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主页 > 图书读物 > 中短篇小说合集 > 蓝玛短篇小说 >

《连环案》全文阅读

发布时间:2023-07-05 14:17:35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01

也许没有谁会在意那串被点燃的鞭炮,但是裴文坤却死死地记住了那串鞭炮是如何在这个暮秋的晚上炸响的。这一刻,出租车刚刚驶上玉屏山度假村前楼的行车弯道,那串鞭炮在不远处被兴奋地点燃了,热烈的爆炸声中,电光炮的光影照亮了好几个欢蹦乱跳的孩子,他似乎听到了孩子们的尖叫。

城里早有了禁放令,有钱人都愿意利用休息日来玉屏山度假,这里干什么都不受限制,只要你有钱。

但是无论如何这鞭炮声在裴文坤听来都是不舒服的。这使他想起了给老父亲送葬的情景。家乡那个小镇至今保留着一些奇怪的风俗,比如死人出殡要放炮仗。眼前的情景使他涌出一些不舒服的联想,乃至于玉屏山这个暮秋的晚上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不吉祥的。

这时车子已经在前楼的大玻璃门前停住了,裴文坤看见华海集团的旷时达正快步地从大堂里往外走,后边跟着大腹便便的常安。裴文坤下了车和他们握了握手,常安的手像棉花一样软,他一迭连声地叫着裴文坤的名字,并且不住地拍他的后背。裴文坤说:“两位老总把我叫到这儿来,有何贵干?”

旷时达说:“不急不急,里边说。文坤你的脚怎么了?”

裴文坤的脚有点瘸,他说:“唉,前几天走路不小心踩在了一个按钉上0”

门童替他们拉开了玻璃门,他们走进了光线柔和的大厅。

玉屏山度假村是本市最好的一个休闲之所,吃的玩的应有尽有,背靠玉屏山修建了三、四十栋小别墅,只要你有钱,就可以像上帝似地住在那里,享受各种服务。裴文坤来过,但是没住过。

他跟旷时达二人来到大厅的一角,那里有一圈很高级的沙发。

“喝咖啡还是喝茶,咖啡吧。”旷时达朝服务小姐招了招手,“咖啡。三杯,带伴侣。”

裴文坤看着他们说:“说吧,二位叫我来……”

常安看看左右,左右没人。他笑笑,道:“急什么,说说你现在混得怎么样?”

裴文坤说:“既然是混,就不会怎么样。说吧说吧,你们怎么想起我来了?”

旷时达和常安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递过烟来:“还不抽烟么?”

裴文坤摆摆手:“不抽。”

他听见外边的鞭炮声结束了,于是舒出一口气。

“来,抽一根也可以,什么烟?”

“云烟。”旷时达把烟递过来。

三个人点上烟抽着,服务员送来了咖啡,随即又端上了一个大果盘来。裴文坤拿起一个牙签袋撕开,取出了里边的牙签。他问:“这块好象是芒果。”

旷时达和常安看着他吃,过了一会儿,常安试探着问:“文坤,你和费彬还有往来么?”

裴文坤停住手里的牙签,小声道:“果然。”

“什么果然?”旷时达机警地朝服务员抬抬手,“你们走吧,这儿没事儿了。”

服务员走后他又问了一句:“什么果然?”

裴文坤笑了,笑得很松弛:“果然让我猜对了,你们找我就是为了费彬。怎么,还是因为碧螺湾三角洲的事儿?”

旷时达说:“不错,明人不说暗话,确实如此。你还在关心碧螺湾的招投标么?”

“不,我从来没有关心过那个,它离我太远了。二位老总,我毕竟和你们不是一路人,你们是资产数亿的大老总。我——吃粉笔末子的教师一个,而且还是个夜校教师。咱们不在一个层次上。”

常安正色道:“干吗呀文坤,咱们是有交情的人,说这个话就不亲热了。”

裴文坤道:“我不想掺合你们的事,我胆小。”

谈话似乎不太顺,于是沉默了一会儿。后来旷时达打破了沉默:“文坤,我们请你来确实有求于你。你和费彬熟,我们想不出谁更合适。老常……”

常安不失时机地把一个纸包推过来。

旷时达说:“这是五万块钱,你先拿着。事后还有五万。”

“我操。”裴文坤的脸色白了一下,莫名其妙的又红了一下,“明白了,还是那出老戏。”

“是的。”旷时达看着他的脸。

裴文坤的手按在那叠钱上:“二位别忘了,为这事儿已经死了一个人了。半年前。”

旷时达说:“死人和这件事儿无关,你用不着自己吓唬自己。”

裴文坤沉默了一下,又说:“费彬那人我拿不准,而且它比我聪明得多,我不一定能你让你们满意。咱们丑话说在前头。”

“嗯,这倒是。不过文坤你也不笨呀,我们觉得你能把这出戏唱出结果来。”

“也就是说,你们把宝押在我头上了。”裴文坤看着华海集团这两位老总,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不过嘛,我的确是合适的人,非常合适的人。”他的语气讳莫如深。

“当然,非你莫属。”旷时达小声说。

碧螺湾三角洲的开发已经进入第四个年头了,房地产的调控政策影响很大,好歹没受太大损失。目前,相当一部分硬件设施已经具备。老城区的人们可以隔着玉河看到对岸一片片拔地而起的高楼。那些楼和老城区的楼非常不一样,造型上充满了现代气息。老年人说“跟外国似的”,年轻人则干脆管它叫“小浦东”。碧螺湾三角洲的最核心部分是即将开始的“现代城”的建设,那将是一片以高新技术产业基地为内容的现代化设施,是全市步入现代化的重要标志之一。上边极其重视,国外资本虎视眈眈,国内外十余个建设集团即将参与现代城各个部分的招投标,所以表面上平静的生活实际上充满了明波暗涌,这是圈外人所看不出来的。

即使是圈内人也不一定真的能看懂正在发生的事情,在招标结果没有明朗之前,谁也不敢说现代城的各个部分花落谁家。于是,在正常竞争的大环境下,一股可怕的暗流也在悄悄地涌动着……

生活似乎永远是这样。

新新集团负责业务的副总裁费彬埋身于一堆旧报纸里已经四个多小时了,满头满脸的尘灰使他变成了一个会喘气的兵马俑。他看的是一九四四年的有关的报纸,目的是落实一个历史数据。电脑中得到的数据资料他不太敢肯定,他告诉助手杜欣:“这组数字和另外几个相关的数字之间的关系有些说不通的地方。要照这些数字关系计算,六十年前的玉河比长江最宽的地方还宽,这简直是开国际玩笑嘛!”

说这话时,费彬的眼睛里仿佛埋藏着一大堆问号,这让所有的人不得不对他的意见引起注意。费彬属于那种不会当老总的老总,他对集团的全部态度都体现在技术和业务上,其他方面的事情他从来不过问。这使人们更愿意叫他费工而不是费总。那已经开始谢顶的前额因为疲劳而有些灰暗,但他的眼神却永远让人觉得这个小老头儿很倔犟,很倔很倔那种。

他今年五十六岁了,平时不苟言笑,但是偶尔会在某些想不到的场合开个很突然的小玩笑,这使得集团公司的人们并不觉得它很难接触。他那略微有些矮小的身影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会有人和他打招呼。

总之,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即普通又重要。新新集团的半壁江山是由他撑着的。这是集团总裁梅子云的话。女人的心终究是细的,梅子云看出了费彬眼睛里的忧虑。她派了四个专业人员协助费彬核实那组数据,结果却很不理想,无奈中费彬不得不亲自出马查找历史资料。招标的日期越来越近了,有些事情是不能开玩笑的。费彬急,梅子云更急。

市图书馆的馆长是梅子云的老同学,她带着费彬和杜欣进了这间按规定不能随便进的资料库。费彬很佩服梅子云的社会关系,他说:“子云,搞企业真的不能没有你这样的人。”

梅子云朝他很深奥的一笑。

这天中午吃午饭前,费彬终于落实了那组该死的数据。他歪倒在报纸堆上,喘着粗气说:“小杜小杜,唉哟……我站不起来了。两条腿吃不上劲,你扶我一把。”

二人出了图书馆,杜欣说:“费工,我送你回家吧,今天下午您索性歇一歇。”

费彬想了想:“也好,给我叫辆车。”

这样,裴文坤的那个电话便打到了费彬的家里。

那个电话很神秘地响了一声就不响了。

费彬抓起话筒的时候话筒里什声音都没有,儿子费小阳从起居室里探出头来问:“爸,是找我么?”

费彬说:“不知道,没动静了。”

刚搁下话筒,电话马上又响了,费小阳又探出头来:“爸,是找我么?”

费彬听了听说:“噢,是找我的……喂,哪一位?”

“我是裴文坤呀,你老听不出来么?裴文坤!”

费彬摸着秃顶笑了:“噢噢,文坤。怎么是你呀,实在想不到。咱们上次见面好像是去年吧?”

裴文坤的声音听上去很爽朗:“是呀是呀,去年夏天在五凤楼饭店吃饭。您还那么精神吧?”

“你过奖了,过奖了,我从来就没精神过,我的身材属于鼓上蚤时迁哪种,怎么穿都穿不出样子。文坤呀,你找我有事么?”

“对,确实有事,刚才我打电话到您的办公室,办公室的人说您在家,所以我……费工,我能去找你么?”

费彬马上说:“不不不,你知道,我一般不在家里接待客人。你找我有什么事呀?”

费小阳走出来,问了一句:“谁?”

费彬摆摆手,朝电话里问:“不急的话,明天到公司去说行么?”

裴文坤的声音里透出些乞求的味道:“对不起费工,我希望很快就能见一面,我实在有重要的事情跟您说。非常重要。”

“电话里说不行么?”费彬板起脸来。

裴文坤的声音越发急切:“不行费工,电话里说不方便,我非常希望和您面谈。不然咱们在外边找个地方?”

