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妈的屠克学,墙上那杆枪还是胡教头前些年借给你玩儿的那支么?”赵简剔着牙从桌边站起来。一张油汪汪的大脸在不太亮的灯光下透着营养过剩的健康色。
外边,街灯已亮,他觉得自己该撤退了。
屠克学忙不迭地把杯子里最后一口啤酒倒进肚子里,啊啊地点头道:“对对,正是那支。老赵你记性真好,还记得胡教练。他前年去了深圳,听说干得挺吃力。”
赵简嗯了一声,随即一指屠克学的鼻子:“别打岔,屠克学。我再重申一遍,下个礼拜六的这个时候,我来拿钱。一个铜板也不能少。拿不到钱我就搬东西,听清楚没有!”
“知道知道,君子一言。”屠克学艰难地使笑纹在脸上停留着,连连点头。他站起身巴望着这位爷爷赶快走人。
赵简毫无道理地踹了饭桌一脚:“狗屁君子,你也配得上君子之称?扯蛋吧你……嗨,那杆枪借我玩儿两天?”
那支小口径步枪斜挂在墙皮斑驳的东墙上,墙面黑秋秋得不成样子,透着主人的含酸与落魄。谁人能信,就这位屠某人,三年前还是个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角色,手底下有三个公司,车、别墅、女人,样样不缺。借两个胆子也没人敢对他这么说话呀!现在不成啦,一朝落难,什么鸟儿都敢啄你一口。而今除了一屁股债,要什么都没有啦。连赵简这种人都敢挺着肚皮说话了,人哪!
屠克学从墙上取下那只落满灰的教练枪,飞快地用袖子擦了擦,递给赵简,道:“好久没摸了,恐怕连枪栓都拉不开啦。我一直当个工艺品在墙上挂着,搞不好早生锈了。”
他说着的时候赵简已经把枪哗哗地弄开了:“屁话,这枪完好无损。拿子弹来——子弹!”
“别忙,我翻翻抽屉。”屠克学去另一个房间,少顷拿了一盒没开封的子弹出来,“大前年胡教头把他的老三送我公司来跑外勤,让我玩儿玩儿这枪。那时候我忙得脚不沾地,那有时间呀。如今呢,时间大大的有了,心情没了。哎哎……你别对着我好不好!”
赵简闭着一只眼,差不多把枪口顶在了屠克学的脑门上,笑骂道:“下个礼拜六,还钱。不还钱我就一枪毙了你,砰!”
他拎着那支教练枪走了,扔下几只空酒瓶子和一堆鸡骨头。屠克学送他下楼,点头哈腰地望着他钻进汽车跑了,这才对着地皮呸了一口:“赵简,我日你先人!”
他欠赵简两万多块。
赵简拿走这支教练枪的时候,说不准自己脑子里转没转过那个念头。他晕忽忽地开车穿过红红绿绿的夜都市,小风吹的很是舒服。当车子一进小区他突然明白了,潜意识里显然有那个念头。他把车子慢慢停在楼下,熄了火,望着对面三楼的一个窗口。窗口亮着灯,但是看不见人影。他凝视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扭头看自己家三楼的窗口。两个窗口斜对着,平行。
赵简目测了一下,觉得从自己的书房窗口三点成一线,用枪打到对面窗子里去是极有可能的!哈,难怪在屠克学那儿的时候一看见这支教练枪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原来如此呀。
这两栋楼前后相距约50来米的样子,属正常距离,原本没有什么的。忽一日,赵简无意中发现,对面那窗口经常有一个老色鬼偷偷摸摸往这边看,时间大约在老婆洗澡或者换衣服的时候。一开始他没太在意,以为那不过是一种巧合,房子在设计上的确存在着不合理的地方,自己注意也就算了。可时间一长他发现不对,那个老杂毛绝不是无意中瞟一眼,他是有钟点儿、有目标、抱着巨大的乐趣在看的。而且目标不只自己的老婆一个。
这下他气死了,反映,这种事儿不好反映;警告,怎么张得开嘴;特别是他打听出那老色鬼是市工商局局长的老岳丈的时候,知道张嘴也没用,物业的不敢得罪工商的。于是他想自己解决。
可是一直没找到解决的办法。这回有了。
他掂了掂那支教练枪,然后脱下外衣把枪包住,锁了车子沿楼房的阴影溜上了楼。老婆在聚精会神地看电视剧,没注意他怀里抱的什么。他进了书房,把枪藏在书柜后边,然后去盥洗室洗了洗脸。夫妻俩聊了几句闲话,他找了个借口进书房并且关上了门。
老杂毛,先让你变成独眼龙再说。他相信50米的距离自己的技术还是可以的。移开写字台前的升降椅,然后持枪把窗帘拉开一条缝,推开纱窗,将上身探出去,三点成一线,瞄准——啪!
