张建南接到电话,携西瓜刀前往码头与凌广锋会面。随后郑天印来到浴场,并立刻出发追赶张建南。十四时三十分左右,管理快艇的服务生来到码头,发现了张建南的尸体以及重伤昏迷的郑天印。彭辉,我说的这些,和你此前的调查没有冲突吧?”
彭辉摇摇头:“没有冲突。”
“那你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彭辉想了想:“我补充三点吧:一、从浴场到码头大概有十分钟的步程;二、从服务生的休息处到码头也是大概十分钟的步程,所以郑天印打电话通知服务生来收船的时间,应该在十四点二十分左右;三、因为天气炎热,午后的客人都集中在浴场区,码头附近没有人目击到案发时的情形。”
“很好。”罗飞点点头,面露嘉许之色。的确,连几个关键地点间的步程都已统计出来,彭辉的前期工作可谓细致。随后罗飞的目光依次扫过身旁的二人,同时问道:“就现在的这些线索,你们有什么想法?”
“事情应该并不复杂。”彭辉心中早已有了想法,罗飞既然问了,他便直言不讳道,“我对整个事件接触得比较全面。凌广锋打电话报案的时候,他的情绪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当他来到度假村,见到张建南之后,这种情绪再也难以压抑。即使知道警方即将到达,他还是忍不住打电话约见了张建南。俩人见面后发生了冲突。张建南的手机落在快艇上,说明那里正是冲突的起始点。张建南虽然带着刀,但他毕竟理亏,在冲突中刀被夺走。于是他下船逃跑,在码头附近被凌广锋追上。丧失理智的凌广锋将其刺死。而这一幕正好被赶来的郑天印看到,后者随即也被刺成重伤。原因嘛,或者是郑天印想要阻止凌广锋逃跑,或者就是凌广锋自己杀红了眼。血染湖滩之后,凌广锋弃刀逃窜,慌乱间他连车也没顾得上取。”
罗飞等彭辉说完之后,晃了晃手中的资料:“你在这上面列出了三个人的星座,肯定也是有所想法的——说说你对星座的分析吧。”
六
“好。”彭辉痛快地说道,“星座对人的性格会有影响,这个观点近年来已越来越受到认同。所以我这次也试图通过星座性格来分析涉案者的行为。其实主要就是张建南和凌广锋俩人。张建南是白羊座,这个星座的人性格非常外向,情绪外露甚至会有所夸张;而凌广锋所处的天蝎座则恰恰相反,天蝎座的人对情绪的隐藏非常深,轻易不会让人看出心中的波动。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后者是更加危险的。这就好比一根钢筋,张建南这样的性格,这要有一点扭曲就会立刻反弹回来,看似攻击性较强,但伤害力很弱;而凌广锋这样的性格,他这根钢筋可以弯曲到很大的弧度,甚至令人误以为他永远不会反弹,但其实这种弯曲终究会超出限度,而这时反弹回来,所带来的伤害力是非常可怕的。我们可以想象,当凌广锋约见张建南时候,他已经接近心理的临界点了;而张建南虽然拿着刀气势汹汹,可事实上内在的力量却弱的很。不过张建南的表象已足够拨动凌广锋最后的心弦,造成后者的爆发。这时俩人所展示出来的力量是非常悬殊的,所以人高马大的张建南反而被瘦小的凌广锋夺走凶器并刺死在当场。”
罗飞听完之后,“呵”地笑了一声。
彭辉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罗飞:“罗队……你笑什么?”
小刘也“嘿嘿”地笑了起来:“你还不知道吧?我们罗队就是天蝎座的。”
彭辉挠了挠头,开始反思自己刚才的言语有没有失礼的地方。罗飞却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转过头来看着小刘:“好了,你也说说吧。”
小刘收起嘻笑的表情,很认真地说道:“还有两个问题,我想先请教一下彭警官。”
彭辉略一颔首:“你直接问吧,不用客气。”
“第一个问题:郑天印的左手手掌是不是有刀伤?”
罗飞看着小刘的目光亮了起来,彭辉则是一愣:“是,确实有。据前往医院调查的同事说,郑天印有两处伤,最主要的是左腹部的刀伤,另外左手手掌也有利刃的切割伤。”
小刘显得有些兴奋,看来彭辉的回答正与他的猜测相吻合。然后他又接着问道:“除了案发现场之外,在度假村的其他地方有没有发现血迹?”