“一定要见面么?”

“我希望面谈,这事情和您有直接关系。”

裴文坤的声音嗡嗡地震耳朵,连费小阳都听见了。

费彬沉默了片刻,又看看儿子费小阳,说:“这样吧,我好久没到野鸭湖去钓鱼了,咱们到那儿去谈谈好不好。你有钓鱼杆么,没有的话我多带一副。”

裴文坤显然思索了一下:“好吧,野鸭湖。不见不散。噢,费工,我不会钓鱼。”

“那随便你,提醒你一句,是土地庙的这一侧岸边。”

“我知道,我知道。”

野鸭湖是一片自然水域,尽东头与玉河的一条支脉相通。湖的面积不是很大,从这一头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另一头的芦苇荡,反过来也是一样。野鸭湖的芦苇长得好,茂盛稠密,苇杆十分粗壮。唯一的缺憾是没人管理,苇子长的很疯。野鸭湖的湖水很不错,是人们钓鱼的一个很好的所在,加上距城里不远,乘车十分方便。

费彬先到了一步,很快裴文坤也到了。他们所说的那座土地庙离湖岸不算很远,裴文坤是从土地庙那边的一条小路插过来的。他老远就喊了一声费工。

岸边静悄悄的,远远近近看不见一个人影。稍远一些的地方有一片小松林,也是静悄悄的。后来有一个骑摩托车的人突突地从土路上开上了公路,远去了。

裴文坤叫了一声费工,没听见费彬答应。他估计费彬可能是不高兴了。唉,没办法,原本用不着跑到这儿来谈话,舍近求远了。感觉上费彬有些疲劳,从脸上可以看出来,他又叫了一声费工。

费彬让开些身子,裴文坤便在他旁边坐下了。

费彬上好鱼饵,把鱼线甩了出去,然后瞟了裴文坤一眼:“噢,你的白头发也不少了。”

裴文坤张开巴掌抹了抹嘴,无声地笑了笑:“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您还是个小伙子呢!我,更小。”

费彬感叹地说:“可不是,二十多年一晃就过去了。二十多年呀,一眨眼的工夫。”

两个人的思绪似乎陷入了当年,谁都没有再说话。

二十多年前,两个人先后到了一个农场。两个人在大约两年的时间里相处得很不错,乃至于后来相继回到城里以后,依然来往不断。这些年各自忙各自,往来少了一些,但是一个电话就把距离拉近了,也没有觉出什么。裴文坤始终认为费工是个很好接近的人。

他咳嗽了一声:“费工,听说小阳在搞公司。”

费彬不屑地撇撇嘴说:“费小阳能干成什么事,我表示怀疑。说说吧,你找我来干吗?”

裴文坤又抹抹嘴:“不急,咱们聊聊天。费工,您是我见过的最不像老总的老总。您身上缺少一种派头。那么……那么一种派头”

“什么派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脾气。”

“那是那是,天下何人不识君,您的名气用不着那个。”裴文坤干笑了一声,捉摸着如何把后边的话说出来。

不料,费彬却替他把话说了出来。

“文坤,是什么人叫你来的吧?你说老实话。”费彬扭过头来,小眼睛很亮亮地看着裴文坤的脸。

裴文坤的心跳加快了,完全是无法控制的。他说:“费工费工,您别这么看着我。我什么话都还没说呢!”

费彬哼了一声:“有些话根本用不着说出来,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个八九。你是不是想从我身上刺探什么东西?”

“别别……”裴文坤有些慌乱,“您别这么说。”

费彬的眼神更厉害了,他凝视着裴文坤的脸,看着那张瘦脸上渐渐冒出来的汗珠,然后他站了起来。

“走,这儿太热,咱们去那儿说话。”他朝土地庙抬了抬下巴,随即收起了鱼杆。

看着快步走去的费彬,裴文坤只得跟了上来。他有些后悔拿了旷时达他们的钱,其实当旷时达和常安打电话找他的时候,他就知道即将面临的是一件什么样的事。其实,他如果当时就推掉那件事完全是可以的。很遗憾,一个人有时候真的难以抗拒钱的诱惑。

华海集团是参与现代城招投标的单位,可是,无论旷时达还是常安,都预感到他们在即将到来的竞争中胜算不大。梅子云的新新集团因为有了费彬,在很多方面都处在绝对的优势上。特别是参与此事的一家外国公司,其老总就是费彬的朋友,这使得费彬以及费彬的投标方案具备了别人无法取代的先天优势。华海的意思就是在招投标开始之前把费彬拿下,只要费彬肯透露他的方案或者方案的部分内容,什么样的条件都可以考虑。

毕竟中标所带来的实际利益是相当巨大的,这是心照不宣的事。

土地庙已经残破不堪了,面朝着野鸭湖那面墙已经坍塌。费彬在迈过残墙的时候打了个趔趄,裴文坤赶忙伸手扶住了他。费彬推开他的手,几步走了进去,然后蓦地转过了头。

“裴文坤,你要是想从我这打探什么东西,对不起,请你马上走。要知道,用非法手段获取别人的商业机密是非法的!”

裴文坤稳住心神,咬了咬嘴唇,道:“费工,您别发脾气,什么事都是可以商量的……”

“你错了,有些事绝对没有商量。”费彬死盯着裴文坤的脸,“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觉得我是那种人么?嗯?”

谈话就这样陷入了僵局。

裴文坤沉默了一会儿,道:“听我说费工,我原本是个局外人,一个小小的夜校教员。迈出这一步对我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么说我猜得一点儿也不错。”

裴文坤点点头:“是,我找您确实为了投标方案的事,可是您用不着把我想的那么坏。商战么,利益就是一切。”

费彬认真地看着他,半天不语,最后小声道:“我能不能问问,是哪位神仙派你来的?”

“这……”

“不肯说是么,还是不敢说?”小老头把鱼杆立在墙角,开始快步地来回走动,随即他在裴文坤的面前站住了,“裴文坤你给我听着,这样的事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碰上了,我有我的做人原则。你给什么人当说客我不管,只告诉你一句话,不可能!”

“费工……”

“别叫我,我不听。裴文坤呀,你难道不明白么,有些事情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开始了。我的助手何小璐的死亡就很奇怪,这件事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听说过,我当然听说过。”裴文坤望着费彬。

“我还以为你没听说过呢。听着,事情远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何小璐是和我一起研究投标方案的,有人为了获得哪个方案,可以说用尽了手段,在没有实现目的的情况下,不惜杀人害命。裴文坤,某些人已经在犯罪了,我不希望你继续犯罪!”

裴文坤上前一步说:“费工,您不要把事情说得那么可怕好不好。据我所知,您那个女弟子是被人强奸而后杀害的,和投标方案原本没有什么关系。”

费彬突然暴怒了:“那仅仅是对外的说法,谁有我更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

“啊,费工,别生气别生气,我只不过……”他用力的咽了一口唾沫,“这件事我还是比较了解的,我甚至愿意协助警方把那个案子破掉。真的,我没准真能帮上忙。可是费工,您听我说,您不要把我和那个案子联系起来好不好。咱们说点儿别的。”

费彬用力摆着手,好像在驱赶什么不好闻的东西:“别说了,别说了,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句话,绝对不可能!”

谈话再次陷入了僵局。土地庙外边,有秋蝉在叫,来自小松树林方向。两个人似乎都进入了一种疲乏状态,沉默的时间较为长了些。后来裴文坤开始说话了,他强调自己是个世俗的人,替别人做事挣钱应该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举起了左手给费彬看。

“您看看费工,我的小拇指缺了半截。您知道么,这是当年在农场参与了一起斗殴的结果。那时候您已经不在农场了。那是一起群殴,我为了三十块钱丢了半根手指头。想想看费工,人在通常的情况下是不能脱俗的。”

费彬看着那只左手,眼神黯淡了些。

裴文坤继续说:“我为了钱来当说客,您可以看不起我。但是费工,我既然来了,自然也有我的道理,我听说您在新新集团并没有得到梅子云的真正信赖,她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在利用您!正因为我听说了这个,所以才来找您。”

费彬冷笑一声,说:“这么说你是为我好才来的喽,好好,我谢谢你。但是我从来就有一种臭毛病,不会脚踩两只船。你后边的话也不用说了,我不听。”

裴文坤走上一步,好像要抓费彬的手。费彬往后闪开:“你要干什么!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费工!”裴文坤突然提高了声音,以至于破庙里出现了一些共鸣。他盯着费彬的脸,腮帮子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费工啊费工,这本身是一笔谁也不亏本的交易,您成全了我的同时自己也不少得,您说您何必这么固执,闹不好再出现何小璐那种结局,您以为好么?”

“他妈的,你好像在威胁我。”费彬很少有地骂了出来,“来呀,你现在就可以掐死我,来呀!何小璐不就是被人掐死的么!”

