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槐堂铭
北宋·苏辙
【题解】
三槐象征朝廷官员中职位最高的三公。三槐堂,即三槐王氏的堂号,是北宋初年兵部侍郎王祜家的厅堂,因王祜手植三棵槐树于庭而得名。本文是苏轼为三槐堂写的铭文,歌颂了王祜及其子孙的功业、德行,并借此规劝世人多行善事。全文叙议结合,语言精练,堪称铭文中的上乘之作。
【原文】
天可必乎?贤者不必贵,仁者不必寿。天不可必乎?仁者必有后。二者将安取衷哉[47]?吾闻之申包胥曰:“人定者胜天,天定亦能胜人[48]。”世之论天者,皆不待其定而求之,故以天为茫茫。善者以怠,恶者以肆。盗跖之寿,孔、颜之厄,此皆天之未定者也。松柏生于山林,其始也,困于蓬蒿,厄于牛羊;而其终也,贯四时、阅千岁而不改者,其天定也。善恶之报,至于子孙,则其定也久矣。吾以所见所闻考之,而其可必也审矣。
【注释】
[47]衷:同“中”,此为正确之意。
[48]“人定者”二句:语出《史记·伍子胥传》,原文为:“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能破人。”人定,人的意志。天定,天的意志。
【译文】
能说天意是必然的吗?但是贤明的人不一定显贵,仁爱的人也不一定长寿。能说天意不是必然的吗?但是仁爱之人一定会有好的后代。这两种说法该怎样论定才是正确的呢?我听申包胥曾经说过:“人的意志可以改变天命,天的意志也能胜过人为的努力。”世上谈论天道的人,都不等天意完全表现出来就去证明它,因此他们认为天道是渺茫不能捉摸的。善良的人因此而懈怠,邪恶的人因此而放纵。盗跖的长寿,孔子、颜回的困厄,这都是天意还没有完全表现出来的缘故。松柏生长在山林之中,开始时被围困在蓬蒿之下,遭受牛羊践踏;但它最终还是四季常青,经历千年还是挺立不变,这就是天意的显示。人的善恶报应,要到子孙后代才表现出来,这也是天意早已定下的。我以所见所闻的事实来验证,说天意是必然的,这是很清楚的。
【原文】
国之将兴,必有世德之臣,厚施而不食其报,然后其子孙能与守文太平之主共天下之福。故兵部侍郎晋国王公,显于汉、周之际,历事太祖、太宗,文武忠孝,天下望以为相,而公卒以直道不容于时。盖尝手植三槐于庭,曰:“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49]。”已而其子魏国文正公,相真宗皇帝于景德、祥符之间,朝廷清明,天下无事之时,享其福禄荣名者十有八年。今夫寓物于人,明日而取之,有得有否;而晋公修德于身,责报于天,取必于数十年之后,如持左契[50],交手相付。吾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
【注释】
[49]三公:西汉时称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为三公,这里泛指朝廷的高级官员。
[50]左契:古代契约分为左右两联,立契双方各执一联。左契即左联,为索偿的凭证。
【译文】
国家将要兴盛时,一定有世代积德的大臣,做了很多善事而没有享受应有的福报,但此后他的子孙却能够与守成的君主共享天下的福禄。所以死去的兵部侍郎、晋国公王佑,在后汉、后周之间就已经显达,前后侍奉太祖、太宗两朝,文武忠孝,天下人都期盼他当宰相,但是最终由于他正直不阿,而不为当世所容。他曾亲手在庭院里种了三棵槐树,说:“我的子孙后代一定会有做三公的。”后来他的儿子魏国文正公果然在真宗景德、祥符年间做了宰相,那时正值朝廷政治清明,天下太平,他享受了十八年的福禄荣耀。现在把东西寄存在别人那里,第二天就去取,可能取到,也可能取不到了。但晋国公自己修养德行,希望得到上天的福报,几十年之后他真的得到了上天的回报。就像手持契约,亲手交接一样。我由此知道上天确实是必要表现他的意愿的。
【原文】
吾不及见魏公,而见其子懿敏公,以直谏事仁宗皇帝,出入侍从将帅三十余年,位不满其德。天将复兴王氏也欤!何其子孙之多贤也?世有以晋公比李栖筠者,其雄才直气,真不相上下。而栖筠之子吉甫,其孙德裕,功名富贵,略与王氏等;而忠恕仁厚,不及魏公父子。由此观之,王氏之福盖未艾也。懿敏公之子巩与吾游,好德而文,以世其家,吾以是铭之。铭曰:
【译文】
我没能够见到魏国公,却见到了他的儿子懿敏公,他以直言进谏事奉仁宗皇帝,在宫廷内外侍从、带兵三十多年,他的爵位不足以和他的德行相称。是上天要振兴王氏吧!为什么他的子孙中有这么多贤能之士呢?世上有人将晋国公与李栖筠相比,他们两人才干杰出,性格刚直,确实不相上下。而李栖筠的儿子李吉甫、孙子李德裕,虽然享有的功名富贵和王氏差不多,但在宽厚仁义方面,则比不上魏公父子。由此看来,王氏的福分正旺盛不衰啊。懿敏公的儿子王巩和我有交往,他注重品行修养而又善于诗文,以此继承他世代的家风,我因此把他记了下来。铭文是:
【原文】
“呜呼休哉[51]!魏公之业,与槐俱萌;封植之勤,必世乃成。既相真宗,四方砥平[52]。归视其家,槐阴满庭。吾侪小人,朝不及夕,相时射利,皇恤厥德[53]?庶几侥幸,不种而获。不有君子,其何能国?王城之东,晋公所庐;郁郁三槐,惟德之符。呜呼休哉!”
【注释】
[51]呜呼休哉:表示感叹、赞美的意思。
[52]砥平:像磨刀石一样平稳。这里指国家安定。
[53]皇恤厥德:皇,同“遑”,闲暇。恤,忧念。厥,其。
【译文】
“啊,多么美好啊!魏公的功德跟槐树一起萌生;辛勤地浇灌培植,必定要经过世代才能长成。做了宰相辅佐真宗,国家安定。回乡探家,槐荫笼庭。我们这些无才无德之辈,从早到晚,只知窥察时机追求名利,哪里还有时间修养道德?只希望有意外的机会,不种植就有收获。没有贤德的人,国家又怎能成为一个国家?京城的东面,是晋国公的住所,葱郁茂密的三棵槐树,就是善德的象征。啊,多么美好啊!”
【评析】
本文借写王祜仁德厚施,福延子孙,宣扬善恶有报的天命观。对于天命,读者可以不必相信,但应明白作者表达的种槐种德、惩恶扬善的意愿。
文章主题在于歌颂王佑的品德和功业。首先从天命有常立论,肯定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进而提出“仁者必有后”的观点,这是全文的理论基础。然后记叙了王佑手植三槐的经过和期待,说明王佑仁爱厚施、积善成德,子孙才多贤,福祚绵绵不绝,从而论证了观点,突出了主旨。
为了进一步突出王祜的勋业,作者又以唐代李栖筠、李吉甫、李德裕祖孙功名富贵进行映衬,越显得王祜父子的忠恕仁厚。本文善于剖析事理,烘托陪衬,挥洒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