彭辉摇摇头:“暂时还没有。事实上,血迹只出现在张建南的尸体和郑天印晕倒处之间很小的范围内。应该说,除了这两个人之外,没有其他人在这次事件中流血。”
“好,那我要给出我的结论了——杀死张建南的人是郑天印。”
“什么?”彭辉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小刘则期盼地看着罗飞,似乎在等待对方认可。
罗飞微微一笑,小刘提出那两个问题的时候,他已经明白对方所想。
“你详细讲讲看,什么思路。”罗飞用鼓励的口吻说道。
“奥妙就在死者的右肩上。”小刘此刻显得更加自信了,“在那里,我们发现了一个血手印——来自于人的左手。而死者的左手却是干净的,并没有血迹。所以这个手印应该来自于在场的另一个人,正是这个人刺死了张建南。说到这里,我想先分析一下死者的伤口。死者唯一的、也是致命的刀伤在心口处,当我看到这个伤口的时候,第一感觉就是这一刀太专业了,又深又准,绝对是杀人的刀法,当然,那时我还不知道郑天印有军营背景,否则我会更早把疑点集中在他的身上。我们再来看凶器,一把西瓜刀,虽然锐利,但是要想那么深地直刺入一个人的心口也是有难度的。事实上,要完成这一刺,行刺者必须有一个辅助动作:用左手控制住受害者的身体以便发力。这就解释了死者尸体右肩处血手印的由来。”
彭辉沉吟着点点头。那个血手印他也看到过,这么解释确实是很理的。
却听小刘又继续说道:“凌广锋的身高比张建南矮了十多公分。这样的话,凌广锋如果要用刀去刺张建南的心口,而且要充分发力,那么这个刀口应该会有一个从下往上挑起的角度,但尸体伤口上并没有这个特征。当然凌广锋也有可能揽住了张建南的脖子,让对方俯身接受这一刀,可是尸体右肩的血手印告诉我们,行刺者只是抓住了张建南的肩头,这样的动作显然更符合与张建南身高相仿的郑天印所为。”
“你这么说倒是有道理……”彭辉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可是,郑天印有什么动机要杀张建南呢?”
“因为张建南要杀郑天印。”
“什么?”彭辉被小刘的回答彻底搞糊涂了。
“奥妙还在那个血手印上。在几个指痕下方,有一片相对较大的血痕,形成一条粗横线,而中心部位正是手掌心的所在。所以我怀疑这个人的手掌应该有刀伤。我们已经知道,刀是张建南带过去的,而最终却是这把刀刺死了张建南。行刺者左手掌有刀伤,这足够启发我们去设想一个空手夺刀的过程。当你告诉我郑天印左手有刀伤的时候,我就非常有把握了。首先是张建南刺中了郑天印的左侧小腹,郑天印顺势用左手抓住刀刃,右手则攥住刀柄,硬生生将刀夺了过来。虽然身负重伤,但是军人的素质支撑着他发起了反击。局势凶险,他不能犹豫,直接下了杀手,随后他也体力不支,晕倒在现场。所以凶器会遗落在他的身边。这样的解释与事实映合的非常完美。”
彭辉还是摇头:“张建南为什么要杀郑天印?还有,凌广锋呢,难道现场就没他什么事吗?”
“你问的两件事,其实是同一个问题。”小刘侃侃言道,“凌广锋没有参与到刺杀的现场。因为这样的杀戮,必然会造成大量的喷溅血迹。如果凌广锋当时在现场,是不可能干干净净离开的。可是除了陈尸附近的那一小片区域,别处未发现任何遗留血迹,这足以说明问题。另外,说凌广锋畏罪潜逃也是讲不通的。这个地方这么偏,他不开车的话,走到天黑也出不了山区,这样的潜逃几乎没有意义。”
“那凶案发生的时候,凌广锋在干什么?他现在又去了哪儿?”彭辉发现自己跟不上小刘的思维,干脆便只顾提问了。
“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凌广锋已经遇害了。”小刘指了指不远处的快艇,“正如你分析的,快艇是这场冲突的起始地点。我们可以设想,当张建南来到快艇上的时候,凌广锋就沈萍死亡的事情对他进行斥问。张建南感到了末日的临近,情急之下,他想到了杀人灭口。不过当时的条件使他并不需要用刀,因为他有更简单且不露痕迹的方法。张建南知道凌广锋不会游泳,他将凌广锋推下了快艇,后者淹死在湖水中。这个过程恰好被赶过来的郑天印看到,于是张建南一不做,二不休,抄起刀冲下船,向郑天印发起了攻击——这就是我所设想的事件的整个过程。”
彭辉怔了片刻,脸上的神色将信将疑,然后他总结自己的感受:“好吧,我承认你对死者刀伤和血手印的分析很精彩,我现在也倾向于是郑天印给了张建南致命的一刺。可是对于张建南将凌广锋推入湖中淹死,这就完全是你的假想了,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个假想。凌广锋这么轻易就被张建南搞定,我实在接受不了这一点。”
“我明白。”小刘耸了耸肩膀,“这和你刚才对星座的性格分析是完全矛盾的……不过,所谓星座分析,就一定可靠吗?”
