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经常飘雨的早春。
女孩和男孩在那个季节里小心翼翼地互相靠拢，又警惕地弹开。一切能够让我们名正言顺相处的名堂都让人心里暗自兴奋，比如在谁家学习，再比如结伴去江边洗自行车。
我，小雨，楠子，俊朗，两男两女，组成了班级里成绩最好、最让人羡慕的“四人帮”。那时候，早恋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即便老师怀疑，同学猜忌，但因为每一次考试，我们四个必入前十名，便有了四处肆虐的资本。我们从鼻子里鄙视那些“不务正业”的早恋男女，标榜着我们不变的纯洁友谊。
其实，我在说谎。因为，我在心里，偷偷地喜欢着楠子。他是一个数学成绩超好，超级会搞笑的男孩。四人帮有了他，时时都有欢笑。可是，我不敢说。我担心说出来，有损“四人帮”的名誉，甚至导致我们“内部瓦解”。于是，我偷偷地叠着1000只纸鹤，在一厘米见方的小纸片背面小心又迫切地抒发着情感，想等到圣诞节，借着送贺卡的名义送给他。
可是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一次模拟考试，小雨的成绩一落千丈。很快，关于我们的流言如雨后春笋。大体的内容是，四人的学习小组，只是个幌子。四个人在一起，家长又不在家，不一定发生什么事情。也许是那个时候，我们并不真正懂得男生和女生之间究竟可以发生什么，所以谣言才显得分外恶毒。最要命的是，传言中，我和楠子并不是一对！小雨和楠子才是恋人。
我受到了莫大的打击。同时也变本加厉地将大炮对准了小雨。我埋怨小雨，因为她的缘故，给我们的“四人帮”抹了黑。可是让我惊奇的是，小雨竟然没有我预料中的懊恼或伤心。她淡淡地告诉我，她觉得很幸福。因为她真的喜欢楠子。
这对于我简直是又一打击0我心里揣测着，接下来呢？他们会甜甜蜜蜜出双入对么？于是，我借着她成绩不好的名义，不跟她一起上操，中午吃饭的时候，也故意地疏远她，放学也不一起走。其他两个大咧咧的男生，仿佛并没有察觉。这更好。
渐渐地，小雨中午不吃饭了，不管带了多么丰盛的饭菜，小雨都一个人躲在角落，默不作声。我感觉，一定是我的惩罚有了成效，我暗自得意。可是突然有一天，小雨没有来上课，听说是生病了。我的心里一阵难过，想去看她，可是自尊心又让我不肯轻易低头。放学的时候，两个男生蹬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去了。我找了个借口回家，心里暗自难过。
第二天，楠子和俊朗说，小雨家里没人，他们又不知道住了哪家医院。我这才知道，小雨一个月前的那次模拟考试的时候，已经偷偷地办了休学。她的病不是伤风感冒，很严重。我心急如焚，她家的电话一直没有人听。老师也不肯透露任何信息，不准我们去探视。只安慰我们，小雨在医院，会得到很好的照顾，很快就会回到我们的中间。
可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老师也会说谎。因为一个月后的一天，我正在上晚自习，就传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小雨死了。
我手中的笔，颓然地掉在了地上，一切都晚了。我来不及说一句对不起，来不及说一句安慰她病情的话，做一件让她开心的事，她就走了。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她就那么不容分说地，毫不避讳地站在我的面前。没有商量，没有任何余地，严厉于一次审判。我始终不敢相信，总觉得一觉醒来，小雨还会笑睐眯地站在我的眼前。可是，一切都不可能了。
直到最后，我都没有看到小雨。我们三个只被允许远远地站在医院的后门，呆呆地，没有哭，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我们都木了。
小雨的妈妈说，小雨仿佛知道自己要死了。临死前的几天，把她所有的小东西都藏了起来。小雨死的时候很痛苦，流了很多血，嘴里还喃喃地说，露露他们三个一定会来看我，我一定等到露露来看我……
听到这里，我感觉自己的心，被人用锥子狠狠地戳了几下，那种深深的内疚、自责让我痛不欲生。脑海中回荡着一个想法，一个16岁的生命在面对死亡时固执地等待着，等待着再见到她的朋友，却没有结果，是多么的残酷。我，是多么的残酷。
打开小雨住院前的日记，最后一页上认认真真地写着，露露，我知道，楠子喜欢你。
在小雨死之前，我执著地觉得，谁喜欢谁，这些小小的喜欢，在青春里，真的是除了学习以外，重要的大事。可是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我永远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这无可挽回的痛烙在了我的青春里。我因此学会了珍惜，珍惜每一个朋友、每一个真诚的人，不要等失去了再后悔。
又是一个雨季，我合上小雨的日记本，将1000只纸鹤放在了我们经常一起洗车的江边，希望祝福能随着流水让天国里的小雨，永远安息。
选自《私人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