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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SET,merry christmas》全文阅读_作者:程可

发布时间:2023-07-19 19:0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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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2009年12月末

虽然圣诞节已经是昨天的事了,但大街上依然洋溢着浓重的节日气氛,红白为主的色调一直延伸到樱丘町三、四丁目的交界处,星星点点的黄色小灯缠绕着裹在树上。四丁目的几条街道上,集合了各类大型公司,冈本直贵正赶往坐落在六号街的和田屋,那是一家有名的传统日式料理店。六号街是出了名的奢华街,各类店铺一年到头都以精致华丽的面貌示人,节日也不会多加装饰。直贵感到冷清的气氛一下袭来,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跨过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木质圆门,直贵熟练地从左手绕上了二楼。

冈本集团最近表现非常突出,涉及领域不断扩展,实力也迅速增强,报纸上经常出现类似产值再次上涨的消息。作为社长侄子的冈本直贵,六月也顺利升为汽车设计部总部长。和往常一样,冈本公司的年底聚餐在圣诞节后一天举行,地点还是樱丘町四丁目上的和田屋,但对直贵来说,今年的情况有些特殊。

“部长,你来啦。”一组的靖太从远处跑来,脸色有些沉重地朝直贵点点头。

“嗯,稍微晚了点,你们已经开始了吗?”

靖太立刻摇起头来“还没有,当然要等您来。”

他带直贵走到其中一桌,汽车设计部各组的组长都坐在那儿。直贵一走近,他们纷纷起身寒暄。

“您今天预备留多久呢?”靖太搔了搔下巴,有些为难地小声发问,“那边的事……”

从走进套间开始,直贵就察觉到大家正悄悄讨论他的事。靖太问出口后,他更是明显感到所有人都加倍留心自己接下来的应答。

“只会留一小时左右,然后必须立刻赶去医院,而且和搜查科的警官也约好了。”

“啊……那就……”

周围的人立刻露出可以理解的表情,直贵觉得那些眼光里夹杂着类似同情的东西,令他很不舒服。桌上的麦茶冒着阵阵白气,他端起喝了几口,身体立刻暖和过来。

结果才过半小时,直贵就找了个理由,先行离开了。他按照约定来到中洋医院对面的咖啡馆。直贵环顾一圈,发现对方还没到,于是先点了一杯咖啡,挑了角落的位置坐下。他想着接下来的谈话不会太愉快,心情更加阴郁起来,邻座的情侣发出轻微的嬉笑声,此时显得更加刺耳。

大约十分钟后,一个穿着灰色长风衣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店门上的风铃响起声。他快步走到直贵对面的长凳前坐下,伸手向服务员点了红茶。

直贵喝了一口咖啡,打量起对面的关口雄一。关口身材瘦削,但很结实,麦色的皮肤看起来非常健康,他习惯性地眯起眼睛,那里面透出着锐利目光。他同直贵的父亲私交甚好,大了直贵六岁,现在是搜查一科的科长。

“去过医院了吗?”关口低声问直贵。

“还没有,准备等会儿去,雪穗的情况也稳定一点了。”

“那就好,”关口用几个手指轮番敲打着桌面,像是在考虑怎么开口。

直贵不想再和他东拉西扯,直接切中要害:“请问调查有进展了吗?”

“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没想到进展这么快,直贵震惊得没能接上话,他难以抑制胸口涌起的阵阵激动,以眼神催促关口继续说下去。

“是个二十出头的男生,名叫三木和弥。今天在森川町惠寿区发现了他的尸体,推测是在凌晨自杀,因为上衣口袋里有遗书才确定了他是凶手,现在看来没有嫁祸的可能。”

中洋医院,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综合性医院,不但在各市设有分院,近来还和东都大学附属医院联合进行脑部手术研究,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这家医院最初是由浅田健一创办,之后以家族内部接替的方式进行传递,直贵的妻子浅田雪穗就是现任院长的独生女。

不能否认当初和雪穗结婚,直贵的确是抱着两家在商业上可以互相帮助的念头,毕竟现在的药品和医疗器材市场,几乎都被浅田家垄断。不过直贵心里很清楚,这个低他三届的学妹,身上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气质,牢牢地绑住了他的心。

