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城,吴圩机场。波音737如同吃了强力春药,机头猛然一翘,岭南便骤然远去。
这一去如此苍茫。N城从此不是故乡,虽然这里居住着亲人。我妈妈叫我有时间就回家吃饭,但她亦叫我不要回头,不要再回到这座城市上班。我虽然在写黄色文章的问题上严重拂逆过父母的教诲,但在职业选择上,我还是很听他们的话的。
我和幼齿迅速在T城找到了感觉,我们三天之内就爱上了这座艳光四射的新城市。这座城并非铁岭或塔里木,之所以唤其T城,是因为我们住所附近有个豪宅小区叫他城,我和幼齿都喜欢这种小资入骨的调调,我尤其喜欢字母T的形状,它暗合了老男人身上的,某个绝大多数情况下垂头丧气的器官。
岭南还是盛夏,T城已是隆冬。我龟缩在暗夜里独自看电视,郎朗的父亲正在痛诉血泪史,20年前,他辞去公职带郎朗寄宿京城学钢琴,倾家荡产赌郎朗会成为钢琴大师,谁知儿子临考前老师忽然拒绝再教,这个畸形的父亲给了儿子三条路:回沈阳、跳楼、吃药。郎朗打死不肯回沈阳,眼看就剩坠楼和服毒自尽俩路了,却绝处逢生,被中央音乐学院的教授收为徒弟,从此光焰逼人。
我很庆幸。我可以自己选择孤注一掷,但我没有一个孤注一掷的父亲。我的父母从未把我扔到生活的轮盘赌枪口前,除非我愿意。
世间的许多父母都喜欢拿孩子的一生下注。丁俊晖的父亲当年也曾倾家荡产送儿子到广东练球,古力的父亲昔年威逼儿子每天必须做出一道高深玄奥的《发阳论》题目才许吃饭。许多年前,我跑体育口时,见过一个成都男人拖着胖乎乎的9岁儿子到处参加围棋比赛,我请他们吃夜宵,成都男人向我倾诉望子成龙的艰辛,棋界潜规则的黑暗。我原以为这大略又是一个悲剧故事,但多年后我居然在报纸上看到了胖男孩的名字,他已经成了国家队的一线棋手。他叫古灵益。
我的父母只会送我018年前,父亲送我去福州上大学;8年前,母亲送我离开N城去广州。这一次,他们老了。于是幼齿送我到了T城,寻租房子,把地板拖得干干净净,铺好过冬的棉被,然后独自返回岭南。
于是我在肃杀的冬雨中醒来,发现镜中的自己已经身陷异乡。我愿意来到这里,没人逼我。惟一孤注一掷的是,我赌这里没有恶臭,没有暗箭,赌这里将浮现我一生中最美好的霞光和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