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2.16汽车走私大案是从那个被钢丝索勒死的“斑马”开始的,所以,从第一天起,欧光慈的刑警队就全方位介入了。当时,包括身经百战的欧光慈都没想到案子会有那么大,那么复杂。是的,斑马被杀之后又接连不断地死了3个知情人,方方面面的涉案人员多达30多人,其中有头有脸的就占了一半还要多。最后案子闹得沸沸扬扬,想捂都捂不住了。欧光慈和他的人马负责刑事侦察这一块,所以,他对案子的全部过程算得上了如指掌。
他一开始就怀疑熊玉来。
熊玉来是幕后黑手——有人在事情清楚之后这样说。欧光慈对此种说法不屑一顾。他承认熊玉来是黑手,但不是幕后的。作为宏光集团副老总(正老总是个新加坡人,挂名而已),熊玉来有着巨大的权力,这也正是欧光慈重点怀疑他的理由——但他不是幕后的,幕后的人物比熊玉来要大多了。
确认了熊玉来以后,许多人对欧光慈佩服得五体投地,欧光慈却觉得这些人特没意思,因为在认定熊玉来的时候,不少人都站在他的对立面,反对的同样起劲。结果怎么样,抓了一大把小蚂蚱,却他妈让熊玉来漏网了。
怎么搞的嘛,欧光慈差不多气疯了。他确信,熊玉来一定有内线!
这样的案子过瘾虽然过瘾,但也时常不如意,那就是婆婆太多,随便拉出一个人就比他这个刑警队长官儿大0如今熊玉来不见了,负责任的却一个都没有。真正的幕后黑手因为断了线,完全有可能脱身。欧光慈怕的就是这个。说透了,他怕熊玉来被害——熊玉来一死,真正的大鱼就彻底跑了。
通缉令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发下去的,没办法的办法。
02
那张印着人头的白纸从车窗外递进来的时候,吴明光正在数钱。那是他昨天晚上打麻将赢的钱,足有两千多。这两天他的手气特顺,什么臭牌都能和。就在他盘算着还要不要和那些人再战几个晚上的时候,一张印着人头的白纸从车窗外递了进来。吴明光下意识的想发脾气,给首长开车的人脾气都跟首长似的。可是话到嘴边停住了,他看见车窗外站的的是个女警官。
“对不起,发现这个人的话请跟我们联系。”女警官看着他,同时看着他手里头的钱,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电话号码在上边,也可以给我们的网站发伊妹儿。”
女警官朝他笑笑,走了。
他对着女警官的“后面”看了一会儿,这才把钱揣好,拿起了那份通缉令。完全是无意识的一眼,他的心咯登了一下。
眼熟!这个印在纸上的家伙很眼熟!
熊玉来,他念叨着那个人的名字,又仔细的把通缉令看了一遍。内容对他没有什么意义,他平时不关心这些事情。这可能也是给首长开车养成的习惯——尽可能少关心和自己无关的事。首长喜欢这样的司机。
熊玉来,熊玉来,宏光集团……渐渐有了一些印象,但是更多的他想不起来了。使他心跳不断的是这张脸,这张长方形的,下巴处有些棱角的脸。
绝对见过,绝对!
他是给首长开车的,平时见的场面也许不如街上开出租车的司机见的广,但是层次往往比较高。最高的他见过副总理一级的。也就是说,要从印象中寻找这个人,应该从高层次中寻找。但是,他经过了几分钟的努力,最终还是徒劳。脑子像被一把生锈的铁锁锁得结结实实,除了眼熟以外,他对通缉令上的这个人再也想不起什么了。
错不了,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想。
他努力回忆着自己曾经到过的地方,想得很仔细也很具体。想着想着……他突然打了个激凌。那完全是不由自主的,发自内心的一种恐惧迅速地升了起来——他突然反应过来了,他妈的吴明光,你是怎么搞的,你是专门给首长开车的,你到过的地方不正是首长经常到的地方么。言下之意……
他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抛开了那张通缉令。
可是他又马上把纸抓回手里,被称作“好奇心”的那根神经刹那间被某种力量激活了。啊,不管怎么说,自己的思维是合理的。自己经常到的地方是很少的,更多的时候是跟着首长呀……换句话说,首长和这个通缉犯……
那一刻,他的心中掠过一种类似于犯罪的感觉,就这样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的服务对象陈副市长。也许这一串联想完全是自然联想,放在谁的头上都在所难免,可是在他想到陈副市长的那一秒钟,他的心禁不住还是哆嗦了一下。
这个平平常常的下午,司机吴明光就这样毫无思想准备地把陈副市长和一个在逃的通缉犯联系了起来。他绝对不是故意的,天地可以作证。整个思维过程就象流动的水,自自然然流到了这里,浮出了这样一个可怕的大问号。如今他想把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赶出去,但是晚了,越想赶出去,那念头反倒越牢固地在脑子里生了根,顽固地支配着他的神经。
他觉得自己非常对不住陈副市长,非常非常对不住。
他把那张纸折成小方块,想从窗口扔出去。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最终没有扔掉,而是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那天傍晚,他把开完会的陈副市长送回家。路上,陈副市长问:“小吴,你不对头喂,我怎么发现你神不守舍的?怎么啦?”