“也不只是星座的原因,张建南这个草包……”
彭辉的话没有说完,但罗飞和小刘都明白他的意思。一个有情有义的清华大学高材生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折在张建南这个情场混混手里,即使是旁观者也会产生惋惜和不甘心的感觉。
“罗队,你也别光听我们说了,发表发表你的意见吧。”小刘觉得再和彭辉争论下去不太好,于是适时把话语权抛给了罗飞。
“嗯,我倒是觉得……”罗飞刚刚起了个话头便停下了,目光往小刘和彭辉的身后看去。两个小伙子也随着转过头,却见朱帅正急匆匆地向这边跑过来。
“怎么了?”彭辉低声向自己的同伴问了一句。
“医院的同事传来消息——”朱帅喘着粗气,脸上则带着兴奋的神色,“郑天印已经恢复清醒,笔录也做完了。”
罗飞三人的精神同时一振:这意味着他们即将掌握到案件当事人所提供的第一手资料!
“他怎么说的?”小刘急切而又有些紧张,他刚才侃侃而谈,进行了一大堆的推论和分析,现在到了判分的时刻了。
“据郑天印说,他看到凌广锋和张建南在快艇上发生争执,张建南把凌广锋推到翡翠湖里淹死了。他想要制止但是来不及了。然后张建南求他做伪证,说凌广锋是自己失足淹死的。他拒绝了张建南的要求,并且在阻止对方逃跑的时候被刺伤。为了自保,他不得已夺下了凶器,并且将张建南刺死。”
小刘看了看彭辉和罗飞,小伙子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却掩饰不住目光中得意的神色:郑天印的描述竟然和他的设想分毫不差!
彭辉尴尬的咧着嘴:“果然是这样……真是让人,让人……”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自己的感受,只能黯然地摇了摇头。
忽然一只有力的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彭辉抬起目光,与罗飞的眼神交了个正着。
“现在可不是丧气的时候,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罗飞郑重地说道。
还有什么呢?彭辉显得有些茫然,案情已经如此清晰,剩下的工作也就是打捞凌广锋的尸体,还有写结案报告吧?
可罗飞显然还有自己的思路。
“你去查一查张建南的手机最近一个月的通话记录,尽快打印出来,要有对方通话者的姓名。”他首先吩咐彭辉,然后给其他人也布置了任务,“小刘,你去把车开出来,我们立刻出发前往人民医院。朱帅,你继续盯现场,协助张法医的工作。”
七
十分钟后,罗飞、小刘和彭辉三人在度假村入口处再次碰头。小刘开来了警车,彭辉也把打印好的通话记录拿了过来。
“我们上车吧。”罗飞接过通话记录,对彭辉说道,“你也跟着去,那边的同事我并不熟悉,需要你帮着交接一下。”
彭辉求之不得,他痛快地应了一声,猫腰便钻进了警车里。罗飞也跟着上了车,小刘一点油门,警车沿着山道往市区方向疾驰而去。
罗飞趁着这功夫将那叠通话记录拿在手里细细查看,很快他便有所发现,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笔在记录纸上勾画起来。
片刻后,罗飞手中的工作停了下来,然后他转头问彭辉:“沈萍的死亡时间你知道吧?”
“七月四日。”彭辉立刻答了出来。在接到凌广锋的报案之后,对与沈萍死亡有关的基本情况他还是做了功课的。
罗飞对这个回答却并不满意,他又追问道:“具体的时分呢?”
这也没有难倒彭辉:“在医院的死亡证明上记录的时间是七月四日凌晨三点十七分。”
“三点十七分……唔……好……”罗飞喃喃自语着,拿起笔又在记录纸上重重地画了两道。
“罗队,有什么发现吗?”彭辉按捺不住地问道,正在开车的小刘也通过后视镜向罗飞所在的地方瞟了一眼。
罗飞酝酿了片刻,他没有直接回答彭辉的问题,而是把话题引到了此前三人对案情的分析上。
“你们俩刚才的思路有一个共通的重大疏漏——”他说道,“你们把郑天印当成了一个与案件起因无关的人,你们都认为,他只是一个无辜受到牵连的旁观者而已。事实上,当我们知道翡翠湖度假村可能是个地下大赌场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沈萍的死亡对于郑天印有着直接的利害关系。”
彭辉和小刘各自点头,领会了罗飞的意思:首先认为赌场的假设成立,那么对于郑天印来说,如果沈萍与张建南离婚,他不仅将失去张建南这棵巨大的摇钱树,甚至连对方所欠的赌债也无法追回。这就是所谓沈萍之死与郑天印之间的利害关系。此前当罗飞抛出“度假村就是赌场”的猜测时,他们仅仅认为挖出了另一起案件而已,现在才品出味来:原来罗飞早已将这两起案件并联在一起了!
