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远山英太要搬离山梨,是在上周突然决定的,他已准备好要杀掉那个人。
照片里肚子已经微微凸起的女人正被一个精壮的男人牵着,一起挑选蛋糕,虽然面容有些模糊,但那男人嘴角的微笑却动人地凸显出来。
他就是自己的目标,曾经的高中同学部园真一。
二
英太在空空的房间里放下了行李,转身看见了楼道里站着的女人。
那个女人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喊了声抱歉,匆匆转身拿钥匙开门,却因为紧张钥匙怎么都插不进齿孔里0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英太正把照片用小钉子钉在墙上。
“谁?”他透过猫眼向外面望去。
“你好,我是住在隔壁的森里双桃。”是刚才的女人,她和这座大都市的感觉不同。穿着深米色的印花衬衫,长长的黑发柔软顺滑,白净的肌肤上是不施脂粉的五官。
英太警惕地问了一句:“什么事?”
“这是上月老家寄来的鱼糕,因为还剩很多就分了一些出来。”她说着伸手撩了撩刘海,“我是住在对门的森里,以后有事可以问我。
“啊……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请多关照……”双桃又碎碎叨叨地自言自语起来。
“你在看什么?”英太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什……什么?”
“一直偷偷摸摸往房里看,有什么目的吗?对我这么感兴趣?”
“不不不不,没有的事……”双桃紧张得说话磕巴起来,她连退了几步,“抱……抱歉,打扰了,那我先回去了。”谁知英太却以极快的速度取下防盗链,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作为这里的老住户,还送鱼糕给新搬来的人,你这个女人还真是奇怪。”英太是一脸严肃的表情,好像没打算放过她。
“你是,远山英太吗?”良久过后,双桃才犹豫着问出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的英太有些怔住,他抬头才注意到女生的衬衫背后已经全部汗湿。
双桃依然低着头,声音小得几乎要被空气吞噬了:“我之前生活在山梨县的桐象镇。”
桐象镇,那是英太曾经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那里,却没能在那里结束。
英太脸上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就连到了大阪,也还是逃不掉吗?”
三
在桐象镇,曾经发生过骇人听闻的杀人案。那是在英太高二寒假的事,一个刚升初一的女生被残忍地杀害了,头上被连砸了几下,肚子也剖开了小半,但她还是凭借坚强的意志撑着,直到去医院的途中才身亡。这个女生就是英太的亲妹妹,而干出这件事的人,就是当时英太的同学部园真一。
“我有收集报纸的癖好,”双桃总算是发出了点声音,“我在报纸上看过你的照片。”
“就算现在,还是会有媒体追过来。像我这种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人,却借着妹妹的死,像是成了明星一样。”
“请不要这样说,”双桃两手交叠在一起,由于用力挤压而变得通红,“墙上那些照片上的人,是部园真一吗?”
“我就是来找他的。”英太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薄荷烟来。
“找到之后准备怎么办?”双桃的语气里透着担忧。
英太吐出一个烟圈:“杀掉。”
“可是那样……你也要偿命了。”双桃的声音小了下去,“不是应该先弄清,他杀人的原因吗?”
“需要找什么狗屁原因?”不知英太的哪根神经被激怒了,他猛地一锤桌子,“杀人就要偿命!他怎么会知道这些年来,我们家是怎么度过的?!就因为他那时候才年少,关几年就可以被放出来了?”
双桃的脸憋得通红,她拼命挤出一句:“我只是想帮你。”
“帮我?”英太迷惘地重复了一遍,眼神有些空洞地望向她。
“请你看一下这个。”双桃将一份折成豆腐块大小的报纸放在了桌子上——《部园集团公子遭受绑架》。
“部园真一是15岁才去的山梨,此前他一直住在东京。父亲是很有名的企业家,只是后来家道开始衰败,所以换了个城市重新开始。”双桃指着报道上的内容,开始给英太讲解。
“这都是你从报纸上发现的?”英太脑子里满是疑惑。
双桃点点头,眼神里却充斥着自责:“当时知道他杀了人,我就想到了曾经看过的报纸,我对他的印象很深刻,就把这份报纸找出来,总觉得和那个杀人案有些关系。”
突然知道部园之前是大企业家的儿子,还遭受过绑架事件,英太脑子里糊成一团,像是起了大雾。
“这些年来,我老是做一些怪梦,”双桃咽了口口水,用手捂住了额头,“虽然没见过你妹妹,却总是梦见她问我为什么。其实我是知道的,打从一开始警察就没发现,部园曾经被绑架过。或者说警察根本就知道,但是部园的父亲用了什么方法,忽略了这关键的一环。我总觉得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把报纸上看到的事说出来……”双桃越说越激动,英太觉得她快要崩溃了。
“跟你没关系,”英太扶住了她颤抖的肩膀,“妹妹的死,是因为部园那个男人。”
“可是……”双桃想要平静下来,眼眶却烧得通红,“我也去过了那个少年管教所,但什么都查不到,我只想知道部圆杀人与他之前的被绑架到底有没有关系。但是你却突然出现了……她的哥哥却突然……”
“你先平静下来,我们总要先找到他。”英太干涩的声音里难得透出些许温和。
“我也觉得要杀了他,但总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双桃抬头望着依然扶住自己肩膀的英太。对方却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给她回应,而是有些漠然地陷入了沉思。
有些决定是不能变的。
英太在心里这样想着,比如杀死部园真一。
别的事情都是附属品,他觉得自己现在根本无暇它顾。唯有让凶手和妹妹受到相同的对待,才是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四
部园真一现在在一家中国料理店和大型家具超市里做兼职。他是在关了七年后被放出来的,而在之后短短的三年间,部园辗转了至少六座城市,工作也是不断更换。从酒馆的服务生到建筑工地的工人部圆都做过,而维持最长的就是在大阪的水族馆工作了,足足做满了六个月,却在上周即将转为正式员工的时候,又突然辞职了。
“就在前面了。”双桃站在英太身边,“就是那个叫OSAIL的家居超市。”
英太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建筑,像是想要把它整个吃进肚子里一样。
“远山……”双桃不安地伸手拉住英太的衣角,“我们要先知道理由。”
“嗯。”英太含糊地接上了一句,眼神有些犹豫,步伐却早已向前迈开。
走过了一个又一个设计好的样房,明亮的灯光,柔软的布料,客人们拍照的声音,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杂糅成一团让英太的视线变得混乱起来。
“远山……”双桃的胸腔不断起伏,“不然我们直接去问工作人员吧?这样找下去……”
——这样找下去,不知道在哪一秒钟就会突然看见他。
这样的未知令双桃感到恐惧。很快就要知道,当时那个杀人案的原因,是否与自己猜测的相同。是否因为更久之前的绑架案,那个叫做远山夏海的女生才会死掉。
“部园……真一……”
那是远山英太咬着牙发出的声音。
部园真一穿着蓝黄色的制服,他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黝黑,手臂上也长出了硬邦邦的肌肉。由于一直在搬一些大型货物,部园的脸上布满了汗水,前额的碎发已经全部汗湿。
英太的眼神没有离开过部园,他把手伸进蓝色的布袋里摸索起来。
手臂被用力握住,双桃发抖的声音在英太耳边响起:“这是什么,你要干什么!”
双桃使出全身的力气,拼了命地拉着英太的手腕,“远山,远山。”
英太生怕不远处的部园会逃跑,恼怒地对双桃发出如野兽般低沉的警告:“你快点给我放开。”
“他死了什么都没办法解决,什么都不能解决。”双桃干脆跪在地上,死死抱住英太的腿,四周的目光聚集了过来。
“给我滚开!”这一刻的英太,脑子里被妹妹的面孔塞满。
夏海正在他的脑子里肆意地奔跑,一声一声叫着他哥哥。
永山英太提起脚,用力朝双桃踹了过去。
五
森里双桃屋里的天花板上有个扁方形的纸灯,原本已经不再亮了。几分钟前英太取下灯泡,用力摇了几下,灯丝重新搭在一起,发出比之前亮一倍的光芒。
“真是痛死我了。”冰袋敷在英太的背上,他想起一小时前在家具超市发生的事:被他狠狠踹了一脚的双桃,死命用手撑着爬起来,用手肘拼命击打了英太的背部。
“你杀了他,事情还是不清不楚。那你余下的家人要怎么办,他们就要从被害者的家属转变成加害者的家属了。”双桃冷静地对英太耳语,她停止了慌乱,“这样一来你和部园还有什么区别?”
