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临近吃午饭的时候,干洗店派出去的人终于回来了,他们胜利地弄回十箱红富士大苹果,高兴得两眼放光。店堂里那些老娘们儿呼啦啦涌到后边分苹果去了。白灼虾没去,每碰到这样的时候他都自觉地闪到后头——他知道自己是谁。
白灼虾自然姓白,叫白小山。他的脊梁沟子打不直,一天到晚小老头儿似地躬着个身子,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确像只虾。
听着店堂后头的嘻闹声,白灼虾忽然有些想家。他踱着,慢慢地穿梭在衣裳架子之间,满鼻子都是卫生球和洗涤剂混在一起的气味,各种高档服装有序地排列着,他习惯性地拍拍这儿,拍拍那儿。没有这些职业性的动作他会觉得很无聊。
后边可能开始分苹果了,静一阵儿闹一阵儿的。白灼虾的心思乱七八糟,想集中起来很难。他溜达着,想着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想着想着他忽然觉得自己手里捏到了什么。思路戛然断了,他发现自己捏到了一件毛料短大衣的下摆。那个地方有一个斜插式口袋,准确地说他捏到了口袋里的一个异物。他的心哆嗦了一下,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使得他下意识地往四下里看了一圈。没有人——人都跑到后头分苹果去了。而这个时候又恰恰是顾客最少的时候。
他攥住了那个异物。几个月前,那个叫胡军莉的长脸女人就从顾客的衣袋里摸出来一枚金戒指……
当然,他此刻攥住的肯定不是金戒指,不是0这东西手巴掌大小,有弹性的一件纸制品。他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那时什么,飞快地拿出来——果然,那是一个存折。
接下来的动作完全是理智无法支配的,白灼虾一侧身,折子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大约这同时,三五个老娘们儿嬉闹着回到了店堂。
“白灼虾,接着。”一个大个儿苹果飞了过来。
分了苹果的人们开始说一些和他们的利益有关的话题。白灼虾心里一阵阵发慌,肚子仿佛也出了毛病。他把那只大苹果顺手放在台子上,说了声上厕所,便快步出了门。厕所在斜对面的一条巷子里,他紧走几步进了那臭烘烘的空间。哦,还好,一个人也没有。他走到最靠里边的那个便坑蹲了下来,然后摸出了口袋里的存折。
魏东芝——这是户名。听上去像个女的,而且是那种有一些年纪的女人。他嘘了一口气,放松神经,随即目光急速地逼近存折的末尾,那个数字才是最最重要的。
随着闯进眼帘的一大串阿拉伯数字——他的周身蓦然间燥热起来,手里的这个小纸本儿立刻变得有了分量。他又嘘了一口气,然后仔细地把那些数字数了几遍,最终确凿无误,存折上现有人民币47594。72元。不少,足够自己干好几年的了。
一向萎靡的心情随着这天降的意外慢慢燃烧了起来。现在有两个问题比较重要,一,这个折子是否已经挂失;二,存折有没有密码。白小山有过储蓄的历史,常识是懂的。他轻易地在折子的背面左下角发现了一个6位数的小数字,不用问,那就是这个存折的密码。他透出一口长气,快步回到了店堂里。
中午的盒饭已经送来了,白小山吃下半盒饭就站了起来。他说他肚子实在是出问题了,需要到药店去买一些药吃。
离开了那些低级趣味的老娘们儿,白灼虾走上了秋日的街道。他大胆地想着,如果能够顺利地取出那笔钱的话,四万多块钱完全可以使他重新规划自己的生活。眼下有一道关,看看这个折子是不是已经挂失了。主意他已经想好了——主动出击,自己先挂失!他在一家小铺子买了一支圆珠笔,然后从口袋里摸出块纸,找了个无人的地方,他仔仔细细地把存折上的姓名和帐号写上,想了想,又把密码也抄了上去。然后他朝着最近的一家工商银行走进去。
银行的人十分客气地告诉他,尽管已经联网了,但是要挂失还是要去开户行。白灼虾乞求似地说:“帮帮忙吧,我们家老人已经急坏了,能不能先看看钱还在不在?”