吴明光使劲儿咽了口唾沫,他觉得嘴里干渴的一塌糊涂:“噢噢,没什么市长,我就是有点儿……有点儿肚子疼。”
他没胡说,的确有点儿肚子疼。
03
“队长,通缉令发完了。”
大家吃晚饭的时候都回来了,都是这样一句话。
大家看见队长欧光慈在研究一台电脑。欧光慈勇敢地把电脑主机的外壳卸了下来,露出了电脑的“五脏六腑”。面对着里面的那些东西,欧光慈的眼神有些茫然。后来他伸手把一片什么东西拔了下来,小郝立刻冲了过去。
“队长,你吃多啦!这不是毁东西么。”
欧光慈小声道:“别咋呼,伙计。我现在已经把这东西玩儿转了。你看,把这片东西拿掉,换上新的内存条,咱们这台电脑的内存马上就能翻两番还要多!”
说完这话,他把那片东西插回原处,直起腰来。
“怎么样,任务都完成了?”
大家同时点头,然后一块儿去吃饭。范小美指出,通缉犯也许已经不在本市了,发通缉令不一定有用。欧光慈让她别那么急功近利,说这件事情需要一步一步走,水到渠成。
“而且我的估计和你不一样,宏光集团的事情现在已经传开了,外边相关的人躲之唯恐不及,熊玉来肯定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还在本市的可能性极大!”欧光慈说。
“那些头头脑脑们的司机我也发给他们了。”范小美说,“队长,这又是你玩儿的鬼吧?”
欧光慈摆摆手,小声道:“慎言,小美。慎言!”
04
整整三天,司机吴明光神思恍惚,心绪不宁。往往需要付出相当大的努力,才能在陈副市长面前保持镇静。还好,陈副市长没有太在意他。那些日子领导们的会特别多,陈副市长明显的瘦了。
吴明光反复告诫自己,没事没事,世界还是原来那个世界,要说有问题,那是你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别他妈犯傻,事实上什么都没发生!
但是问题就在这里,医学上管这个叫作强迫性神经症,你的脑子离不开那个你非常想离开的东西,越想离开越离不开。
完了,真他妈完了!吴明光觉得自己也瘦了。
通缉犯——陈副市长………
这一天,吴明光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主意,他决定把通缉令拿给陈副市长看看,顺便观察一下对方的表情。他相信陈副市长若与此人有关系,眼神里肯定会表现出来的。对于一个司机来说,这样的主意绝对算是大胆了。他为自己的这个主意而激动不已。
没办法,不解开心上的那个疙瘩,迟早会闹出病来的。
还好,事情进行得挺顺利,当陈副市长钻进车子在后边坐好以后,吴明光很随便地把通缉令递了过去,他说:“市长,你看看,公安局发的。”
他使用的是通常最习惯使用的那种语气,使之听上去尽可能显得很随意,甚至有点漫不经心。结果他没感到陈副市长有什么表情的变化,陈副市长和自己一样随意,一样的漫不经心。不同的是,陈副市长很少有的骂了句“他妈的”,然后一声长叹。
吴明光闹不清自己是不是略微有点失望,在他的印象中,陈副市长最坦然的表现就是这个样子。无关,陈副市长和通缉犯无关。他波澜起伏多日的神经在那一刻缓缓地松弛了下来。
他朝陈副市长笑了笑,笑得有些不自然。
陈副市长说:“咱们的国家就是被这些人吃空了,不打击不得了哇。这个人我听人说过一些,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倒真想和此人接触接触,听听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吴明光说:“就是!”他的整个情绪归于平静,堵在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拿掉了。他总结出一条经验,别胡思乱想,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别人的事情和你无关。
陈副市长忽然问他:“小吴,你的肚子不疼了么?”