“好了,如果你们认可了这一点,那么现在的案情就有一个大大的疑点。”罗飞接着说道,“那就是郑天印和张建南互相伤害的动机。现在我们假设郑天印看到张建南把凌广锋推进了湖水中,然后张建南乞求他为自己做伪证。彭辉,根据你对郑天印的了解,你觉得他会怎么选择?”
彭辉愣了片刻,突然一拍大腿:“他一定会帮张建南的!郑天印是个商人,以前的经历表明,他的一切行为并不以道德为准则,追求最大的利益是他唯一的目标。张建南案发,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他怎么可能亲手砍掉这棵硕大的摇钱树呢?”
“不错。对于郑天印来说,张建南是他的优质客户,而凌广锋只是一个不受欢迎的捣乱分子。他确实没有理由为了凌广锋和张建南拼得你死我活。”虽然与此前自己的推测相矛盾,但此刻小刘也不得不对彭辉的论断表示赞同,不过他对自己的另外一些结论还是有信心的:“不管怎样,死者身上的痕迹不会说谎。我仍然相信是郑天印刺死了张建南,至于这俩人互相残害的动机,就需要另做推敲了。”
罗飞点点头:“也许我们可以从这份手机通话清单上找到些玄机。”他一边说一边把那张记录纸递给彭辉:“你看看吧。”
彭辉接过记录纸,只见纸上很多条通话记录都被罗飞用笔勾了出来,这些记录的通话对象都是一个人:郑天印。
彭辉隐隐感觉到什么,禁不住皱起了眉头,而罗飞最后着重画出的那两条记录尤其让他吃惊,他甚至忍不住轻轻的“啊”了一声。
“怎么了?”小刘在前排驾车,无法看到后面的情况,只能急切的询问了一句。
“在七月四日凌晨,一点五十分和三点二十五分,张建南都和郑天印有过通话。通话时间分别是两分十四秒和四分三十二秒。”彭辉一边说一边继续审视着那张记录纸,“而且在沈萍死亡前后的几天内,张建南和郑天印都有着密切的通话联系。”
“哦?”小刘的精神也亢奋了起来,“那这就有意思了啊。难道郑天印和沈萍的死有牵连?”
“可以这么推测,否则实在无法解释张建南为什么会在沈萍死亡的那段时间内和郑天印保持通话。”罗飞顿了一顿,又转过头来问彭辉,“你下午出发前往度假村之前,有没有和郑天印联系过?”
“联系过。大约在下午一点五十左右,本来是凌广锋打给我的,告诉我在翡翠湖度假村找到了张建南。当时郑天印就在凌广锋旁边,所以他也和我说了几句。就是问了一些案件的情况,对了,他似乎很关心警方什么时候会到达。”
“一点五十……”罗飞沉吟着,“这应该正是郑天印和凌广锋驾快艇出湖的时间。”
“会不会是郑天印淹死了凌广锋?”小刘品出罗飞话语中提示的意味,忽然有了大胆的猜想。
“嗯。”罗飞显然对小刘的新思路很感兴趣,立刻鼓励道:“继续说。”
“因为郑天印和沈萍的死亡有牵连,所以他要除掉凌广锋灭口。同时,如果警方拘捕张建南,那么他肯定也会暴露,所以张建南也得除掉。于是他首先把毫无防备的凌广锋推到湖水中淹死,然后又用凌广锋的手机给张建南打电话,诱杀了张建南。最后他通过自残的方式伪造了案发现场,企图把警方的视线引入歧途,从而达到绝境逢生的目的。”小刘的思路被打通之后,语速飞快的把这番推测一口气说了出来。
“这……这也太夸张了吧?”彭辉张口结舌,“为了制造一个假相,不惜把自己捅成重伤?”
“如果郑天印确实和沈萍的死有牵连,那么你想想,在当时的境况下,他还有别的方法全身而退吗?”罗飞试图引导彭辉用代入思维去分析问题。
彭辉沉默了片刻,叹道:“还确实是,只要警方到达,控制住张建南,那郑天印就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自残的行为虽然凶险,但却是既能一箭双雕又可以自保的唯一方法了。也只有郑天印这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才能仓促间想出如此狠辣、如此严密的计谋吧?”