刚结婚时,直贵总是暗自窃喜自己可以娶到这样优秀漂亮的女人,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对雪穗心生厌恶,并不是雪穗哪里做得不好,而是她实在太强了。无论是家务、理财、工作,都非常出色,甚至超越了自己。他开始意识到刚开始交往时,心中那种隐隐不安的感觉为何存在了,那是一种看不见的距离,任凭直贵怎样迅速追赶都无法企及。

他渐渐减淡了对这段感情的投入,在山口春奈出现后,更是不再对雪穗抱有想要拥有的感觉了。春奈和雪穗在同个部门工作,她是雪穗大学时的学姐,只比直贵小一岁。大学时代,直贵就和春奈接触过几次,当时就对这个细腻的女生印象颇好。没想到,这个缘分只能在暗处悄悄开花。

本来一切都在直贵看得见的轨道中运行,他万万没想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春奈在十二月初,被发现陈尸在正在建设的上本公园,死因是被利器刺到心脏,一刀毙命。

直贵得知这个消息后,觉得身体里所有的物质都被抽干了,整个人像被撕裂开来。但是厄运并未就此结束,在他逐渐缓和过来的十二月中旬,妻子雪穗也在公司大楼里遭到了袭击,基本认定是同一人所为,依然是被利器刺中,不过万幸的是恰好避开了致命部位,雪穗活了下来。

第二回

2009年11月

千代田站下车的人特别多,从这里再搭乘三号快线,就可以到达商务繁忙的市中心。车站沿线有一些卖茶汤的小铺,大概因为今年冬天特别冷,这类热饮相当受欢迎,简易的木屋里冒出阵阵白气,清淡的茶香引得不少路人的驻足。

春奈拎着从老家带回来的特产,向老板要了一杯红茶。她穿着白色的双排扣大衣,鼻子冻得微微泛红。春奈找了一张长椅坐下来,揭开塑料盖喝了一口茶,快要冻结的身体慢慢舒展开来。

日东企划每年给正式员工十五天的长假,以往春奈会利用夏天,和朋友一起去周边城镇旅游。今年夏季,公司参与了西街大厦咖啡电影屋的案子,因为竞争相当激烈,各部门都希望职员可以把休假推到夏天之后,春奈所在的广告宣传部也是同样,把假期全都排在了九月以后。

春奈在十月底向公司请了长假,她决定回一趟老家廉本,顺便去当地的神社拜一拜。红茶已经见底,春奈想到假期马上就要结束,明天又要重回公司,就感到心情沉重。她从米色的皮包里掏出手机,翻找着电话簿,当光标移动到冈本直贵这个名字时,她犹豫着按下了通话键。

春奈从去年冬天开始同直贵约会。最初是在五月的一场设计展巧遇,直贵对她非常体贴,两人还回忆起大学的往事,春奈总是很愿意与他见面。不过当在公司里偶然听说,雪穗结婚快三年的丈夫,就是冈本直贵,她立刻单方面断绝了往来。年末,直贵患了急性盲肠炎,雪穗因为工作的原因去了外市,她拜托春奈去照顾直贵,这样一来,原本夹在他们之间那条泾渭分明的线,开始逐渐淡化,直至再也找不到。

日东企划规定职员每天八点半准时到班,春奈在路边买了章鱼煎饼,急匆匆地赶往公司。春奈走进办公部的时候,雪穗正把泡好的茶放在她桌上。

“啊,春奈,你来啦。”

“是啊,这个给你。”春奈把装有老家特产的袋子递给雪穗,里面是栗饼和蜂蜜。

“哎呀,只有浅田的份呀?”部长大跨几步,从落地窗旁走过来,笑眯眯地看着她们。

“当然不会。”春奈连忙把之前分好的几袋东西分别放在桌上,雪穗也过来帮忙,这却让春奈感到一阵郁闷。

雪穗总是这样,无论多麻烦的事,她都会尽力做好。像是倒茶,或是打电话订便当之类,本可以推给别人来做,雪穗也会提前做好。因为是大学同学,春奈和雪穗的关系显得更亲密一些,每当雪穗帮自己做事时,春奈都会有强烈的反胃感。这么说又不妥当,那应该是罪恶感,所以春奈才会想要切断与直贵的关系。