人家说可以。将纸片上的数字输进计算机里一查,分文不少。白灼虾千恩万谢地离开了那家银行。好了,主人没有挂失。钱基本到手了。他朝着另一家工商银行走去——钱应该在那儿取。
那天下午他回到干洗店的时候,身上已经有了整整两万块。
他没敢把折子上的钱一下子取光,主要是担心引起银行工作人员的注意。那天下班的时候,他趁人们不备,飞快地把存折放回原处。那一刻感觉真是好极了。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去了酒吧,享受了一下现代都市有钱人的生活。钱是好东西,当那个穿着小马甲的boy躬身给他端来小点心的时候,他白灼虾突然觉得自己不再是乡下来的打工仔了。当然,他醺醺然中并没有忘记可能出现的事变,比如折子的主人发现了钱的减少。但是他不怕,第一,钱的减少甚至全部丢失,那也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扯不到干洗店头上。第二,即便主人和干洗店胡搅蛮缠,应付它们的也不仅仅是自己。那些老娘们儿比自己厉害多了!没问题没问题,应该没问题。离开酒吧的时候他竟然有些飘飘然。脚丫子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第二天,那件短大衣依然静静地挂在那个老地方,直到关门也没人来取。白灼虾的心被新的欲望烧灼的难受,于第三天的中午又一次提了一笔款,这一次是一万五。
把折子放回原处的时候,他发誓到此为止了。
人不能太贪,他想。
魏东芝老太太被杀一案,是本年度入秋以来第一起人命大案。
欧光慈苦着脸对大马说:“看好儿把伙计,今年最后这些日子怕是不会太好过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迷信,反正季节头上来大案子,这一季你就别想松快了。好几年都是这样了,规律。”
初步认定,死亡发生在那个月的14号晚,这是法医根据尸体外表所呈现出来的表面特征和胃部食物的腐烂程度确认的。欧光慈的人马进入案发现场是17号的晚饭后,也就是说,老太太从死亡到被发现,中间差不多间隔了3个整天。
魏东芝老太太的尸体在客厅的中央俯卧着,很不好的气味弥漫了整个空间。由于门窗关得很严,尸体已经出现了轻度腐烂。致死原因乃后脑受到了钝器的重击。老太太一定是很快就死了,现场没留下挣扎过的痕迹。当然,凶手对现场的一切都进行有效的了处理,但是百密一疏,一个被敲碎的啤酒瓶瓶颈却在胸柜的下边被发现了——那就是凶器,那上边有凶手的指纹。
欧光慈舒了口闷气:“ok!”。
魏东芝老太太住在榆树里小区九号楼的2楼,这栋楼临街。第一个感到不妙的是六楼的汪晖——他负责收这个月的水电费。他说他吃晚饭的时候去敲老太太的门敲不开,当时就有些不踏实。老太太是区里的模范教师,是一个很好的老太太。大家闻听都很着急。汪晖问大家怎么办,大家说找老太太的儿子。结果电话打到公司,得知老太太的儿子李荃去海南岛开会了。
汪晖说:“这样吧,从三楼拉根绳子放我下去看看。”
“别,你太胖,还是我下去吧。”汪晖的小舅子自报奋勇。
这样,第一个目睹现场的应该是汪晖的小舅子。由于二楼的窗口安了防盗用的铁栅栏,欧光慈的人马是撬开门进去的。
这显然是第一现场。
“大马你看。”欧光慈指着桌上的台历让大马看,“这是老太太的备忘录‘今天取500元给江西李美珠寄去’——这证明老太太14号的白天还活着,还出去办了一件事,我估计这是希望工程。”他在台历下边找到了汇款凭据,“你看看,老太太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老太太被杀恐怕就是因为钱。”范小美走过来说。
是的,整个房间被翻得很乱,几乎所有能翻的地方都被翻找过了,这是典型的入室行窃的特征。大马让小郝带人认真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存折。老太太记在台历上的文字说得很明白,“取500元给江西李美珠寄去”——既然是取,自然应该有个存折。
结果却没有找到存折。
欧光慈环视着四周说:“不对,感觉上好像有些别扭。不像是入室行窃。你们再仔细检查一下,大马,我们和邻居们谈谈去。”
老太太的儿子李荃是个中型企业老总,原先归属于国有资产管理局,后来脱钩了。据说买卖做得挺大。这一带住的都是些平头老百姓,自然与那些车进车出的人有些感觉上的隔膜。欧光慈让大家谈谈这家人的社会关系,因为从勘察现场看,那个凶手很有可能是个熟人,儿子出差,孤身老母亲是不会把随便什么人放进去的。
很可惜,邻居们什么都说不出来。重新他回到室内,现场勘查已经差不多了,没有什么更新的发现。欧光慈指着环境说:“熟人可以基本肯定,但不一定是贼。第一,如果是盗贼入室行窃,一般不会太仔细地清除痕迹,他们都很慌张。可是你们都看见了,这个凶手是十分从容的。那么第二,既然十分从容,为什么不把翻乱的地方归位呢,这是很简单的事情……所以我认为,这人不是贼,入室行窃的样子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所以你刚才觉得有些别扭。”小郝说,“可是存折没了,这是事实呀!”