听到这些话的英太有些慌神,再抬头时部园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突然感到背部一阵剧痛,心情全部都被扰乱了,装着刀的绒套重新被放回了布袋里。
帮英太按摩完背部,双桃在冰箱里翻拣了一番,煮了乌冬面当晚餐。
面吃到一半的远山英太,点起了一根薄荷烟,开始说起一些十年前的故事。
六
“就算到了现在,也不能说是喜欢夏海这个妹妹的。”英太吐了一口烟,“总之很微妙,那时候同她的关系,以及她死后心理上的转变。”
夏海在很小的时候不幸患上了轻微的骨髓灰质症,之后她的右边肌肉开始萎缩,虽然能够勉强不用拐杖,但是走起路来的样子却滑稽又搞笑。
命案发生的那年,也就是十年前的隆冬。那年英太在读高二,两个妹妹则刚升上了中学一年级。
英太不大跟妹妹们交流,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游戏。但他还有一个算是正经的爱好,就是踢足球。那个冬天特别冷,而妹妹夏海几乎每天都会去陪他训练。
如果夏海只是坐在看台上,那英太也不会多在意,但是他们要一起走来训练场。如果来的是夏叶就好了,英太在脑子里不止一次地这么想着。
夏海走路的姿势很怪异,一同训练的朋友总是嘲笑她,顺便也嘲笑了自己。虽然夏海长得端庄漂亮,但是大家总是抓着弱点不放,私下里还会学她走路的姿势。作为哥哥的英太,每次都觉得胸腔里憋了一口闷气,他既想维护自己的妹妹却又不想和朋友的关系弄僵。
让英太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夏海总喜欢在看台上喊着他的名字为他加油。英太是喜欢足球的,但是无论怎么努力也就是个坐冷板凳的程度。只要妹妹放声呐喊,那些球技高超的同学总是暗暗露出鄙夷的神情。后来英太甚至觉得夏海的声音变成了某种咒语,将他原本可以肆意奔跑的双腿锁住。
训练开始的第三周,夏海开始不去陪英太训练,只是会帮他做好便当放在桌子上。连对话都几乎消失了,现在英太还能回想起来的只有一次。
那也是最后一次听见夏海的声音。
在妹妹被害的前一晚,她对正坐在沙发上吃着火腿煎蛋的英太说,哥,下午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这是夏海第一次对自己提出请求,但是英太却觉得很麻烦,断然拒绝了。
妹妹失踪后的一天里,英太陷入了巨大的恐慌里,他甚至不敢告诉任何人,夏海曾经希望自己陪同她出门。
后来警署打来电话,让家人去医院认领尸体,说夏海已经遇害。
她乌黑的头发散在被单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太阳穴边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从警官那儿知道了夏海的头上被坚硬的石头砸了好几下,英太总觉得妹妹的头好像变成了怪异的形状。父亲咽了口口水,拉开了铺在她身上的白色被单。
与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肚子上已经有些发黑的裂口,那是用刀狠狠割开的伤痕,一条永远不可能合上的丑陋的疤。下身由于骨髓灰质症变得畸形的那条腿,此刻也怪异地搭在一边。
英太在回家后的第二天告诉了父母,夏海曾经希望自己陪同出门的事。他很害怕,虽然自己没有用石头砸过夏海,也没有用刀子割开她的腹部,可是他总觉得杀害妹妹的人就是自己。
之前的确有过因为嫌夏海麻烦,暗暗想着如果她消失就好了的时候,可是真当面临这样的局面,一切都变得不同。
接着全家人开始了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生活,明明是被害者的家庭,却开始了无休无止的争吵。心里觉得是自己的错,却又不断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开始了没办法结束的恶性循环。结果不到两个月,父母就选择了离婚。
母亲在从家里搬离之前,最后为英太做了顿饭。但摆上桌的都是夏海喜欢吃的东西。
“再也不会有像夏海那样省心的孩子了吧,”母亲的表情已经恢复得一如往常的平静,脸上还挂着浅浅的微笑,“不是在家看书,就是陪哥哥去训练。”
“但是作为哥哥的你很困扰吧?”母亲眼神犀利地看向自己的儿子,“有个身体残疾的妹妹,很丢人吧?”
英太没有接话,但攻击并未停止,“你在玄关换鞋的时候跟你爸说,夏海弄得你完全没有训练的心情,总是被别人笑话。当时你是这样说过的吧。”母亲这么说完,又怨恨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父亲。
“那天,我们都听到了。”母亲哽咽着说不下去,她揉了揉眼睛,“我,和正要下楼的夏海,听到了你的话。那个孩子跟我说,不再去看你训练了。”她像是陷入了回想,“我怎么安慰她,面对我的都是一张笑脸。我问她为什么不去,是生气了吗?
“你知道那孩子说什么吗?”母亲看着英太的眼里盛满了泪水,红通通的像是血泪一样,“那孩子说,因为是家人。”这次是用哭腔吼出来的,“她说因为家人啊,被你嫌弃了还愿意维护你这个哥哥,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母亲隔着桌子用手死命捶着英太的肩膀,桌上的碗被打翻了,软白的米饭和铺在上面的菜掉了一地。英太终于哭了出来,他跪在地上,拼命吃着原本妹妹爱吃的东西,把它们捡起来一口口塞进嘴里,边咀嚼边哭着道歉。明明知道夏海不会再听见了,但还是没办法停下来,一遍又一遍说着。
这是英太第一次,想要杀掉部园真一。
妹妹死后的一段时间,身边的朋友都不怎么敢跟英太讲话,直到事情过去了三个多月,才有人第一次提到了夏海的事。
“夏海不在了,真是好寂寞。”说话的是队里的头号射手大野向日,平日里跟英太关系并不怎么样,这是第一次,大野主动跑来搭话。
“也就那样吧。”不知道为什么,英太还在说着一些嘴硬的话。
“现在还能坚持做便当的女生,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看起来又那么好吃。”大野搔了搔自己的头发。
“可你们之前,不都说便当看起来很简陋吗?”英太停下了正在拨弄足球的脚。
“那个是嫉妒啦,嫉妒。”大野摇了摇手,脸上堆满了尴尬的表情,“很抱歉,之前一直开夏海的玩笑,其实大家都很嫉妒你,这么冷淡还能有这么好的妹妹,所以做了很多幼稚的事。”这么说着他又弯下腰来,“实在很抱歉,请你原谅。”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英太把脚下的球踢开,有一种苦涩的感觉在身体里蔓延开来。
“诶?”对方被英太的话搞得有些发愣,“因为我们欺负夏海,作为哥哥的你肯定会很恨我们吧,因为你们是家人啊。”
“是啊……”英太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抽离了身体,他干笑了两声。
——明明是家人,却先放弃了她,没有保护她。
我根本不像一个哥哥,甚至连一个外人都不如。
英太开始后悔,他意识到是自己为了面子和根本就不坚固的友情,放弃了一个哥哥的角色。他回忆起了夏海做给自己的便当,里面全是自己喜欢的菜,美味的感觉好似又在舌尖泛起。
是部园真一剥夺了英太跟夏海道歉的机会,是部园真一剥夺了他再次做哥哥的机会。
那日在那个冰冷的体育场,英太下定决心要杀了他。
七
那晚把过去的事告诉了双桃,是英太十年来第一次正视那时的自己。当悔恨、愧疚、痛苦都暴露在光亮的地方,他某根紧绷着的神经终于解开了,而复仇的事被突袭的流感搁置了下来。
先病倒的是英太,双桃发现了栽倒在楼梯上的他,由于英太身边没什么亲人,于是双桃就承担起照顾他的重任。他们约好在英太身体恢复之后,再一起去找一次部园真一,并且要先和对方谈谈。
谁知道英太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双桃就生病了,她这一病却比英太严重很多。上吐下泻不说,高烧一直到四十度都不退,去找部园的事就又推迟了。
双桃喝着英太炖的土豆排骨汤,看向一边眼神闪躲有些反常的英太说:“有什么事要说吗?”
“喜欢你,”这句话毫无预兆,突然从英太的嘴里冲撞出来,说是告白倒不如说是中气十足地陈述了一个事实,“终于能正视那时的自己,都是你的功劳。该怎么说,我也不是要什么回应,只是想告诉你,也谢谢你。”
双桃脸上是理所应当的震惊表情,甚至连手里的调羹掉落在了地上,但她的语气却有些不对:“你别感谢我,”她摇了摇头,“怎么会这样……怎么办……”
“诶?怎么了?为……什么?”英太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说话都开始结巴,“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吧。”
“抱歉,”双桃用手撑住头,慌乱的声音里满是颤抖,“抱歉,抱歉,我真的……”
瞬间,有种乌云密布的不好预感盘踞在英太的心头。
“我并不是从报纸上发现了你和部园的信息,”双桃努力镇定着情绪,“我是,特意去调查了这些东西。
“我……”双桃停顿了一下,之后眼神发直,像是陷入了某种回想,“十年前的我,曾经在靠近合百公园的那个岔路口的小卖铺打工,那时候我正在念高一。
“合百公园你应该还记得吧?那里修了很久的路,又没有路牌,路很难认。”双桃这么说着,在脑子里回忆着那个歪歪扭扭写了店名的小卖铺。
英太的眉头紧锁,他手里握着刚帮双桃拧好的毛巾,这会儿已经被他发烫的手心捂热。
“每天都会有很多人光临小卖铺,但是真正来买东西的却很少,”双桃抬眼望着英太,那是一种戒备的眼神,和自己第一次见他时一模一样,“他们来小卖铺,其实只是为了问路。
“我在那里打工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被问上一二十次。这间小卖铺的老板姓小林,是个非常吝啬的人,不仅给我们少发工资,而且……”说不下去了,双桃在这里卡壳住,她浑身不受控制地缩成一团,“小林曾经这样要求我们,他说,如果有人问路,他买了东西的话,就给他指对的路。而如果他没有买东西,就指错的路。”
英太倏地抬起了头,他意识到了什么,却不敢再往下想,某根神经又被紧上了。
那个冬天的早晨,天亮得很晚,双桃收拾好东西开店的时候,还是黑鸦鸦的一片。
那人过来问路的时候,双桃才做好开店准备。这个人她是见过的,将近五十岁的年纪,偶尔会过来晨跑,但是这天他的背上却多了一个女孩儿。由于天色依然很昏暗,所以双桃大体也只看见了个轮廓。
“请问往松坂医院怎么走?”
