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儿子九岁。儿子第一次向我要钱，“爸，每天给我三块钱行吗？”我迟疑了片刻，想说什么却没说，最后还是点了头。
从那以后，我每星期都要拿二十一块钱，放进他的小抽屉里。我从未过问，他拿这钱去做了什么，或买了什么？于我看来，几岁的孩子，是应该有支配这三块钱的能力的。
又过了些日子，儿子又向我开了口，这便多少让我觉得有些惊愕了。儿子怯懦着，眼睛不敢看我，“爸，每天再多给我两块钱行吗？”我说：“你是遇到麻烦了？”他连忙摇头。“那是不是觉得老爸的生意好了，要多分红给你呢？”我对他开玩笑，他显然没有心情，不笑也不看我，眼泪似乎马上就要流出。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吧，儿子，一切都从明天开始！”
我又一次豪爽地答应了他。
第二天，儿子拿着五块钱，高兴地上学了。我悄悄地尾随着，快到学校时，果不其然，从巷口出来了两个比他高一头的孩子……我一直都在远远地看，看儿子从口袋里如何掏钱出来；看着临走时，两个孩子又轮番朝儿子的屁股踢上一脚。
学校放学时，我把车停得远远的，直到儿子走远后，我才截住了那两个孩子。“我是王志的爸！”我简明扼要地作了个介绍。俩人一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丝毫没有显出慌乱和惧怕的神色来，反而斜睨着眼睛看我。“你想干嘛？直说！”其中高一点的一个孩子说。
“我不想干嘛！我就是想问问我儿子是不是欠你们的钱？”我理直气壮，俩孩子不作声0这时，就有好奇的路人驻足观望，我说：“走吧，到我车上去说说吧！”两孩子你看我，我看你，又看了看停在远处的车。还是那个孩子继续说话，“你不就是有辆车吗，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我们把钱还你就是！你能把我们怎么着？”
看他的嚣张，我有些生气，说话就大声了些，“孩子，我有车确实没什么了不起！可，那是我靠自己的努力赚钱买的，不是偷的，捡的，更不是抢来的！好了，不给你说这些了，把你父亲的名字说给我，我和你们的家长谈！”我有些不耐烦了。就在我掏出电话时，两孩子不约而同地蹿了出去……
我没去找学校的老师，我也在这个年龄待过——这么大的孩子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去找他的老师告状！多方询问后才知道，这两个孩子是大刘和大黄家的孩子。大刘、大黄是我厂里的两位师傅，吃苦耐劳，勤勤恳恳地在厂里干了很多年。知道了这层关系，我更觉得有必要和他们谈谈！可还没等我去找他们，大刘就来了，后面跟着大黄。大刘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老板，你不就是比我们多两个钱吗？有什么了不起！再怎么不是，也不应该开着车去学校吓唬孩子啊……”我从未见过，憨厚的大刘如此大声地说话。所以，我极力微笑，想着能给他说清事情的原委。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同仇敌忾，哪容得下我插上半句嘴！言语中我才知，两个孩子在家里留下一张纸条后，就各自卷走了他们老爸两个月的工资，出外闯荡去了！而留下的字条上又着重提到了我……大刘和大黄一致认为，孩子的出走是我恐吓所致！两人临走时，又恶狠狠地丢下了一句话，“我们就是穷得去卖血，也不来你这里干了！”
我实在是无言以对，只想着这是一场误会，过不了几天，想开了就会好的。果不几日，俩孩子在外面花光了钱，就真的回到了家。我拿了些钱，想着到两家坐坐，消除这场不愉快。到了大刘家，我把一千块钱放在桌上，大刘和他儿子都怪怪地看着我。我说，“大刘啊，儿子这次就权当出去旅游了，明天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这旅游的钱算我的……”我话没说完，就遭到了驱逐，大刘恶狠狠地说：“我们家的事不用你管，拿着你的钱，记住喽！我们爷们再穷，也有志气！”
事后没多久，由于企业发展需要，我就去了外地，连同妻儿。儿子上大学后的第一个春节，我们爷俩回家祭祖，又听人说起了大刘。大刘的儿子因为抢劫杀人，锒铛入狱，大刘花光了大半生的积蓄，也没能救回儿子一命……
回去的路上，儿子把车开得极慢，看出儿子和我一样，也想着去看看大刘。可我一想到当年大刘那些要志气的话，就对儿子说，走吧，不见也许更好，快点开，早些回家。
选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