裴文坤死死地盯着他,不说话了。

费彬哼了一声,抓起他的钓鱼杆,快步出了破庙,眼看着就上了土路,走远了。

裴文坤默默地站着,一瞬间感到周身有些冷。对这个结果他倒不感到意外,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是意料中的,他只是感到很失败,意料中的失败。他在背阴的庙墙上靠了一会儿,头脑变得简单而清醒:把钱还回去,全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这么想的时候他略微有一些遗憾,遗憾什么他也说不清楚。他叹了口气,慢腾腾地走向庙门,可是看着远处费彬那个小小的身影,他返了回来,走向刚才进来的那个墙豁子。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他似乎听到背后有沙沙的声音传来。起先他没在意,觉得那不过是自己的裤腿摩挲的声音。但是马上他就觉得有些不对,那声音不是自己身上发出的,不是。想快速扭头看时却已经晚了,一块浅灰色的墙砖呼啸着向他砸了下来,这情景纵使有再好的身手也来不及躲了。

扑,灰砖砸碎颅骨的声音成了这个世界留给他的最后声响……

02

二组的何小满和欧光慈在野鸭湖岸边蹲着抽烟,看着人们把那具尸体拖了上来。这已经是出事后的第三天了,尸体被湖水泡得很厉害,凡是露肉的地方都呈现出一种很难看的青白色。头发在水面上一漂一漂的,很象湖水中的水草。死人的鞋掉了一只,脚丫子白得吓人。随即小郝在岸边的芦苇丛里发现了那只鞋。

公路上和附近的村子里跑来一些看热闹的人,欧光慈让小郝和大马维持一下秩序。法医老孙他们开始有条不紊的工作,欧光慈站了起来。

“小满,你看看这环境,凶手的胆子是不是大了些。”欧光慈指指不远处的公路,“那路上只要有人经过,就不难看到凶手在行凶。”

何小满没说话,瘦瘦的脸在上午的阳光下很沧桑的样子。他的两侧腮帮子上已经生出了一层硬硬的胡茬,这使得原本善良的脸庞显出几分冷酷与狰狞。欧光慈觉得他的整个情绪有些颓废。自从半年前他妹妹何小璐被人杀害,他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你看看死者的裤裆。”何小满依然蹲在地上,捏这个烟屁股使劲在抽。

死者像一只冻僵的青蛙似的张着四肢,侧卧着,腰上的皮带是松垮垮的,裤裆张得很开。

欧光慈走近一些:“你是说,这裤裆里装过东西?”

“肯定装过重物,以便让尸体沉进水里。后来重物滑掉了,尸体才漂了上来。”何小满扶着膝盖站起来,把烟蒂吐进湖水里,“至于你刚才说凶手如何胆子大,我不那么认为。你看,郊区公路上来往的人原本就不多,凶手可以很从容地把尸体扔进水里。至于作案,我觉得不是在岸边,可能还有一个第一现场。”

两个人于是向四周看,随即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那座土地庙上。

欧光慈说:“小郝,大马,来来来,咱们看看环境。分头,你们去远处那片小松树林子看看,然后调查一下附近村民。小满,咱们俩去土地庙。”

大马说:“那三个人怎么办?”

他所说的“那三个人”是指发现尸体的人。其中两个是附近村子里的孩子,初中生。另一个是村委会主任。两个孩子搞航模,把一只自制的小飞机弹射到天上去。小飞机越过打谷场一侧的树梢,直向着野鸭湖飞来,然后落进了芦苇丛里。两个孩子没找到小飞机,却发现了漂在水面上的死人。由于当时尸体是背朝上漂浮着,那件被水浸湿的灰色外套露在水面上,远远看上去像是藏在水中的什么动物。两个孩子拿土坷垃打了几下,那动物没反应。于是他们跑回村子里去找竹竿。恰好遇见村委会主任,两个孩子说他们发现野鸭湖里有一头大河马(天知道他们怎么想到了河马)。村委会主任跟着跑来看,结果在拨动那只动物时,水里头突然冒出了一只人的手。

这就是发现尸体的经过,欧光慈等人赶来的时候,那个村委会主任把现场控制得很好,打捞尸体的竹竿子也是他找来的。

欧光慈对小郝二人说:“你们俩先和那三个人搞一份笔录,小松树林子不用你们管了。小满,咱们走。”

这时法医老孙叫住了他们。

“过来过来,你们看看这是什么?”他用镊子夹着一片什么东西交给了大马。

大马把东西举到眼前,让大家看。那是一个装牙签的纸袋,上头印着几个小字:玉屏山度假村。

欧光慈说:“这东西有用,收好。老孙,尸检情况怎么样?怎么死的这个人。”

“很残忍。”老孙说,“死者后脑部颅骨碎裂,显然是被重物击打所致。颈部有扼痕,看来那凶手击打完了以后又使用了扼杀的手段,使被害者彻底死亡,然后抛尸。”

何小满问:“你觉得凶手会在湖边是使用这一系列杀人手段么?”

老孙摇头说:“绝不可能,这里应该是第二现场。你们俩是不是已经看出来了?”

欧光慈点点头:“死者身上有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小郝说:“没有,我刚才已经找了一遍了。不过有一张食堂的饭卡,是成人教育办公室的饭卡。”

“啊,那就好。”欧光慈转向何小满,“小满,你表弟就是成人教育办公室的吧?”

“对,搞行政。”

老孙说:“另外你们看看这个,死者的左手指甲里有一些青苔,是一种颜色比较深的青苔,他应该来自另一个地方。还有还有,死者的小拇指只有半截。”

何小满哟了一声,呼吸突然不均匀了。他凑上去看。果然,死者那惨白的小手指头只有半根。他凝视着那只僵硬的手,半天没说话。后来欧光慈把他拉了起来。

“走吧伙计,我知道你想到了什么。你妹妹的死亡现场发现了一个半指的指纹。”

何小满阴着脸:“对,无名指的指纹和小拇指的半截。老孙,要技术科采这家伙的指纹!我回去就要。”

“放心吧,我明白。”老孙觉得事情有些名堂了。

“你看,果然是!”欧光慈指着土地庙的墙根。

墙根上有长长一溜青苔,暗黑色的。在欧光慈指着的地方有好几条平行的指甲划过的印子,约一尺多长。不用问,那是被害者倒下的时候抓出来的。行凶地点显然就是这里。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蹲在墙边看了一会儿,弄下一些青苔收了起来。

他们是从土地庙院墙的豁口进来的,因为那个豁口面朝着野鸭湖,是两个地点最便利的一条路。此刻发现了青苔,他们再次走到豁口处仔细看。随即毫不费力地看出了地上的几个深深的脚印。欧光慈直起身子喊人,他要把这脚印弄下来。

“这是负重者留下的脚印,看来凶手是把死人扛出去的。你看,地上没有拖拉的痕迹。”

何小满点点头:“您觉得从这里到湖边大约有多少公尺?”

欧光慈抬起头目测了一下:“一百公尺不到,七十公尺左右吧。墙根那儿有搏斗过的痕迹么?”

他走过去看看地上,见有些黑色的血点子,比较集中的留在靠墙的地方,欧光慈说:“看来没有什么搏斗,我估计死者可能很快就不行了,你来看。”

何小满觉得欧光慈的分析是对的,凶手很可能突然出手制胜。他们仔细地看了看墙根那一带,认为至少有三种不同的脚印,除去死者的,还应该有两个人。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其中一个人的脚印延伸至土地庙的庙门,出去了,二人循着这串脚印一直跟到了公路上。

往回返的时候欧光慈说:“小满,你怎么理解这个脚印?他是凶手么?”

何小满摇头道:“不像,从脚印的重叠上来看,这个人是先离去的,此后那里才出了凶案。留在上边的是死者和另一个人的脚印,那才是凶手的脚印。这是我个人的看法。”

“嗯,我同意。”

两个人回到了土地庙。土地庙是一座不大的建筑,只有正面的一个庙堂,泥胎自然早就没有了,庙堂上堆了一些农用的东西,还有几袋十分陈旧早已失效的水泥。四围是颓败的院墙。从庙台里的尘土分析,那里已经好久没有人上去了,凶杀案发生的地点在庙堂下边靠院墙的地方,比较集中的一个区域。

他们想找一找有没有遗留的东西,但是没有。除了那些脚印以外,别的东西没有留下来。二人从豁口出去,循着扛尸人的脚印往湖边走。由于地上有些草,脚印时有时无,很不清楚。何小满喊来技术人员,指着豁口处的哪几个比较清楚的脚印让他们拍照、做模子,然后跟着欧光慈向着小松树林走来。

松树林旁边有一条路,是村子通往公路的土路,宽宽窄窄的车辙有一些,估计是摩托车和自行车留下的。他们在土路边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所以然,随即折进了小松树林。这时,大马带着一个村民快步走来,大马喊:“头儿,这儿有情况!”

欧光慈转过头,看见大马屁股后头跟着一个很壮实的汉子。说话走到跟前,那汉子说:“你是队长?”

“有话说吧,我这个队长是代理的。”欧光慈给了对方一支烟。

那汉子点上用力烟抽着,说:“听说杀人案发生在前天下午三点多钟是吧?”

欧光慈点头道:“那是我们初步分析的时间。也许有出入。有什么情况你说吧。”

“没出入,你们分析的是对的。跟我来。”

几个人跟着那汉子往小松树林尽头走,欧光慈注意到,这小松树林基本上呈梯形,土地庙位于梯形短线的一端,他们现在正沿着长线往前走,从这里可以看到土地庙的侧面。越过土地庙就是野鸭湖了。

汉子领他们走到小松树林的尽头,指着林子的边缘说:“你们看,这儿是不是停过一辆车。”

“躲开。”何小满这时已经看到了林子边缘的车辙。是的,这儿确实停过一辆车,而且是一辆好车。他快步走到车辙前,蹲了下来。地上的车辙很清楚,可以说非常清楚。看得出,车头朝着林子,车尾朝着土路,再往远处看,能看见土地庙的侧边。

欧光慈问那汉子:“那天你看见这辆车子了?”

汉子说:“当然看见了。就停在这个地方,我当时拉木头从村口那儿过去,一眼就看见了。我们村子里可没有那样子的车。”

欧光慈测试了一下,觉得村口距离这里也就是一百公尺左右,看一辆车子还是没问题的。

这时何小满抬头问那汉子:“喂,你还看见什么了?”