“我们还真是差点让他给骗了!”小刘恨恨地说道,不过他随即又换上轻松的语气,“嘿嘿,可惜啊,他遇上了我们罗队,再严密的计谋也只能白扯了。”
“现在还不能乐观。”罗飞摇着头,表情沉重,“即使我们的推想都是正确的。就目前的局势来看,我们仍然没有把握将郑天印绳之于法,因为我们缺少关键的证据。”
听罗飞这么一说,小刘和彭辉也禁不住有些黯然。是的,他们的推想虽然听起来合理,可是却缺少证据的支持。如果郑天印死不松口,警方对他能有什么办法呢?张建南已经死了,仅仅凭几个通话记录是无法给郑天印定罪的。至于湖滩上发生的血案,几乎所有的人证物证都在显示:张建南和凌广锋是这场冲突的双方,郑天印只是一个被不期卷入的无辜者而已。
车内陷入了沉寂的气氛中,每个人都在思考着应对的策略。就在这个时候,彭辉腰间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是朱帅。”彭辉一边解释,一边接通了电话。没听两句,他的眉头就挑了起来,显然是现场又出现了新的状况。
五六分钟之后,彭辉将手机挂断。他竭力压抑住心中激荡的情绪,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道:“我要告诉你们一个消息,一个绝对出乎你们意料的消息……”
……
一个小时之后,龙州市人民医院。
郑天印躺在病房内。由于失了太多的血,他的身体看起来非常虚弱。不过在他的眉宇之间仍然透着一股少见的精气神,显示出此人非同一般的气质和底蕴。
几个警察守在病房里,其中坐在床前的那人看起来和郑天印差不多年纪,他中等身材,短发瘦脸,神色颇为威严。
这个人正是龙州的传奇刑警罗飞,郑天印也曾多次听闻过他的大名。
罗飞正端详着手中的一份询问笔录,目光敏锐犀利,似乎要透过那薄薄的纸张看穿时空,回到那案发时的现场中去。
郑天印腹部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他自己清楚那一刀有多危险。不过这是值得的,他相信自己的计谋没有任何漏洞,即便是声名显赫的罗飞也无法攻破他伪装起来的壁垒。
两年前,郑天印投资建设了翡翠湖度假村。正如罗飞的判断,度假旅游只是表面上的业务。度假村真正的营利来源于赌博。郑天印通过私人俱乐部的形式吸引那些有钱人来到他的度假村,然后他从中选择合适的猎物,将他们引入赌博的泥潭。
张建南就是陷入泥潭中的最大的猎物。在婚后短短一年的时间里,他已经往翡翠湖的赌场扔进了数百万的赌资,并且还欠下了一屁股的债。
张建南的恶行终于被沈萍发觉,后者开始暗中策划离婚的事宜。为了取证,沈萍也曾经来过翡翠湖度假村,想要搜集张建南挥霍家产赌博的证据。她的举动被老辣的郑天印所警觉,后者实施了反调查,从而得知了沈萍的离婚计划。
郑天印很清楚,如果沈萍和张建南离婚,那么他将失去度假村里最大的一棵摇钱树。他立刻把这个情况通报给了张建南,同时他决定帮助张建南赢得那笔财产,因为他相信这巨额的财富最终会悉数转入到自己的囊中。
在郑天印的蛊惑和指使下,张建南下手谋害了自己的妻子:他在半夜装鬼诱发了沈萍的心脏病,并致对方死亡。张建南如愿以偿地获得了沈家所有的财产,从此可以在翡翠湖的赌场内尽情挥霍。而这一切正是郑天印想要看到的结局。
郑天印一度为自己的这番手笔得意不已,直到今天凌广锋的突然出现。
凌广锋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对张建南的敌视态度,不过这并没有立刻引起郑天印的重视。后者知道,像张建南这样的浪荡公子,伤害过的女人和得罪过的男人肯定都不会少。
“酒倒是好酒,只是血腥味重了一点。”
凌广锋的这句话像利刃一样,同时戳在了张建南和郑天印的心头。不过这俩人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的:张建南用暴跳来掩饰心中的虚弱,郑天印却笑嘻嘻地走上前,将凌广锋拉到了一边。
此后郑天印又借机多次与凌广锋进行了接触,一步步赢得了对方的好感。当凌广锋提出要包快艇出湖的时候,郑天印主动提出亲自驾船陪同——因为有了前述的铺垫,一切都显得非常自然。
郑天印把快艇开到了湖面的东北方向,这里地势偏僻,岸边了无人烟,有的只是大片大片的芦苇荡。在寂寞的气氛中,郑天印施展出色的公关技巧,一步步套问出了凌广锋心底的秘密。他知道了别墅内的监控设施录下了沈萍死亡当晚的情形,这个情况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的心深深的沉了下去。
就像是有意要刺激对方一般,凌广锋又当着郑天印的面给彭辉打了电话。警方立刻向着翡翠湖出动而来,最多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郑天印感到自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有好一阵子,他呆呆地看着凌广锋,目光游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凌广锋感觉到了对方的异样,于是他建议道:“我们回去吧。如果警察到来……我可不想错过张建南被戴上手铐的那个时刻。”
“是的……”郑天印的目光收缩了一下,“也许我该通知手下的员工,让他们盯住张建南,可别在这个关头让他跑了。”
“嗯。”凌广锋感激地笑了笑,“这样最好。”
郑天印歉意地耸了耸肩膀:“我没有带手机。能不能借用你的?”