“不疼了。”他说——这是实话。
一段莫名其妙的插曲就这样过去了,生活像河水一样又恢复了往常波澜不兴的样子。上班、下班,吃饭,打麻将,偶尔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老婆吵吵嘴。一个开车的,不就是这样么?再接下来就是翻天覆地的世界杯,吴明光的全部的热情与精力便有了使用的地方。不在话下。
不觉之间,瑟瑟的秋天便来了。
05
熊玉来抓不着,案子就有些要搁浅的样子。挺庞大的专案组,如今变得稀稀拉拉不成阵势的感觉。
外部有了一些传闻,说12.16汽车走私大案恐怕要黄了。
有人跟欧光慈不疼不痒的打听情况,欧光慈很能装傻,嗯嗯啊啊地让人摸不着头脑。别人都说欧光慈这家伙有一套,擅长打马虎。欧光慈跟部下们说:“废话,我不打马虎我怎么说,事情明摆着遇到坎儿了。”
是的,案子明显遇到坎儿了。熊玉来迟迟不能归案,所谓幕前幕后的黑手都成了挂在嘴上的东西,更深层次的内容得不到手,专案组不解散已经很不错了。
范小美说:“头儿,您发的通缉令如今也成了肉包子打狗。”
欧光慈说:“先别急于下结论好不好,既然播种就会有收获。你们看过下围棋么,下到一半封盘休息,休息好了再接着下。咱们现在充其量是封盘阶段。”
小郝说:“队长,你不是研究电脑么,怎么改成下围棋了?”
欧光慈说:“电脑没法打比方,我总不能说死机了吧。”
大家哈哈大笑,指出:现在的情况本来就是死机了。
欧光慈大声道:“比喻不对!”
范小美说:“头儿,你让我给那些头头脑脑们的司机发通缉令,究竟是什么目的呀?”
“慎言,丫头,慎言!”欧光慈的小眼睛眯缝起来。
06
城市在那个秋天开通了两条高速公路,陈副市长在第二条高速公路开通仪式上晕倒了。这件事情上了第二天的报纸,随之,陈副市长的病房外成了鲜花的海洋。吴明光的确是平生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鲜花。他听说鲜花并不适合病人静养,但还是为人们对父母官的热爱所感动了。他对老婆说:“我病了要是有那么多花,这辈子也算没白活了。”
老婆说了一句话:“做梦吧你!”
想不到的是,如此令吴明光羡煞的事情,后来竟发生了一些意外,这意外又使得本来已经消失在吴明光心灵深处的那件事情不可遏止地复活了。
意外来自于陈副市长的侄女苏苏,她说她从那些鲜花里发现了一束吊唁用的,质问那是谁送的,说是要找出那个送花人把他杀了。总之闹得很不像话。所谓人心叵测吴明光算是明白了,给活着的人送吊唁用的花,意味深长啊。不过这些深奥的事情对吴明光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不经意中看见了陈副市长的侄女苏苏。苏苏的出现,让他想起了一件绝对重要的事情。
他想起陈副市长和熊玉来见过面!
