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地面之上的那部分，由强权机构掌管，但地面之下的事儿就说不清了。最起码，在东圭勒呼风唤雨的警察局长查旺警官，就管不了我们这帮生活在地底的黑暗子民。
我叫曾健，来M国已经七年了，却一直都没拿到永久居留权，我知道，只要被警察抓到，马上就会被遣返——不，应该说是引渡，我是因为跑路，才来到了这个潮湿闷热的东南亚小国。但我却从来没有被抓到过，毕竟我生活的地方远离警察管辖，他们从来不会到下水道里巡逻。
不要一听到下水道，就以为这是个充满腐臭气味的肮脏地带。事实上，M国以前曾是法国殖民地，作为首府的东圭勒市拥有法国人设计并主持修建的下水道设施，即使在雨季也能畅通排水。下水道里也并不缺乏干燥温暖的管道，甚至还有很多让人感觉很舒坦的地方，比如靠近香水批发集市的那段下水道，时常能嗅到各种沁人心脾的香味，而阳光透过栅板射入水果市场附近的下水道，烂苹果和阳光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又常常能让我再次感觉到如同初恋一般的甜美滋味。
地下世界也有特定的生存规则，不是你想在某段干燥的管道里睡觉，就能顺利找到铺位，在下水道生存，也一样必须都想办法挣钱。每天我不得不穿上沉重的筒靴，戴着口罩来到下水道的最底层，那里水流缓慢，到处充斥着腐败的恶臭，黑色的污水像胶质一般粘稠。这条下水道被铁丝网格拦截成一段一段，每段管道约有五十公尺，各有一个和我一样的地底贱民在里面劳作。
管道上方晃悠着几盏橘黄色的昏暗小灯，在灯光照射下，黑色的污水里偶尔会爬出一只奇形怪状的带甲壳的红色生物，而我穿着筒靴戴着口罩，手持网兜日夜不停捕捞着的，正是这些红色生物——小龙虾。
小龙虾，学名克氏原螯虾，节肢动物门甲壳亚门，属蝲蛄科，原产美洲大陆，上世纪二十年代引入日本、澳洲，最近几年突然在M国成为了食客们的新宠0小龙虾洗净后，倒入油锅，加大量花椒、辣椒、姜、葱、蒜爆炒，炒至浑身甲壳透红，便可起锅。M国向来多雨潮湿，吃麻辣小龙虾可驱走体内湿毒，又入口喷香，自然成为各家餐馆的大卖菜品。
小龙虾是杂食性生物，适合淡水养殖，但小龙虾有一项重要生物习性，便是喜欢在田间打洞，螯钳极易剪断稻作物，而且几乎没有天敌，所以M国农产部为了避免引发生态灾难，禁止大范围饲养小龙虾，只安排了一些封闭农场在池塘内饲养。由于供求严重不平衡，小龙虾的市场价格越来越高，所以地底世界的主宰者们不可避免地发现了这一商机，所以在地底的下水道管网里修建了大规模的小龙虾饲养基地。
主宰者们还邀请来一位头发斑白的专家，专家带来了一种奇怪的药粉，只要撒入养虾池中，池里的小龙虾就会变得异常饥饿，见什么吃什么。而小龙虾所谓的杂食习性，也让它们荤腥不忌，污水里各种腐烂生物竟成为它们的大爱，加上药粉的作用，只需很短时间就能从虾苗长到手掌般长短。捕捞出来后虽然看起来颜色有点不对劲，毕竟是在污水里长大的嘛，但只要拿掺入吊白块的洗虾粉洗一洗，就能变得红彤彤的。
这样的小龙虾，我当然不会吃。但你们呢，以前肯定吃过不少呢。
那天深夜，我钻进最底层养殖小龙虾的管道时，立刻看到了奥莉萨玛，她是个肥胖的女人，肤色黢黑，却穿着一套黑色的皮衣皮裤，如果不仔细一点儿看，她就会完全融化在黑暗的管道中。奥莉萨玛处于地底世界食物链的上端，至于究竟在食物链第几层，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只知道自己归她管，每个月的工钱也是她发到我手里的。
奥莉萨玛见到我之后，立刻露出难看的笑容，热情说道：“小曾，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再是这儿的老板了。我给你介绍一位绅士，以后他就是你的新老板。”她朝后指了指，从管道后走出一个瘦弱的男人，戴着一顶宽檐礼帽，整张脸都掩藏在帽檐阴影下。