“这一点暂时存疑,等老太太的儿子回来再说。”欧光慈指指墙上地壁钟,“你们看,那钟面上有一块撞痕,估计是凶手用酒瓶子击打老人时飞上去的玻璃片所致。什么事情非要致之于死地呢?”
范小美说:“就是啦,老太太据说是一位很善良的人,不至于和谁结仇吧?”
大马看着范小美:“我好像跟你说过了,有时候利害关系同样会导致杀人。”
欧光慈自言自语却又十分认真地说:“一个并不富有的退休老师会和什么人有利害关系呢?问题会不会在他儿子身上?那可是个很容易和别人出现利害关系的人呀。”
“李荃什么时候回来?”小郝问。
大马道:“他们公司已经通知他了,估计明天中午能赶回来。”
欧光慈把手指掰得啪啪作响:“好,见见这个李荃再说。”
出现在欧光慈面前的这个李荃不太像印象中的生意人,感觉上很木讷,圆脸短发,表情痴呆。说话时总爱欠起屁股噢噢地点头。问他话的时候你必须把话说慢一点儿,快了他听不清楚。
李荃说他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他说母亲魏东芝绝不可能有仇人,也不会和任何人有什么利害关系。他很激动,说话的时候嘴唇一直在哆嗦:“没道理,什么道理也没有哇!”
欧光慈让他别激动,然后问:“你母亲一定有很多学生。”
“噢,是的,那是当然。可你……怕不是怀疑是学生干的吧?”
“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欧光慈摆摆手,“我想知道的是,你母亲,噢……可能还应该有你,你们的社会关系……?”
李荃沉默了少顷,说:“我们的社会关系很简单,有一些朋友,也有一些生意上的伙伴,平时有事电话里说说,实在必要才见面。”
“能说说出事前些天的情况么?凡是你能记得起来的——”
李荃很为难地搓搓手:“不好说,我一天到晚很忙,没有时间太多的和我母亲在一起,至于他有些什么情况,我真的说不清楚。我想想看,12号……12号她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带人回家给他调一调电视机,她说电视的图像不好。我因为忙乱,把这事忘了。13号……13号没有什么事情。14号我出差了,无法知道她在家做了些什么。你们刚才说,她就是那天晚上被害的,是么?”
“对。李先生,你母亲是不是资助了一个失学儿童?”
“是的,一个江西的女孩儿。”
“你母亲手里的钱多不多?”
李荃想了想:“谈不上很多,她过日子很节俭,可能节约下了几个钱,但绝不会很多。怎么,难道和钱有关系么?”
欧光慈看着他的脸:“现在还不好说,你母亲的存折不见了。”
“哦,莫非是盗窃杀人?”
“不,感觉上却又不像。”欧光慈点上一支烟抽着,“是这样,李先生。这个凶手很有可能是你或者你母亲的熟人,案子做得很从容,凶手很熟悉你家的情况,去厨房拿了啤酒瓶子作凶器,事后又把现场的痕迹弄得挺干净。这完全不像一桩普通的入室盗窃杀人案。”
“见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荃用拳头捶着膝盖。
和李荃的谈话恐怕只能到这儿了,大马送走李荃回来说:“头儿,看来这案子比想象的要困难,估计一下子啃不下来。”
欧光慈吩咐:“下午你和小郝分两组在去榆树里小区调查一下,尽可能多了解一些人。那儿不是有个菜市场么,一般老人都爱逛那些地方,捎带着问问。”
下午,大马小郝等人刚走,治安处老冯来电话找欧光慈,问他是不是有一个老太太被杀了。欧光慈说是。
老冯问:“老太太叫什么名字?”