“抱……抱歉,我是不是来晚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几个摞在一起的文件夹被放在桌上。一个身材瘦高、面容清秀的男生站在桌旁,大概因为是跑着来的,他正不停地喘气。春奈循声看去,回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前的男生是十月初才从东和大学分配来实习的,名字叫藤代孝治。因为月底春奈就开始休假,所以两人也没什么交集,不过孝治给大家留下的印象都不错,他虽然愣头愣脑的,但非常努力也很真诚。

“是有点迟。”部长接过孝治递出的估算表,故意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浅田,你还是没把他教好啊。”

“啊,这不是浅田前辈的问题……”孝治立刻摇了摇手,他担心地看了一眼雪穗,脸色逐渐转红。

雪穗低声笑了起来,她拿过春奈面前的塑料袋:“部长和你开玩笑呢,昨天的企划案通过喽。这是春奈从老家带来的,快点收下吧。”

“哎?”

“也没有多少东西。”春奈对他微微点头示意。

孝治“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接下来,朝春奈微微弯腰说了感谢的话。邻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这是忙碌的一天开始的信号,部员们停止了闲聊,提起精神在各自桌前坐下。

“喂,您好,这里是日东企划广告总部……”

接近六点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透过窗户却好像还能看见低压的云层。春奈伸了伸懒腰,走出办公部。她绕到六楼楼梯旁,从自动售货机里买了杯热咖啡,半透明的黑色液体滑进胃里,伴着苦涩感让人清醒。

浅田雪穗穿着白色的套装,深红色的背包搭配得很好,她原本打算乘电梯下班,却因为等待期间接了一通电话,转变了目标,朝着总部会议室走去。

刚开始,磨砂玻璃的缝隙间没有漏出任何声音,橘红色的灯光映出里面两个人的影子。春奈靠在门边,抑制不住地紧张起来,她一路跟着雪穗来到这里,想发现些什么来平息自己心中的不安。

根据映在玻璃上的影子,春奈没办法分辨出同雪穗谈话的人是谁,不过从体型看来,应该是个中年男人。

“没什么好说的,明年初就把这里辞掉。”

终于因为声音的提高,春奈听清了里面的对话,她觉得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明明说好了做到明年底呀,那时再去医院吧。”雪穗还是一日往常的和善,让人仿佛可以看见她脸上的笑容。

听见医院两个字的时候,春奈突然明白了这个对话来自谁,是雪穗和她父亲。上月中旬时,雪穗找春奈商量过这件事,说她父亲希望自己早点接手医院的事,但雪穗却很喜欢这里的工作,暂时没有考虑辞职。雪穗在大学时,念的是新闻系,可是作为医院继承人的她,同时也在木本医学院学习,两边的课程雪穗都做得非常出色。

之前春奈装作不经意地建议雪穗去同直贵商量,没想到雪穗只是对着她笑了笑,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就是从那时起,春奈开始怀疑她和直贵的关系已经被发现,只要看见雪穗对自己露出笑容,春奈就觉得脊背发凉,冷汗星星点点地冒出。

“浅田雪穗,你要和我去惠寿街吗?森川町惠寿区3—201。”

好像是有些生气,雪穗的父亲收紧了声音,语气里包含了少许威胁的成分。里面的对话停止了好一段时间,春奈听见雪穗小声应了句“知道了”,交谈才重新开始,转移到最近新崛起的电子公司,大概之后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谈,他们进了里面的会议隔间。

森川町离这里有一定距离,靠在城市西侧,搭乘一号专线也得花上一个小时才能到达。那里并不是特别繁华,沿街有各种小商铺,春奈在惠寿区一家叫永泽的伞店买过一把粉色的纸伞,现在还存在老家的仓库里。雪穗为什么会回避那个地方?春奈努力回忆着有关森川町惠寿区的事,试图找出两者之间的联系,但是自己也只去过两三次,根本毫无头绪。

“前辈,你还没走啊?”

春奈回头,发现是藤代孝治,他抱着一摞资料,脸上透出些许疑惑。

“啊……”春奈暗想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不协调,尴尬地思考着该如何开口。直到刚才孝治出声为止,春奈完全没察觉到背后有人,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是否知道自己一直在这里偷听呢?