说实话，奥莉萨玛不是个好脾气的老板，生气的时候会身穿皮衣皮裤，手持皮鞭和电击器命令所有捞虾工趴在地上，拿蜡烛在我们的背上滴蜡油。但总的来说她还算不错，比起地底其他老板好多了，我曾亲眼看到隔壁另一条管道的捞虾工因为忘记在洗虾粉里掺入吊白块，导致送出的小龙虾被退货，后来整个人都被他老板埋进生石灰堆里，最后连骨头都扒拉不到了。而现在，我换了新老板，谁知道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万一是个虐待狂就糟糕了。
所以我耸耸肩膀，答道：“亲爱的奥莉萨玛，你转让这段管道，是你的自由，但你没权力转让我，我是个自由的人，我也有离开这里的权力。”
那个瘦弱的男人站在奥莉萨玛身后，听到我的话，整个身体仿佛石膏像一般凝固了，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却觉得管道里的空气顿时凝滞了，好像跌进了冰窖里。奥莉萨玛扭了扭圆滚滚的腰，小声对我说：“小曾，别惹他……”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害怕着什么。
她身后的瘦弱男人终于说话了：“曾健，27岁，中国籍，在原籍因为与打砸水果摊的城管队员发生矛盾，用水果刀刺死城管队员潜逃，于去年圣诞节前夜潜入M国，并于两周后进入了地底世界。”
他的嗓音低沉，语调平缓，但我却如同坠入深谷，浑身无法动弹。
这个男人怎么知道我全部底细？难道他对我的经历做过详尽调查？我正疑惑，那个男人抬起脚朝前走了一步，取下礼帽，让我看到了他的脸。
哎呀我去，原来这家伙是龙一城。
2
龙一城是我在M国认识的第一个人，当时他穿着警服，在东圭勒郊外的海滩上抓住了我。我知道被抓住后将会遭遇如何结局，赶紧跪地求饶，并拿出了身上藏着的所有钱财。他冷笑一声，为我戴上手铐，塞进警车里。但那辆警车并未驶往警局，而是把我送到了一所私家医院。在医院里，我失去一颗肾脏，还得到了一笔钱。随后我又被龙一城送到地底的下水管道里，成为了奥莉萨玛手下的捞虾工。
平心而论，我并不恨龙一城，最起码他没有卖掉我的全部两颗肾脏，还给我留了一颗，那只是让我继续留在M国的等价交换而已。而且在地底世界，奥莉萨玛每月按时给我结工钱，从未拖欠过，我也随时可以离开——这大概就是下水道里的生存规则吧，要想得到什么，就必须得先付出点什么才行。
好吧，既然新老板是龙一城，那我就别再想什么花花肠子了，继续老老实实待在管道里捕捞小龙虾吧。
但很快我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因为当我钻入铁丝网格，进入污秽不堪的下水管道后，立刻听到身后传来清脆的响声，回过头，我看到龙一城在管道入口处的铁丝网格上，拴了一把结实的大锁，还朝我露出了阴鸷的冷笑。
我被他关进了充斥冲天恶臭的下水道里！
我发疯似地冲到铁丝网格前，用手抠着铁丝，大声叫道：“龙警官，你这是干什么？我是你的工人啊，你不能把我一直关在这里面的！”
奥莉萨玛也吓坏了，但她却什么也不敢说，视若无睹地赶紧一闪身，溜出了管道。铁丝网对面只剩下了龙一城一人。龙一城笑眯眯地点了根烟，冷笑着说道：“曾健，你不用担心，我会给你送吃的来，不会饿死你。但我需要你一直留在捞虾池里，因为以后你要为我做一件极其秘密的事，而这个秘密绝不能被其他人知道。你知道的，保守秘密的最好办法，除了让知道秘密的人死掉之外，另一个办法就是，囚禁知道秘密的人，永远不让他离开！”
说完后，他就转身走了，留我一个人待在污水管道里。
这里是饲养小龙虾的池子，污水水流透过网格后缓缓流过，并流向未知的深处，为了防止小龙虾逃脱，网格做得非常细密，也异常坚固，我根本别想逃离。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我可以清楚看到酱缸一般的污水水面上，伸出一只只红色的螯钳，那些小龙虾密密麻麻地躺在污水下，吃着各种来历不明的食物。昨天我曾经把一只死猫扔进污水里，今天就只剩下一副白森森的骨架了。我不禁担心，龙一城离开之后，万一几天都不回来，小龙虾饿晕了，可是什么都敢下口的啊——要知道，小龙虾是杂食生物，荤腥不忌，说不定会把我也咬成一具白骨。
