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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眼》原文_作者:凌鼎年

发布时间:2023-08-01 13:2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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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娄城的古玩市场开始热闹起来。每到双休日,那文庙边上的古玩市场就摊连摊、人挤人了。

初秋的一天,来了一位外地口音的黑脸汉子,此人年纪三十来岁,说城里人不像城里人,说乡下人不像乡下人,憨厚中带着点狡诈,精明中又透着几分死性,让人捉摸不透。

黑脸汉子摆出了宣德炉、墨盒、笔洗等几样古玩,开价都不算太高,很快就成交了,惟有一个斗彩莲花盖罐,他开价8.8万,并咬死说一口价,不能还价,还价免谈。

齐元是古玩市场上的大户,他认准了的东西,如落入了他人手中,他会几天几夜睡不着觉。

齐元这几年在古玩市场上,也栽过几次,还在不断付学费,不过,看得多了,也多少练出了点眼力,几年来,也确确实实收进了不少好货,让收藏界的同行眼馋得很。

齐元那天一瞄到那斗彩莲花盖罐,眼前就一亮,凭他目前对瓷器的鉴别能力,看那造型、图案、色彩,应该是明成化年间的官窑出品,这可是好东西。

如果说真是成化年间的官窑产品,8.8万元这个价钱太便宜了0如此看来,这黑脸汉子是个嫩头,是个涩货。他刚才出手的宣德炉、墨盒、笔洗等,其价位都只是半价到七八成价。

刘元估摸着,要么都是旧仿,要么真是不识货,要是碰上个不识货的,那可就该我发财了。

齐元上前把那盖罐看了一下,底下“大明成化年制”六个字分两行竖排,字外有双圆圈套着,这可是标准的成化年间的落款。再看那莲花,画得拙拙的、土土的,色彩有红有绿有蓝有黄,怎么看都有点俗,但他知道,成化年间的斗彩瓷器就是这风格,与青花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齐元掂着分量,用手指弹着听响,看了外面看里面,看了顶盖看罐底,又用手摩挲了一阵。

反复看了一阵后,齐元有点吃不准了,说是,似乎釉色太新了,用手摸没有那种润的感觉;说不是,又太像真的了。

齐元拿8.8万元出来是绝对拿得出的,但毕竟也不是个小数目。他想到了娄城古玩鉴赏家楚诗儒,这可是法眼。

齐元一个电话打过去,楚诗儒一听有成化年间的瓷器,立刻赶了过来。

楚诗儒也不说话,先用手在罐内罐外顺时针转动摸了一遍,然后取出一个放大镜,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看罢,他说:

“瓷是好瓷,仿得很到位,必是高手所仿,能仿到这个程度,无论怎么说,也算是精品了,应该也值个一万两万的。但恕我直言,以我的手感而言,这罐的仿制时间不会超过10年。”

楚诗儒怕齐元不信,让他通过放大镜看,果然,那毛刺都还在。楚诗儒说:“明成化距今500多年。500多年呵,一件瓷器历经500多年,怎么说也火气全消了,手感决不应该有任何毛刺感,仅此一点,就足以证明这是赝品!”

楚诗儒在娄东古玩界的权威性是从没人怀疑的,他此话一出,谁还会去买这件假货呢。

齐元连声说:“谢谢,要不然我今天又要花眼了。”

黑脸汉子听楚诗儒这么一说,自言自语说:“我爹临终时告诉我,这是货真价实的成化瓷……”他守着这盖罐整整一天,再没人来问津,眼见将收市了,黑脸汉子知道没戏唱了,咬咬牙降到了4.8万元。

这时,有位拄拐杖的老人踱进古玩市场,他转了一圈后,来到了黑脸汉子摊前。他告诉黑脸汉子,他是专收藏成化瓷器的,所以连价也不还,爽爽气气地付了4.8万元现钞,开开心心地走了。

齐元想,连这古稀年纪的老资格也看走眼,包不准回去后要悔得吐血。他忍不住上前对老人说:

“老先生,这是赝品,你上当了。”

老人见齐元一脸真诚的样子,很热情地说:

“走,喝茶去,边喝边聊。”

老人自始至终没说他姓啥名甚,以前是吃什么饭的,但老人关于斗彩莲花盖罐的一番话,使齐元吃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老人说:“看来你也是古玩行当的票友,让你长长见识。这个罐绝对是真品,但为什么会给人仿制的感觉呢,因为这是库货。”老者见齐元一脸茫然,知道他还不懂何为库货,就解释给他听。

“原来,这盖罐是当时官窑烧制的,其中一批瓷器被送到报国寺,因为是皇帝的御赐,除了部分用掉,剩余的就封存在寺庙的地下室里,后来由于战乱的关系,地下室的秘密就鲜为人知了。一直到1966年破四旧时,红卫兵扒庙时,无意中发现了这间地下室,结果就发现了好几箱没有拆封的瓷器,有双耳三足香炉,有军持,有僧帽壶,有青花盆、碗,有斗彩瓶、罐等,当时小将们乒乒乓乓一阵砸,这些价值连城的珍宝十毁八九,据说有人趁乱拿了几件回家。我是在收古董时无意中听当年参与此事的红卫兵讲的,从此后我一直没法寻觅是否有库货遗存,没想到会在这儿发现,真是天意。”

老人还说,这只罐自1966年被从地下室取出后,从没用过,很可能放在箱子里,换句话说,这罐500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阳光,所以依然像刚出窑的新货一样。

“如此说来,这铁定无疑是库货,是真家伙,那该值多少?”齐元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老人说时掩饰不住满脸的神采:“好,看你也不是坏人,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件瓷器按目前行情,100万应该是值的。”

应该让楚诗儒来听听,应该让楚诗儒与老人见见面、对对话。但老人说:“免了免了。”

喝罢茶,老人飘然而去。

齐元冲着老人的背影叹服道:“法眼,真正的法眼!”

选自《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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