“我想找雪穗说点事儿。”

“哦,”听着春奈的解释,孝治立刻露出了解的表情,“一转过来就看见您站在这儿,浅田前辈应该已经下班了吧,今天最后的资料是我送过来的。”说着他扬了扬拿着资料的手。

“这样啊,我知道了,谢谢你啊。”春奈尽量自然地摆出一个微笑,因为孝治没有注意到之前的状况,暗自松了口气。

2009年12月初

银户区的“AKI”是日东企划的职员最常去的居酒屋,那里虽然称不上高级,但是菜品和服务都是一流,和乐融融的气氛更可以让人充分放松。春奈所在的广告总部,周末来这里开了新职员的欢迎会,那天非常冷,她穿上了直贵送给她的红色呢子外套。

“啊,今年的新职员比去年少啊,完全没有热闹的感觉啊。”欢迎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部长边喝啤酒边抱怨起来,他嚷嚷着说当时应该多凑一些人的。

“其实人少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啊,”去年才进入日东企划的梨衣子呷了一口果汁,她看着身边心不在焉的同伴,突然又补上一句,“孝治君,鸣太君,不然把你们的女朋友找来吧?”

“哎?这个主意不错呀,不过藤代你现在交女友了吗?”这个话题一被提出,就立刻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啊,”孝治有些害羞地点点头,讲话也结巴起来,“有的,高二开始交往的女友。”

“那很好啊,喊她过来吧。”

春奈坐在角落的位置,身边的雪穗突然加入了前桌的谈话,她又回头和春奈确认般地说:“这样也不错,对吧。”

春奈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敷衍地点点头,她喝了杯热可可,希望身体可以变得暖和一点。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一个穿着深蓝色大衣的女生出现在AKI,一看便知是个美人,皮肤白皙,眼睛大而明亮,隐约透出一股英气,给人感觉很理智。

“这是我女朋友,名叫新条杏。”孝治看见新条杏推门进来,立刻跑过去找她,他低头交代了几句,就带她到日东企划的这几桌。

“原来新条也喜欢茶道啊?”梨衣子转头对着春奈,“这下前辈你有人陪了。”

春奈听见自己的名字,立刻抬头望过去,和新条杏眼神相对时,她点了点头。

新条杏跟春奈聊了一会儿,过程中心里的那份不安越发扩大,最后她干脆停止了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反而频频看向手机。不过,她却给春奈留下了极好的印象,直爽的性格和几乎完全一样的爱好,让春奈打从心底喜欢这个女生。

“出什么事了吗?”话一出口,春奈意识到很突兀,毕竟自己和对方并不熟。

“其实……”新条杏紧紧地抿着双唇,然后像下定决心一样盯住春奈,“请问孝治他,在公司有和什么人相处得特别不好吗?”

“没有啊,他人缘很好。”

“从上星期开始,我就一直收到恐吓信。”说到这件事时,新条杏的脸色突然变得灰白,她小心地观察四周,“当然没有让孝治知道,但对方的目标好像是他。”

春奈本因身体不适,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但是听到新条杏的话,立刻像被淋了冰水一般清醒过来,她想不出谁和孝治有过节,但是孝治一直很受上司的重用,要说有人嫉恨他也不是没有可能。

“现在对方会在半夜打骚扰电话来,好几次孝治都醒了,我想再这样下去就必须和他说这件事了,但我真的不想影响到孝治的工作,如果能自己解决……”

春奈点点头,她逐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连自己也开始悄悄地观察四周。春奈看着想要帮孝治承担的新条杏,没由来想到了她同直贵,希望可以帮上忙的那份心情强烈地浮上来。

结束之后,春奈又和雪穗去街角的酒吧喝了两杯,凌晨一点才到家。她感觉身体阵阵发冷,应该是要发烧了,之前就有一些感冒的症状,但因为晚上喝了不少酒,现在吃药也不太好,于是她裹着厚厚的被子,直接躺在床上,希望睡觉可以缓解一些痛苦。

春奈正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之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本来想直接关机,但看见来电人时,毫不犹豫地接了起来。

“喂?”

“喂,很抱歉现在打给你,我是新条杏。”

“我知道,又有骚扰电话打过去了吗?”离开AKI的时候,春奈和她互换了电话号码。

电话那头的杏压低了声音:“虽然很唐突,春奈现在可以赶来上本公园吗?”

“上本公园?正在建的那个?”