幸好在管道半空悬吊着一张吊床，这是以前我劳累之后休息的地方，现在我被关在这地底牢笼里了，如果累了想睡，躺在这张吊床上可以避免被那些密密麻麻的小龙虾咬掉身上的肉。
但我显然考虑得太多了，只过了半个小时，我就听到了脚步声，龙一城扛着一个麻袋回到了铁丝网格外的管道中。
他喘着粗气，重重地把麻袋卸到了地上，一堆白花花的玩意儿顿时从麻袋里滚落了出来。当我看清这堆白花花的玩意儿是什么的时候，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哎呀我去，那竟然是一具尸体，一具女人尸体，一具惨不忍睹的女人尸体！
这个女人显然还没死太久，鲜血还是红色的，尚未变成黑色。她的两条腿膝盖以下的部位都不翼而飞了，鲜血正是从腿根处流淌而出的。她上半身还穿着一件满是蕾丝颇具少女风格的白色衬衫，虽然现在满是污秽，但也想必价格不菲。乍一眼看上去，这具女尸居然颇具莫名其妙的美感，仿佛一条美人鱼一般。
我呕吐了起来，呕吐物落入黑黢黢的污水里，立刻听到水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粘稠的水面上还泛起阵阵涟漪，我知道，是饿晕了的小龙虾来觅食了。
这时，我听到了叹息声，转过头，我竟看到龙一城在哭泣。
也许，被关在地底牢笼里的我，在龙一城眼里是那么微不足道，那么毫无威胁，正好现在他需要有一个可供倾诉的对象，所以他止住哭泣后，竟哽咽着向我讲诉了一个故事。
这是一个丝毫没有美感的故事，在龙一城自己眼里，他并不是个坏警察，虽然经常会把抓到的偷渡者送到私人医院，卖掉一颗肾脏，但这毕竟也算你情我愿，等价交换，偷渡者拿一颗肾出来，他就让对方自由。就算后来把偷渡者卖到下水道地底世界，在他看来，也算是帮偷渡者找到了一条生存的出路，所以有时候他甚至会认为自己是个颇有人情味的好警察。
事实上，在同事眼里，龙一城长相英俊，又有钱——卖肾卖偷渡客的勾当替他挣了不少钱，但他却给同事说，自己的钱是某个远房亲戚死后留给他的——再加上他单身，于是为他介绍了一位身材火爆的漂亮女友。
龙一城与那个叫陈佳怡的女孩一见钟情，很快就陷入热恋，并订好了婚期。说来不巧，他们订的婚期正好便是明天，今天是龙一城休假前的最后一次执勤。就是在他执勤的时候，在高速公路边见到了这具惨不忍睹的女人尸体。
这个女人不是龙一城杀的，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杀死了这个女人，还截去了她双腿膝盖以下的部位。龙一城只知道，按照东圭勒市警察局长查旺警官的最新命令，为了防范警员玩忽职守，硬性规定谁接警谁就必须得负责到底。按照这条规定，龙一城必须立案，组织人手进行调查。尽管可以用自己即将休假的理由将这个案子转交给别人，但谁都知道命案不好破，不可能有人愿意来接这个烫手山芋的。
如果接了这个案子，就算可以和陈佳怡如期结婚，蜜月旅行却肯定会打水漂了。龙一城是真心爱着那个漂亮女孩的，他不愿意让对蜜月旅行充满着期待的陈佳怡失望，他们准备去马尔代夫呢。可如果不接案子，任尸体继续躺在高速公路边，也难保不被其他警察发现，发现尸体的地方正好是龙一城的管辖范围，最终还是回送到他手里。
3
龙一城思前想后一番，最终给奥莉萨玛打了个电话，用自己卖肾卖偷渡客的钱，从奥莉萨玛手中买下了这段下水道养虾池的经营权——他的想法很简单，把这个女人的尸体送到下水道来，让养虾池里的小龙虾吃掉尸体。没有尸体，便没有案件，而没有案件，他的蜜月旅行就可以顺利进行了。
