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胸脯拍得山响,以自己的良心承诺,坚决完成任务。
老大看我又是拍胸脯,又是拿良心作保证。嘿嘿一笑说,你小子先摸摸自己还有良心吗?
我说对别人有没有,对老大是大大的有。
我的任务是去一个昏官身边卧底,也许三年五载,也许十年八载。时间长短,取决于我这个卧底的表现。顺便说一句,我现在是老大身边的红人。在这里,排名不按入伙先后,不按年长年少,而是凭良心大小。良心越小越靠前,良心越大越靠后。这是一个讲究良心的地方。
虽然我入伙最晚,但自从我来了之后,原来的二头领却不得不屈居第三把交椅。你知道他们都称呼我什么吗?他们一般不称呼我二头领,而是叫我“没良心”。我有理由相信,老大派我去卧底,其实是提防我。
老大为我安排了个跟班的差事,每天跟着昏官跑来跑去。我的任务是盯紧昏官,记清他跟谁接触,谁给他送礼,送的什么,时间地点。老大说这个家伙老和我们过不去,我们要搞到他的罪证,扳倒他。
为了尽快完成任务,我不放过任何机会0昏官去哪儿我去哪儿,不管山高沟深;昏官睡觉我才休息,不管夜有多深多沉;昏官起床我就醒来,不管星星嘲弄我的眼睛。
那天我正在记录昏官的黑账,他突然走进我的房间。你会识字,写些什么呢?昏官说。我不由得一阵紧张,心说这下完了,彻底暴露了。我把他每一天的行踪都记录得清清楚楚,还生怕日子久了看不懂,一笔一画写得工工整整。这个本子一旦落到他手里,我还能活吗?我下意识地把本子合上,藏到了身后。但是昏官已经看见了,而且手也伸过来了。
昏官拿到了本子,一页一页翻下去。
×年×月×日,大人私访途中救一寻死妇人,大人秉公为其申冤;
×年×月×日,大人私访途中救一贫病书生,自己出资助其赴京赶考;
×年×月×日,大人私访途中捡一弃婴,带回家中由夫人扶养;
×年×月×日,大人将一恶少伏法,此恶少乃权贵之子;
……
看不出你的字写得这么好,还是个有心之人。昏官说。
我的心一阵发紧,昏官说我有心之人。昏官抬起手,照我的肩头抓来。我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他没有抓到我的肩膀,指尖在我的胸口拂了一下,软软的。那里正是向老大作保证时,被我拍得山响的地方。
昏官说我失察了,委屈你了。从今天起,你做我的秘书吧。
昏官向前走了一步,重新抬起手来,在我的肩头拍了拍。这次我没有后退,因为我明白他只是想拍一拍我的肩膀,并不是要抓我。
我心中一喜,做文书?收发信函,抄抄写写,岂不是更方便抓到他的罪证。
但三年之后,我依然一无所获。
每年年终,我都要向老大汇报工作。头几年的汇报,我都被老大骂了个狗血喷头。为了避免挨骂,我决定不回去了。我把平日里记录的黑账汇总起来,试图写一封信,给老大送去。可信写不到一半,自己的眼泪竟然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天啊!我有多少年没有眼泪了,我这是在干什么呢?是在为这个昏官唱赞美诗吗?我气愤地将信撕了个粉碎。
突然灵机一动,我把黑账给老大送了回去。老大立马派人告诉我,杀了他!
我迟迟没有动手,我在等待一个最佳时机。老大不会让我孤身冒险的,他一定会安排弟兄在暗中接应我。
昏官又去私访。荒郊野外,路中央卧着一个人,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想老大啊,这可是绝好的机会。这时,我看到那个人手上的刀疤。那刀疤我熟悉,是老三的。我知道这是老大专门为昏官安排的,我还知道老三的身下一定藏着一把刀,一把足以致命的尖刀。
老三卧在那儿如鱼饵一样,一动不动。昏官一步一步向他走去,我紧跟在昏官的身后。老大的这个设计太完美了,昏官插翅难飞。因为在他身后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我。当尖刀刺出的时候,我会及时地向前推他一把,这一把将保证他准确无误地撞上刀尖。
但是老大想错了。
老三的刀插入了我的胸口。因为在那一刻,昏官被我甩了出去。
老三蒙了。他冲我大吼,你在干什么?
我微笑着对老三说,我也是现在才想明白,我要救他。
我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昏官。大人,这伙人的罪证,都在这里了。
老三破口大骂,你反了吗?你究竟是谁的卧底?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舍了自己的性命救他吗?因为他身上有我们没有的东西。
什么东西?老三问。
良心。我对老三说,你不明白,有良心的感觉真好。
(选自《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