他很开心,直起腰来活动了一下再瞄。OK,这个位置相当不错,虽说有些斜,但还是可以把老色鬼收进有效射程的。
他分析,老东西挨了枪击以后肯定要调查的,对面这栋楼的所有人家毫无疑问都要上“黑名单”,因此,要干就要干得干净利索。于是他把敞开的纱窗关上了,因为这么大敞着太容易暴露——即便老色鬼没看见,也难保其他人会不会无意中瞟见你。
可是坏了,由于向后撤了约一米的样子,整个视角变了,枪柄被书柜挡住一大截,三点一线只能瞄到老色鬼家厨房的边上,相去甚远。他情急之下用枪管“扑”地把纱窗捅出个洞,小心地将枪管伸出去……可是很遗憾,依然不行,主要问题还是那个书柜。
他脑袋上冒汗了。办法只有两个,一,将书柜向后移动一些,腾出空间。二,把枪柄锯短。两相比较,还是移动书柜方便一些,因为他现在根本没有地方找锯子。
可面对那满满当当的一柜子书,他傻了眼。靠在窗前朝外看,恰好看见老色鬼出现在对面那扇窗口,他的心狂跳起来。只见老东西像只猫似地伸着懒腰,而后点上一直烟开始抽。赵简估计这时候没有什么可看的“内容”,因为老家伙一旦发现“节目开始”,马上就会把烟掐掉踩灭精神起来。他咬牙切齿地盯着那“猎物”,十分懊恼地想,假若没有那节阳台挡着,第一枪,妈妈的……第一枪应该敲烂老东西的睾丸。又扫视了一遍对面楼的每一个窗口,他抹抹嘴角,然后悄悄地提起了枪……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搞什么鬼呢你!”老婆一进门就在他身上乱看,一眼看见了他往背后藏的枪,于是她嗷地一声冲过来,“这是什么东西!”
赵简一把捂住老婆的嘴,把她拉进客厅细说了自己的打算。
老婆嘻嘻地鬼笑起来,觉得这办法实在是太妙了:“这好办呀傻瓜,我来帮你抬开书柜不就行了,一句话的事。”
两个人返回书房,齐心协力很快就把位置搞好了,举枪再试,哈,刚刚好。老婆指着对面的老色鬼小声道:“嗨,现在正是时候,给他一枪尝尝!”
赵简摆手说:“你急个屁呀,现在打他没有道理。我要在他看女人洗澡的时候动手。先打他的左眼!以后再犯,右眼也敲掉!”
两个人捂着嘴吃吃地鬼笑起来。
然而,事情却没有他们想的那么顺当。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老色鬼不见了,通过人打听才知道去了乡下小女儿家。
待他再次出现在那扇窗口的时候,已经是中秋节后的事了。老家伙的头上多了顶导演戴的那种帽子,上边有个小疙瘩那种。赵简和他老婆憋足了劲,每天都在等机会,却发现没有准备的时候天天都是机会,如今有了准备,机会却总是等不到。他们甚至怀疑老家伙是不是改邪归正了。
结果,那句话是真理,狗毕竟改不了吃屎。这天晚上老家伙又犯毛病了。好极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赵简迫不及待地取来枪,小心地压进一颗黄锃锃子弹,迅速就位。
由于移开了书柜,他此刻只需要把身子紧贴在墙壁上就可以瞄准了。枪管从纱窗洞慢慢伸出去,枪柄顶着墙,透过夜色瞄准了对面那老东西的脸——三点一线,左眼。经过了精确而稳定的调整,他并住呼吸,轻轻地扣动了扳机。
那一刻,赵简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不敢说自己是不是听到了对面的一声惨叫,留在他印象里的是那老家伙舞蹈般的一个怪姿势,只见他双手扬起来,在头顶上方舞动了几下,然后不见了。赵简原以为对方应该哇地一声捂住眼睛才对。夫妇俩关了灯,紧张而兴奋地往对面看。只能看见灯光,别的看不见。
少顷,女人突然说:“嗨,我好紧张,会不会把他打死?”