但每段养虾的下水管道里，都配有一个捞虾工，如果没有捞虾工，买下管道经营权的举动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龙一城是警察，而且自认为还是个好警察，所以更担心自己会被地底世界的其他人抓住把柄，于是只好从奥莉萨玛手里连我一起买了过来。他当着奥莉萨玛的面，把我锁进了养虾池里，在奥莉萨玛眼里，他或许只是个有怪癖的虐待狂而已。在地底世界食物链上端的人眼里，我们这些捞虾工都是贱民而已，死几个，再正常不过了，却绝对想不到龙一城买下管道另有所图。
而现在龙一城之所以会哭泣，也是因为他终于审视自己，确认自己并非是个什么所谓的好警察。
“龙警官，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现在你把我放出来，一切都好商量……我相信，你能做出正确选择的，你会是个好警察的……”我苦口婆心地劝解道，我幻想，也许龙一城还依然想着要做一个好警察呢。
但幻想毕竟只是幻想而已，龙一城冷冷看了我一眼，毫无表情地说道：“回头是岸？把你放出来？然后我去自首，再然后我就身败名裂？那么我会失去我的工作，失去我的陈佳怡，失去我的马尔代夫之旅？失去我的美满婚姻？别做梦了，我这么做虽然的确很邪恶，但动机与目的却很善良——我是为了我心爱的陈佳怡，才做了这一切！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爱！为了爱，我什么都能做！”
他说得颠三倒四，但我却清楚明白了他的意思。
随后，龙一城拔出手枪，逼我退到管道的最深处。然后他打开铁丝网格上的铁锁，推开门后，把那具惨不忍睹的女人尸体拖进了管道里。最后，他锁好铁门，冷冷对我说道：“据说一个人不吃不喝，可以活七天，我正好会在一周后度完蜜月回到这里，希望到时候你还活着。当然，即使你活着，我也不会让你再离开这座地底牢笼。如果你死了，就更好了，反正没人会在乎你这种地底贱民的性命，到时候我只要换一个捞虾工，就可以正常经营这座养虾池了！”
我战战兢兢走到那具女尸身边，污水底下传来小龙虾游动的水声。我知道，龙一城要一周后才会回来，这一周，如果不给小龙虾喂食，它们饿晕了，就会对我做出攻击，就算我躲到吊床上，它们也会接二连三地爬过来，用坚硬的螯钳夹断吊床上的绳索。所以，为了喂饱小龙虾，我就必须把这具女人尸体扔进养虾池里。
当我伸手触到这具女人尸体时，却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她的身体怎么还没有凉透？也没有僵硬？我正疑惑的时候，女人尸体却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我听到了一声呻吟，是从女尸的喉咙发出的。
诈尸了吗？我吓得朝后退出几步，踩进了养虾池里。隔着厚厚的筒靴，我也能感觉到一群甲壳坚硬的小龙虾正用嘴使劲啃咬着我的筒靴。而我却毫不在意，因为我看到那具女尸竟挣扎着直立起上半身，睁开了眼睛。
“我……这是在哪儿？这里是下水道吗？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女尸”发出轻柔的声音，哦，我明白了，她并不是诈尸，她原本就不是一具尸体。龙一城在高速公路边发现她时，她只是陷入了昏迷，而她被装进麻袋送到地下世界时，一直都没有醒过来，才被龙一城误以为她死了。要知道，她双腿膝盖一下的部位全部都被人砍了下来，失去了那么多鲜血，即使现在醒过来，也撑不了多久的。
可出乎我意料，她用手使劲撑着地，竟让她的全身离开了地面。她用手撑着，居然可以一点一点挪动自己的身体，向我靠了过来。看她这模样，哪像刚失去了下半身肢体的伤者？反而显得有些熟练。
我立刻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明白了，她不是被人砍掉了膝盖以下的部位，而是她本来就是位缺失下肢的残疾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晕倒在高速公路旁，膝盖正好受伤，流出了鲜血，让发现她的龙一城还以为她是被刚砍掉了下肢呢。可是，砍掉下肢流出的鲜血，与膝盖受伤时流出鲜血的多寡完全不同呀，龙一城是个有经验的警察，怎么会搞错？