汉子说:“还看见一个女人,车上下来一个女人。”

何小满朝欧光慈招招手:“你过来。”

欧光慈走到他旁边蹲下。何小满指着地上的几个鞋印说:“他说的不错,确实有一个女人——”

地上很清楚了留着几个鞋印,是女式半高跟皮鞋踩出来的那种印子。鞋印没有往前走,仅仅留在轿车附近一些。欧光慈有些懵,问何小满:“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出事那天的同一时刻,这里有过一辆挺高级的轿车,轿车上走下一个女人。”

“女人就站在这里?”

“对,就站在这里。”

“凶手呢?”欧光慈问。

何小满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你和我想得一样,觉得凶手应该从车里下来,穿过松树林进入土地庙,在那里杀了人,然后扛着尸体从土地庙的豁口走出去,把尸体抛入湖中。随即再走回来,坐车离去。是不是这样?可是这里的却只有一个女人的脚印,没有凶手的。”

“你的意思是说……”欧光慈看着他。

“我觉得这辆车以及车上下来的女人,和土地庙的凶杀无关。这个女人仅仅在这里看着那边的动静。”何小满把“看着”二字咬得很重。

欧光慈放低了声音:“从这个角度她能看见什么?什么也看不见。”

“不,”何小满摆摆手,口气十分自信,“她能看见一个大环境,她能看见进出土地庙的人。也许对她来说这就足够了!”

欧光慈听出了意思:“啊,你是说,这里出现了一个窥视者?”

“对,说得对,就是窥视者!”

四目相对,何小满用力点了点头。然后他转向那个大汉,问:“你注意到没有,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年纪有多大?”

“这个我没看清,反正是个女的。”

欧光慈一指远处的村口,那里正有一个人走过去:“看,那个人是中年人还是老年人?”

“的确看不清。”何小满说,“更何况林子这里比较暗。”他又问那大汉,“车子是什么颜色的,这个总能看得清吧?”

“灰,灰色的。飞机那种颜色。”

“银灰?”

“对。”

“谢谢你,还有什么情况么?”欧光慈又给了那汉子一支烟。

汉子说没有了,就这些。

欧光慈摆摆手,叫大马把人领走,然后扭头看着何小满。现在显然出现了一个情况,凶手杀人的同时,小树林这里有人在窥视那个方向。虽说她看不见杀人抛尸的场面,但是如小满所说的,能看到一个大的环境。这件事能和土地庙里的凶案扯在一起么?

“两个情况是否有关?”他问。

何小满似乎来了劲头,用力地搓着手说:“就事情本身而言,我们当然不能武断地把它们联系在一起。但是时间是一个时间,地点又挨得这么近,我相信一个开着好车的女人不可能没有目的地到这儿来。”

“嗯,是的。至少我们思考问题的时候不能忽视这一点。”

离开了小松树林,他们在土地庙里逗留了一会儿,然后回到了湖边。尸检已经完成了,死者的尸体上盖着一块布单子。小郝把做好的笔录给欧光慈看了看,欧光慈说:“可以了,咱们撤吧。”

当天下午兵分两路,一路去玉屏山度假村,另一路去成人教育办公室。由于何小满的表弟在成人教育办公室搞行政,他带小郝去了这一路。表弟看了那张饭票,说这是成人夜校的饭票,凡夜校任教的老师每天晚上都有一顿夜宵。他提供了所有四所夜校的地址和负责人,何小满省了不少事。

在第三所夜校,双龙桥成人夜校,死者的身份得到了落实。

“这是裴文坤,裴老师。”

学校的几位领导看着那张死者的照片说。照片是经过挑选的,不是那么恐怖。但是在几个人的脸上还是现出了很惊愕的神色。确实,死人不可能好看。

何小满问:“不会错吧。”

姓郭的副校长说:“这怎么可能错,就是裴文坤。对不起,能问问他是怎么死的么?”

小满把情况简要地介绍了一下,大家都表示听明白了。

“谁说说这个裴文坤的情况,谁说?”何小满看着大家。

郭副校长抬了抬手,他说:“我们夜校的老师基本上都是外聘的,不在编。所以对每位任课老师的情况不可能了解得很彻底。裴老师教的是电脑知识,每周四个晚上。”

“他的第一职业是干什么的?”

“他似乎没有正式职业,平时给别人修电脑,装配电脑,总之和电脑有关的东西他是比较拿手的。这个人业务能力想当可以。”

“就这些么?”何小满觉得太简单了。

郭副校长耸耸肩说:“对外聘老师我们基本上不承担管理的义务。所以……”他向外国人似地摊开双手。

“这个裴文坤平时表现怎么样?”

“还可以,教课挺负责的。目前的课程对他来说似乎过于容易了,他表现过这个意思。”

“他和其他老师的关系怎么样?”

办公室主任说:“我们这儿的老师来自社会个方面,互相之间基本上不来往,见面打个招呼就是了,关系很单纯。”

“没有特别要好的么?”小郝有些不甘心。

“裴文坤……说不好。”郭副校长不太自信地拿过那张照片看看,“他似乎不是那种很合群的人。你们觉得呢?”他问大家。

大家纷纷点头。办公室主任格外补充了一句:“他不是那种很容易接近的人。”

“傲慢?”何小满问。

“倒也不是傲慢。一定要说的话,我觉得那属于性格吧,这个人略微有一些内向。心里的东西可能很多。”

谈话似乎无法再深入了。何小满看看表,问郭副校长:“我们有办法找到他的家属么?”

郭副校长说每个外聘老师都填过一张表,他让办公室主任找一找裴文坤的那张表。

秋天的玉屏山是美丽的,山上的树木由于品种的不同,树叶呈现出深深浅浅的好几种颜色,有些泛黄,有些甚至泛红,很好看。欧光慈望着满山的秋色,头脑显得异常清醒。他一向睡眠不好,几乎每天都要吃安眠药,有条件的话中午还要打个盹。今天情况不错,中午没休息,下午居然不困。他让大马看远处的山,大马嘀嘀咕咕地骂了一句什么,欧光慈没听清。

“你说什么?”

大马换了一个档,车子更快了。他说:“我说咱么这些穷光蛋恐怕只有饱饱眼福的份儿了,你看那些小洋楼。”

是的,此刻已经能看清玉屏山脚下错错落落的小别墅了,那些小别墅清一色乳白色的墙,暗红色的房顶。房顶是高度倾斜的,从侧面看呈锐角。透着一股浓浓的欧洲风情。

欧光慈笑了笑:“知足吧你,别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大马说:“欧队,我服了,你真是好脾气,这样的个性能长寿。何小满就差远了,太情绪化。他怀疑野鸭湖的那个死者是杀害他妹妹的人。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欧光慈抹了抹嘴角,道:“你还别说,我也有同样的感觉。何小满他妹妹的死亡现场发现了断指的指纹,死者恰恰是半截小拇指,任何人都会那么想。”

大马摇下车窗,道:“何小璐的案子至今悬着,如果能一并破了,也算咱们的一个意外收获!”

“但愿如此。”欧光慈指指前边,“到了。”

玉屏山度假村的头头脑脑态度还可以,听说这人不是死在他们的区域范围内,马上变得很配合。看过那个牙签纸袋后,他们找来了所有能找来的人,一起辨认那张死者的照片。

不久,一个女服务员呀地一声认了出来。

“是我给他们送的咖啡,果盘也是我上的!”他把欧光慈二人领到大堂角落里的那圈沙发处,“就在这儿,他们就在这说话。”

欧光慈已经兴奋了起来,因为女服务员说的是“他们”,而不是“他”。这是一个复数,显然指的是多人。

“当时一共几个人?”他问。

“三个,他们是三个人。死掉这个人是后来的。”

“后来的?”

“对,另外那两个人好像在这儿有房间。”

“噢。”欧光慈点点头,而后小心地问,“现在他们还在么?”

女服务员想了想:“恐怕不在了,在的话我们会不时地看到他们的,好像是走了。”

“能不能给我们形容一下那两个人的长相?”

女服务员又想了想:“长相没有什么特别的,其中一个……对,其中一个似乎胖一点——我没太留意他们,记不清了。”

“再想想看。”

女服务员抬头望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不行,真记不清了。我每天要接待许多人。”

大马问:“你听到他们说什么没有?”

女孩子忙摆手:“没有没有。”

欧光慈说:“你别有顾虑,这是提供线索,以便我们破案。”

但是女孩子确实没听到什么。所幸的是,在欧光慈他们就要告辞的时候,女孩子跑来说他想起来一个人的名字,费彬。

轮廓大概有一个了:四天前的一个晚上,死者在这里见了两个人。第二天,他在距城三公里的野鸭湖边的土地庙被杀后沉湖。现场曾有过一个人,后从土地庙的庙门离去,另一个人是凶手。在土地庙外东侧的小松树林的边缘,曾有一辆高级轿车停留过,车上下来一个女人朝那个方向看……

两个人谢过那服务员就上路了。回到队里后不久,何小满二人也回来了。于是补充情况也有了——

死者叫裴文坤,自由职业者,擅长电脑方面的业务,业余时间在双龙桥成人夜校兼课。此人性格较内向,接触人不多。

何小满已经掌握了此人的家庭住址,决定明天去见见死者的亲属。而当欧光慈说出费彬这个人名时,何小满的脸刷地一下子白了。

“你说什么,费彬!你说费彬?”

“是呀,怎么啦?”

何小满一把抓住欧光慈的肩膀:“你忘了我妹妹那个案子,新新集团,我妹妹生前就是费彬的助手,他是我妹妹那个集团公司的副总!”

这么一说欧光慈哦地一声想起来一些东西:“对,我有印象了,有了有了……可是小满,你先别激动,此费彬难道真是彼费彬么?”

何小满的情绪变得有些不能自控,他在不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走动着,随后一把推开了窗户:“就是他,就是那个费彬!啊,看来这个人的死和我妹妹那个案子有了交叉点。欧光慈,快问问,死者的指纹鉴定出来没有?”