“实际上,孝治现在去那里见一直威胁我们的人了,我也正从附近赶过去,”春奈耳边流动着呼呼的风声,她心里一惊,杏的声音继续传来,“春奈出现的话也会有危险,你只要在旁边看着,如果有什么不测,请立刻报警。”

“你在门口等我,先别进去。”

春奈来不及嘱咐更多,她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不停地鼓动,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春奈又想到了直贵,心中仿佛被注满了勇气,她在门口换好鞋,立刻朝正在建设的上本公园赶去。

第三回

2008年11月

早晨九点左右,新条杏被客厅里的喧闹声吵醒。因为夜里做了噩梦,她觉得身体没什么力气,困难地靠着垫子坐起来。藤代孝治正在客厅里看棒球赛直播,啤酒罐子七零八落地倒在茶几旁边,装着鱿鱼丝的袋子也掉在地上。

“孝治,你也稍微收拾一下吧。”

新条杏穿着浅粉色的睡衣,准备洗漱时看见乱糟糟的客厅,忍不住抱怨起来,顺手把啤酒罐子扔进垃圾桶里。

“我知道啦,”孝治嬉笑着开始收拾东西,阳光的声音让人听着很舒服,“杏也快点准备,中午还要去和弥那里呢。”

新条杏点点头,想到要去见三木和弥,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感情波动起来。她拼命地用毛巾擦着脸,皮肤被搓得通红。接着她端了三明治和蜂蜜茶到客厅,棒球赛刚结束,孝治因为自己支持的队输了比赛,懊恼地直捶桌子。新条杏和孝治从高二开始交往,当时孝治是篮球队的主力,不仅是运动,学习也很优秀。现在升上大学二年级,除了头发染成了浅栗色,迷恋上冲浪之外,孝治并没有什么改变,晒成麦色的皮肤和有些肌肉的身体,显出了他的健康活力。

十一点左右,新条杏和孝治到了诚天区,三木和弥住在三号街,远远就看见一个木质的招牌,上面刻了“SA事务所”几个字。孝治把车子停在路边,到楼下买了点卤牛肉,然后跟着新条杏一起上了二楼,他可以猜到今天的午餐一定又是面条。

三木和弥穿着深色的格子衬衫,可能是灯光的原因,原本就瘦削的他显得更加单薄,纯黑的头发衬得皮肤有些苍白,像是不曾晒到阳光。他帮孝治和杏开了门后,径自进了厨房。

“我就知道又是卤酱面,还好买了牛肉来。”孝治刚踏进屋子,一股熟悉的味道就迎面扑来,和弥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依然用长勺搅着汤汁。

房子并不是很大,有两间卧室。其中一间已经被和弥改装成工作室,里面摆满了各种资料和设备。新条杏把事先准备好的书,放在书架下方的柜子上,那是从孝治家拿来的,有关医学方面的书籍,她盯着那一摞书看得出神,房间里突然响起了“滴——滴——”的响声,这是一个信号。

和弥三步并两步地走进工作室,经过新条杏身边时微微点了头,他抽出椅子,在一排黑色的方形物体前坐下来。红色的线中夹杂着几根黄色的,它们被交叉着插进孔里,和弥带上耳机,拿起下方的本子开始记录。

孝治也进到了房间,他找了张椅子在和弥身旁坐下,眉头紧锁地看着桌面。这幅画面让新条杏想起了第一次来这里的场景,那还是高三暑假的事,孝治说要介绍他最特别的朋友给她。

屋子里很暗,这是两年前新条杏的第一感觉。

三木和弥穿着一套黑色西装,像是外出才回家,他并没有脱下外套,只是换上了白色的绒布拖鞋。新条杏发现他靠在沙发上时吓了一跳,她差点忘记了这里应该是孝治朋友的家,心中莫名地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后来,孝治告诉她三木和弥的父亲开了一间侦探事务所,几个月前被仇家报复连砍了几刀,虽然及时送到了医院,但已经是回天乏术。不过凶手不久就抓到了。

墙上贴着各色的小纸片,红色的代表目标,黄色则是可以利用其达成目标的人,剩下的颜色也各有意义。新条杏看着和弥拿出一支黑色油性笔,在一张黄色的纸上写了些什么,凑近一看,是“春奈”两个字,它被贴在了目标下方。

这次的目标是一个叫做“冈本直贵”的人,新条杏曾经在报纸上看过他的名字,好像是某个财团社长的亲戚。

和弥一般不会告诉杏他们,这些目标是从哪来的,调查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只是每次都会分配他们做一些事,过后就会有些钱进账。并没有人对这个发表过任何异议,虽然孝治常抱怨和弥太过冷淡,但从心里还是坚定地信任着他。