而这时，我听到女孩疑惑地说道：“奇怪，我明明摇着轮椅，沿高速公路边的便道准备回家，为什么突然来到下水道了？我是不是遇到车祸了？对了，我挂在轮椅扶手上的那袋新鲜鸭血呢？”
哈哈，龙一城在高速公路旁看到的血迹，原来是女孩买来的一袋鸭血呀！她大概准备带回家去做碗鸭血粉丝汤吧。而她之所以会昏迷，说不定真是遇到了车祸。
这时我忽然听到铁丝网外面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来了！
是龙一城回来了吗？我可不能让他知道，这个女孩还活着。于是我向前一步，上了岸，举起拳头，一拳砸在了女孩的太阳穴上。她嘤咛一声后，再次陷入昏迷，我则抬起头，望向铁丝网外，然后看到了走进管道的身穿黑色皮衣皮裤的奥莉萨玛。
奥莉萨玛一边走，一边摇动着圆滚滚的腰肢，嘴里念叨着：“那该死的瘦警察，懂不懂经营呀？明明马上就要去新婚旅行了，却突然来买这段管道的经营权！他一走，就是一礼拜，这礼拜该出水的小龙虾，难道他就不卖了吗？真是活该便宜我啊！”
她抬起头看到我之后，立刻露出笑脸，说道：“小曾啊，平时我对你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该回报我一下了？反正你老板要走一礼拜，你就把这礼拜出水的小龙虾全部给我，我会给你钱的。”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停顿了，因为她看到了铁丝网内那个躺着的女孩。
当然，她不知道这是个活人，只以为是一具没有下肢的女人的尸体。
尾声
我以为盼到救星了，连忙叫了起来：“奥莉萨玛，你快报警呀！龙一城杀了人，想把尸体扔进养虾池里毁尸灭迹！”我之所以没有说这个女孩还活着，是因为希望夸大事态严重性，让奥莉萨玛赶紧去报警。
奥莉萨玛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后，终于摸出了手机。不过，她并没报警，地下世界也根本没有手机信号。她拿出手机，竟然不断朝着趴在地上满身血污的女孩拍起了照片。
“哈哈哈，没想到这个姓龙的警察居然也有今天，我早就想抓他把柄了，可就算他把你关在养虾池里饿死你，死的也是个没有身份的偷渡客而已，没人会关心的。这姑娘，穿的蕾丝衬衫可不便宜，肯定是M国本地富家小姐。腿还被龙警官砍掉了？真是大件事啊，结婚前夜竟然杀死了另一个女孩，这个把柄能从龙警官那儿换来不少钱啊！哈哈哈！”
这该死的肥婆，现在惦记着的，居然是怎么从龙一城那儿敲诈勒索钱财，还拿手机拍照保留证据。
看来她更不可能替我报警了，我只好跪在地上，不停向她磕头：“奥莉萨玛，求求你了，就算你不帮我报警，可以给我送点吃的来吗？我不想饿死在这养虾池里呀！”
“哈哈，就算我给你送了吃的，等龙警官回来，难道你还能活着？他要保守自己的秘密，就只能让你死在这养虾池里！再说你为了逃跑，当我送食物来的时候突然袭击我，我岂不是惨了？”
“奥莉萨玛，我可以用这池子里的小龙虾来和你换吃的。你不用担心安全，送食物来的时候，我可以退到管道最远处，你还可以把你的皮鞭和电击器带来，如果我敢袭击你的话，你就可以拿电击器把我击晕……奥莉萨玛，我情愿被龙警官杀死，也不愿被饿死啊！这种死法，简直太痛苦太缓慢了，我忍受不了！”
奥莉萨玛吞了口唾沫，朝铁丝网格里望了一眼，恰好有一条肥得流油的小龙虾跃出了水面。她想了想，对我说了声：“行，成交！过两个小时，我就给你送点吃的来。这两个小时，你也不能闲着，得给我捞龙虾，捞起的小龙虾全部用麻袋装好，堆在门口。我送食物来，你就退到最后，我把饭菜留在地上，把麻袋拖出来，你才可以过来拿！不然，我就拿电击枪击晕你！”
“好，好，好！我听你的！”我忙不迭地点头。
两个小时后，奥莉萨玛拎着一个保温桶来到了管道里。
我如约退到管道最深处，她看了一眼放在门边的麻袋，鼓鼓囊囊的，眼中顿时露出贪婪的欣喜之色。她用一把万能钥匙打开了龙一城上的那把锁，把保温桶放在了地上，但另一只手却一直拎着一把电击枪，小心翼翼注视着我。