欧光慈马上抓起电话给痕检科打了过去,少顷朝小满摇摇头:“还没有,明天才能出来。你过来,坐下坐下。妈妈的,这些情况来的也太快了!两个案子有了交叉点!”

这时候他完全理解何小满的感情,悬了半年的案子显然要激活了?

啊,但愿但愿!

半年前,何小满的妹妹何小璐被强奸后杀死在万和饭店的包间里,案子曾经轰动一时。何小璐是新新集团的高级职员,跟随公司副老总费彬共同制定现代城各个项目的招标方案。案发以后有人认为何小璐之死是竞标对手所为。问及费彬时,费彬似乎很犹豫,毕竟这是一起奸杀案,一定给它安排一个背景感觉上比较牵强。所以最后仍旧以强奸杀人案定了性。

不想半年之后的今天,后一个案子很可能要把前一个案子激活了,这确实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这里有两个交叉点:一,两个案子都牵扯到那个叫费彬的人。二,两个案子中都有一个半截小拇指的男人!

03

欧光慈带着何小满去新新集团见费彬,没想到却先见到了集团老总梅子云。这也算额外的收获,他们和梅子云谈了谈,初步了解了一下费彬在梅子云心目中的形象。梅子云是个四十五六岁的职业女性,长得还可以,个子比一般女人略高一些,长圆脸,短发。整个感觉大公司的老总就应该是这副样子。

死人的情况使梅子云很吃惊,她询问这事情怎么和费彬扯上了,欧光慈二人赶忙解释了原委。梅子云沉吟了一声。

“哦,看来费总成了众矢之的啦。”

欧光慈很注意这句话,不,应该说欧光慈关注梅子云的每一句话,毕竟这些话的背后都是有内容的。

“梅总,这么说您知道一些相关的事情?”

梅子云摆手道:“不不,你们误会了。我只是随便说说业内的情况。你们还是找费总谈吧。”

小小的接触就这么结束了,梅子云很客气地说她还有事,让秘书赵青带他们去见费彬。赵青是个很干练的女秘书,长得也很好,唯一的不足就是表情过于冷了。她把欧光慈二人带到费彬的办公室,然后点点头就走了。费彬请他们坐,问他们喝什么。

服务生送来两杯茶,费彬在他的升降椅上坐了下来,很客气地抬抬手:“请吧,找我有什么事?”

何小满问:“费总,咱们见过,你还记得我么?”

费彬想了想,实在记不得了。何小满说我是何小璐的哥哥,我叫何小满。费彬一下子愣了,随即站起来握住了何小满的手。

“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小璐出事以后你找过我,唉,看我这脑子。怎么,难道小璐的事情有进展了?”

何小满看了欧光慈一眼,摇头道:“不不,我们是为另一件事而来的。费总,您看看这张照片。”

递上的是裴文坤的死亡照。

费彬先是惊了一下,看来是过于突然了些。他的手有些抖,瘦瘦的脸抽搐了一下:“怎么回事,这……”

欧光慈问道:“这个人费总认识么?”

“怎么不认识,这是裴文坤,我们前几天还见过面呢!”

欧光慈急问:“前几天,具体是哪一天。”

费彬想了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四天前的下午,我们在野鸭湖见了一面。”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没有马上说话。野鸭湖,四天前的下午,那正是裴文坤被害的时间。

欧光慈请费彬谈谈那个下午的情况,费彬便把那个下午的事情经过说了说,最后道:“就是这么回事,我拒绝了裴文坤的要求,离开了那个土地庙。后边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

“换句话说,费总离开土地庙的时候裴文坤还活得好好的。”何小满问。

费彬用力点头,显得很激动的样子:“是是,就是这样。怎么搞的,谁向他下的毒手?”

欧光慈说:“这正是我们调查的核心内容。费总,也就是说,那个下午在野鸭湖边裴文坤的目的性很清楚。”

“很清楚,他就是替别人当说客来的,想打探,哦不,想收买我,目的是我们的投标方案!”

何小满情绪冲动地说:“我妹妹的死也有人怀疑是因为这个。”

费彬看着何小满:“对对,记得我当时还有不同意见,现在看来是我低估了那些人,确实如此啊。噢噢,对了,裴文坤还说了一句话,说他能找到杀害何小璐的凶手。”

何小满终于没有控制住,腾地站了起来:“什么,他知道!”

费彬被何小满吓了一跳,何小满马上坐下了。

费彬说:“就是,他就是这么说的!啊,你喝茶,喝茶。想抽烟么,这里可以抽,可以抽。”

欧光慈说:“费总,你别紧张,咱们慢慢谈。根据已有的情况分析,小璐的死和您那天碰到的事很可能是同一原因。那么您能说说什么人在窥视着您的投标方案么?您想想再说。”

费彬说:“这我就很不好说了,作为现代城那么大的项目,搞招投标是很正常的事,国际上也都是这么做的。当然,在巨大的经济利益面前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有些人不惜使用最恶劣的手段,这在国外也是有的。但是这种恶性竞争的手段发生在我身边,还是让我无法接受。”

“我想知道的就是谁会这么做,您心里应该有些感觉吧。”

“这让我怎么说?”费彬看着欧光慈,“姑且不说已经出了人命,就算没出人命我也不好随便指名道姓地怀疑别人呀。不,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

老头站起来开开窗户,然后把自己的茶杯端了过来。他一个劲叹气,摇头,然后起身接了一个电话。坐回原处后,欧光慈说话了:“费总,咱们还是把话说回来吧。听你的意思,裴文坤那天就是带着那个目的约您出去的?”

费彬认真地点点头:“是是,我的感觉还是准的。他的全部目的就是收买我。”

欧光慈说:“据我们所知,裴文坤仅仅是个夜校教师,他怎么会卷进这么大的事情里来呢?”

费彬说:“这可能和我们过去的缘分有关,这个关系被人家利用了。”随即他想起了什么似地强调说,“你们不要以为裴文坤是个一般的人,他在信息网络方面可是个高手。”

欧光慈说:“那是另外的事情,野鸭湖边他使用不着技术手段的。”

“未必,我妹妹也是搞专业技术的。”何小满插了一句。

欧光慈知道他又想到了妹妹死亡现场的指纹及其裴文坤的断指。他拍了拍他的腿,不让他把话岔开。

“费总,您还知道些什么?”

“我脑子很乱,真的。这事来的也太突然了。谁会向裴文坤下手呢,真是不可思议!”费彬喝了口水,忽然放下了杯子,“对了,你们怎么想到来找我?”

欧光慈说:“因为有人在和裴文坤交谈的时候提到了您,这是我们调查到的情况。”

“谁?谁提到了我?”

欧光慈无奈地耸耸肩:“这也正是我们想知道了。费总啊,我明白梅总为什么说那句话了,梅总说你是众矢之的。”

费彬疲惫地说:“我不否认,这是某种现实。”

谈话内容大致就是这些了,就要告辞出来的时候何小满问费彬:“费总,关于我妹妹被杀的事,裴文坤真的知道些什么吗?”

费彬说:“这一点请你相信我,他的确说了那样的话。裴文坤没有明说。我和你一样,恨不得马上抓住杀害小璐的凶手!真的。”

他们顺着电梯下到了一楼,刚刚走出大厦的玻璃门,欧光慈碰了碰何小满的胳膊,何小满收回心神,顺着欧光慈的目光看去,他的心咯登了一下——不远处的停车场上,在一排车子中间,有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十分触目地停在那里。

这使人马上联想到了那片小松树林。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们抄下了那辆车子的牌号就走了。

“车轮印怎么办?”何小满问。

欧光慈想想说:“我会安排人来搞,放心吧。”

就在欧光慈和何小满见到费彬的同一时刻,大马和小郝也见到了他们要找的裴文坤的老婆姜绍红。这是个模样很凶的女人,扁平脸上耸着两块高颧骨。年龄四十多岁,穿着很邋遢,说话粗嗓门儿。他们的住房是一座老式筒子楼,灰暗而脏乱,裴家是两间房,房子里乱的可以。姜绍红说自从下岗以后她就没收拾过房子,心情不好,她问两个警察干吗来了。小郝说你有孩子么?姜绍红说孩子不在,我家那个死鬼是不是出事了。

小郝问:“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姜绍红用一块抹布胡乱擦着门框,说:“我就是这么认为,他不出事才怪,好几天没回家了。”

大马说:“我们可以坐下说话么。”

姜绍红这才发现两个警察还被堵在门口。她闪开身子让他们进了屋。大马见墙上有个装照片的镜框,便走过去看。于是他发现裴文坤是个并不难看的男人。他扭回头对姜绍红说:“你丈夫死了,我们在野鸭湖捞上了他的尸体。”

房间里的气氛马上不对了,出现了一种让人喘不上气来的沉默。后来姜绍红扶着桌角坐在了椅子上,嗷地一声哭了出来。接下来是一阵没有眼泪的干嚎,不久便停住了。姜绍红站起身到厨房的水池在那里拼命的擤鼻涕,然后攥着条毛巾回来了。

窗户外边有一棵大杨树,树叶哗啦哗啦地响着,姜绍红过去把窗户关上了。她回过头,用一种很不善的目光看着两个警察:“你们是来通知我去收尸吧,有言在先,我不去。他死了让他们家人去收尸。”

“你不是他爱人么?”小郝说。

姜绍红高声大嗓的骂道:“狗屁,他早就爬不上女人的肚皮了,阳痿懂么?去去去,我跟你们说这些干吗。你们跟他家人去说吧。我不管!”

“你怎么这样啊!”小郝急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你丈夫,你难道连他是怎么死的也不想知道么?”