“魏东芝。”
老冯说:“来吧,到我这儿来一下,马上就来!”
欧光慈听出了名堂,马上过去。老冯把一个存折啪地拍在他眼前:“魏东芝!”
欧光慈嗷地一声怪叫,懵了。一看那折子,果然是魏东芝的。他茫然地看着老冯,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老冯让他坐下,告诉他道:“和存折有关的双方在接待室呢,打到派出所去了,派出所把人送到我这儿,我简单地问了一下情况,两头都不认帐,都说和这个折子无关。现在我把他移交给你了。”
“他们提没提到死人的事?”
“没有,我不敢多说什么,这才急着叫你来的。”
两个人出了治安处,来到接待室门外。欧光慈隔着玻璃看了看里边,看见里边坐着三四个人。他看了老冯一眼,想问什么却没开口。这一刻他有些犯懵,不知道说什么好。存折——这东西来得太突然了,以至于他还需要时间反应一下。
“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他低声问。
“那个胖子和那个长脸是干洗店的人,他们给靠窗户站着的那夫妻俩洗了一件短大衣,从短大衣口袋里发现了这个存折。嗨,你进去问问好了。”
“不,我还是把他们带走,带到我那儿去问。”
“那也好。”
两个人推门进屋,老冯向那几个人介绍了欧光慈。那几个人顿时就慌了。欧光慈无声地看着他们,细心地捕捉着每个人最最细微的情绪反应,这一点很重要。直到靠窗那个小个子男人闹起来,他才开口说话:“都不要耽误工夫了,去刑警队自有去刑警队的道理,到时候我会向你们解释清楚的,走吧走吧。”
到了三楼,他喊上范小美,把一行人弄到了小会议室。关上门他推开了窗户:“坐,你们都坐吧,随便坐。”
范小美登记了那几个人的名字。
“说说吧,”欧光慈道,“谁先说,好,吴太太先说。”
吴太太就是那件大衣的主人。她说事情其实很简单,根本用不着闹到公安局来。过程是这样的,她把一件短大衣送到干洗店去洗,洗好后取回家发现了一个存折在口袋里,她强调她和她丈夫都不是贪财的人,猜想那折子是别人放错了口袋,于是赶紧给送了回来。结果倒好,干洗店的人不但不管,而且说话及其难听,于是就吵了起来。闹得不可收拾。
欧光慈问:“他们说什么难听的了?”
吴先生指指坐在后边的那个长脸女人:“你问那娘们儿!妈的,没一句人话。”
长脸女人霍地跳起来,眼看着又要打架。欧光慈低吼道:“全都给我坐下,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有话说话,没话闭嘴!”
吴太太说:“那个大长脸说‘谁知道那是什么钱呀’,您听听,这是人话么,她什么意思吗!”
欧光慈看着那个长脸女人:“是呀,尤其是当着人家丈夫的面说……吴太太,这个魏东芝你真的不认识么?”
吴氏夫妇齐声说:“不认识,绝对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这存折怎么会在你的衣袋里。”
“就是啦,你说呀!”那个长脸女人叫起来。
欧光慈一指她:“注意,我没问你。”
吴氏夫妇原本要发作了,看了欧光慈的脸色,忍下了。吴先生说:“问题就在这儿呀,事情的确奇怪。”
干洗店的那个胖子说:“我是干洗店的领导,工作没做好我来负责任。但是有一点我们是一致的,那就是,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坚决不要。衣服已经取走了,你没有理由说那个折子和我们有关系。请公安局评评这个理。”
欧光慈心想:还是领导会说话。他一直在捕捉一种信息——紧张感。眼前有四个人,无论这存折的来龙去脉是什么,只要谁身上有紧张感,那就是欧光慈要的。遗憾的是,这四个人虽然把空气搞得很紧张,他们的情绪却属于正常的情绪。
由此可以认定,他们四个都还不知道死人这回事。
他问干洗店那位负责人:“我现在问一句,实事求是的说,你们有没有过把顾客的东西放错了地方的事情?”