双桃考虑了一下,然后伸手往右边那条岔路指去:“是这边,出去之后沿着大路走,就会看见了。”她尽量压制住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心脏也由于紧张砰砰直跳——她指了错路。
明明今天老板不在,可是不知为何双桃就是觉得很烦闷,她根本不想仔细考虑医院是往哪个方向,就指了自己最熟悉的一条。那条路蜿蜒曲折,又很长,本来雪天路就很难走,这样一来需要更长的时间走出去。
指错路这种事,之前在老板的逼迫也做过几次,但这次结束之后双桃却特别心慌。
“现在插播一条消息,”女主播的表情严肃,“今晨七点,位于东区的居民坂井先生在晨跑时发现了一名被害的女中学生,她的头部和腹部遭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在送到医院的途中身亡,经调查是黑下知中学一年级的学生,叫做远山夏海……”
电视画面里出现了坂井的脸,他有些慌乱地揉了揉自己已经开始秃的头发,脸上满是沉重:“实在很抱歉,没能及时送到医院。”就像是他杀害了女孩儿那般,坂井弯下腰来,深深鞠了一躬。
双桃直勾勾地盯着电视画面,内心只有一个念头。
——都是我的错,都是由于我故意指了错路,导致了那个女生的死亡。
——我和加害者,毫无区别。我就是加害者。
在此之后,森里双桃开始无休止噩梦的生活,她生怕有一天这件事会被暴露出来,她将会被世人深深唾弃。而让她陷入这般窘境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凶手部园真一。
八
“虽然……虽然并不是我杀害了你妹妹,”双桃看见英太的身体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变小了一些,他走远了几步,“虽然这样,可我还是间接杀害了她。”
“我们是被害者家属和间接加害者的关系。”双桃颤抖着嘴唇下了这个定义,“对不起……”
“如果是这样的话,”英太的声音变得异常冷静,“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因为愧疚想要帮我妹妹报仇吗?所以才要找到部园真一?”
“对不起。”双桃只能重复着道歉,整张脸不知道因为还在发烧还是充血变得通红。
“那为什么要阻止我?当时我要杀了部园真一的时候,为什么要装清高阻止我?你代替他去死怎么样!”他一把将双桃按在床上,用手死死掐住双桃的脖子,“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救了我再告诉我都是假的?”
远山英太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他瑟瑟发抖全身发冷。直到冲入脑部的血液渐渐退了回去,英太才回过神来松开了手。
“因为要杀也应该是我去杀,”双桃不断地咳嗽,拼命喘着气,她用眼睛死死盯着英太,断断续续地说,“要被抓走也该是我被抓,而且……”
森里双桃的话还是没有说完,但这次英太并没有再问下去。
接下来的一周双方没有再见面,两个人各自窝在房间里,有时候还能听见对方开门出去的声音。直到那天早上,夏日里连续几周的梅雨结束了。原本已经有整整三天都呆在家里的双桃出门了。
双桃的脚步声很急,“啪嗒啪嗒”地踩过了走廊,接着是踏在铁质楼梯上的声音。英太不知道受了什么牵引,他偷偷跟在了双桃的身后。
一路上双桃都低着头,她好像目标明确,一个劲地往前走。在街边向右转过之后,目的地变得清晰了起来,是JR电车车站。
双桃在买票前看了看手表,也就是看表的动作,让英太意识到了双桃的目的——几周前,双桃曾经详细调查过部圆真一的工作行程,据说部圆是个很有计划的人,每天上班的时间都掐得很准,从来不会迟到。连列车都等的是差不多时间的一班。
森里双桃现在是在等部园真一,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在英太的心里打转,他迅速买票进了站,开始疯狂地搜寻双桃起来。
“列车还有三分钟到站。”站台开始广播了,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尖叫,人群朝四周散开了一些。
映入眼里的是倒在地上的部园,以及骑在他身上的双桃。双桃像是憋了很久那般,拼命怒吼着用刀子刺入了他的身体,但是躺在地上的部园正在挣扎,刀子并没有刺在要害的地方。英太感到双腿正在发抖,他朝双桃的方向狂奔过去。
有人上前想将双桃和部园分开,但是双桃转头狠狠咬了那人一口。英太将双桃整个从后面抱住,他的声音满是愤怒:“当初让我不要冲动的人是谁?为什么要这么不理智。”
双桃的手上沾满了自部园肩膀伤处流下来的血,她伸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血又被蹭到了脸上,看起来狼狈不堪。她狠命地哭了起来:“如果、如果不是你的话,啊啊啊……啊啊啊……”她的声音一抽一抽,说话断断续续。
英太拖着她的身体狠命地向后拖着,可她还是不肯松手,英太又吼了起来,内心不断涌起心酸和苦涩:“叫你先放开,听话。”
“都是你的错……啊啊……”双桃一把甩开了英太,在部园的耳边疯了一样地尖叫,“当年为什么不逃走,为什么要让小津担心你,都是你害死了她。还不够吗?这样消失想让你好好活下去,却又杀了人,为什么又要杀人?为什么要让我也卷进去,你这个混蛋。”
双桃狠狠地揍了他一拳,血从部园的鼻子里涌了出来。
英太觉得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他曾经看到过小津这个名字,那是和部园的绑架案有关的人,事情好像又变得复杂了起来。他机械地伸出手,又试着拉开双桃,这次却轻而易举地分开了,对方的力量好像已经消失殆尽。
九
森里双桃的父母是从事考古工作的,在双桃十三岁之前,一直跟随父母生活在各种古迹边。直到到了要上中学的年纪了,双桃才寄住到东京姑姑家开始了大都市的生活。
双桃第一天到校的时候,还是穿着母亲用缝纫机做出的圆领衬衫,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下面是宽松的深蓝色布裤子。推开教室门的那一霎那,里面的空气就像突然冻结了一样,接着像是“土气”、“古代人”之类的嘲讽话一波一波涌来。
在东京的日子里,双桃发现自己与周遭格格不入。她想要逃离学校,回到父母身边。不过也就是在这个她快要绝望的时刻,事情出现了转机。
双桃认识了当时正在念中学三年级的小津。小津很喜欢日本的江户时代,对古时候的传说也很感兴趣,大概是听说了双桃过去的经历,于是特意来跟她交朋友。小津在吸收了双桃那些有趣经历的同时,也教会了双桃很多事,比如吃西餐的方法,又或者是如何用自动贩售机买热咖啡。对那个时候的双桃来说,小津就像是会发光的灯泡一样,圆圆的不会刺伤人,又很温暖。
等到双桃升上中学二年级时,小津家里发生了变故。小津的父母离婚,而她其实又不是父亲的亲生孩子。没过多久,小津的父亲再娶,一个陌生的女人带着一个叫小流的孩子,侵入了这个家庭。小流成为了小津的弟弟,表面上大家都相处得其乐融融,但实质上父亲看见小津,就像看见了曾经背叛自己的小津的母亲一样,他开始放肆地宠溺小流,完全把小津当成一个透明的存在。
强盗入侵小津家的那晚,最先被杀害的是小流的母亲,而小津的父亲则疯狂地朝着孩子们的房间喊“小流快逃”,他一次又一次喊着,却从未提到小津的名字。尽管心里充满了苦楚,小津还是带着弟弟逃跑了,但是在从屋顶跳到另外一个较矮的台阶的时候,小流差点跌落下去,这个时候小津拼命抓住了小流的手,谁知对方却恶言相向:“快拉我上去,你这个杂种。”
小津感到全身的力气全被抽走,她松了手,弟弟跌落下去摔死了。
也就是这件事,让小津完全变了一个人。那时的小津精神极度混乱,她把部园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小流,绑架了他。不仅如此,巨大的打击让小津衍生出另一人格,那个人格叫做SHO,是个有些阴冷帅气的女生,而SHO经常会欺负“小流”。
在小津和双桃恢复联系之后,双桃变成了唯一知道秘密的人。
虽然最初小津的确是把部园当成了自己的弟弟,但她逐渐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带回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少年,比弟弟要大上几岁,正在上中学一年级。
“我大概还是恨着弟弟的,一边愧疚一边又恨着他,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事。”小津露出一副嘲笑自己的表情,双桃还记得那时候她的模样,极度痛苦扭曲,“都是装的,什么双重人格。”
不动声色地在部园面前扮演着“体贴的姐姐”和“伤害他的女生SHO”的小津,开始试着了解眼前这个少年。部园真一生得很清秀,身体也比一般人瘦削,他白皙的皮肤上有很多红紫的伤痕,那明显是殴打造成的。小津知道部园的家庭很有势力,所以暗自揣测是对他的要求过度严苛,甚至还有家暴的现象。
小津清楚自己正在伤害一个和她毫无关联的人,她内心的愧疚不断膨胀,于是悄悄留下很多机会,希望部园自己逃走。但是出乎意料的,部园无动于衷,就像没发现那样。
也许部园和自己生活在一起更快乐。虽然小津也在心里这样想过,但是她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回头,毕竟她杀死了自己的弟弟,又成了绑架犯。小津觉得部园也许只是因为好奇,才留在了她的身边,但他肯定没有考虑到,自己的未来也变得灰暗一片,每每想到这里,小津就觉得整个人都纠成一团乱麻。
小津想出办法,偷偷在部园面前暴露了自己是假装了双重人格的事,她想常常被SHO殴打的部园,在知道了这件事后一定会恨自己,离开这个阴冷的地方。结果却又一次出乎了小津的意料,部园再次选择留了下来。
小津开始害怕了,她不想被任何人救赎,也不想和任何人有羁绊。
“没办法了,只有我消失。”小津倒在双桃的怀里,却在说着和部园有关的事,“这样也好。如果我死了,他应该不会知道是我不想再拖累他。不能再和任何人有牵绊了。”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用力,更加用力地欺负你,只为了被别人发现,只为了被抓走。求你放开我,求你杀死我,就为了你以后不会因为这件事受到牵连。
小津做到了,那个阴冷的晚上,她死在了大楼的楼梯上,而部园则作为受害者活了下来。
“不能试着活下去吗?”这句话在双桃的嘴边打了好几个转,终究是没能说出来。她不想左右喜欢的人作出的决定,就算是对方选择了死亡。
——所以你为什么还要杀人?小津是为了你的明亮的未来才从我身边消失的,你凭什么还要做出这种事?她是为了你才会死的。
双桃想着,总有一天她要这样问部园。
原本双桃决定一定要弄清,为什么部园真一会杀人。可双桃没想到自己会遇上想复仇的远山英太,原本双桃被小津塞满的心,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因为英太的一举一动瓦解。但这一次,比上次更加让人绝望——因为自己的身份,是间接杀掉英太妹妹的人。
在英太告白的那刻就走到头了,令人失望痛恨的真相暴露出来,所有美好的记忆又会瞬间变成过去式。双桃原本的不解,原本的妒忌,原本的恨,像是初春吸收了充沛的水分迅速拔节的麦子,以飞快的速度成倍增长。
——已经到极限了,只想让你赶快消失。理由什么的都无所谓了,只想让你快点消失。如果你还存在,我就永远不可能幸福。
双桃唯一没想到的是,英太会从身后紧紧抱住自己。
如同一场黄粱美梦,让她不敢触摸。
十
松山研音在六月初被调到大阪工作。仿佛要迎接他的到来般,降雨在松山来的前一晚停止,一大早,金色的朝阳就染亮了大地。
跟随松山一起搬来这里的,是姐姐的孩子麻生亚也,今年才四岁,正在读幼儿园。由于姐姐和姐夫今年双双赴美国进修,照顾亚也的重任就落在了松山的肩上。
“啊,是新搬来这里的松山先生吗?我是住在隔壁的小仓优。”是个温柔的声音,松山抬头望去,和穿着格子裙的女人对视上了。
这个女人和自己应该差不多大,但看上去却意外年轻,娃娃脸上有一对忽闪的眼睛,亚麻色的小卷发长长地披散下来,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个人形玩具。
“啊,是的。初次见面,以后还请多多关照。”松山立刻朝对方鞠了一躬。
“可以帮我个忙吗?”对方并没有说寒暄的话,而是直接这样提出了请求。
“哈?”松山没能反应过来。
女生展开一个明媚的笑颜,松山好像都被感染了一样,心里热热痒痒的。她说:“下周末你有时间吗?可以陪我去一趟水族馆吗?也可以带着你女儿一起去玩。”
随着之后交往的深入,松山了解到住在对门的小仓优,有两个特点。
第一是,优很喜欢说谎。她是编造谎言的高手,从如果吃完菠萝立刻喝咖啡,就会食物中毒这种小谎,到有个流浪汉在钟楼里住了五年这种带有神话意味的谎话,优都说得很顺溜。
另一特点是,优很喜欢请松山帮忙。帮忙的事情也是从小到大,不过优很懂得互助,在得到了松山的帮助之后,优的回报就到了亚也身上,她喜欢煮料理,对照顾孩子也很有一套。
到前往水族馆的那天,两人已经很熟悉了。
“今天来水族馆,是为了找灵感?”听说优和别人合开画廊,自己也是学美术的,松山就这么问道。
优微微点了点头,她拉着亚也的手,跟她念着介绍看板上的文字。
亚也好像很喜欢优,明明才认识了几天,却好像已经一起生活了很久一样,总念叨要吃优做的章鱼烧或是牛肉煎饺。
“那个,松山君。”优看着游弋的水母,语气有些沉重,“其实我还想请你帮我个忙。”
“诶?”松山只能发出一声短促的疑问,跟优在一起的时候,他常常反应不过来。
“这个,”优从皮包里拿出一沓信件,最上面一封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可以帮我送去里面的办公室吗?”