的确想起来了,自己之所以觉得熊玉来看上去眼熟,正是因为他在一个特殊的场合见过这个人。当时,陈副市长和他在一起。
那是半年前的一个晚上,苏苏结婚。她跟着陈副市长去凑热闹。婚礼搞得很有规格,来了不少人,都是些市政府的人物。来者的司机自然也不少,他吴明光便被安排在司机的那一桌上吃饭。
那天晚上,苏苏光彩照人出尽了风头,把前来祝贺的女宾客弄的日月无光。可能正是半年前那个鲜明的印象,导致了吴明光一看见苏苏就想起了她的婚礼。
是的是的,若不是看见了这位侄女,那件往事可能一辈子也想不起来了。
那件事说起来也是无意中所见,很平常的那种。记得是喝了几杯喜酒以后,吴明光忽然呛着了,他走出大厅到外边的小花园去咳嗽,不经意中看见陈副市长和一个人站在墙角说悄悄话,吴明光借着别处射来的光线看清了那个人的脸,那张脸正是后来通缉令上印着的那个熊玉来。当时陈副市长背对着他,在一口接一口地抽烟,后来可能是纸烟抽到头了,陈副市长把烟头摁灭在假山旁边的虎皮墙上……
这就是那件往事的全部,假若不是其中的一人成了通缉犯,此事可以说毫无意义。然而现在不同了,由苏苏引发的这个回忆,至少使两个问题得到了证实,一是自己眼熟熊玉来并非错觉;二是陈副市显然向自己撒了一个谎——他想起陈副市长说过的那句话,“……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倒真想和此人接触接触……”
这句话的本意分明在说“我没有和此人接触过”。联系到当时的情景,可以认为那是陈副市长有意说给自己听的,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故意的表白。
啊,太可怕了!
吴明光再一次坠入了那种无力自拔的复杂心态当中。不同之处在于:上一次是因为自己“无缘由地”把陈副市长想象成了通缉犯熊玉来的同谋。这一次则是因为陈副市长“确实”是那个通缉犯的……同谋。
他不知道自己用这个词是不是准确,总之它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要撒谎呢?为什么明明暗中接触过却要强调没接触过呢?如今熊玉来成了通缉犯,陈副市长呢,他是什么人?
吴明光的脑子里堆满了这样的问号。
他透过窗子看着病房里躺着的陈副市长,看着那张消瘦而蜡黄的脸,心中不由得想:这张脸的背后是不是还有一张脸呢?
真可怕!他隐隐约约觉得肚子又开始疼了起来。
问题的关键在于自己应该怎么办?
从道理上讲,显然应该把这些情况报告给警方。但是,毕竟牵扯到一个副市长啊!不不,不可妄动!吴明光警告自己。
那天晚上,他找了个机会再次去了一趟陈副市长的侄女苏苏结婚的那个饭店。他想印证一下自己的记忆,看看那天晚上的印象是否准。结果他在小花园假山旁边的虎皮墙上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个摁灭烟头的痕迹。
半年了,陈副市长的痕迹保存至今也算是奇迹了!
怎么办,要不要报告?吴明光严重失眠了。他回忆,陈副市长在看到那份通缉令的时候表情十分平静,这能说明什么呢?只能说明他的老练,对,只能说明他的老练!而他向自己强调想和熊玉来“接触接触”,此话很可能和别人,和那些地位比自己重要得多的人也同样强调过。换句话说,他一定向所有的人撒了同样的谎!
这可不是一般的撒谎!怎么办,要不要报告?
吴明光是个怯懦并且比较自私的人,他最终没敢报案。
07
牵扯到四条人命,两个多亿资产的大案就这样悬在了半空中。专案组名存实亡了。欧光慈感到了某种来自暗处的压力,他相信,这是幕后黑手的能量和本事。想到这些,他反而从容了,他觉出了这场看不见烽烟的较量,他找市政法委的领导谈了谈想法。政法委领导的意思和他差不多——这是一场慢功夫,不能着急。
“老欧呀,表面上波澜不兴,其实在暗中使劲儿呀!”政法委领导心照不宣地说。
欧光慈本来就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他回来把几条人命的案卷再次过了一遍,并且跟大家打招呼说:“从容从容再从容,你们坚决按照这七个字办,现在是比耐性的时候!”
范小美和大马能接受这个说法,小郝不太同意。
他强调指出:“队长,听你的意思对手也无路可走了是么?”
欧光慈说:“正是,他们已经被我们逼到了死角,只要一露头就完了。我们利用的正是这一点,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本事。”
“你就不怕熊玉来被弄死?”小郝专找欧光慈的软肋进攻,“你要知道,熊玉来目前是整个案子中最危险的一环,他一死,大鱼就彻底跑了。”
欧光慈当然明白这一点,他说:“小郝,你小子听着,我没有理由反驳你,我甚至相信想杀熊玉来者大有人在。但是事情也许不像我们想象得那么绝对,真的,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对手真的那么强大,那么无懈可击么?未必!”
小郝道:“你现在分明束手无策,承认不?”