“有过。”对方倒也实在,“不过那都是些小东西,很容易就解决了。而今是一个存折,这就不能随便处理了。说了可能他们又不高兴,谁知道这存折后头有什么事儿呀!”
吴氏夫妇想闹,欧光慈摆摆手说:“她说的对,有些东西是不能马虎的。”
吴先生叫道:“这么说我们把别人的东西送回来反倒送错了?”
欧光慈举起一根手指道:“你们没错,谁都没错!这样好不好,咱们不争了,你们分头把情况写一写,我统一看看再说。过程我完全听明白了,在事实没有弄清楚之前,咱们还是心平气和好吧。”
他让范小美负责这一摊子事,然后自顾离开了会议室。
02
现在那双方正搅成了一锅糊涂粥,没有必要把时间耽误在这上边。感觉上他已经把这四个人推到了很次要的位置上,他估计就算有什么事,这几个人也是间接的、关系不大的那种。就说那吴氏夫妇,他们若是与杀人案有关,打死了也不会拿着存折来闹呀。要说疑点,干洗店可能占的比重会大一些。总之,这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事。他现在想安静,想好好地捉一捉那个感觉:
魏东芝老太太的存折怎么会在别人的衣袋里?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从逻辑上说,这存折只应该在魏东芝魏老太太的衣袋里,怎么会跑到干洗店别人的衣袋里去了。似乎有一种可能,老太太去洗自己的东西,有人不留神把本来在老太太衣袋里的存折放错了地方,放到别人的衣袋里去了……可是,按照干洗店那位胖领导的说法,存折属于不应该出错的东西。于是矛盾就出来了。
不过,这里出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存心放错了地方!
对,有人,存心的,这才是最最关键的两个词。
有人——谁!
存心的——为了某种目的!
于是,便出现了这样一句话:魏东芝老太太的存折……被某人……为了某种目的……有意地放进了别人的衣袋里……
啊哈,在脑子里过了两遍,清楚了!完整了!
目前有这样几个疑点,一,魏东芝老太太是不是去干洗店洗了东西?如果是的话,老太太的家里或者身上应该有干洗店的票据才对,但是没有。这一点还需要亲自到干洗店去核实一下。二,如果老太太去洗了东西,存折被放错地方的可能就有了。那么,吴氏夫妇在干洗店吵架时就应该有人站出来承认。可是没有。这一点同样需要去干洗店看看。三,假如魏老太太没有去干洗店洗东西,这个存折出现在干洗店就显得非常奇异了。真如此的话,可以想象的空间马上就变得巨大无比。
比如说,有没有可能是凶手顺手牵羊拿走了存折,然后……欧光慈禁不住哦了一声——存心的,他想起了这个关键词。啊,假如是凶手拿走了那个存折,存心放进了干洗店吴太太的短大衣口袋里,这潭浑水就真的被搅浑了!
很诡异,真得很诡异!一个被杀害的老太太的存折被人有意地放进另一个人的口袋里了——现在这个分析已经可以成立了,无论老太太是否到干洗店去洗过东西,这个分析确实已经成立了!
应该是凶手干的!