“不会吧……”赵简蓦然间也紧张了,“不应该吧,这只不过是支教练枪。不会不会。”
话虽这么说,那一夜两个人都没睡踏实。半夜的时候赵简还爬起来看过一次,对面,灯光依然亮着。他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暗想,可别真的打死了!
就这样熬到天明时分,外边的声音把他们引到了窗前,顿时,两口子的血凉了——警察!
外边楼下满都是警察,老色鬼的大儿子正在急赤白脸地跑前跑后,一个瘦个子刑警立在花池子边上,看这技术人员进入现场,然后他歪着脑袋开始巡视四周。
“坏了,八成真出事了!”赵简扶着身边的老婆,老婆已经快站不住了,“别慌别慌,现在要紧的是把那支枪藏好,还有子弹!”
两个人几乎找遍了偌大的套间,竟然没选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藏枪。赵简知道这是心理紧张的作用,他努力平静着自己,最后好歹把枪藏进了折叠沙发里。
侧目看楼下,就见那瘦个子刑警依然在往四周巡视,他对老婆说:“事不宜迟,咱们必须动手把书柜归回原处。我估计警察会挨户调查的。”
老婆紧张得面无人色:“不会吧?”
“小心无大错,少罗嗦啦。来来,搬书!”
两个人开始干,不时地撩起窗帘看楼下那个瘦警察。
赵简说他想起来了,这个警察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去年的碎尸案和今年年初的假币案都是他带着人破的,好像姓欧。正说着话时,那个警察的目光刚巧移到自己的窗户上。赵简赶紧放下了窗帘。
为了更好的掩饰,两个人把书柜多往窗口方向移了半公尺多些。这样,即便做试验,这里也是个死角。由于移动了书柜,另一端多出一块空墙,赵简到客厅找了个挂历挂了上去。然后他们把窗子和柜子认真地擦了擦。
正干着,老婆突然哦了一声,声音似在颤抖。赵简歪过头看她。老婆指了指纱窗上的那个洞?赵简一下子傻了。洞,这可是很要紧的一个破绽,而且是一个无法马上弥补的破绽。
夫妇俩面面相觑,好一会儿老婆才说话:“换掉纱窗,一定要换掉。换起来好像不复杂。”
“复杂倒是不复杂,但是现在换纱窗,不是不打自招么?”赵简望望窗外,见警察正在把老色鬼的尸体往楼下抬。姓欧那个瘦个子警察在和一个牛高马大的警察说话,姓欧的用手在四周画了一个圈,赵简这个窗口自然被划在了里边。
他说,“先去搬盆花来挡一挡,我抽空去买窗纱,完上换。”
“顺路把枪给屠克学还回去,”老婆说,“还有子弹。”
那天中午听人说:老色鬼的右眼挨了一枪,子弹头钻进脑袋里去了。警察认为是附近的某个人打的。赵简这才知道自己的枪法原来如此差劲,他悄悄地溜了。当晚,他把两件事全办了。
还枪的时候屠克学说:“急什么呀,放在你那玩儿好了,不过子弹就这些了,打完完事。”
赵简说:“少扯蛋,我哪有工夫打枪玩儿。忙疯了。”
02
他走后屠克学闻了闻枪口,闻到一股火药味儿。再数数子弹,知道赵简打了一枪。
“你就是屠克学么?”
欧光慈望着眼前这个人,范小美站在他左边,小郝在门外。他们查抢是很容易的,查到体校胡满林时自然就查到了屠克学。这个类型的枪支都有登记。他一进门就看见了墙上的枪。
屠克学啊啊地应着,不明所以。还好,警察一提胡教头的名字他就全明白了:“啊,我和胡教练是朋友,但是好久不联系了。”他瞟了那枪一眼,“这支枪就是他借我玩儿的。”
欧光慈没理睬那支枪,拉了把椅子坐下:“你是不是过去搞汽车零部件的那个屠克学,不会是同名同姓吧?我听说有那么一个人。”
屠克学想:这老警察厉害。他说:“我估计是我,除非还有一个屠克学也搞汽车配件。不过……我的买卖早垮了。您找我……”
他不明白老警察怎么不提枪的事儿,凭他那聪明的脑子,他已经断定这枪闹出问题了。如果当真的话,下一步就有戏看了。赵简的钱还不还就两说啦。
“我们找你其实什么事也没有。”欧光慈盯着他的脸,“红塔西里出了点事情,我们想知道你认识不认识那里什么人?随便问问。”
“红塔西里?”