在各色的纸片下面,还有几盒名片,那些都是和弥伪造出来的。涉及的行业很广,像是银行职员或者是电视台工作人员,名字也全都是随意起的,为了调查方便而已。不过和弥好像更中意孝治的名字,在外常用“藤代孝治”来介绍自己,孝治也不太在意,倒是觉得自己的名字被用于各种身份,还挺有趣。比如这次,和弥在日东企划做调查的时候,也用了“藤代孝治”这个名字。

新条杏很在意和弥的那个褐色的记事本,那是她上小学时流行的样式,一看就知道已经用了很多年了。

上面应该记录了很多三木和弥的事,想到这里新条杏就抑制不住地好奇起来,可是和弥一直将它随身携带,所以杏也没有办法知道里面写了什么。有一天,和弥第一次把它落在家里。

摊开在扉页的本子上,写了和弥父亲的名字,不过是和弥的笔迹。名字下面还有一个图案,是画的一把瑞士军刀,原子笔的颜色已经开始褪淡,应该是很久之前画上去的。新条杏介意的就是这个图案,如果因为怀念父亲而写上了名字还说得过去,但是那个图案也并列在扉页,甚至比名字更早就出现了,那一定万分重要,它代表了什么呢?

2009年12月初

中午本来还有太阳,到了下午两点左右,光线就因为被乌云遮住,变得异常微弱。大学的社团活动一直进行到一点半,新条杏只能在便利店买了盒饭当午餐,还好今天是她喜欢的素鸡烧笋。正在加热的时候,新条杏接到了和弥的电话,这是她第一次单独被他叫去家里,看来是希望这件事可以瞒着孝治进行。他们约在三点见面,新条杏心想要加快速度,扒了几口饭就往车站赶去,这次的素鸡烧笋,她是完全没有吃出滋味。

和弥交给新条查询的这份资料大概有一百多页,不完全是打印稿,有的地方还用原子笔做了注解。杏研究着这份资料的主角,那是之前就知道的,那个叫“春奈”的女人。和弥帮新条杏倒了一杯红茶,说了想让她帮忙的事。

大致情况就是,和弥潜入的日东企划,要开一个新人欢迎会,和弥希望新条杏可以假扮他的女朋友,接近春奈并博得她的信任。和弥说话间将窗帘稍稍拉开了一点,灰色的光线漏了进来。

“最后要在凌晨把她约出来?”

“嗯,这样最好。”

新条杏重仔细研究那份资料,发现从春奈的爱好到以前就读的学校,全都清楚地罗列出来。后几页还贴有几张照片,新条杏想起其中一个人,那是原本的目标——冈本直贵。

贴在墙上的小纸片,稍微有了些变化,冈本直贵的名字出现在了黄色的纸条上,而春奈的名字则被写在了红色的目标纸上——三木和弥调换了两人的位置,这让新条杏意识到自己这次“帮忙”的重要性。

银户区的商铺,在一点左右就全部关门了。远处的住家也基本都黑着灯,整座城市仿佛进入了深层睡眠。就算裹着厚重的大衣,新条杏依然觉得寒气窜进了身体,呼出的白雾好像立刻就会冻结。

“就到这里,你回去吧。”新条杏对送她的和弥说。

“再右拐就到上本公园了。”和弥停下来,和杏道别。

新条杏想说声小心,但不知为何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最后只能轻轻点头。

手机电话薄里刚刚存进了春奈的电话号码,她待和弥走远,按下了拨通键。

踩在水泥地上却毫无真实感,新条杏的脚步渐渐加快,在讲出上本公园的同时,她已经在无人的街道上狂奔起来。电话“滴”的一声被挂断,她明白自己已经成功骗出春奈,她丝毫不觉得放松,反而不好的预感逐渐在扩大。

第四回

2009年12月初

球赛一直持续到凌晨五点,藤代孝治在天蒙蒙亮时才睡下,加上这一天异常忙碌,他很快进入了梦乡,这一觉一直持续到家里电话响起。

时钟指向下午两点,孝治接起电话,是女朋友新条杏打来的。冬日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间渗透进来,他却没有感到任何热度。

“孝治,和弥在你那里吗?”新条杏不停地喘着气,声音也在发抖,听起来很着急。

“没有,我还在睡觉,……”