“为什么要我送?”松山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另外,这是……”
看见松山的眼光盯住那封带有樱花印章的信,小仓解释道:“这是我在管教所的男友四年前寄给我的。后来他被放出来了,剩下的信都是直接投进我家邮筒的。”
优的脸上是无法言语的悲伤,她的这种情绪好像又感染了松山,连着他也难过起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是否要与他复合,但果然我还是没办法原谅当时的他。所以想把信件还给他,里面还有我的回信,他看到也就明白了。”
“这种事情,还是你自己去说清楚比较好吧。”
优双手死死捏着那沓信件:“男友当年就是因为家暴,打伤了我才被抓进去的。我到现在还是很后怕。”她这么说着,头低了一些,“我没有他的号码,只知道他在这里工作,如果让松山君去送的话,对方可能会错认为我已经找到了男友,就此放弃。”
松山踌躇了一会儿,盯着信封上的名字,有些无奈地说:“要给他本人吗?名字是叫,北川悠仁?”
“随便交给一个工作人员就好,可以请他们转交的。”优这么交代着,她拉起亚也的小手,“我可以先带亚也出去,在出口等你吗?”
十一
难得周末亚也不在,松山一直睡到下午,听到优的叫声之后,他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下床去帮她开门。
这天松山已经和优约好,要去找樱井咲排练。樱井咲是优介绍松山认识的,是大阪青年剧团的演员,她长得非常漂亮,看起来也很有修养。
小仓优除了绘画的工作,有时也给杂志写写专栏,这次她创作了一部话剧,被大阪青年剧团选中。樱井咲很想参演这部剧,她已经和优混得很熟,而且很看起来很崇拜这位编剧。
听说优希望自己可以和樱井搭戏练习,松山的确有些动心,因为他在中学的时候就很想加入话剧社。不过剧团里有那么多演员,为何要找自己来搭戏练习,松山也不免疑惑起来。小优解释说,现在这个剧的参演人员,竞争很激烈,任何角色都没有定下来,而剧团内部也有纷争,不好轻易跟别人搭。若是去找同行朋友练习,一来欠下人情,二来剧本可能会提前泄露了。
松山找不到理由拒绝,其实内心也默许了这次的排演,就答应下来。
之后的一个礼拜,他在家提前背好了剧本,就好像他会真正上台表演那样认真,这是一个关于复仇的故事。
十二
到樱井咲家的时候,才过了六点,天慢悠悠地黑下来。樱井的家在一栋高级公寓的27楼,足足有250多平,内部的装修也很奢华。
优拎着水果,一进门就轻车熟路地进了厨房:“你们再熟悉一遍台词,我处理好芒果就出来。”
“这么复杂的故事,还真是很难驾驭。”松山翻着剧本,实在很厚,光是读完就花了他整整一天的时间。
“小优写故事很厉害,这是难得的好剧本。”樱井流露出满满佩服的神情,她早就背好了台词,开始闭着眼睛体会剧中人物的内心世界。
“好了,你们差不多可以准备开始了。”小仓拿出装着芒果丁的瓷碗,里面还淋上了椰汁。她拿起剧本翻了翻,然后挥挥手说,“就从序章开始,为了帮妹妹报仇的松山,企图杀掉仇人小咲。”
房间里只有微弱的灯光,松山的手触摸到樱井冰凉的皮肤,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来,就像是在做梦全身漂浮了起来。他听见了樱井的哭喊,听见了对方断断续续的话语,自己仿佛真的置身于这个故事一样,恨意蔓延开来。
动作停止之后,优愣了几秒,才断断续续说:“松山,你还真不赖啊。”
一边樱井的脸憋得有些红,她咳了两声,勉强搭上话:“演得好逼真,我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杀死了。”
“小咲,上次我们做的道具在哪里?”
“你是说橡胶刀吗?”樱井回头看了一眼优,“在抽屉里,我去找。”没出几分钟她就拿着道具回来。
松本望着优握着的刀,开口赞叹道:“这个好厉害,完全可以仿真了,却软软的。”
“你们就用这个继续练习。”优露出有些骄傲的微笑,整个人却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啊,抱歉。有个也住在这里的朋友找我,我先下楼一会儿,”在排练进行到第二遍的时候,优的手机突然响了,她起身离开了房间,在玄关处打开了屋内的灯,“房间里是不是太暗了,开这个灯吧。”
屋子里顿时被暖黄色的光芒包裹起来。
排练进行得很顺利,第三遍结束的时候,樱井提出休息一会儿,于是两人就着沙发坐了下来,樱井拉开了窗帘。
对面的大楼映照出刺眼的白色光芒,上面写着“成治医院”几个大字,也算是大阪这里有名的私人医院了。
“那里是爸爸上班的地方。”樱井喝了一口刚泡好的玫瑰茶,指了指对面的大楼,“现在应该还在加班吧。”
“原来您父亲是医生啊,那你们家人生病了,都不用看医生了吧。”松本打趣着说了一句。
“哪有哪有,”樱井笑着摇了摇手,然后眯着眼望着楼下聚集起来的人、物,红色和蓝色交错的光芒让她心头一紧,“下面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警车都来了?”
松本也伸头朝下面看去,莫名的心慌朝他袭来。
玄关的门“咯吱”一下被打开了,优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她脱了鞋直接坐在了小柜子上。
“怎么了?下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樱井快步走向她,“我看到警车都来了,还很担心你。”
“我没事,”优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好像是有人跳楼自杀了,我和朋友看了眼尸体,不成样子。”
她这么说完,按着喉咙口干呕了起来。
一周之后,为了庆祝亚也的绘画在学校拿了奖,大家又聚在一起吃饭了。其实也不需要什么理由,他们的生活就像一道道绑过的鞋带那般,早就密密麻麻地交缠在一起。
“松山君,你知道吗?亚也有个同学的妈妈,一分钟可以包完十本书哦。”优吃着番茄沙拉,然后脸上满是神奇的表情,“用那种厚厚的黄纸,包得超级完美。”
“一分钟包十本也太多了,你又在骗人了吧。”松山一副已经习惯的样子。
“那我来告诉你一件真实的事好了。”优的表情变得忧郁了起来。
松山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小咲辞演了,因为那件事。”优的话说到这里没有马上进行下去,她盯着松山看了会儿才开口,“你还记得那晚我们排练时候的事吗?”
“你是说,自杀?”