“对,红塔西里。”欧光慈的眼皮眯了起来。
“红塔西里……让我想想。红塔西里……”屠克学朝着天花板眨巴着眼皮,随即摇头道,“不,没有。请问出什么事了?”
“这你用不着知道。”欧光慈掐灭烟头站起来,“你慢慢再想想,说不定你忘了谁呢。我们走吧。”
他甩甩脑袋领着小美和小郝走了。钻进车子的时候他示意两个部下朝楼上看,窗帘后边果然藏着屠克学的脸。他让小郝开车,道:“发现没有,他很注意那支枪。全市共18支同样型号的枪,12支在体校仓库里生锈,3支注销,两只损坏,只有他这支有可能使用。你们认为他可能去红塔西里杀人么?”
范小美想想,道:“可能性当然不排除,但是感觉上很牵强。开枪杀人在晚上,假如他真的没有熟人,实施杀人是很难的。”
“有熟人也很难实施。”欧光慈道,“谁愿意给一个杀人者提供场所,谁?这是其一。其二,从屠克学的神情上看,他丝毫没有凶手的感觉。我所以没提那支枪,就是想看看他还有什么举动。”
“队长,你觉得他会有什么举动?”小郝把车子拐上了通往红塔西里的岔路。
“恐怕他现在正在和凶手通话呢。”
欧光慈猜的对极了,就在他们的车子开来的同一时刻,屠克学的电话已经先一步打到了赵简家。赵简的手随着他的述说开始哆嗦了,他听不清屠克学在说什么,直到电话的另一端传来阴笑的声音:“老赵,这可不是我编的。警察刚刚从我这儿走,我为了保护你而向警方撒了谎。你可是红塔西里的名人呀,我先向你通个信儿。你心里有数就行了。”
“我明白我明白,”赵简一脸的冷汗,“老屠,多谢你,那两万块钱的事儿就算了。噢不,字据我会还给你的,这你尽管放心!”
屠克学笑得很放肆:“放心,当然放心。我不放心谁还能不放心老兄你么——告诉我,出了什么大事儿?”
“这你就别问了老屠。”赵简知道,有些话是绝不能说的,任他怎么猜,说出去绝对不行,说出去就再无回旋的余地了,“老屠呀,找时间我请你喝酒好吧。对不起,有人在敲门呢。”
屠克学的声音放得软软的:“那好,我等着你的酒了。”
进来的是三个警察。赵简一眼就认出了欧光慈,那张瘦脸太好记了。老婆躲在卧室不敢出来,他赶紧请客人落座。欧光慈没坐,问他听没听说对面三楼的事情,赵简当然点头说听说了:“听说了听说了,据说那个老爷子挨了黑枪是吧。”
“一枪撂在眼睛上,子弹头钻到脑干里去了。死得倒也痛快。”欧光慈转动着身子扫视着这个房间,“我们这些天在一户户依次调查,希望能得到你们的配合。”
“是是,人命关天不是开玩笑的。”
欧光慈说了声谢谢,便踱进书房。赵简紧跟而入,像个影子。窗纱已经换掉了,他对这个“作案现场”还是放心的。但是眼前的警察毕竟不同凡响,他的腿肚子难以自控地在打哆嗦。欧光慈格外看了看那幅挂历,又看了看书柜。然后撩开窗帘往对面看了看便出来了。
“就这样吧,我们走了。”欧光慈朝赵简笑笑。
前后不到五分钟,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赵简在客厅门那儿站了好半天,才把老婆从卧室里喊出来:“出来吧,没事了。”
老婆坐进沙发了呜呜地哭了,显然是太紧张了。赵简上前安慰她,她突然咬了他一口:“该死的,我都快变成神经病了!他们什么都不说那是什么意思吗?”
赵简压着火说:“什么都不说证明他们什么证据也没抓住,你难道希望他们说什么吗?”
老婆满脸是泪地吸着鼻子:“可是赵简,你别忘了还有一个屠克学,那可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
“闭嘴,别说了!”赵简终于咆哮出来,因为他也恰好想到这个人。屠克学,那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呀!
果然言中,第三天屠克学的电话就打到了赵简的公司,说:“赵简,你言而无信。你还欠我一顿好酒……”
那天晚上,这家伙在楼外楼的包间里把话挑明了,原来他已经知道了死人的事。赵简咬牙切齿地警告他说:“死人的事和我没关系,你不要以为你抓住什么稻草了!”