“看新闻。”

没等孝治答完话,新条杏就收了线,这让孝治本来不错的心情顿时降下来。他其实也有发现,把三木和弥介绍给杏之后,她慢慢有了变化,虽那种变化让孝治很不舒服。

电视里先是一段国际新闻,孝治起身去厨房拿了一罐冰啤酒,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本市要闻,一条条看下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他正想要回拨电话给新条杏,却看见电视播报员面无表情地报出了那条新闻,他的心随即提到喉咙口。

——早晨九点,经银户区市民举报,正在建设的上本公园内发现了一名女性尸体。据警方调查,死者名叫山口春奈,是日东企划广告部的一名职员,因为心脏被利器所刺,当场死亡……

孝治穿了外套就往门外冲,他知道春奈是和弥最近调查的对象。孝治边开门边从口袋里翻出了手机,他拨通了和弥的电话,并在心里默默祈祷。

孝治推门出来发现门边蹲着的一个人,正是套着黑色羽绒服的三木和弥。

“载我去个地方。”和弥并没有抬头。

“发生了什么事?我是说……”

“载我去个地方。”

孝治一把拉起和弥,他本想问个清楚,却看见和弥通红的眼睛。

车子行驶在永和主干道上,三木和弥自上车之后就没说过话,他缩在汽车后座,头埋得很低。孝治很担心,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询问,只能不停地从后视镜观察他。

大约一个小时过后,他们到了郊外的一处空地,那前面是公墓。

和弥熟练地走在并不宽敞的过道上,孝治跟在他后面,旁边有些人正在打扫,孝治扫了几眼,心想应该先买束花再来的。最后他们在左手边停下来,那是一座黑色的墓碑,上面刻有“三木津内”几个字,和弥的父亲安息在那里。

“孝治,你还记得我们之前查的吗?”

“你说哪件?”

“爸爸死的时候,我一直觉得并不是刀伤致死。虽然凶手最后也承认了,但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和弥伸手擦了擦墓碑上的灰尘,语气平和。

“啊,你觉得是医院动了手脚,”孝治知道和弥一直都在追查他父亲的死因,这些年来他们一起跑了不少地方,各个大学的附属医院,还有大的综合医院,都查过了,没有药品的提取记录。而且最后的检查结果显示,心脏机能方面并没有问题。

“也可能是别的情况,比方说氯化钾,心脏解剖是没有改变的,应该是心脏电生理的改变,生前心电图有心率减慢、间期延长、传导、阻滞等表现,死亡后除了血高钾之外,什么都查不到。”

孝治抓了抓头发,不知道为何和弥突然又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不过也不知道用了什么药。”和弥像是有些丧气地坐在地上思考起来。

“你到底是在想什么?我们已经查得那么细了。”

这句话戳中了和弥的痛处,他突然犀利起来:“我们忘了一件事,有些人不用通过记录,就可以拿到那些药。”

“山口春奈死前跟我说了一件事,她说雪穗根本不配和冈本在一起。虽然雪穗一直和我们说,她希望留在日东企划,但跟踪她的春奈却发现,雪穗在偷偷练习,她好像在研究新药,每次都会给要不行的病人注射。”

孝治觉得汗毛直立,雪穗这个名字曾经听和弥提过,但具体是谁,他已经完全没有记忆了。

“你还不懂吗?雪穗是中洋医院院长的女儿,她什么药都可以拿到手。肯定是一些大集团希望除去某些人,和医院联手。那些看似‘意外受伤’的人,非但没有被救治,反倒被注射了某些致命药物。”

“这样说不成立,谁会让自己的女儿做这种事。”

“如果是是同一个人?”和弥的脸上失去刚才的光彩,“这该怎么办才好,如果是同一个人!?”

“拜托你说一点我能听懂的,春奈到底是怎么死的?雪穗又是怎么回事?”