“当然承认。”欧光慈道,“可对手同样束手无策?我们比的就是谁沉得住气。这一点我比他们有自信!”
“好吧,我拭目以待。”小郝说。
08
吴明光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蛆,一条从粪坑里爬出来的蛆。
他懂得了什么叫卑微,什么叫萎琐,人活成了这种样子恐怕是不可救药了。这些日子他几乎天天做恶梦,每次从恶梦中醒来,他都发现自己出了许多汗。体力明显的不行了,连跟老婆做那事都有些力不从心。终于在一次夫妻生活失败以后,他向老婆和盘托出了所知道的一切。
老婆也紧张了,毕竟事关一个副市长。走错一步自己就完了。
“能不能写一封匿名信,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告诉警察?”老婆是个和吴明光差不多的人,正义感还是有的,就是胆小。
“我想过,我真的想过这一手。”吴明光缩在被子里,眼睛望着天花板,“不行,这样的匿名信人家可以不予理睬。”
老婆说:“我们的目的是为了让公安局的眼光注意到姓陈的。我觉得这个目的还是能达到的。”
“会不会使姓陈的注意到我?”
“不应该吧,你不过是个开车的。”
“不不,你让我再想想……”
结果他还是没敢写那封信。
在不久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上,他又受了一个刺激。开始时他听人们在议论一个所熟悉的女同学疯了,盘问下去,那女同学的丈夫原来是12.16汽车走私大案的一个被害者。也就是四个被杀者中的一个。吴明光碰翻了一杯啤酒,两个眼睛有些发直。大家的目光唰地集中在他身上。他说去上卫生间,便离了席。
男人死了,女人疯了。这就是那些丧尽天良的家伙种下的恶果。吴明光,你再保持沉默就不算人了,真的,确实不算人了。他在卫生间里站了好久,内心里充满了自责。他决定聚会结束后顺路到公安局去一趟,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讲出去。再也不能装哑巴了吴明光,否则下一个疯掉的很可能就是你啦。
秋意渐浓,在那个萧瑟的晚上,吴明光开着他的车子绕上了去公安局的路。他觉得头大如斗,心跳咚咚。车窗外边,夜色在闪烁的霓虹灯里显得十分暧昧。他就这样来到了公安局外边的暗处。望着不远处那荷枪的卫兵,望着公安局办公楼亮着的灯光,他几次咬牙鼓气也没能推开车门。
他近乎于绝望地想,当个好人真难呀!
日子依然流水一样地过去,陈副市长一如既往地坐在车子的后边上下班,他一定没有心思去研究一下自己的司机,这对他毕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仅仅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时候,他会抬起眼皮看吴明光一眼,问:“小吴呀,你好像又肚子疼了。我看得出来。”
吴明光不安地想:这个人的眼睛好厉害呀!
他就这样提心吊胆地活着,活得很没有意思。有时他奇怪地想,明明我是一个知情者,感觉上怎么跟犯了罪似的?直到有一天中午在机关食堂吃饭,他无意中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熊玉来被人弄死在郊外的一座别墅里了!
哦,又一条人命!
09
熊玉来被钢丝绳勒死在郊外的一所别墅里,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有些臭了。他死在床上,据分析,死前有过性生活。
欧光慈赶到的时候,物业管理人员正在和派出所(是派出所发现的死人现场)的人辩解。他们强调别墅区发生的事情归他们管,别墅内发生的事情他们就管不了了。
欧光慈心想:说的倒是实话。
但是让一个被通缉的人在眼皮到下生活了好几个月,无论如何是不能容忍的。他问对方的负责人是否收到过通缉令。对方先是说没收到,后来承认收到了,没太在意就是了。
“问题就在这里!”欧光慈盯着那个负责人,盯得对方再也不敢说话了。欧光慈点上烟抽着,心里十分愤怒。怕什么来什么,这不是见鬼了么,“你们的人平时见过这个人么?”
那位负责人摇头:“刚才我已经说了,真的没见过。他好像不是这里的常住人口。”
经查,这座别墅的主人全家居住在新西兰,已经有九个多月没回来了。这样情况的人欧光慈碰上过,估计是房主把房子委托给熊玉来看管,熊玉来失踪以后就躲在这里。物业的人说这个可能性极大。
欧光慈道:“死者难道就没出来过么?”