姜绍红脸上青白青白的颜色,十分不好看:“怎么死的,不是湖里捞上来的么,那自然是淹死的。莫不是他想不开跳湖了?”

大马说:“你觉得你丈夫是想不开的那种人么?”

“那可不好说,谁知道呢。”

“对不起,我们可以实话告诉你,你丈夫是被人害死的!”小郝实在看不上姜绍红的这副嘴脸,“我们之所以来找你,除了通知你情况以外,也希望你能协助我们破案。你坐下说话好不好。”

姜绍红好歹在椅子上坐下了,小郝的话多少起了些作用,她问:“是谁干的?”

话音没落,墙上的钟表当地敲响了一下,十点半了。大马摸出烟,姜绍红去厨房拿了火柴来,大马给了她一支烟,姜绍红点上烟开始抽。

“谁干的目前还不知道,我们的目的就是抓到凶手。”小郝把声音放平和些,“你能不能跟我们讲讲你丈夫的情况?”

姜绍红又抽搭起来,这回眼泪出来了,一把一把往地上甩:“讲,怎么讲呀,一天到晚不放一个屁,谁知道他都在琢磨什么……他怎么让人害了呢?他得罪谁了?”

“嗯,你想想,他有什么结仇的人没有?”

姜绍红真的想了想,最后摇头道:“想不起来,谁会跟他这个穷鬼结仇啊!怕不是因为别的事吧?”

小郝朝前凑了凑:“对,想想看,可能有什么事?他平时跟什么人联系么?想想。”

姜绍红说:“你们别问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别看我们睡在一个屋子里,其实早没有什么感情了。他的事儿从来不跟我说。”

小郝不甘心:“他有朋友么?来往比较多的人也算。”

姜绍红把烟屁股扔在地上踩灭了,摇头道:“这个我也说不清楚,他有时候出门,有时在外边跟什么人吃饭,他不跟我说我也不问。我自己的事还烦不过来呢。说不清,说不清。”

“他在哪儿干活?”小郝扫视着房间,“听说他在家搞电脑。”

姜绍红起身把他们带进里屋,里屋房间面积还可以,用一块挺大的布帘子隔开,角落里便是裴文坤的工作间。那里有一个台子,另有一个小书架。台子上堆满了电子方面的东西和一台电脑,小书架上塞满了书。姜绍红说裴文坤有电脑这方面的手艺,时不时的被外边的人请去帮忙,靠这个能挣一些钱。

小郝抬抬手说:“我们能不能看看这些东西?”

“那是你们的事,我不管。”姜绍红说,“噢,是不是让我出去?我出去我出去。”

大马说:“别误会,我们不是那意思。”

结果姜绍红还是出去了。

小郝拉开抽屉检查着里边的东西,大马开始翻找那个小书架。抽屉里很乱,胡乱塞着一些莫名其妙的破烂,没有正经东西。小郝又拉开另一个抽屉看,见里边是一些类似于教材之类的印刷品,拿出来翻看一遍,没看见有价值的内容。他问大马那书架子上有什么没有,大马扔过一张印着大红喜字的请柬。

“你看看这个有没有意思。”

小郝看看,原来是结婚请柬,他说:“嗯,这个有用,可以寻找他的社会关系。看看还有什么?有日记本什么的么?”

“好像没有。”

到最后,只有那张请柬还算是件收获。他们走出里屋,看见姜绍红正呆呆地面朝墙壁傻站着,他们知道女人正在难过。听见动静姜绍红转过身,脸还是那张脸,表情还是那副表情。两个警察说了几句宽慰的话,知道没有什么用处,然后小郝出示那张请柬,问姜绍红是否参加了那个婚礼。

姜绍红摇头说:“我们已经五六年不一起出门了,那是人家请他的。”

女人说的不错,请柬上确实只写了裴文坤一个人的名字。下面是落款:常小欧,鲁薇鞠躬。

小郝问姜绍红:“你听说过常小欧或者鲁薇这两个名字么?”

姜绍红很干脆地说:“没听说过,从来没有。”

看来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小郝看看时间还早,决定去福满楼了解以下情况。福满楼就是举行那个婚礼的饭店。婚礼是半个月前举行的,估计饭店的人还有印象。他们告辞出来,姜绍红咣地一声把门撞上了。

大马嘀咕了一声:“这鬼娘们儿!”

驱车上路,很快就到了福满楼。

这是一家很有档次的饭店,估计结婚那家人是很有钱的。进去一问,果然。饭店的人对那次婚礼很有印象,因为市政府的秘书长居然光临了。小郝跟大马说:“看来这裴文坤还是很有面子的。”

大马询问饭店的人是否知道那姓常的人家是何背景,饭店的人说不清楚。小郝让他们把半个月前的订餐登记本拿来看看。结果看到登记本上的名字是常安。谁都不知道常安为何许人。大马说:“这好办,咱们去市政府,找那位秘书长了解一下。”

小郝说:“也好,咱们先回队里吧,汇报一下。”

刚回到队里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头,办公室里的一个热水瓶碎在地上,人们忙乱着,正在收拾残局。找到欧光慈一问,欧光慈说那是何小满搞的,两个人都傻眼了。原来指纹鉴定出来了,裴文坤的左手无名指和半个小拇指的指纹,正是半年前留在何小满的妹妹何小璐死亡现场的那副指纹,绝对没错。

小郝和大马也傻了,他们完全能体会到何小满此刻的心情。半年前死了妹妹,案子一直没破,终于有了线索,杀人凶手却成了另一桩案子的被害者。这除了宣告妹妹那个案子继续悬挂着以外,等于说凶手你也别找了,死了。

“走,我们去看看小满。”小郝准备走。

欧光慈叫住了他:“别忙,让他一个人独自呆一会儿,刚才他像疯了似的闹过了,刚刚安静下来。”

“水瓶是他摔的?”

“是,小子完全疯了,三四条汉子硬是弄不住他。”欧光慈把他们领到了另一个房间,关上门问,“怎么样,你们那头有收获么?”

“收获不大。”小郝把见到死者家属姜绍红的情况说了说,最后拿出那张结婚请柬扔在桌子上,“就是这些,我们觉得应该和那位市府秘书长联系一下,摸一摸裴文坤和婚礼上的什么人有关系。”

“会不会跟新郎新娘认识?”欧光慈问。

小郝说:“当然不排除这一点,但是我的感觉告诉我,他们有年龄上的距离。我更倾向于裴文坤认识那个订餐的人,他叫常安。”

“我来打电话。”欧光慈抓过了电话机。

电话拨出去很快就有了动静,欧光慈站直了身子,声音挺高:“我能不能找一下秘书长,对,事情很重要,他不忙的话……对对,我是市公安局刑警队,好好,谢谢……”欧光慈捂住话筒,“去叫秘书长了。”

等了约一分钟的样子,那边有声音了,欧光慈说:“您是秘书长么,噢,对不起,打扰您工作了。我是市刑警队,我们接受了一个案子。在这个案子的被害人家里,我们找到了一份结婚请柬,是半个月前常小欧和鲁薇在福满楼举行婚宴的请柬,据饭店的人说,您参加了那次婚礼。”

那边回答说:“是是,我去了。你们说的那个被害人叫什么?”

“叫裴文坤,您听说过这个名字么?”

秘书长答:“裴什么坤?”

“裴文坤。”

“裴文坤……没有,从没听说过。我能帮你们什么忙么?”

欧光慈说:“我们想知道,那天去的都是谁的客人,除了新郎新娘以外,还有一个叫常安的,您认识么?”

秘书长答:“我就是常安的客人,很多人都是他的客人。常安你们不知道么,华海集团的副老总。”

欧光慈怔了一下:“华海集团,噢,记住了。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找这个副老总了解情况。”

秘书长回答:“当然当然,你们可以直接找他。要不要我帮你们联系一下。”

“谢谢,我们可以自己联系,谢谢谢谢。”欧光慈挂了电话。他抬起头发稀薄的脑袋,认真地看着两个伙伴,“听见没有,华海集团。目标出现了。你们知道华海集团么?”

小郝和大马点头,表示知道。小郝道:“总之这是一个有利的线索,咱们的调查范围越来越宽了。欧队,我和大马负责这条线吧。”

欧光慈认为可以,随即他向小郝和大马介绍了上午去新新集团的情况,先说了梅子云,而后重点说了费彬。他说:“费彬的叙述证实了两个问题,一,裴文坤那天约费彬去野鸭湖,的确是为了某一家大企业当说客的,费彬至今说起来还义愤填膺。二,费彬和裴文坤确实到过那座土地庙,二人发生了争执,费彬走后,裴文坤被害了。这可以解释三种脚印的关系。”

大马说:“裴文坤背后那家大企业有没有可能是华海集团?”

“是的,谁都会这么想,但是裴文坤已死,无法证实,暂时存在脑子里吧。”欧光慈搔了搔头皮,“我现在在想,这起野鸭湖案件是不是真的和何小璐的死有关,你们俩觉得呢?”

小郝说:“应该有关,这里有两个交叉点,第一,费彬与何小璐都是现代城项目招投标方案的策划者。一个是主持者,一个是助手。这就注定了一个被人窥视的前提。第二,裴文坤和两起案子都有关系,在何小璐被害案中,他的指纹留在了现场,如果没有大的意外的话,裴文坤很可能是杀害何小璐的凶手。而在第二起案子里,裴文坤在收买费彬失败后被杀。基于这两个交叉点,我们认定这两起案子有关系是有足够的理由的。我觉得可以汇报上去,请求并案调查!”

欧光慈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比较轻松。说起来应该满意了,这么短的时间案子就有了模样:“嗯,和我想的一样,并按调查。噢,对了,我和小满在新新集团的停车场上看到了一辆银灰色的小车。”

“哦,真的吗!”大马兴奋起来,“这他妈太有意思了!”