“森川町惠寿区3—201,有事的话去那里找我。”

和弥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原子笔,在孝治的手里写下一串地址。他拍了拍孝治的肩,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孝治不知道和弥到底要干什么,他想,为了春奈的事,和弥应该会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孝治重又在地上坐下,阳光令他眯起了眼睛。

第五回

2009年12月末

藤代孝治去拜访森川町惠寿区的那间房子,是在十二月二十三号。

自从看了浅田雪穗也被刺的新闻,他的焦急达到顶峰。再则因为完全和三木和弥失去了联系,他觉得既然有地址留下,就该去碰碰运气。

孝治坐在地铁一号快线上,西装不太合身,他扯了扯领带,布料紧紧贴在身上很不舒服。车到站时刚过十点,在惠寿街下车的人并不多。

路边有一家全国连锁的洋食店,食物的香味弥漫开来,孝治打算吃了午餐再去三区,美味的海鲜烩饭会让他暂时放松下来。

森川町惠寿区那件房子的铁门上挂了一块小牌子,上面刻有“惠寿福利院”。孝治反复核对门牌地址,他想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您有什么事吗?”从铁门那边传来了声音,孝治一抬头,发现是一位穿着体面的老奶奶。

“其实我不是很确定,我想找一位叫做三木和弥的人。”

讲出这句话的同时,孝治再次在心里认为是哪里搞错了,但是对方立刻为他打开了门,“原来是千知的朋友,我还在想你会不会来呢。”

“千知是?”

“对了,现在叫三木和弥了,那孩子被领养前姓千知。”

这句话传进孝治耳里,他不知该作何反应,脑袋里持续传来嗡嗡的响声。

这个自称是管理人的梅村太太,带着孝治来到了一幢老旧的楼里。暗红色的砖瓦透出一股潮湿的气息。经过一楼时,梅村还特地停了下来。

“别看现在这里被改成了储存室,当年也有人住哦。”

“和弥吗?”

“不是,他住在二楼。他姐姐住在这里,你应该知道吧,她叫千知雪穗。”

“……”

三木和弥并未在此处等他,只是留了他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他知道孝治一定没办法理解整件事的始末,所以选择用文字来说明一切。

1999年7月

今天家里来了认识的警察,远藤医生也到家里来了,他和我们说,妈妈虽然很努力,还是过世了。姐姐一滴眼泪都没流,我们被带到了陌生的地方。

1999年9月

这里的人好像很讨厌我们,有个男生喊着“艾滋、艾滋”,用石头砸我们,姐姐因为保护我,头上流了很多血。

1999年10月

我全都懂了,因为妈妈得的病很奇怪才会这样。姐姐一直在思考,她问我这样活得下去吗?

1999年12月

下了一场大雨,我患了重感冒。傍晚拿到了姐姐留下的东西,今天早晨她被别人带走了,大人们说她很幸运。姐姐在信里说,唯有抹掉过去才能生存,就算以后碰巧遇见了,也要忘记我们现在的关系,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做陌生人。袋子里还有一把小刀,那是爸爸的心爱之物,姐姐最后写,让我用它好好保护自己。今天是圣诞节,姐姐的新名字是浅田雪穗,merry christmas,浅田雪穗。

2002年1月

一直跟踪姐姐的事,可能被那个叫三木津内的人发现了,他却毫不在意,说要领养我。

2002年3月

在会场一楼找到了清水恭子,她看起来很有修养。听完我的话,村内立刻着急地出了大门,两点之前是不会回来了。这样一来,最终面试姐姐必定会被录取。

2007年7月

爸爸死了,我重新审视了自己的人生。除了暗自保护雪穗,我还要亲手杀了凶手。

2008年11月

真后悔当时没有阻止,冈本那家伙开始搞外遇了,那个女人叫山口春奈。

2009年9月

这样不太妙,春奈迟早会发现。

2009年11月

春奈已经知道惠寿街的地址了,必须马上解决。

2009年12月初

杀了爸爸的人是她——浅田雪穗,也就是千知雪穗,我的姐姐。

第六回

2009年12月末

千知和弥躺在地上,太阳正慢慢升起,暖黄的光扩展开来。他将那把刀用力刺向心脏,同时嘴里默念着什么,气音消散在清晨的雾气里。

Merry christmas,千知雪穗。

还好,已经不用再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冈本直贵一夜都没离开医院,妻子睡得不沉,凌晨五点多就醒了。

他俯身询问雪穗是否要水,但没有得到回应。

“好暗。”

“要开灯吗?”

雪穗说不用,转头看向窗户的位置,直贵上前拉开了窗帘。

“太阳就要升起来了。”他为新的一天的到来,从心底里高兴。

“真的太暗了。”

雪穗皱紧眉头收回了目光,口气冷硬却微弱。她重新闭上眼,试图再次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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