屠克学说:“我并没有说死人的事和老兄有关呀,你急什么。我只不过说说而已。现在比较麻烦的是枪上的指纹,那些指纹你可能抹不掉吧?警察由此便可以认定你用过那支枪,而死去的老头的脑袋里不是刚巧有一颗子弹头儿么……”
“求求你,别说了。”赵简恨不得一口咬死这个杂种。
这个晚上,他不但还回了那张两万元的借据,还答应了再借五万给对方的要求。没办法,他像许多故事里的人那样,被逼上了一条近乎于绝望的路。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警察没有什么动静,老色鬼死亡的事情仿佛也过去了。红塔西里恢复了平静。这期间赵简多了个毛病,总爱往书房跑,总爱靠在窗户和书柜的夹角处往外头看。看的时候他的眼睛会不自觉地闭起来一只,做三点一线状。
老婆说他落下病了。
每当这个时候,赵简都会叹息道:“唉,我们怎么这么倒霉呀,原本是什么事情都没有的。就因为那支破枪……”他回想起那天无意中看见墙上的枪,想起了屠克学点头哈腰的样子,于是说:“唉,可能是命里注定的,老天爷的惩罚!”
老婆心神不宁地看看窗外:“可是……真的就这么过去了么?我怎么觉得随时会出事呀?”
赵简也觉得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可是警察分明是没动静了。不过,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屠克学的存在,每当电话一响,他就紧张得要死,生怕是那混蛋发来的催命信号。他的买卖不大,经不住屠克学的敲诈,他在盘算怎么了结这件事。
是的,此事不了结,他迟早会疯掉的。可是很怪,屠克学相当一些日子没有骚扰。
天说话就凉了,落叶飘飘。
这期间,欧光慈的人马接连破了两起大案,硕果累累。在分局和市局闹出不小的动静。有人说欧光慈是做给新来的分局局长看的,欧光慈听后破口大骂:“我做给他看,我凭什么做给他看,想当初老子当队长的时候他才是个队副。妈妈的!”
知道底细的人背后说:“别惹老欧,千万别惹。他现在正处在见谁咬谁的时候。你们没看见那张脸吗,旧社会似的!”
欧光慈听后反倒哈哈大笑,笑得别人莫名其妙。
弟兄们偶尔会想起红塔西里的那起枪击案,但是队长不吭气谁都不好问,现在那案子等于半挂起来了,只派了两个外勤盯人,盯的是那个和红塔西里赵简喝酒的屠克学。
范小美觉得队长搞不好心里已经有数了。欧光慈却说:“当了半辈子刑警,感觉当然有了。不过再看看,这个案子其实很简单,水到渠成的事儿。关键在于现在水还没到呢。”
简单。他说“案子其实很简单”——人们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可是队长大人,即便要盯也不应该盯屠克学呀!”小郝大叫道,“你不是说过么,他不是凶手。”
“我说过么?谁证明我说过?”欧光慈开始装傻。
大家都清楚,这个人一旦开始装傻,你就别想再问下去了。他会从北京说道东京然后再说到海南岛,一句正经的也没有了。
简单。他说案子其实很简单?!
当然也有人暗地里说他黔驴技穷了,嘴上过瘾罢了。黔驴也许会技穷的,但欧某人总是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这也是他常玩儿的把戏之一。了解他的人太清楚这一点了。
说话间,本市的第一场雪降临了。
那是一个很美的冬日的早晨,瑞雪纷纷,天白的比往日早。外勤人员的电话来了。欧光慈趴在被窝里听着,最后吩咐说:“你打电话给大马,让他带着范小美和小郝去把屠克学带到分局预审科去,我等一会儿就到。”
关了手机,欧光慈又睡了一个回笼觉,然后起床、吃饭、上班。赶到分局的时候,屠克学已经在预审室的凳子上坐着了。欧光慈认真地看了看他那副鼻青脸肿得样子,然后笑了。
他给了屠克学一支烟。然后让小美给自己泡了一大杯浓浓的茶,很舒服地坐下来:“听说我的人不及时赶到的话你就完了,是么?”
屠克学用力点头,掐着烟屁股很抽了一口:“是是,当时赵简已经掐住我的脖子了。狗日的太狠了!”
欧光慈指指自己的鼻子:“他怎么不掐我的脖子呀,嗯?”
“这……”屠克学咽了口唾沫,“唉,现在我不得不说了。您不是问过我认不认识红塔西里的人么,我当时撒了谎。现在我说实话,我认识他,不但认识他,我还知道他一个秘密,他用我墙上那支枪打死过人!”