凌广锋没有任何犹豫,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了郑天印。
郑天印接过手机,可他却没有拨打电话,而是突然问了一句:“你真的不会游泳吗?”
“一点都不会。”凌广锋下意识地回答。他正在纳闷对方怎么问起这个,郑天印已经一个跨步抢到了他身边,将他拦腰抱了起来。
“你干什……”凌广锋一句话未及问完,整个身体已被郑天印掀起,毫无防备的他被抛出船舷,栽入了原本平静的湖面中。
“救……救命!”凌广锋在湖水中挣扎呼救,但他很快就连呛了好几口水,喊不出任何声音了。一番徒劳的扑腾之后,他缓缓地向湖底沉去,再也没有露头。
郑天印站在船头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幕,直到那湖面重归平静。
一阵微风吹来,虽是盛夏,但郑天印还是感到了一丝寒意。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这才发现那里早已沁出一片细密的冷汗。
时间已极其紧迫,他不能再等待了!必须在警方到达之前扭转整个局势。
郑天印把快艇开回了码头。谢天谢地!因为日头毒辣,空旷的码头附近并没有任何闲人。
郑天印拿着凌广锋的那只手机,快步赶到了浴场附近。然后他拨通了张建南的号码。
“我们在码头等你,你快过来吧。”郑天印在电话里说道,“刚才的那个男人,他是沈萍的初恋男友,他要找你的麻烦,你最好和他当面解决一下。”
电话那头的张建南顿时变了脸色。
“你要有所准备,那个人可不是什么善茬。”郑天印似乎很关心张建南的安危,提醒道,“服务点上有西瓜刀,你看看需不需要带着壮壮声势。”
“好的,我知道了。”张建南挂掉电话,一旁的冷芸芸问了句:“怎么了?”
“还是刚才的那个家伙,妈的,想找我的麻烦,看我怎么修理他!”张建南恶狠狠地说道,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在美女面前丢了面子。然后他便抄起那柄西瓜刀,一路骂骂咧咧地向着码头而去。
尾声
两三分钟后,郑天印出现在浴场,给众人造成自己曾被凌广锋支开的假相。然后他快步追赶先行离去的张建南。当他到达码头的时候,张建南正在四下寻找凌广锋的踪迹。
“那小子人在哪儿呢?跟我毛?我他妈的砍死他!”看到郑天印,张建南粗着嗓门吼道,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又带着家伙壮胆,他当时显得底气十足。
“他已经死了。”郑天印一边说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那日头实在太毒,照得人头一阵阵发慌。
张建南蓦然一愣,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死了?”
“是的,我杀了他。”郑天印淡淡地说道,同时他伸出右手,“把刀给我吧,你已经不需要它了。”
张建南沉浸在一片惊讶与茫然的情绪中,他下意识地把刀交给了对方,张口结舌地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了你谋害沈萍的事情,而且还掌握了关键的证据。他已经报了警,警察很快就会来了。”郑天印看起来口渴得很,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吞下了一口唾沫。
“你……你开什么玩笑?”张建南瞪着郑天印,用尽力气才在脸颊上挤出一丝强笑。
郑天印摇头叹息了一声,他不再说什么,突然抢上一步,左手拉住张建南的右肩,右手的短刀猛地刺出去,狠狠地扎在了对方的心窝上。
张建南毫无防备,他徒劳地瞪大了眼睛,眼球似乎要从眼眶里挣脱出来一般。
“我也不愿意这样,可我没有别的选择。”郑天印和张建南对视着,这句话说完,他把短刀从对方的身体里拔了出来,喷涌而出的鲜血顿时溅满了他的全身。
张建南张着嘴,喉口发出一阵“呵呵”地急喘声,然后他的身体慢慢地软了下去,气息也渐渐终止。
郑天印放开张建南的尸体,他给服务生打了电话,通知对方到码头来收船。
电话打完之后,郑天印腾出左手握在了刀刃上,随即他的右手猛地一拉,在左手掌上划开一道可怕的伤口。他把血手印盖在张建南的肩头——这会给警方造成自己是受伤后被迫反击的假相。
但这还不够。
郑天印又把刀尖抵在了自己的左肋上,然后两手发力,将短刀扎进腹腔后又咬牙拔出。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上的冷汗滚滚而下。
他知道这个举动的危险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简直就是在玩命。
可他却不得不这么做,正如他刚刚自己所说,他已“没有别的选择”。
……
这些就是血案前后所有事情的真相,郑天印相信这些真相将永远不会被其他人知晓。
当然,他首先要过的一关,就是眼前的这个警察——罗飞。
罗飞已经对着那份笔录看了很久,现在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了郑天印。
郑天印不动声色,做好准备应付对方的询问。
“好了,根据你的说法——”罗飞把笔录举起来扬了扬,“今天午饭的时候,凌广锋和张建南曾当众起过一次摩擦,被你从中调停了。一点过后,其他人都下湖游泳,不会游泳的凌广锋则租了度假村的游船到湖中游玩。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凌广锋要求你把游船开回码头,然后他说有一些私人事物要处理,希望你回避一下。于是你就离开了。你在周围的湖滩上转了几圈,花费了大约二三十分钟的时间。然后你来到浴场,得知张建南持刀去赴凌广锋的约会。你连忙赶到码头,恰好看见快艇上的张建南将凌广锋推入了湖中。凌广锋不会游泳,很快淹死。张建南企图杀你灭口,你在身负重伤,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情况下,迫不得已挥刀反击,致其当场死亡。是这样吗?”