“我们真的没看见过他。”物业管理人员说,“他既然是被通缉的人,肯定不会轻易露面的。”
“有没有人来找他?”小郝问。
物业上的人说有肯定有,不然这个人早饿死了。但是他们再三强调没注意过来往的人。欧光慈问他们这里一共有多少栋别墅,回答是四十多栋。
四十多栋的确不是个小数字,欧光慈没有再追究下去。他心想,让自己管四十多栋别墅,也不会人人都记得住。
“是不是不好办了,头儿。”剩下自己人的时候小郝说话了,“熊玉来是最重要的一个活口,完了!”
“熊玉来完了,案子没完!你不许给我说泄气的话啊!”
现场勘查小有收获,在死者的床上发现了女人的长头发一根,一只酒杯中化验出了安眠药的成分。随即进行尸检,果然在血液中查到了浓度较高的安眠药。很显然,凶手是一个女人,她用身体迷惑了蜗居在这里的熊玉来,然后给他服下了安眠药。至于下手把他勒死,已经是很简单的事了。
“走着瞧,伙计。”欧光慈对小郝说,“绝不会没有动静的。我相信!现在我们应该有目的地查一查熊玉来生前来往较多的女人,你好像理过一张名单吧。”
“理过。”
“好,拿出来看看。”
10
大约就在出事的第四天,范小美带着一个人来了。
“队长,你好好和这个人谈谈,他好像知道一些东西。”
欧光慈很注意地看看来人的那张脸,心中似乎有了些数。此人面容憔悴,眼中布满血丝,很显然是心力交瘁导致的。他知道这样的人往往很敏感,于是把他带到了小会议室单独谈。
“你叫吴明光。”
“是是,吴明光,我是陈副市长的专车司机。”
“噢,陈副市长。”欧光慈递给对方一支烟,并且帮他点上。他发现吴明光的嘴唇和手指头同时在颤抖,“你是他的专车司机。好吧,谈谈吧。”
“我……”吴明光的目光盯着地板,一口接一口地抽烟,“我……我给陈副市长开车已经九年了。”
欧光慈准确地咬住他言语中的关键词:“陈副市长,九年了。我明白了,现在谈谈你认为重要的事情吧。”
吴明光的面部肌肉突然克制不住地痉挛起来,欧光慈赶忙起身给他倒开水:“别紧张,别紧张,喝口水再说,来。”
吴明光端起水来喝,不小心被烫了一下。他看了欧光慈一眼,又赶紧把目光移开了:“我,我看见了你们的这个——”
一张被揉皱的通缉令放在桌子上。
欧光慈没动那张通缉令,而是用目光死死地盯住吴明光的表情。从这个人的表情中,他感受到了许多只可以意会的东西。
“谈谈吧。”欧光慈小声说。
吴明光使劲儿地咽了一口唾沫,机械地抹了抹嘴角:“陈副市长他……”
欧光慈点点头:“我听见了,我听见了,你说陈副市长,别急别急,说下去。”
吴明光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他的目光平静了些。欧光慈知道自己的努力见效了,他在吴明光的对面坐直了身子。两个人的眼光交叉了一下。
吴明光说:“陈副市长说了谎……”
欧光慈笑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从头说好么?”
吴明光也笑了一下,摸出烟来请欧光慈抽。他彻底平静了。
欧光慈走到门口,喊了一声范小美。
接下来,吴明光向欧光慈和范小美陈述了他所知道的一切。话全说完了,此人的整个感觉也彻底正常了。欧光慈和他握着手,然后让范小美送他下楼。
“怎么样。”欧光慈对小郝说,“水到渠成。中国话里边有一个词汇,叫做‘能耐’,意思是说这个人很有本事。本事来自何处,来自他能忍耐——能耐!噢,别误会,我不是在自我吹嘘,我想说的是,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丧失信心。懂不懂。”
“明白了。”小郝老老实实承认了队长的能耐。
欧光慈道:“看一看,熊玉来生前来往较多的女人中有没有一个叫苏苏的。”
小郝看了一遍那个名单,摇头道:“没有。”
“把他添上,立刻对此人进行全方位调查!”欧光慈道。“那根头发进行DNA检验!”
冬至那天,12.16大案全案告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