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脸,盐河两岸一种驱神弄鬼的把戏。每逢年节,或渔船要出海捕鱼时,总有人摆弄那种古老的事宜。方法很简单,锣鼓声中,有人画一个大花脸儿,穿得七零八落的怪模样,事先躲在某一个角落里,突然间跳出来,张牙舞爪地舞弄一番,就算把妖魔给吓跑了。
那种做法,有点像钟馗斗鬼!尽管是沾染了几多迷信色彩,可盐河两岸人家,以海为生,命悬于海上的狂风黑浪之间,偏偏就信那个。
民国十几年,盐河口的土财主张实家上演过一次画脸,全家上下几十口人,同时画脸,可谓闹笑至极。
当时,张实已年近花甲,小弟六郎却正处在新婚里。只因父母去世得早,这些年来,大哥张实待小弟如同慈祥的父亲一般关爱着六郎。以至,六郎娶妻成家,两家人还是一只锅里摸勺子,形如一家人一样。
半年前,为追一笔货款,六郎被大哥派去安徽芜湖。启程前,大哥设家宴为六郎饯行。酒桌上,大哥问六郎:“身边还有什么要办的事,可交付给大哥来做。”大哥深知芜湖那笔货款拖欠已久,六郎此番一去,并非十天半月就能把货款追回来。
六郎沉思良久,没有说啥。可一旁的六郎媳妇暖云耐不住了,只见她羞红着脸,紧拧着衣角,告诉大哥,说:“娘家那边,还真有一事,想请大哥帮忙,一直没好开口。”
大哥轻“嗯”了一声,目光转到六郎身上,想必是怪罪小弟,为什么有难处,不及时对他这个做哥的讲0
暖云说,“事情也不是太大,娘家哥哥与人争夺盐田,动了棍棒,被盐区巡捕房抓去两天了……”
大哥听罢,一扬手,说:“这点事情,有什么难的,明天,我去巡捕房把人给你领来就是了。”大哥挂着盐区参议员的头衔,隔三差五地常把衙门里的文件带回家来阅读,挺有社会地位的。
果然,第二天大哥就把暖云的哥哥给领出来了。
暖云感激不尽,特意买了两盒人参,想当面答谢大哥。可大哥忙呀,他整天在外面有应酬。暖云自六郎去了芜湖以后,几天都没见着大哥。
这天午后,暖云总算看到大哥在南书房,便拎着两盒人参跟了去。大哥见状,貌似不快的样子,责怪弟媳,说:“都是自家人,何必破费!”
暖云羞与大哥搭话,一时间,低头看着自个的脚尖儿,说:“是娘家那边送来的,还请大哥不要见笑。”说话间,暖云放下礼物,眼睛便盯着桌上一本不知名的书,以此避开大哥的视线。
大哥看弟媳妇爱书,顺口说了一句:“喜欢看,就拿去!”
暖云正想离去,随手拿了书,说声“谢谢”,便闪身退下了。
数日后,暖云思念六郎,想去大哥那儿探听六郎的归期,便以还书为由,再次去见大哥。可真见到大哥后,暖云又羞于问起六郎的事了,反倒与大哥谈起书中的某些动人的章节。
大哥看弟媳读书用心,便着意挑了几本他认为弟媳爱看的书,让她带回去慢慢看。
暖云捧回大哥给的书,几天后看完了,又去还。一来二去,双方隔阂少了,亲近多了。
一天正午,落雨。暖云倚窗观景,看到大哥在南书房里走动,竟然又以还书为由,冒雨推开大哥的房门。大哥惊诧中不失喜悦!递巾接伞时,忽而,眼睛被暖云那细白如瓷的玉臂闪了一下。但,大哥很快把视线移开,他与暖云说些天气好坏之类的话儿,说着说着,窗外风急雨骤了。大哥下意识地起身去关门窗,暖云却握着笔,很是入神的样子,在纸上乱写,忽而写出一句:礼如绳索,红拂何生敲户念?这句话,原本是暖云责备自己不该在这雨天里来推大哥的房门。没想到,粗懂诗书的张实,提笔附了一句:人非木石,李子岂无窃玉心!
刹那间,两个人都愣住了!四目相视时,暖云脸红如潮,大哥关爱般地伸手揽了暖云肩膀一下,暖云就像一只没有放稳的布口袋,就势倒进大哥的怀里。
这以后,暖云就像一只轻巧的猫,每日午休时,她就悄悄地溜进南书房。
不久,大太太听到风声,她担心六郎媳妇坏了张家世代英名,便在张实耳边旁敲侧击地提醒说,这一阵子,南书房里怎么老是有响动?言外之意,是不是闹鬼了!
话已至此,张实本该有所收敛了。但,正在兴头上的张实,哪能收敛得住哟,他与暖云的美事,已经到了水乳交融的地步了。
可事有凑巧,这日,暖云又来南书房,见大哥正歪椅瞌睡。暖云想弄醒他,用一纸捻子,轻挠他的耳朵,大哥误认为是蚊虫,下意识地抬胳膊挡一下,换一个姿势,又继续睡去。暖云又去挠他另一只耳朵,大哥胳膊再挡一下,还是没醒。
调皮的暖云,看大哥睡得太沉,便摸过桌上批文用的朱笔与黑墨,给大哥画了红眼圈、黑翘胡,上涂、下抹了一番,给他弄个奇怪无比的大花脸。
暖云捂嘴窃笑一阵,想找个镜子,晃醒大哥,欣赏她的“作品”。忽而,又觉内急!便想:去过茅厕后,再来晃醒他。
可恰在暖云去茅厕时,院子里突然有人放声高喊:“起火喽,快来救火哟!”
呼喊中,张家大院里,倾巢出动。好在火势不大,仅仅是一处小草垛被两个玩皮的孩子引着了,几桶水泼上去,火苗就灭了。
但,此时,尚不知脸上挂彩的张实,也跑来救火。大家见其怪异的模样,一个个想笑,都不敢笑。一旁的大太太猜到那一定是暖云调情所为,忙把张实拉到一边,气恨恨地骂道:“你个老东西,快照照镜子吧!”
张实对镜一看,顿时傻了!但他,很快镇静下来。转即,大发雷霆,怒指着一大家子人,厉声吼道:“嘛,你们不知道我这是在驱鬼吗?没看到今儿好好的草垛,一下子就着起大火吗!有鬼,我们张家大院里有鬼,你们都要像我这样,把脸画一下,以保太平!”
大太太听了张实的怒吼,第一个带头把脸画了。随后,张家上下,从主子到奴才,老老少少几十号人都画起了大花脸。画到最后,没见暖云,大太太派人去喊,这才发现,此时的暖云,已静静地悬在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