欧光慈走到窗前,向外看了一会儿,转回身道:“确实很有意思,我已经派人去采车轮印了。”

小郝道:“这个情况不是那么有用,因为车子绝不止新新集团有那么一辆银灰色的。有用的还是咱们刚才说的东西。欧队,我们什么时候跟华海接触?”

“等我们向局里汇报以后再说,你们俩去看看小满吧,劝劝他。”

他们三个分手以后,小郝和大马去看何小满,结果何小满已经不在了,地上扔了十好几个烟头。找人问他的去向,结果谁都不知道。

一个女孩子抱着一些印刷材料走上了新新集团大厦前的行车弯道。这时候,那辆银灰色的轿车刚好驶出停车位,车子向后快速地倒了倒,而后以更快的速度驶了过来。说不清是谁的责任,当车子吱地一声刹住时,那个女孩子已经惊慌地靠在了墙上。

有人朝这边跑过来,问这问那。

开车的人从车下下来,跑过去询问那女孩子碰着没有,女孩子用力摇头。开车那女子松了一口气,朝跑过来的人摆摆手。大家便散了。女子再次询问了女孩子一些内容,最后认定确实没事,这才上车走了。

女孩子慢慢地把地上散落的那些印刷品收拾起来,小小心心地把那些被汽车轮子碾过的单独收了起来。她看了看大厦的玻璃门,然后快步走去。在经过守门门卫的时候,女孩子似乎很随意地向刚才跑来的那几个人问:“刚才开车那人是谁呀?”

守门的说:“那是梅总的大红人,赵青。”

04

妹妹的墓碑前放着一束鲜花,静悄悄的,像这个秋日的午后。鲜花斜放着,扎着花束的丝带弯弯曲曲地从墓碑的一侧垂下来,何小满轻轻地把丝带绕在手指上,拿起了那束鲜花。

小蒙那小子又来了。他想。

花有些蔫,估计是昨天送的。何小满在妹妹的墓碑前坐下,重新把鲜花放在原来的位置上,顺手理了理丝带。小蒙叫蒙新容,是新新集团信息中心的职员。在过去的两三年里,小蒙一直苦苦地在追求小璐,那股执著劲儿简直让人感动得要命。平心而论,何小满还是比较满意蒙新容的。小伙子有才华有学历,为人实在,话不多但是办事很稳妥,年纪和小璐也挺相当。何小满曾经若干次劝妹妹好好想想,不要错过了机会。小璐一直举棋不定的是小蒙的个子,她说男的即便不比女的高,至少也不应该比女的矮才成。而小蒙无可奈何地比小璐矮两公分——这要命的两公分呀!

何小满当然不能逼着妹妹嫁给谁,即便是哥哥也没这个权力,况且妹妹也不会听他的。妹妹长得好,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又身材,自然有她自己的想法,换句话说,她的确有条件好好地挑一挑。所以他说了妹妹几次也就不再多嘴了。小蒙也就那样处在不尴不尬的位置上,他向何小满求过援,说得都快流眼泪了,而他只能用好话搪塞着他。他告诉小蒙,自己和妹妹挺小的时候就独立了,爸爸死的早,母亲后来改嫁了,他和妹妹于是就开始了独立生活,长大成人的过程是很不容易的。妹妹有时显得挺任性,何小满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小蒙说我会对她好的。何小满说这些我都信,可是我不能替他答应你呀!

小璐一直没找到称心如意的,小蒙的希望便一直存在着。何小满有时想,这小伙子也真是一根筋呀。他希望哪一天妹妹突然想明白了,把手里的绣球扔给这个固执的小伙子,可是,等待着他的却是妹妹的死讯。

有那么一段时间,小蒙几乎崩溃了,这使得痛苦中的何小满略感到几分安慰。但是随后而出现的事情却又使他惴惴不安。小蒙平静下来以后,总会时不时地到妹妹的墓地来,就象他此刻一样坐在墓碑边上发呆,有时一坐就是大半天。他很担心长此下去小蒙的神经会出问题。小蒙对他说:不会的,我心里很清楚。

这样的小伙子真是不多,妹妹没福呀。他常常想。

何小满点上一支烟慢慢地抽着,抽得满嘴发苦。喝了酒以后的太阳穴在咚咚地跳疼。他觉得很乏,浑身没力气,真想躺在这里好好地睡一觉呀!但是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睡着的,不可能!裴文坤——这三个字像三颗子弹似地嵌在他的脑子里。他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压迫着,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了。他真想像狼那样长长地啸叫几声,把胸中挤压着的东西吐出来。

但是不行,他除了沉默,别无选择。

他脑子很乱,尽管他很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认真地想一想,分析分析,但是不行,脑子根本不听使唤。他承认自己太冲动了,没办法,爆发的那一刻是怎么也控制不住的,后悔也没用。

小璐,哥哥来看你了。你知道么小璐,杀害你的那个凶手找到了,可是他……

他觉得有一种很复杂的感情在胸中涌动着,开始那一刻他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现在,理智占了上风,他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了。而今的关键是弄清全部案情,彻底搞清妹妹被害的来龙去脉。新新集团的费总说了,他过去一直认为那是一起强奸杀人案,现在看来,案子的背景要比想象的复杂得多!

裴文坤——谁杀了他!

抽到第四支烟的时候,他听到了车子的动静。透过松树的枝杈朝坡下看去,他看见了刑警队的那辆吉普车。他知道,一定是欧光慈来了。

出乎意外的是,来的不是欧光慈,是小郝。

小郝老远就看见了他,一边招手一边朝这边跑来。何小满用力抽着烟,直到小郝跑到眼前。

“哎呀,你果然在这儿,多久啦?”

何小满说:“你怎么来了,队长呢?”

小郝擦着汗:“他和大马去华海集团了,临走时他让我来找你。小满,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来,坐会儿。”何小满把烟递过去。

小郝坐下来,点上烟抽了一口,然后说:“小满,我看不起你,真的看不起你。你怎么能那么冲动呢。唉,你他妈这个人呀!有时候闷得像头哑巴驴,冲动起来又跟疯子似的。这怎么行。”

华海集团位于玉河边的滨河路上,与现代城开发区隔河相望。这是一座有一些年头的老楼,外表看上去没有新新集团那么气派,可是进到楼里感觉就变了,丝毫不比新新集团差。你能想得出来的现代化办公设施这儿都有,还有一些你想都想不出来的。办公楼里的人走路很快,目不斜视。欧光慈二人费了些劲才找到集团办公室,提出要见副老总常安,办公室的人说不行,现在不行,常总在开会。

欧光慈不得不把话说开:“你们去告诉常总,就说我们为一桩人命案子来见他的。”

办公室的人一听都不言语了,马上派人去报常安。常安很快就来了,非常热情地和欧光慈二人握手。然后对秘书说:“去,把第三会客室打开。备茶。”

欧光慈说:“常总不必客气。”

“出什么事了?”常安问。胖脸上那对细细的眼睛看着仔细地两位警察。

欧光慈想了想,让大马把裴文坤的照片拿给他看。他一看就傻眼了,嘴唇眼看着失去了正常颜色。后来他努力镇静了一下,招呼着两个人往第三会客室走,进了那间不算很大却很华丽的会客室,他掏出手绢来擦着脑门上的汗。

欧光慈看到,三杯茶已经摆在了茶几上。

“坐,请坐。”常安让二人坐下,然后拨了一个电话,“老旷啊,你们先开会,我这里可能要多耽误一会儿,不用等我啦。”打完电话也在对面的沙发里坐下来,顺手把照片放在茶几上,“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会来找我?”

欧光慈道:“这么说常总确实认识照片上的那个人?”

“认识认识,那是裴文坤,我的一个朋友。你们怎么想到找我呢?”

欧光慈拿出了那张结婚请柬,常安马上便明白了:“噢噢,原来如此。是的,那次婚礼文坤参加了。我记得他喝了不少酒,差不多喝醉了。可是,他怎么会……”

欧光慈问常安是不是和裴文坤很熟,常安说确实很熟。欧光慈请常安谈谈和裴文坤的交往,常安反问:“你们找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欧光慈笑笑:“不不,常总别误会,我们这是例行调查,既然找到了您,就请你谈谈情况,这样的调查对所有人都一样。”

常安问裴文坤是怎么死的,欧光慈如实说了。常安愤愤地说:“谁会这么干,为什么要杀人呢?文坤是个老实人,他总不会得罪谁了吧?”说着他站了起来,很激动地在房间里走动着,然后拿起那张照片看着,随即递给大马,“二位请说吧,我能帮你们做些什么?我愿意尽我的所能……”

欧光慈把身子坐直了些,道:“事情就是这件事情,我们既然找到了常总,至少希望常总向我们介绍一下你所了解的这个人。裴文坤之死已经立案了,我们希望常总协助我们破案,这都是老一套的话。”

常安扶着膝盖坐下了,点上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那张胖脸缓缓地扬起来,道:“裴文坤是我很早以前就认识的朋友,让我想想……嗯,那时候我们创业刚刚开始,步履艰难。文坤技术方面很有一套,我曾经拉他加盟。他起先动了心,但是最终没来。他说他不愿意被人管束。当然了,后来我们搞成了,华海集团越搞越大。文坤增经流露出一些后悔的意思。我再次拉他加盟,他说算了,我的知识已经跟不上了。简单地说,这就是我所知道的裴文坤,我能说的大概也就是这些了。”

“可不可以说得再细一些么?比如说,你们最近的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常安仿佛想了想:“最近的一次就是那个婚礼。此后我就没见过他了。能不能告诉我,什么人杀了他?”