“废话,这我早知道了。”欧光慈摆摆手,很没味道的样子,“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险些被他掐死?他总不会无缘无故地掐你的脖子吧?”
“我……”
欧光慈站起来:“不要‘我’了,现在我需要听听赵简的说法,兼听则明吗!小郝,扶他一下,他的腿好像也受伤了。”
一看见跟在屠克学后边的警察,赵简就傻了,尤其是看见小郝手里提着的那杆教练枪,他一把扶住了墙,不然可能就倒了。欧光慈朝他笑笑,抬腿进屋,并且给了屠克学一个手势:“请呀,屠先生。进来坐,告诉我为什么他不掐我的脖子偏偏掐你的脖子,说说看!”
屠克学反倒没话了,默默地看着欧光慈的脸。赵简面色如土谁也不看,他老婆依然躲在卧室里不敢出来。至于小郝小美等一行警察,这时候除了盯着他们的队长,别人几乎引不起他们任何兴趣。
欧光慈笑起来:“赵简,他不说你就说说吧。说到底你是这出戏里的主角,先说说为什么要打死对面楼的老头子。”
赵简下意识地叫了起来。欧光慈朝他摆摆手:“千万别对我说不,你就是用那支枪打死对面老头的。老头子脑袋里的子弹头可以证实这一点!小郝,给他看看子弹头。”
没等小郝拿出子弹头,赵简便叫了起来,像一头绝望的老狼:“我没有杀人,那支枪是我借来玩儿玩儿的。如果……这也有罪的话,我……”
欧光慈站了起来,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憔悴而绝望的人,然后拍拍他的肩膀:“来,听我给你解释,那儿不对请你指出来。看这儿,这里原来有一个挂历,后来让你取走了,于是留下了墙上的白印。挂历呢?取走干什么呢?请跟我来——”
他领着人们进了书房,一指墙上:“看,挂历在这儿——它转移到这儿来了。不信我们可以比一比外边的白印,绝对是那个。噢,小郝扶一扶赵先生……对不起赵先生,那天我进来看了一眼就一目了然。你太笨了,如果这个案子给我做,我绝对不这么做。不信你看。”他说着便在书桌前的升降椅上坐了下来,摆出个大老板的样子,“你们看出什么来了么,反正那天我一下子就感觉出来了。小美,你想说什么?”
范小美说:“我觉得你坐的那个位置很别扭,是不是因为……”
“OK,正是如此!”欧光慈拍了拍升降椅,“真是太别扭了,对么赵先生,我估计你现在也发现他很别扭了吧?是的,我相信你们如果重新布置这个书房的话,绝对不会摆成眼前这个样子。那么我基本敢肯定,你们当初也不会这么摆的。为什么会造成现在这样子呢?非常简单——桌子没动,书柜动了!”
赵简差一点儿坐到地上。
欧光慈探头望着他:“赵先生,简单说吧。你移动了书柜,然后用一份挂历填补了腾出来的空间感。这样便造成了我视觉上的不舒服的感觉。那么你为什么要搬动书柜呢。因为你不能不搬动,你必须把书柜移到那个位置上去,不然的话……噢,把那支教练枪递给我。不然的话,这支枪就可以贴在墙上对准对面的那个老头子,你就是这么做的案。赵先生,我完全理解你搬动书柜的目的,因为不这样就不足以说明你无法打枪这个‘事实’。但是你想过没有,这个枪托子是可以在白墙上留下痕迹的,我估计你没有想到这一点。那好,我们很快就能使你明白,枪托子必定会留下一条痕迹,来,把书柜移开。”
十分钟后,书柜移开了。欧光慈嘿嘿一笑,拿着枪在墙上比了比,突然一使劲将窗纱捅出个洞:“忘了说了,赵先生,这个窗纱是新换的。现在请看,我已经可以毫不费力地瞄准对面窗口了。你们注意枪托子——”
枪托子和墙壁摩擦的位置上,清晰地印着一道棕色的印记。
“队长,既然你早就破了这案子,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说?”范小美踩着咯吱咯吱的雪大声道,红彤彤的脸上充满愠怒。
欧光慈让小郝帮他把烟点上,望着开去的警车,笑道:“怎么这么傻呀,能够同时抓他娘的一个敲诈犯,何乐而不为!算啦小姑娘,我请你们吃午饭还不行么。”他觉得地上的雪十分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