我知道，我绝对不能轻举妄动，只好瑟缩在管道最里边，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呃，在这段叙述里，我并没有提及那个缺失下肢的女孩。她并没有被我扔进养虾池里成为小龙虾的食物，而是被我装进了那口放在铁丝网边的麻袋里。当上次奥莉萨玛离开之后，我就唤醒了她，告诉了她为什么会待在这里，以及我们的处境。
我问安妮——这是女孩的名字——手上的力气大不大时，她回答：“当上帝关上门的时候，往往会给他的子民留下一扇窗户。”然后她用手轻轻捏了一下我的桡骨，我顿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好一阵都缓不过来。我知道了，她的手劲大得惊人，否则也不可能仅凭一双手就能撑起整个身体并向前移动。
所以现在，我看到从麻袋里偷偷伸出一只手，突然之间捉住了奥莉萨玛的脚踝，然后捏了下去。这一次，安妮肯定不是轻轻捏的，而是用足了全身气力。我立刻听到奥莉萨玛发出一声尖叫，我还听到了清脆的骨骼碎裂声。
奥莉萨玛发出一声惨叫，庞大的身躯剧烈摇晃着，几秒之后，她坠入了养虾池，顿时惊起一大片黑色的粘稠水花。一群饥饿的小龙虾立刻游了过去，向她裸露在黑色皮衣皮裤外的皮肤咬了下去。身体吃痛的情形下，奥莉萨玛下意识打开了电击枪开关，却忘记了自己待在水里的。
我看到一篇淡蓝色的电火花从黑色的水面上掠过，形成一道电弧。与此同时，无数小龙虾跃出了水面，使劲挣扎着，红色甲壳发出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有一条小龙虾正好落到我脚边，我看到它的每块螯钳都碎裂了，隐隐还泛着一丝淡蓝色的光泽。
奥莉萨玛的身体缓缓浮上了黑色的粘稠水面，她七窍流血，再也不能动弹了。还有几只没死的小龙虾，则虚弱地游到她的尸体旁，耀武扬威地摇动着螯钳，从她的身上剜了一块肉下来，然后便沉下了水面。
我从麻袋里解救出安妮，背着她，离开了这层离地面最为遥远的地底世界。
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能看到天空的地方了，当阳光直射我眼睛的时候，我情不自禁遮住了双眼。我不再害怕被遣返回国，而是背着安妮来到最近的一家警局，在警局里我见到了正好在那儿视察工作的东圭勒警察局长查旺警官。
查旺警官看到安妮后，眼中立刻露出惊喜交加的怪异神情，而安妮则马上叫了一声：“爸爸！”查旺警官眼眶中滑下两行泪水，叫道：“安妮，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正安排每家警局的警员四处寻找你呢！”
真没想到，安妮居然是查旺警官的女儿！
“我惦记着今天是你生日，所以摇着轮椅去市场买鸭血，准备做你最喜欢的鸭血粉丝汤，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车祸……”接着安妮向她父亲逐一述说了自己的遭遇。
剩下的事就不必再赘述了，龙一城警官的蜜月之旅自然无法再继续了，东圭勒警方随即对地底的下水道世界进行了全方位仔细搜索，捣毁了数十个非法小龙虾养殖场，还捕获了许多分布在地底世界食物链各阶层的游民。
更令人骇人听闻的是，不少小龙虾养殖池里都发现了人体骸骨，但具体属于什么人，便不可考了，据养殖场老板供述，他们也是在路边随便寻找单身路人，绑架后送到了地底当做小龙虾的腐殖食物。
从此之后，M国餐馆里再也没人敢吃麻辣小龙虾了。
至于我，因为我救了安妮，所以查旺警官并没有把我遣返回原籍。他利用职权，替我修改了一个新身份。呵呵，现在我是个警察了，专门管理下水道。地上的世界，由强权机构掌管，而地下的世界，亦绝对不可失控，需要一个了解它的人来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