“那个人是小咲的父亲。我是说自杀的那个人。”优帮亚也收拾着碗筷,“好像受了不小的打击,所以才辞演的。”
小仓优的语气云淡风轻。这样冷静的她,让松山觉得有一股阴冷潮湿的风钻上了脊背。
十三
松山研音在便利店等了将近二十分钟,小仓优才匆匆赶来。之前一天他们约好在这里见面,优说想添置点小型家具,她怕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
向家具超市前进的那条路两旁都是住宅区,一路上两人都没什么对话,直到走完一个下坡右拐之后,优突然发出一声轻声的“啊”。
松本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从远处走来了一个穿着浅色长裙的女人,她推着婴儿车,时不时紧张地回头张望。弓着身子的她,整个人缩在一起,由于一直东张西望连对面有车开来都没注意到,直到喇叭声响起才勉强避开。
“那就是我昨天跟你提起过的老同学,她最近一直被变态骚扰。”优看着她慌慌张张地走进一幢有些破旧的公寓,然后转头和松本这么说道。
“哎?变态?”松本皱着眉头,四下回望了一周。昨天优跟他说起过自己的同学,好像最近遇到了麻烦一直找她商量,却没说具体原因。
正当优准备开口回答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是山口百惠的老歌。
“嗯……那你到家就好,记得把窗帘拉上,还有什么你说……嗯……无论怎样还是先保证你的安全,先别想那么多记得门要锁好,那挂了。”通着电话的优给人和平时不一样的感觉,好像突然睿智起来。
电话挂断后,她开始简明地和松山说起这件事。
打来电话的人叫草间衣梨子,是自己的老同学,她在结婚后搬来这个小区,现在有个快满一岁的孩子。大约三个月前,有个变态的中年男人几乎疯狂地喜欢上了衣梨子,并且开始了一系列骚扰行为。他先是特意租了一间屋子,专门在那里用望远镜偷窥衣梨子的饮食起居,另外还常常尾随她。刚刚衣梨子又告诉她,自己上周曾经亲眼看见那个人打开了衣梨子家的信箱,然后把那些信全都存进自己的信箱里。今天衣梨子和母亲通电话的时候,对方说曾经邮寄过好几封信来,可是她却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说到这里,优像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圆溜溜的眼睛里漾着亮光:“对了,松山你很擅长开锁的吧。家里柜子的锁,不也是你用铁丝旋开的吗?”
“那些只是雕虫小技而已啦。”松山意识到对方可能又要麻烦自己,只能有些无奈地耸耸肩。
“那么,”优突然弯下了腰,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卷卷的头发像是蓬松的帽子包裹住整颗头,“请你帮帮衣梨子,她是我很重要的朋友,这次务必请你帮帮忙。”
那天正巧碰上降温,整座城市开始被强劲的流感包围,松山穿起了薄薄的军绿色外套,他还戴了浅蓝色的医用口罩。松山需要做的,只是想办法打开那个变态家的信箱,确定里面有没有衣梨子的信件就好。
听说那个变态姓六条,找到目标信箱之后,出乎意料顺利地,松山打开了信箱。虽然知道小仓优正在外面的街上看着,以免他被别人发现,但是松山还是下意识地将已经拉到顶的拉链又往上拉了一些,他用帽子遮住脸,一封封地翻着看信件。结果基本都是广告,唯一两封信的收件人姓名也是以六条开头,并没有什么问题。
正当松山准备收工关起信箱的时候,优从身后走过来,她刚挂了电话,忧心忡忡地说:“衣梨子好像又被跟踪了,我去看看她,你先回家吧。”
松山点点头,走出这栋楼的时候内心还有些发慌,他甚至都不敢回头再望一眼。
十四
“这个给你。”小仓优拿出一个细长的皮质袋子,双手将它递给了松山,“这是把瑞士军刀,当礼物送你吧。”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松山正坐在玄关处穿鞋,昨天优才帮他把皮鞋上油擦了擦,现在看起来乌黑锃亮。
“我想让你防身用,毕竟你要帮我送衣梨子。”优今天一早起来,心情就有点不安。
“没那么夸张吧,”松山已经穿好了鞋,“总之我会小心,保护好衣梨子的。”
“你还是拿着。”优拉开了松山背包的拉链,把刀装了进去。
这天草间衣梨子要回一趟位于静冈的老家,最近她的精神越来越差,疑心病也变得很重,连独自出门都会怕到发抖。本来优想陪她一起去车站,谁知道这天已经和一位前辈约好要出去画画,只好又厚着脸皮拜托松山帮忙。
“今天天气开始放晴了,”松山先出了门,持续的梅雨天气已经结束了,“这种好天气,连带着心情都变好了。”他这么说着,伸了个懒腰,让阳光星星点点地铺在脸上。
“衣梨子的状态很不稳定,现在她很容易怀疑别人,你就不要多跟她讲话了,安全送到就好。”优这么嘱咐道,回头忘了一眼松山的这间屋子。
“其实这间屋子还不错。”她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跟在松山后面下了楼。
去衣梨子老家的电车要二十多分钟才会有一班,他们就这么静默着站在站台上等车。就如同松山想的那样,衣梨子并不多话。松山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有一条信息进来。
——看一下我给你的刀是什么牌子的,刻在刀面上的。
是来自小仓优的信息,松山已经习惯了她奇奇怪怪的要求,于是从包里拿出装在皮袋里的刀,观察着上面的LOGO,之后拿起手机开始给优回信息。
紧接着也就是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对面的站台突然骚动起来。
“哎……发生什么事了?”松山踮着脚朝对面的站台望去,从他这里只能看见一个男人倒在地上,另外有个女生骑在他身上,手里还拿着刀。
“悠仁……”身边的衣梨子瞬间失去了重心,她一手撑着婴儿车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要崩溃了一样。
松山总觉得悠仁这个名字很耳熟,他扶住衣梨子,在她耳边喊着:“草间太太,草间太太你没事吧?”
衣梨子转头迎向他的目光,满脸的疑惑:“你是在……叫我吗?”
“哎?”松山回忆着信箱上的名字,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搞错。眼前这个人叫做草间衣梨子,而那个骚扰她的变态则姓六条。
“我的名字是六条,六条衣梨子。”对方帮松山更正了名字,然后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我必须过去!”
“抱歉,小仓先生,可以陪我去下对面吗?”她看起来很急,手指一直不断指向对面月台的方向,“那个躺在地上的,好像是我先生。”
“等一下等一下,”松山已经完全被她说乱了,“我不是什么小仓先生,我姓松山。”
“啊,抱歉,我以为优是随你姓的,”听见松山这么说,对方好像很窘迫,“实在不好意思了,因为优不太常和我提你们的事情。”
“随我姓?我们只是邻居而已。”
“骗人的吧?”在听到松山的话后回过头来,衣梨子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秘密,“你们不是夫妻吗?还有一个四岁的孩子。”
松山意识到小仓优又说谎了,并且还是个很大的谎言。
松山研音伸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开始打优的电话,可是始终没有人接。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停在了对面站台的一根柱子旁边,一个穿着鹅黄色针织衫的瘦小身影缩在一边,松山眯起眼睛,努力想要确认那个愣着一动不动的人。就在看清了那是属于小仓优的面孔的一瞬间,有些记忆撞进松山的脑海,他想起了是在哪里听到过悠仁的名字。
在水族馆里,松山曾经帮优转交过信件,那上面寄件人的名字写的就是北川悠仁。按照优的说法,他是由于家暴毒打了优,才被抓进管教所的。
松山深深吸了口气,朝通往对面站台的楼梯跑了过去,他弯着腰,步子迈得很大,眼神一刻也未离开过那个瘦小的身影。
十五
原本细长的眉眼变得圆溜溜的,高挺的鼻梁被改得小小翘翘,嘴巴的轮廓也完全换过,柔顺黑长的头发变成了亚麻色蓬松的卷发,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声音,是还有些像小孩子一样的娃娃音。远山夏叶在三年前接受了整形手术,名字也变更为小仓优。而所有这些,都是因为夏叶想要杀掉一个叫做部园真一的人。
最初让夏海去接近部园的人,正是夏叶。初见部园是在图书馆,部园长得很清秀,眼睛比女生的还要漂亮却不失英气,他在图书馆一呆就是一下午,修长的手翻过一页一页的书,夏叶被迷得神魂颠倒。
虽然夏叶是个开朗外向的女生,但恋爱经验是完全没有,让她主动去问心仪的男生要电话,多少会害羞。当时夏叶和姐姐夏海的关系还算不错,她们有一模一样的面容,夏海身体上有残疾,走起路来很滑稽,夏叶的优越感则不用说。不过她们的性格截然不同,也不存在什么矛盾,只是夏叶对姐姐并不是很上心。
姐姐是非常好说话的人,夏叶知道这一点,所以那天在图书馆,才会拜托坐在部园身边的夏海去询问对方的联系方式。本以为姐姐这样腼腆的人会拒绝自己的要求,没想到这次夏海很爽快地答应了,并且夏叶亲眼看见了她主动开口跟部园搭话。电话号码和邮件地址都很顺利地要到了,但是之后的事情却不如想象中的顺利。
发出的简讯没有一封得到回复,试着打去了电话,也一直被挂断。但是情况到夏海那里就发生了变化,夏叶不只一次地看见夏海和部园一起走在学校旁边的路上。曾经有一次,夏叶提出要一起去看部园,没想到被姐姐断然拒绝了。她揣测着,因为是双胞胎的缘故,大概连喜好也相同,所以夏海应该是喜欢上了部园,但是她不懂为什么自己会输给姐姐,无论是谁,应该都会选自己才对。
夏海从小开始,就很擅长手工,之前每次生日,总是做各种各样精致的东西送给夏叶。但就在认识部园的这一年,夏海送给妹妹的礼物却是本子,浅咖啡的皮质本子,包装在了墨绿色的盒子里。这个本子就是在学校旁边的便利店买的,夏叶自己曾经看见过。
夏叶知道夏海清楚自己的喜好,她不明白姐姐为何要送这么不合胃口的礼物。夏叶揣测原因就是部园,姐姐由于喜欢上了部园,所以对这个长相一样,身体没有残疾,并且喜欢过部园的妹妹产生了厌恶的情绪,才会随便买个礼物搪塞自己。那个本子被夏叶收进抽屉,一次也没有打开过。