他重新坐下来,打开了存折……
魏东芝,三个字跳进了他的视野。他闭了闭眼睛,脑子里浮现出老太太的那张脸。他呼出一口长气,看下去。很快地,他找到了14号取款的电脑记录。500元。这显然是老太太寄给江西小姑娘的那笔助学金。15号又取了一笔,两万元;隔了一天,17号又取了一笔,一万五千元;今天是18号。
也就是说,老太太取钱寄走的当天晚上,凶手向老太太下了手,离去时带走了这个存折。这时候凶手很清楚,老太太根本无法去挂失,于是先后取走了两笔钱。17号,也就是发现死亡现场的那个白天,凶手将存折放进了干洗店的一件短大衣里。今天,发现了存折的吴氏夫妇把存折送回到干洗店。
这么推理对么?欧光慈在脑子里过了几遍,对,没有漏洞。
他给大马和小郝去了个电话,让他们马上回来。他想利用银行没有关门前的这点时间去查一查,因为每个银行都有安全监视系统。一个人如果三天之内两次取走相当数额的钱,从监视系统里会找到这个人的。
“我这儿有线索了,你们先回来再说。”他压了电话。
魏东芝老太太那个存折的开户银行证实,取走那两笔钱的地方不是在那儿。利用工商行联网检索查找,认定是在交双桥那个营业部办理的,欧光慈三人移师交双桥。银行的人很配合,首先证实了那两笔款项是他们办理的。接下来取出15号和17号的监视录像细看,于是便认定了一个个子不高,平头躬腰的男子,年龄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模样。正面图像由于那男子过于躬腰而看不太清,但总归有了个大概。他们借走了那盘带子,当晚便去了榆树里小区。请李荃、汪晖等人辨认,均摇头说不认识。
翌日,来到干洗店调查,刚刚进门欧光慈就乐了。
那一刻,白灼虾正在卖力地拖地板,后脊梁躬得十分有意思。
欧光慈实在有一种摔跟头捡了个金娃娃的感觉,事情来得也太快了些。他背着手看那家伙吭吭地干着活,仿佛闻到一股老实厚道的味道,这使他对自己的眼睛产生了几秒钟的怀疑。当然,白灼虾并不老实。他偷着瞟了欧光慈一眼,飞快。欧光慈这才相信自己没看错。环视着干洗店的布局,相信任何人都可以进来把东西塞在任何一件衣裳的口袋里。然后他继续看白灼虾干活。白灼虾的拖把拖到了他的脚跟前,停住了。他们相互笑了笑。
“我是公安局的。”欧光慈忽然弯下腰,小声问,“告诉我兄弟,那些钱你是怎么用的?是不是非常愉快?”
接下来的情景是极其可乐的,只见那弓腰驼背的白灼虾努力地直了直脊梁,歪着脸朝门外看了一眼。这是一种逃跑的下意识,欧光慈移动了一下身子,把他的视线挡住了。于是他缩回目光咕哝了一声什么,后来欧光慈才反应过来,他说他没听懂欧光慈的话。然后那拖把倒在了地上,他去拾拖把的时候,没有再站起了。欧光慈看着对方那拉屎似的样子,知道他的两条腿已经没力气了。于是他对小郝努努嘴:“小郝,扶他一把。”
小郝把白灼虾扶坐在一张凳子上,然后背着手站在旁边。因为所有这一切都是在无声中进行的,店里的其他人还没有太看出意思。直到白灼虾哇地一声哭将出来,大家才被吓了一跳。气氛顷刻间变了。人们躲得远远地看着,白灼虾就那么哭,哭着哭着便莫名其妙地停了,捏着鼻子用力擤了一把。
“我交代!”他放开声音说。
店里一片哗然,欧光慈看看那位胖领导,又看看那个长脸女人,然后朝白灼虾扬扬下巴:“看看,没想到是不是,是他干的!”在人们的惊愕中,他把大马拉到门外,“你觉得这家伙像凶手么?”
“不太像,我怀疑他马上就要尿裤子了。不过指纹还是要取的。目前他毕竟还是最大的疑凶。”
“行,你和我审一审这位先生,让小郝和小美检查一下干洗店的发票,看看有没有魏老太太的东西。咱们分头干。你说要不要把人带到局里去?”
“小郝他们留下,咱们还是把人带走,方便些。”
20分钟后,白灼虾坐在了刑警队的预审室里。欧光慈没问什么他就开始说了,有些絮叨。欧光慈索性任他说下去。不出所料,白灼虾的供词丝毫没有涉及魏东芝的内容,仅仅是关于发现存折和偷偷取款的过程。欧光慈相信大马说对了,这家伙和凶杀案没有什么关系,这从一个侧面证明了自己那个推断,魏东芝老太太的存折,被某人,为了某种目的,有意地放进了别人的衣袋里。
白小山仅仅是顺手牵羊而已。
他起身给小郝打手机,小郝报告说,洗衣单据里根本没有魏东芝的名字。欧光慈说:“你们回来吧。”
然后他转身面对白灼虾:“你刚才说那个大长脸摸到过一个金戒指,纯金的么?”
“纯金的,纯金的!”白灼虾点头的幅度很大。
“见你妈的鬼,这都是些什么习惯!”欧光慈背着手走动着,“白小山,你为什么不把折子上的钱都取走?”