郑天印点点头:“是的。只可惜……我没能救得了凌广锋……”他的脸上显出一种既惋惜又自责的神情。
郑天印自认这套说辞是无懈可击的,至少从法律上来说有一条完整的证据链与之映衬:很多人都见证了凌广锋和张建南之间的摩擦;张建南的手机显示,他在两点钟过后接到了凌广锋的电话;然后张建南便抄起一把西瓜刀,气势汹汹地向着码头而去;警方应该清楚,凌广锋与张建南之间的过节足以引发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有人怀疑到他与张建南之间的邪恶勾当,又能有什么证据呢?以他的势力和财力,完全有把握打赢这样一场官司。
郑天印越想越踏实,他的嘴角甚至浮出了一丝笑意。
可是罗飞却在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郑天印。不仅是罗飞,在场的其他警察也都向他投来了奇怪的目光。郑天印被这些目光搞得很不舒服,他觉得那目光分明就是在看一个傻逼,一个可笑的、愚蠢的傻逼。
郑天印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目光,在忍受了片刻之后,他终于按捺不住地问道:“怎么了?你们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你设计得很好,一切都很好。”罗飞冷冷地说道,“只可惜有些事情却是你预料不到的。”
郑天印凝起眉头,他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
难道真是哪里出了问题?可他又不敢轻易开口询问。
言多必失,此刻最好的应对方法便是沉默。
“你需要见一个人。”罗飞打破了沉默,他转过头吩咐一旁的助手小刘,“你去把那个人带过来吧。”
小刘应了声“是”,转身走出病房。几分钟后,当他再次回到病房内的时候,在他身后跟着一名男子。看见这名男子,郑天印的脸色变的刷白,仿佛陡然间又脱去了好几升血液似的。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众人会觉得他像个傻逼了,他现在也觉得自己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傻逼!
那名男子身形瘦小,相貌平平,他站在病床前,微佝着腰背,气质猥琐。可这个人却给高大强壮的郑天印带来了难以承受的压迫感。
此人正是被他亲手推入到翡翠湖里的凌广锋!
凌广锋居然没有死!郑天印的大脑里一片混沌,他所有的设计,那些原本坚不可破的壁垒此刻全都成了可笑的纸壳!
“你是下午两点四十左右离开的翡翠湖,你的员工将你送到这里抢救。所以后来度假村里发生的事情你可能不太清楚。警方三点到达了翡翠湖,在那里我们除了详细勘验了张建南的尸体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收获。”罗飞指了指凌广锋,“他虽然不会游泳,可他却并没有被淹死。湖水把他冲到了岸边的芦苇滩,后来被巡湖的工作人员救起。他告诉了我们很多事情——和你刚才的说法截然不同。”
郑天印闭上眼睛长叹一声,他已无话可说,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好了,我想我们已经没必要纠缠今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事实已是如此的清晰。让我们直接切入下一个话题吧:你为什么要谋害凌广锋和张建南?”罗飞看着郑天印,目光中流露出难以抗拒的威严。
对郑天印后续的审讯虽然顺利,但当全部笔录做完的时候,时间也已过了晚上十点。罗飞等人走出病房,看到了尚在走廊内等待的凌广锋。
“你寄给我的录像资料我看了。”彭辉走上前说道,他红着眼睛,显得有些疲惫,而他的语气则带着歉疚,“可是那张U盘里带有病毒,里面的文件打不开,我们的技术人员到现在也没能解决这个问题。”
凌广锋淡淡地笑了一下,他的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头上,可他的精神看起来却很好:“没关系——现在已经不需要那张盘了,不是吗?”