出事的前一天中午,哥哥还在睡觉,父母都已经出门上班,只有夏叶和姐姐一起吃午餐。
“夏叶,生日礼物还喜欢吗?”距离生日已经过去了一周有余,姐姐却突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嗯。喜欢。”夏叶喝了一口味噌汤,随口答了一句,里面不带一点儿感情。
夏海盯着自己妹妹看了一会儿,直到夏叶也看向自己,她才笑着收回了目光:“你喜欢就好。”
姐姐出事之后,夏叶一直沉浸在混乱的情绪里,她总觉得姐姐是代替了自己才会死去的。这种隐约埋在心里又无法消除的愧疚伴随了她将近六年,结果所有的一切都在第七年崩塌——她翻开了姐姐曾经送给她做生日礼物的本子,里面详细记录了夏海和部园交往的经历。黑暗、残忍以及夏海作为姐姐对自己的保护,都展露在了阳光下。
如果我早点看到这个本子就好了,如果早一点看见,姐姐说不定可以活下来。
是自己的错,是自己的任性忽略了姐姐的求救,是自己害死了姐姐。夏叶的内心被愧疚填满,而在此之后涌来的对那个少年部园的恨意,再也没有停止过。
远山夏叶发现本子上秘密的那年,正好也是部园在青少年管教所的最后一年。
十六
必须要靠近目标才能复仇,夏叶用之前几年打工的存款进行了整容手术,她没有停止对部园行踪的跟踪。夏叶从小就喜欢编故事,所以说起谎来也是像模像样,她为自己编造了各种各样的身份,以接近部园身边的人,想办法毁掉他的生活。
夏叶会将拍下的部园的近照寄给哥哥英太。夏叶从夏海的那本遗物里得知,她是由于被哥哥嫌弃才选择不再去看他的训练,也是因为遭受了这个打击才在夏叶提出帮忙的时候,第一次随意地去搭讪了一个男生,说到底夏海会认识部园,和哥哥英太也有很大的干系。夏叶把照片邮寄回家,希望哥哥可以主动加入进复仇的行列。夏叶知道哥哥一定会迈出这一步,因为他浑浑噩噩地度过这些年头,都是因为心里放不下那件事。英太怀有愧疚,虽然他从未说出口,但是作为家人的夏叶看得一清二楚。
为了保护未成年罪犯今后的生活,在管教所里,他们都会获得一个新名字,部园真一更名为北川悠仁。
本以为被释放的部园会回到他父亲那里,虽然家道中落,但是他家的情况,比起一般人家还是强了很多。但是部园不仅没有回去,甚至跟家里断了联系,他开始自己打工。
部园真一本以为,以北川悠仁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一切都会慢慢变好,但他太天真了。
在部园被放出来的第三年,也就是距离姐姐夏海的死过去整整十年的时候,夏叶觉得是时候让这个凶手偿命了。她跟着部园搬到了大阪。
而在杀死部园之前,夏叶还有另一个目标,就是当年夏海的验尸官樱井翔太。这个验尸官被部园家收买,并没有把夏海曾在死前几天堕胎的事情写入报告,从而扰乱了警方的调查。夏叶从夏海留下的本子里得知,她曾经怀上了部园的孩子。
夏叶找到了樱井翔太的软肋,那就是他的宝贝女儿——正在剧团里当演员的樱井咲。这三年来,夏叶凭借自己出色的“演技”在各个领域都认识了很多名人,为了接近樱井咲,她写好了剧本,拜托熟识的老师推荐给了剧团,结果顺利成为了剧团的备选剧本。
夏叶一个人租住了一间小公寓,她本不想和新搬来的邻居有所牵扯的,在看见松山之前,她是这样决定的。但那天清晨,带着满身疲惫的夏叶刚从外面回来,随意地靠在围栏上的松山闯进了她的眼里。当她看见松山咖啡色皮鞋里的那双袜子时,整个人都惊得愣住了。夏叶盯着那双袜子愣了两秒,然后做出了一个决定,她在脸上堆起一个和善的笑容,和对方打了招呼。
那天,松山穿着鹅黄色的棉袜,由于急着出门,左右脚的颜色有些许的不同,显然他自己没有发现。夏叶的姐姐夏海,也喜欢买这种一色的袜子,而且也总是弄错颜色相近的一双,每次都会被夏叶笑话。
——仿佛看见了死去的姐姐,这是自夏海死后十年之久,夏叶第一次觉得姐姐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她死死地盯着那双袜子,内心那片已经死去的海疯狂地翻涌起来。夏叶决定接近这个人,她要这个人加入自己的复仇计划,这样一来仿佛就得到了姐姐的眷顾。
松山是个中肯老实的人,夏叶很顺利地就取得了他的信任,在他们认识的第二个周末,一起去了东大阪的水族馆。那会儿部园在水族馆已经做满了六个月,他工作踏实、头脑聪明,上层正想签下他为正式员工。
凡是盖有樱花印章的信件都是来自监狱或是少年管教所,部园在管教所期间,曾经给远山家寄过几封信,但是从未有人拆开过它们。夏叶拿着其中一封信,和自己写下的有关部园当年事件的文件,一起塞给松山,拜托他交给水族馆的工作人员。夏叶还觉得不保险,亲自去水族馆的官网上留言说,水族馆里有杀人凶手,请各位家长不要再带孩子去。
果然,没出三天,部园就辞职了。
而另一边的报复也没有停止。那晚带松山去和樱井咲排练话剧,是夏叶第一次杀人。她靠在沙发上,估算着两个人演出这部剧大概所需的时间,总共看了三遍来记住他们的动作顺序,接着就找了个借口出门了。剧本的内容是夏叶故意写成这样的,掐人的动作,用刀砍的动作,都是为了之后在做准备。
樱井家的窗帘很漂亮,是米色的棉质手工窗帘,夏叶在出门之后“顺手”开了灯。
“喂,老头子。你能够活到今天已经差不多了吧。”这之前夏叶已经打过很多次骚扰电话给樱井医生,也就是当年的验尸官樱井翔太。
“你再这样我真的要报警了。”正在值班的樱井表现得很不耐烦,他刚准备挂电话,对方就猖狂地笑了起来。
那个女声的笑让人毛骨悚然:“你要不要走到窗边看看?看看你的宝贝女儿。”
“什么?”樱井拉开了办公室的窗帘,朝对面的高级住宅楼看去。
屋子里是昏黄的灯光,从窗帘上映出来的,是一副让樱井几乎要窒息的画面——自己的女儿正和别人厮打在一起,对方掐住了自己宝贝女儿的颈脖。
“喂——住手!快给我住手!”樱井恨不得现在就飞过去,可是他只能用拳头疯狂地捶着玻璃窗。
“没有别的目的,就是想让你死。”躲在楼下树丛里的夏叶语速极快,她看着楼上剧情的走势,生怕自己露馅,“你还记得当年在桐象镇的事吗?那个时候你作为验尸官,曾经帮一个被谋杀的中学女生验尸,可你却没把真实的情形写上去。”
“你……在说什么。”樱井一瞬间慌乱了起来,他的思绪被飞快地拉扯回去,“夏海……”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有些虚弱。
“你现在就打开窗户跳下去,不然就是你女儿死。”夏叶的语气很决绝,她听到自己姐姐的名字从对方嘴里吐出来,心里一阵酸楚的恨意。
“验尸报告根本不重要,那个少年无论是为了什么杀人,都会被放出来的。”樱井看着自己被按在墙上的女儿,费力地辩解了一句,对死亡的恐惧将他裹紧。
夏叶在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双眼紧紧盯住小咲家的窗口,然后缓慢地说:“既然你不听话,那只好杀了你女儿了。”
“刀”狠狠扎在了咲的身上,她的身体朝一旁歪了一点,对方又再次举起了刀。
樱井翔太手足无措地对着窗户大叫了起来,面前的窗户被推开,樱井在犹豫和恐惧之间穿梭,最后他看着自己快要倒下的女儿,怒吼了一声,一跃而下,身子在空中飞速下降。
一条生命消失了。
接近部园的太太衣梨子是在幼儿园附近的婴儿用品商店,衣梨子想要给女儿买些玩具和新衣服,但是由于家里的经济不允许,她只能常来看看。夏叶主动接近了衣梨子,并且和她聊起孩子的话题。
衣梨子作为一个母亲只是初来乍到,而夏叶则显得很有经验,她看起来很有自信,跟衣梨子说了很多关于教育方面的话题。两个人迅速熟悉起来。衣梨子从心底很想抓住夏叶这个人,她没想到自己可以交到这么优秀的朋友,当然夏叶的这些“优秀”都是由谎言编织出来的。
夏叶会约衣梨子到咖啡馆,把在杂志上看到的育儿经验都在本子上做成剪贴和她分享,有时也会说到自己家里的事。夏叶跟衣梨子说自己的丈夫在喝完酒后,有时会殴打她,所以平日她都不想在家里呆着,但因为有了孩子,必须要为了孩子努力忍让下去。她假意掏心掏肺就是为了让衣梨子完全信任她,可就算越来越熟络,对方也绝口不提丈夫曾经是杀人犯的事。
夏叶觉得要先采取行动了,她慌张地喊衣梨子出来,把事先准备好的信件拿给对方看,当然那是伪造的,上面清楚地写了衣梨子和她丈夫过去的事迹,并且让夏叶不要再接近衣梨子。衣梨子读着那些文字,身体开始颤抖,不断摇头。
“这些,都是真的吗?”夏叶开口问道,那天她点的咖啡,一口都没喝。
衣梨子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之前她一直隐瞒着,就是害怕夏叶在知道自己的过去后会害怕,会就此放弃自己这个朋友。她想,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呐,衣梨子,到底是不是真的?”见对方没有回答,夏叶逼问起来,她的声音有些激动,从座位上站起来,“是真的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衣梨子终于哭了起来,最初是小声的哽咽抽泣,渐渐变成整个人都随着眼泪抖动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很害怕,对不起……”
夏叶突然抬脚朝着衣梨子那边迈了几步。
是一个深深的,包裹式的拥抱,夏叶抱住了衣梨子,然后用温柔的声音说:“没事了,一直以来辛苦你了。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我能懂。”
也就是这个拥抱,完全赢得了衣梨子的信任,她卸下了对夏叶的防备,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夏叶。她们几乎每天都会见面,夏叶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她一点点地抓住了衣梨子这颗棋子,同时想着方法把松山也拉进来。不知为何,自从认识松山后,只要有他在身边,夏叶就会异常安心,大概是他的感觉和姐姐夏海很相似的缘故。
那天在和衣梨子去完便利商店采购之后,两人去了附近的拉面店。那个时候衣梨子已经开始变得有些神经质,因为夏叶谎称收到了匿名的信件,说要报复当年的凶手部园真一,也就是现在的北川悠仁以及他的家庭。
“呐,衣梨子。”夏叶吃着特质麻辣面,整个人都有些躁起来,“刚才回来的时候,是不是有人一直跟着我们?”
