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一棵死树下的草棚里。为了那片阴凉,我走近他。黝黑的脸刻满皱纹看不出年龄,如纸一般消瘦,穿着一件脏的发亮的蓝布衫和一条如出土文物般的短裤,光着头,像一个傀儡般盘坐在6个西瓜当中,双眼呆滞地望着远方。
微风,吹动草棚上的茅草。沙沙的响。
“你好”我坐下来,对他说。他没有理我,只是望着远方的什么。为了打破尴尬,我又道:“您是哪的人?干什么工作的?”仿佛在对空气自言自语。猛地意识到,从这里向东一千里,没有一棵树;向西两千里没有一口井;向南三千里没有一间房;向北四千里没有一个村庄。那么,他是从哪里来的?是海市蜃楼吗?
燃烧的空气,塞满了我的喉咙。如雪般刺眼的阳光,灼伤我的身体。我看到那个人的西瓜。“西瓜卖吗?”我干涩的问道,等待奇迹般的回应。“卖”他开口了。“多少钱?”我迫不及待地问。我等待他开出来的高价,但即使是高价,我也要买。因为在沙漠中,钱是最派不上用场的。“一毛四”他嘴里说着,并扭头望向我。我看到了他的双眼,像两窝浑浊的死水泡子。出人意料的便宜,但价格很奇怪,怎么还算四分钱?我塞给他五十块,然后抱起一个。可没有工具。他飘飘的起身,从兜里掏山一把小刀。极不熟练的把瓜切成块。然后坐在一旁,继续望着远方。我狼吞起来。沙漠的瓜,很甜。“嘿,一起吃吧。”我拿起一块给他。他又机械的转过头,望着我,那感觉很遥远。“吃吧,我请。”我把瓜捧到他面前。他一把夺过来,猛地吃起来,看样子,他比我更渴。“你住哪儿?”我问。他头也不抬地指向身后。我回头看到不远处的残垣断壁。苦笑道“你的家人呢?”他停下来。指着远方道:“都在那,十年前我媳妇得了肺炎,后来到了那。两年后,我儿子也被他娘带到了那。”他指着远处的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他的亲人永远离他而去了。他仿佛并不那么冷漠,于是我又问“你住这里干嘛?”我拿起一块,放到嘴边。“等她们娘俩回来,我过去一有钱就拿去赌,孩子他妈总为这跟我吵,一吵架,我就打她。后来……我在这儿卖瓜,等挣了钱,我给他们娘俩儿盖新房子,送儿子上学,买两头大牲口。”他忽然高兴的对我讲起来。但神情好像又在自言自语。
等到夕阳西下,我离开了他,继续赶路。好在遇到了通往敦煌的公路。在这样的戈壁滩里,很难想象会有这样好的公路。笔直的窒息,直接通向天堂。沿着公路走,穿过被天空炙烤开裂的雅丹石谷。风吹过,发出呜咽的哭声。路的两旁,不时有一尊不知是什么年代的烽火台孤零零的站在那,与它遥望着,在路的另一畔数百米处,又会有一座孤零零的烽火台与之呼应。我每走过一尊身旁,总要抚摸它被岁月侵蚀的身体,像抚摸一位孤独的老战士的布满皱纹的脸。
此时的戈壁被染成了红色。突然一个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只见不远处屹立在沙漠上的一座烽火台上,那个卖瓜的男人奇迹般地站在上面,望着太阳的方向,放声歌唱“羊肚肚个手巾儿哟,二呀道道个蓝,哎呀,咱们见个面面容易,呀拉话话个难。”那高亢的歌声划破了苍穹,也刺痛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