“都取走太显眼了,我怕引起别人注意。”
“看来你还挺鬼的。好了,在笔录上签字,听候发落。”
欧光慈离开了预审室,不久小郝和小美也回来了。人们把情况凑了凑,发掘线索已经到头了。欧光慈的整个分析是对的,但是白灼虾这条线分明是个死胡同,新的侦察方向还没有出现。
那个月的26号,范小美在榆树里8号楼获得一个小情况,这个小情况像一颗突然蹦出来的石头子儿,把僵死的一盘棋突然激活了。
8号楼二楼的一对老夫妇证实,魏东芝老太太被杀前的某一天(具体日子他们实在记不清了),晚上,一辆白色的高级轿车上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去9号楼魏东芝老太太家作客。由于两栋楼之间的距离不大,他们看见对面的窗口至少有三个人影。根据老夫妇形容的车标的形状,初步感觉是一辆本田车。
人们马上联想到死者儿子李荃的陈述,他说12号老太太让他找人调一调电视图像,结果他给忘了。13号没有什么事。14号白天他出差,晚上……这是老太太被杀的日子——那对老夫妇指的是这一天么?
比较拿不准的就是时间问题。
如果指的却确实是14号这一天的话,可疑之处便出来了,那就是窗户上的影子。大家觉得任何凶手也不会那么傻,把自己杀人的经过像演皮影戏似地映在窗子上。小郝提醒大家说,魏东芝老太太的客厅里有多种灯,恐怕只要大落地灯才能把人影投在窗户上,脚灯和顶灯都做不到这一点。落地灯洞开,感觉上更像是待客。再说了,老夫妇确实说魏老太太家有客人来,并没有说谁在杀人。
再一种可能就是14号之前的某一天,12号?13号?还是再早一些的时候……这种分析是不会有结果的。欧光慈那天晚上亲自去榆树里小区老夫妇家试了试,看对面的窗户,有些灯光较亮的人家的确可以看到窗上的影子。
时间的问题姑且放一放,再一个重要线索就是那辆车,一辆白色本田车,车上下来一男一女两个人。假设日期真是14号晚上,那么请问,什么凶手敢于如此大摇大摆地开车来杀人——欧光慈询问每一个人,谁敢!
那对老夫妇说得很清楚,做客。感觉上杀人和做客是绝对不一样的,这样的生活经验人人都有。以做客论,有两种可能,一,老太太的学生;二,李荃的朋友。再细想,若是李荃的朋友,14号晚上的可能就能够排除了,因为李荃14号白天已经出差走了。大家比较一致的看法是,老太太的学生的可能性要小于李荃的朋友,那么同理,14号以前的可能便小于14号这一天。在这一点上大家达成了共识,接下来可以大胆往14号以前考虑了。
欧光慈道:“言下之意就是说,李荃来朋友和14号杀人是两个时间概念?”
小郝道:“客观上正是两个时间。8号楼那对老夫妇是在14号以前的某一个晚上看见的那一幕,那个时候李荃尚未出差,所以玻璃窗上的人影是三个。而杀人是另一个时间——14号!”
欧光慈问大马和小美:“他的说法能成立么?”
二人一致认为:能!
“好,”欧光慈接受了大家的看法,“就按照这个思路办事,重点盯李荃!”
同年11月9号,李荃被捕。若不是警察及时出现,四方房地产公司的女老板屠凤珠很有可能被李荃溺死在游泳池里。警察弄翻李荃的时候,李荃指着面色青绿的屠凤珠喊:“她就是杀死我母亲的凶手,这个魔鬼!恶魔——”
大马收走了屠凤珠用过的玻璃杯做指纹鉴定,果然与凶案现场那啤酒瓶子上的指纹同出一人。在事实面前屠凤珠供认,13号那天晚上她和丈夫去过李荃家,谈话内容是用四十万块钱打通上边的人,买一个新建项目的标底。李荃作中间人——原本这事情已经成交了。
“结果……”说着话时屠凤珠哭了,“结果从镜子里,我看见魏老太太在偷听。”
欧光慈愕然,蓦地明白了:“于是你便在14号的晚上再次登门,残忍地把老太太杀了!”
“是是,”屠凤珠点点头:“我不能不干,因为这件事情的后边还牵扯着好几个有头有脸的人呀!”
“随后你拿走了老太太的存折,试图用它把水搅浑,转移我们的视线!”欧光慈叹了口气,“结果李荃分析出是你,杀了他的母亲!”
“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