“哎?”衣梨子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地缩了起来。
“总觉得有点奇怪。”夏叶吸着面条,不以为然地歪过头,“可能是我担心过头了。”
衣梨子把筷子架在了碗上,她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果然……果然是这样……我一直觉得有人跟在身后。”
夏叶暗自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中招了。怀疑是人类最大的敌人。
“抱歉,我今天和人约好了,现在必须走了。”夏叶把她和衣梨子的拉面钱都付了,然后急急忙忙地看了看手表,“你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尽量走大路,到家后记得给我打电话。”
她说完看了一眼衣梨子面前的拉面,才吃了几口。
从拉面店走回衣梨子家的路,夏叶曾经陪她走过很多回,需要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夏叶算好了时间,然后起身去便利店找松山。
说好了和松山一起去家居超市,途中正巧要路过衣梨子的家,她故意装作很疲惫的样子放慢了步伐,半路上一直偷偷看表计算着时间。在转入那个小区的大道后,衣梨子推着婴儿车的身影映入了眼帘,她装作有些惊讶的样子,和松山说起了衣梨子被变态骚扰的事。
由于平日里,夏叶经常和松山开玩笑,对方还有些不太能相信的样子。这个时候夏叶的手机响了起来,衣梨子跟说好的那样,和夏叶打电话报平安了。这让松山完全相信了夏叶有着一个正在被骚扰的朋友,毕竟刚才衣梨子慌慌张张回家的样子,他们都看在眼里。
衣梨子的全名是六条衣梨子,他们家的信箱一直是用衣梨子的姓,大概是怕因为男主人的关系而沾染上什么麻烦。
夏叶曾经观察过衣梨子家楼下排在一起的信箱,她随便记下了另外一家人的姓氏,草间。然后骗松山说,衣梨子的全名是草间衣梨子,而骚扰她的变态则姓六条。
那天松山打开六条家的信箱,是按照夏叶的说法,想检查里面是否有被偷走的衣梨子的信件。他并不知道那个时候,夏叶等在路口,故意碰上了刚结束了晨间洋食店打工的衣梨子,她要让衣梨子看见那一幕,戴着帽子和口罩的松山,正胡乱翻着他们家的信箱。
衣梨子显然被这一幕惊吓到了,她差点尖叫起来,同样表示出诧异的夏叶捂住了她的嘴巴。并且让衣梨子出于安全的考虑,去车站前的便利商店等自己,而夏叶则留在这里偷偷观察松山到底要做什么。
那种情况下的衣梨子,早就失去了思考的力气,她拔腿就逃离了自己所住的公寓。她完全陷入有人要报复他们一家的巨大恐惧里。
在经历了这件事后,衣梨子接近崩溃,她无时无刻不觉得有人偷偷窥视着她。于是在夏叶的建议下,她决定先带着孩子回娘家一段时间,当然车票也是夏叶帮忙买好的,和她的丈夫北川悠仁出门工作,几乎是在同一时刻。
衣梨子在事情发生的最初,就听了夏叶的话,没有把有人想要复仇,被跟踪之类的事情告诉丈夫,她想着自己要帮部园来承担这些痛苦。
夏叶告诉衣梨子,因为临时有事,她已经拜托自己的丈夫护送她去车站,松山就“充当”了她丈夫的角色。衣梨子本就知道夏叶的丈夫有过家暴的行为,这次夏叶特别嘱咐,因为丈夫脾气不太好,能不和他对话就不要对话。所以虽然见面那天,衣梨子觉得对方是个特别和善的人,还是几乎没有开口说话。
那天,夏叶也去了车站。她站在暗处,拨通了部园真一的电话。她又露出了那种猖狂的笑,让部园站到五号站台往对面看,虽然部园的眼睛有些近视,还是看见了自己的妻子带着孩子站在那里,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男人。
广播里开始播放车辆进站的信息,部园要乘坐的那部列车,还有不到一分钟就要进站了。电话那边的夏叶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要求他站到站台靠近前端的位置,在列车进站的时候跳下站台自杀。
部园佯装镇定依然站在原地,但夏叶还是看出了他的脸色发青。夏叶让部园再朝他妻子那里看去,而对面收到夏叶信息的松山,正把那把瑞士军刀拿出来查看品牌。
近视的部园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他只看见了明晃晃的刀面,和低着头不发一语的妻子。也就是在那个瞬间,他飞快地转身朝站台前段跑去,不能让妻子和孩子,由于自己年少时的过错死去。谁知道正在他奔跑的过程中,突然有个瘦弱的女人将他撞倒在地,她举起手里的刀就要砍下来,部园猛烈地挣扎起来。
列车进站了,靠在柱子后面的夏叶呆了一样地愣在那里,她看见被扑倒在地的部园,以及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女人,紧接着没过多久,她看见了阔别三年哥哥英太,他跪在地上拉住那个疯了一样的女人。
这边的松山研音和六条衣梨子,面对被捅破的谎言面面相觑。松山觉得自己的脑袋滚烫,像是烧了起来,跨着大步朝面对的夏叶跑过去。
“喂,优。”气喘吁吁的松山一把拉住了夏叶,他满脸的愤怒和疑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夏叶慌张又布满泪水的脸庞撞入松山眼里,他觉得心里一紧,仿佛这是第一次,看见了这个女生真切的表情。
十七
部园和英太他们先来了茶屋,而远山夏叶,则是之后才带着松山进来的。她看着英太,声音哽咽着,喊了一声哥,对方却认不出这张陌生的脸。这是夏叶三年来第一次见到亲人,所有的心酸和恐惧同时涌了上来,她止不住地砸落眼泪,接着缓慢地道出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经历的事。
夏叶说完全部的事,整个人的力气都耗尽了,她倒在桌子上,眼泪干在眼眶里。
“辛苦你了,夏叶。”英太用有些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妹妹的额头,他感到自己眼睛酸痛,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松山突然站了起来,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了巨大的响声,他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的惊讶和愤怒中:“这有什么好辛苦的?她可是杀了人啊,那我算什么?帮凶?”
“对不起……”原本趴在桌上的夏叶立刻直起身来,不知为何她看见松山一脸的失望,心如刀绞,“我不是有意的,真的是因为你像姐姐。”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你们这群人简直是疯了……”松山无奈地笑了起来,他越笑越大声,眼睛里抑制不住地涌上了泪水,“那亚也算什么?那我算什么?像你这种人,根本没有资格……根本没资格……”他用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桌子,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松山君。”夏叶从椅子上站起来,却被英太拉住了手臂,他轻轻摇了摇头,夏叶就这么落寞的又跌坐下去。
“那个,”部园一直低着头,剃成圆寸的头发看起来意外清爽,他试探着开口,“方便的话,要不要去家里坐坐。”
面对着三个曾经想要夺取自己性命的人,他发出了这样的邀请。
部园家比想象的小很多,虽然简陋,却打扫得很干净。
“我现在打了两份工,原本是想去跟着建筑做工程的,但是之前工作的时候弄伤了腰,只能干点轻松的了。”部园这么说着腼腆地笑了一下,他打开柜子翻了翻,好像也找不到像样的点心,只好有些尴尬地开了房门,“我们到房里说。”
这个房间虽然很小,但却是整个家里显得最大的地方,因为它除了一个小柜子什么都没有。柜子上立着照片和名牌,上面写着远山夏海。下面还有没烧断的香,看来是刚刚才烧上的。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英太和夏叶有了短暂的对视。
“不好意思,我擅自在家里纪念她。”部园在照片前跪下来,他敲了一下旁边的铃,然后对着照片说,“夏海,你的家人来了。”
“为什么……”夏叶只能发出短短的气音。
“实在很抱歉!”部园依然跪在地上,他转过身子,朝被害者的家属深深鞠了一躬。接着道出了十年前那件事的真相。
十八
部园第一次看见夏海是在足球训练场,几乎是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脚上的,是两只鹅黄色的袜子,颜色却稍有不同。
他曾经认识的一个人,也有这个习惯,喜欢穿纯色的袜子,却总是分错颜色。不过那个人已经死了,她叫做小津。
可能是夏海身上流动着他熟悉的气息,部园整天都想着要怎么接近她,本来机会是很少的,但对方竟然会在图书馆主动向自己搭话,并且要了联系方式。后来部园知道了,真正想要接近他的并不是夏海,而是她的双胞胎妹妹夏叶。不知道是哪种感情作祟,部园特别想毁掉夏海,他从不搭理夏叶,反而常常约夏海出去,和她一起走夏叶会出现的路。他希望这对姐妹的感情瓦解。
夏海本也不愿意和部园出去,但是她发现了部园的秘密。
那个冬日的黄昏,气温不断下降,部园想约夏海去附近的公园,但她表示天色已经很晚想要回家了,谁知就在这时部园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凶狠地掐着她的手拖去了公园。后来夏海发现,并不是部园变了一个人,那就是另外一个人——部园拥有双重人格。
部园另一人格的名字叫做小津,是个比部园大了几岁的女生,有很多奇怪的癖好。这些癖好令夏海感到恐惧,比如“小津”会掐住夏海的脖子,一直到她满脸通红血管暴突的时候才松手,又比如喂狗吃洗衣粉让其死亡,然后逼夏海做同样的事情。
夏海当然是拒绝与她同流合污,但“小津”却威胁她说要,装成部园的样子,去和夏海的妹妹夏叶交往,然后换夏叶来做这些事。
“小津”说她可以知道部园的思想,部园却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她和部园的确有着强烈的反差。部园虽然看起来很难接触,却对夏海非常好,走在路上的时候,他会比腿有残疾的夏海走得还慢一些,让她从容地向前走。遇见熟人,部园也不会闪躲,大方地把夏海介绍给朋友。
就这样过去了一段时间,夏海一边惧怕着“小津”,一边和部园成为了恋人,他们很快发生了关系。当夏海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付出了很深的感情,某天她在整理家里的旧报纸时,发现了已经有些泛黄的一年前的报纸,上面写了有关部园的绑架事件。