罗飞等人一怔,随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涉案的两个凶手,张建南已死,而郑天印因杀害张建南罪行确凿,已难逃极刑的制裁,再追究沈萍的真正死因,似乎已没有太大的意义。
“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既然如此,就让死者入土为安吧。至于那份录像的原始资料……已经沉入翡翠湖底了。”凌广锋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他的眼中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然后他转身向着出口处走去,步履矫健。
罗飞看着凌广锋远去的背影,他的心忽然激烈地跳动起来,原本倦怠的眼神中也重新绽放出光彩。
“哈哈……”罗飞越想越激动,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罗队,你……你这是怎么了?”彭辉和小刘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明白一贯严肃的刑警队长为何会有如此表现。
罗飞笑完之后,伸手拍了拍彭辉的肩膀,摇头叹道:“彭辉啊,我现在不得不承认,你对星座的研究还是准确的。当一个天蝎座的男子爆发之后,那种可怕的力量,的确没人能够抵挡。”
彭辉和小刘面面相觑,满头的雾水。而罗飞却不再理睬他们,他自顾自地迈开了大步,向着医院出口处而去。
半个小时后,凌广锋驾驶着自己的马6汽车行驶在夜色中的龙州街头,经过一天的折腾,他多少也有些累了,他只想尽快回家,把浑身的湖腥味洗一洗,然后好好的睡上一觉。
可是事情却常常不能如人所愿。一辆警车停在路边,车旁的交警伸手拦下了马6。
凌广锋按下车窗,年轻的交警向他敬了个礼:“您好,请配合测一下酒。”
测酒仪的吹口被递进了车内。
凌广锋把嘴凑上去,浅浅地吹了一口。
“对不起。”交警微笑着说道,“请您使劲吹,我喊停您再停下。”
凌广锋无奈地撇撇嘴,再次把嘴贴近吹口,这次他鼓足了劲,一口气吹了很久。可却始终听不到交警喊停的声音。
凌广锋终于憋不住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抱怨道:“你这是想憋死我呀?”
交警看了看测酒仪上的数值,然后冲着警车挥了挥手。
又一名警察从车内走了出来,凌广锋认得那却是刚刚在医院分别的刑警队长罗飞,他不禁露出了讶然的神色。
罗飞来到马6车边,他看了眼测酒仪上的数值,然后冲交警挥了挥手:“你回去吧。”
交警敬了个礼,转身跑回了警车。罗飞则打开马6的车门,坐在了副驾的位置上。
凌广锋狐疑地看着罗飞,罗飞也看着凌广锋。从外观上来看,这名男子的确没有任何过人之处。
可是那些隐藏在内部的东西呢?谁能够真正看透一名天蝎座的男子?
在俩人的互视中,车内出现了一种奇妙的沉默。良久之后,才由罗飞将这沉默打破。
“肺活量6000。”罗飞迎着凌广锋的目光说道,“这是专业游泳运动员才能达到的水准。”
凌广锋一愣,随即明白了刚才那个交警让自己一直吹气的用意。他沉吟了片刻,反问道:“你想说什么?”
“郑天印一直想不通:你怎么会没有死。因为他亲眼看着你沉入了湖面,足足有两分钟没有露头。现在这个问题就好解释了。6000的肺活量,进行两分钟的潜泳不在话下。对于一个游泳高手来说,这段时间已足够你到达湖岸边的芦苇荡中。”
凌广锋笑了笑,没有说话,看起来他是默认了罗飞的推测。
“所以你根本没有找到任何证据,是吗?”罗飞继续说道,“所谓的录像根本不存在,你只不过是需要警方来配合你演一场戏而已。这场戏落幕的时候,你如愿看到了计划中的结局。”
凌广锋轻轻一叹:“罗飞……我也曾听说过你的传奇……我知道瞒不过你,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家。”
罗飞嘿了一声,话题一转:“好了,我只有一点还不明白:既然并不存在那份录像,你怎么知道是郑天印和张建南害死了沈萍?”
“直觉,还有分析。沈萍临死前的那几天正在调查张建南赌博的事情,她曾经到过翡翠湖度假村。我查了张建南手机的通话记录,他那一阵和郑天印来往极为密切。最关键的,在沈萍病发死亡的当晚,张建南仍和郑天印有着频繁的通话。你觉得这还不足以让我产生某些合理的联想吗?”
是的,这其实也正是罗飞此前的思路。他点了点头:“的确是非常可疑,再加上你知道沈萍想要离婚的背景,完全可以推断出张建南和郑天印策划了某种可耻的罪行。”
“可是我没有证据。也不会有人再能找到任何的证据。”凌广锋顿了一顿,神情诚恳,“罗警官,并不是我不相信法律,可是这件事情,只能用我的方式去解决。”
罗飞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凌广锋看着他凝重的面容,虽然问心无愧,但也不免有些忐忑。
“你真的没有喝酒吗?”良久之后,罗飞突然问出了这么一句。
凌广锋觉得这句话非常熟悉。对了,就在下午的时候,郑天印曾经问过他:“你真的不会游泳吗?”
当时凌广锋回答:“真的不会。”然后他就被郑天印抛入了湖水中。
“没有啊,一点都没有喝。”这是他此刻的答案。
罗飞的反应却和郑天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那我们为什么不去喝两杯呢?”他转过脸来,微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