原本夏海以为,部园是因为对小津的惧怕,才会被逼出了第二人格。但是随着时间的推进,她发现事情远比她想得复杂。夏海坦诚地告诉了部园,自己知道了部园曾经被绑架的事情,并且抱着这个自己爱着的少年哄他说,小津已经死了,她已经不存在了,不会再伤害他了。但“小津”的人格就却突然出现,狠狠地扇了夏海耳光。
往后每当夏海说到小津去世的事时,部园的另一人格就会跳出来,这样夏海觉得,部园打从心底,就不愿意“小津”消失。
可是一个曾经绑架并虐待了他的人,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决定去找当年开枪打死小津的玲左警官,是当夏海发现自己怀上了部园孩子时的事。
从玲左那里得到的,是一个和报纸上完全不一样的故事。
“那个时候我第一个冲上了走道,因为我很担心小津,”玲左抽了口烟,白色的烟雾鼓成一个大包,一吹就散,“我看见他们扭打在一起,接着小津低头对部园说了句话,又装作掐他的样子,那个孩子就突然叫起救命来了。”
夏海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约莫猜出了事实的大半。
“我想赶快冲上去救下他,又听到了下面同事紧密的脚步声。”玲左失神地盯着桌面,“我从没见过那么绝望的表情,那两个孩子都是那么绝望的表情,小津用一种请求的眼神看着我,我瞬间就明白了,她想死。所以我开枪杀死了她,虽然那时候我是爱着她的。”
“那后来部园怎么样了?报纸上只写了他被绑架,说小津是忘不了死去的弟弟。”尽管夏海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空了,但她还是问了下去,她要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玲左手里的烟已经燃尽,他又点了一根:“那孩子拜托了他父亲,让警察做笔录的时候按照他说的写,反正绑架犯已经被击毙了。”
“是部园先跟我搭话的,或者说他先哭了。他说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他和我做了同样的事,都是成全自己爱的人解脱。”玲左陷入了回想,“其实小津在绑架他的时候,曾经装出了双重人格,还虐待过部园,但是她一直暗示部园逃走。但无论是怎样的对待,那孩子都忍下来了。”
夏海感到自己的血液直冲脑门,她不知道小津曾经跟部园装过双重人格,现在她和部园的关系,简直就和当年部园和小津一样,如出一辙。
“你说想看小津的照片对吧,这里。”玲左从钱包里抽出那张珍惜的照片,放在桌子上推到小津面前。
相片中的女生抱着一只三色猫,笑得很开朗,大概是相片有些曝光过度,她的面色有些过于苍白。
“这只猫是不是只叫Luna的公猫?”夏海知道这只猫,它是部园现在的第二人格“小津”的最爱,虽然“小津”会虐待狗,却从来不对猫下手,这只猫被饲养在学校后面的小仓库里,“小津”很宠它。
“你怎么知道它的名字?”玲左微微有些惊讶地抬眼,“这是小津的猫,她很喜欢Luna,可在她刚上高中的时候,Luna就病死了,那个时候小津的生活真是一团糟,父母也离婚了。
“不过你猜错了,它是只母猫。世界上所有的三色猫,都是母的。”玲左靠在沙发上,他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这场谈话揪扯出他太多回忆,让他很是疲倦。
夏海决定堕掉自己的孩子,并且是隔天就行动了,结束后她约了部园真一,在附近的森林公园见面,夏海决定和对方摊牌。
“呐,真一,你还在害怕吗?”夏海从第一句话就开始下套,她要逼出“小津”那个人格。
“害怕什么?”部园还是和以往一样,对着夏海露出温柔的笑容,他伸手帮夏海拿掉头上的枯叶。
夏海死死地握紧了拳头,像要狠狠踩爆对方的点般说:“你是不是还在怕小津?她已经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听到这些话的部园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嘴里念叨着不要说了,不停地晃着头。但是夏海没有准备就此罢手,她掰过部园的肩膀,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你听好了,小津的声音永远不会再响起,她已经被烧成了粉末,她没有心脏没有呼吸,你一辈子都只能拥有回忆。”
“谁告诉你我死了!”是“小津”,她狠狠揍了夏海一拳,眼神里满是凶狠。
夏海咧开嘴笑了起来,牙齿间都是血腥味:“部园,我还是喜欢这时候的你。因为只有这时候的你才是真的,你是在模仿当年的小津吗?学她假装一个人格?”
“你在瞎扯什么,你是不是活腻了!”“小津”又揍了她一拳。
“那只猫根本不是Luna对吧?你就像失去爱猫的小津,可是事实上你失去的却是小津。”夏海伸手擦掉了脸上的血液,红色的血印子弄脏了她白皙的皮肤,“你要是‘小津’,怎么可能Luna的性别都弄错,毕竟你都养了快十年。那只猫是母的,我已经去问过玲左刑警了。”
听到玲左两个字的时候,部园突然怔住了,他发出如同野兽般低沉的吼声:“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你恨她吧?你肯定很恨丢下你先死的她,所以才会在我面前把小津的人格装得很坏,”夏海自顾自地说着,“你明明在小津虐待你的时候都没有离开,但她开始求你放走她,你是不是恨到骨子里了?”
“别说了。”部园轻声吐出三个字,他没有看向夏海。
夏海并未停止:“但是你还是爱她吧,每当我说她消失了,她死了,她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你就殴打我,你就骂我,你就虐待我。你很愧疚,都是因为你放手,你大叫,她才会消失的。”
部园用手狠狠地砸着身旁的树干,他猛烈地砸过去,手指的骨节上顿时浮现出淡淡的血痕:“都叫你不要说了,都叫你给我停止了。”
“你一直都在逃避,你只会假笑,你什么都忘不掉。所以人都在向前走,只有你这个懦夫停滞不前,她明明死了……”
夏海的话在这里卡住,部园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她的头部,鲜红的血液顺着夏海的侧脸流下来,她觉得有些头昏,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
“部园,现在我的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那是你和我发生关系有的孩子,你觉得脏吗?我不是小津,不是你喜欢的人,却有了你的亲生骨肉。”夏海说得有些心酸,她已经没办法大声讲话。
面前的部园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把短刀,那是他平时就会随身携带的。夏海看见已经失去理智红了眼眶的他,用最后一点力气喊道:“是想杀了这个小生命吗?那你就杀掉好了。”
部园嘶吼了一声,用刀在夏海的肚子上划出一个口子,他的眼泪滴落到夏海的鼻翼上,夏海皱着眉头哭起来:“太好了……太好了……”
听着夏海平静又释然的声音,部园一瞬间失了神,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了夏海已经快要闭上的眼睛。对方艰难地把手里的东西塞给他,然后用一种宽慰的语气说:“太好了,你终于又会哭了,部园真一。”
十九
部园的声音像是带着某种力量,把房间里的人都吸了进去。英太有些出神地望着他,甚至忘了接过部园递过来的东西,部园又低下头来轻声说:“这就是当时,夏海塞到我手里的东西。”
一边的夏叶把头凑过来看。原本洁白的纸面已经有些泛黄,那是一封信,夏海圆圆的字体钻入两兄妹的眼里,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致:部园真一
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找你的,我觉得自己应该会被你杀死吧。首先我要说的是,我的肚子里已经没有了你的孩子,是我主动去打掉的。这相当于我杀死了一个小生命,这次我的死,就当做是偿命好了,请你不要太过愧疚。
其实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忍不住想要睡上一觉,睡上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觉。我请求哥哥陪我来见你,但是他一如往常不愿意。我把和你的事都写在本子里,一心期盼着妹妹可以发现,可是到了现在,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部园君,说真的,虽然我一直拒绝帮助你的第二人格“小津”做一些事,但可能打从心底来说,我也没有那么抗拒。我因为身体上的残疾被人歧视,甚至是家人,所以我就想欺负比我更弱小的人,比如小动物。每次你掐着我的脖子,我都在想如果就此不醒来就好了。在你以部园真一的身份温柔对待我的时候,我真的受宠若惊,从来没有人会故意放慢脚步,来配合我的步伐。可是我想,我更喜欢的,可能还是作为“小津”存在的你,因为那个你才是真正有血有肉的你,至少会露出愤怒的表情。
部园君,不知道今天,你有没有哭。我觉得自小津死了以后,你应该已经有很久没哭了吧。如果能让你哭出来就好了,如果你能坦诚相对就好了。
追加:我听玲左刑警说,小津最后跟你说了一句话,才让你放她走。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我只想喊一声你的名字,其实我从未喊过你的全名。部园真一。
这是最后一句,请当我去了远方,我并没有死,只是去了远方。
读到这最后一句,部园忍不住鼻子一酸。
这是自夏海死去后的十年,他第一次落泪。
二十
清晨,松山听到夏叶的房门“嘭”一下关上的时候,心想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听到对方走过的脚步声了。
亚也正吵着要吃可乐饼和蒸蛤蜊,无名火令松山吼了一句:“回去睡觉,不要乱吵。”
当对方静静停在自己房门前,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他想起了昨天自己未说完的话:你根本没有资格……
——你根本没有资格被亚也眷恋。根本没有资格被我珍视。
但……
但当我就当你去远行,总有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