“常总你怎么啦,能告诉你的话我们就不用来了。是的,我想问的也是这句话——你觉得什么人会向他下毒手。他的存在是不是威胁到什么人了。”

“我想是的。”常安毫不犹豫地说,“但是我们平时往来很少,更多的我也说不出来。你们方才说他死在野鸭湖?”

“对,野鸭湖。”欧光慈也点上一支烟,“在参加婚礼那天他流露出什么情绪没有?你刚才说他喝了不少酒。”

常安把烟蒂弄灭在烟缸里,慢慢地想着:“那天么……似乎看不出什么,他总是那副样子,话不多,比较沉默。至于多喝了些酒,我想也说明不了什么。文坤是个没数的人,自我控制能力不行。”

这时大马插话道:“对不起,我想问一个问题。您不觉得他的被害触及到某种利害关系了么?”

常安歪歪脑袋:“哦,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能不能把话说得再明白点儿?”

大马道:“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常安道:“那就是我的领会能力太差,我真的不懂。真的。”

大马和欧光慈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一起看着常安。

常安很平静地和他们对视着,最后说:“你们好像对我不是那么信任,那咱们还有什么可谈的?”

欧光慈道:“不,这里不存在信任不信任的问题,我们是在就一个人的被杀分析情况。谁都不能否认,一个人的被杀总会牵扯到某种利害关系,大马的意思是这个。”

常安点点头:“我明白了。是的,你们说的对。可是现在难的是,我说不清裴文坤和什么人有利害关系,他是个自由人士,三不管的那种。你们是怎么想的,能不能说说?”

欧光慈和大马看着眼前这位胖子,他们不能说这位胖子哪句话说得不对,但是感觉上……是的,感觉上还是在问题之外徘徊,进入不了实质。

“常总,”欧光慈平静地问,目光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对于裴文坤的死,您有什么个人想法?”

“我的个人想法很简单,就是希望知道是什么人杀了他,刚才我已经问过了。”常安回答得很干脆,随即又补上一句,“这不仅仅是好奇,还包含着一些其他的因素。”

“什么因素?”

“我们的信息中心有时会请他来帮助解决一些问题,现在,这个方便没有了。”

“他可以进入你们的信息中心?”

“别误会,请他来都是解决技术上的问题,商业信息他从不接触。”常安慢慢地搅动着眼前的咖啡,“他的被害不会是因为这个吧?”他停止了搅动。

“常总觉得呢?”欧光慈抓住了这句话。

常安摇摇头:“我觉得不会,文坤并不知道什么商业秘密。”

往下的谈话变得寡淡无味。欧光慈不知道问什么好,常安则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看来也只有如此了。看看时间已经不早,欧光慈二人起身告辞,常安一直把他们送进电梯,那眼神中似乎充满了迷惑。上路后欧光慈问大马:“伙计,你觉不觉得这个老总在和咱们绕圈子?”

大马点头说是:“很鬼,他并不想真正帮助咱们破案,但是他却对裴文坤的死很关心,他非常想知道是谁杀了裴某。他想从咱们嘴里弄出什么东西。”

“换句话说,他对案子本身还是非常关心的。”

“对。”大马加快了车速,“关于信息中心那个问题你怎认为。”

欧光慈想想,说:“我觉得那是他抛出的一个诱饵,想把咱们的话套出来,最终没能如愿。至于信息中心本身我觉得用不着多想,谁也不会让外人掌握自己的商业机密。”

“可不可以这么理解,这个人身上有名堂。”

“嗯,可以。今天下午最大的收获就是掌握了对这个人的感觉。”

大马说:“不知道他们是否参加现代城的招投标?刚才始终找不到机会问。”

“你想说的是,费彬所谓的恶性竞争的对手?”

“是的,至少可以假设,你觉得可能么?”

欧光慈笑笑:“稍等,我来问问。”他摸出了手机,嗒嗒地摁出一串号码,“……噢,对不起常总。刚才我忘了问一个事情,华海集团参不参加现代城的竞标?噢,噢噢,好好……”他关了手机。

“他说什么?”大马问。

“他说‘当然’”

“也就是说,他们和新新集团确实是竞标对手。”

“是。”

大马道:“你这么直截了当的问,就不怕他警觉到什么吗?”

“他一开始就警觉了,你难道没看出来么?”

旷时达去年的这个时候和妻子办理了离婚手续,他给了对方一百万,并且亲自送她登上了去香港的班机。最后的时刻,两个人面面相觑,女人眼泪婆娑地说:“你要是需要我,我马上把机票退掉。”

旷时达最终没说话,直到女人走进了登机口。

他有女人,有一个迷他迷得近乎于疯狂的女人。她叫苏珊,是一个标准的混血儿。三十五岁的苏珊至今还是个处女,她发誓非旷时达不嫁。旷时达对她很好,甚至可以这么说,之所以和前妻离婚,很大一个原因就是苏珊,但是两个人始终没有涉及到婚嫁。就这样相处着。

旷时达五十岁了,身板看上去还像一个小伙子。他每天都要去游泳,一年四季风雨无阻。苏珊只要有空,就一定来陪他。今天他把苏珊打发走了,因为他约好了和常安在这里谈事情。原本两个人可以在公司谈的,而且常安也有这个意思。但是旷时达没那么急不可待。

“晚上吧,你到游泳俱乐部来找我。”

常安走进游泳俱乐部的会员馆的时候,旷时达已经换好了衣服,他正帮助电工在修理消毒灯,看见常安只是点了点头。常安知道旷时达的毛病,便也不急不忙地点了根烟躺椅发里等。直到抽第二支烟的时候,旷时达才直起身子。

“走吧老常,咱们到哪儿喝一杯。”

常安起身,朝他笑笑,顺势看了看他的表情。旷时达的脸色很平静,这使常安多少有些看不懂。旷时达不是那种从容不迫的人,喜怒哀乐一般都写在脸上。今天有些反常。下午两个警察走后,他回到了开会的会议室,在纸条子上写了几个字:裴文坤被杀。悄悄推到旷时达面前,旷时达当时就闭了闭眼睛。现在怎么……

“或者开车去兜一圈。”旷时达说。

“时达,咱们应该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谈谈。”

“没问题,跟我走吧。”

旷时达精神抖擞地朝前走去,常安不再多问,跟他出了游泳馆。旷时达把他的“大奔”开出停车位,常安上了车。旷时达给了点油,车子快速冲了出去。很快,他们就上了单行线,车速更快了,常安想问问去哪儿,最后忍了。大约一刻钟后,车子开上了玉河大桥。

“咱们到那儿看看去。”旷时达朝前努努嘴。

常安这才明白,旷时达指的是开发区。他嗯了一声,没说什么。说心里话,他并不认为去哪里有多么好,一片被推土机推平的土地,仅此而已。开发区的设计方案已经有了,是法国的一家设计院搞的,投票的时候他们都来了,那个方案得票很高。不过今天晚上的谈话内容和那个无关。他满脑子晃荡的都是裴文坤的那张死脸。

车子在开发区的边缘熄了火,旷时达和常安下了车。他们朝前走了几步,像电视剧里的人那样叉着腰往前看。远远的地方,有一些灯光,更多的是黑暗。

“老常啊,地盘已经给咱们腾出来了,就看咱们怎么干了。”

旷时达调侃着,抬手大大地比划了一个圆圈,就好像施工权已经拿下了一样。

常安心想,心里不踏实的时候开玩笑也是一种掩饰。他把烟递过去。旷时达取出一支叼在嘴上,常安替他点上了火,自己也抽上一支。

“时达,还是想想眼前的事吧。”

“眼前的事有什么想的?裴文坤不是已经死了么。”旷时达抽着烟,朝前走去。

常安漫步跟上:“时达,你真的这么想么。不,我了解你,你此刻肯定心里很乱,你现在的样子是装出来的。”

旷时达笑起来:“知我者,常安也。可是我不笑又能怎么样,难道哇哇大哭不成。”他扭回头满脸单纯地看着常安的脸。

常安往前走了几步,和他并排站在一起:“你听我说,这事情非同小可。咱们派出去的人突然被杀了,说句老实话,乍听我都傻了。”

旷时达没有马上说话,而是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常安知道对方的心开始翻腾了,于是跟上一句:“时达,咱们眼前这块土地可是肥的流油哇,咱们想吃,别人也想叼走,这是人之共性,也是眼前的巨大现实。”

“你何不明说裴文坤的死和这个有关。”

“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常安看着旷时达的眼睛,“你应该听得出来,我就是这个意思。”

旷时达转过身,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了:“老常,我现在不踏实的是,裴文坤被杀是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如果是的话,是谁?”

常安苦笑道:“时达呀时达,你让我怎么说呢。这不是明摆着的么。至于谁是凶手,恐怕只有天知道。”

“警察怎么说的?”

“警察那是例行调查,我听得出来。当时我的心情和你现在一样,非常想知道谁是凶手。遗憾的是,至少现在是不可能的。至于将来……时达,容我说句不好听的,裴文坤的死是个不好的预兆啊!”

旷时达看看天:“难道文坤出卖了我们?不会吧,再说了,即便出卖了也没关系,我们事实上并没有做什么?”

常安道:“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儿,问题的关键在于一切都是不清楚、不确定的,这才是让我们挠头的事。”

旷时达不说话了。这时,远处有两三个拿手电的人走了过来。二人转身钻进了车里。手电光晃了过来,见是一辆大奔驰,扭头就走了。车子里一阵沉默。

后来常安开口了,声音突然有些沙哑:“时达,也许你觉得裴文坤已经死了,事情自然就过去了。可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说不定有什么人在暗中算计咱们呢?咱们的确处在被动的位置!”

“这我懂这我懂。”旷时达说,“可是事情已经出了,咱们除了面对现实,还能怎么办?”

“咱们要想办法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变被动为主动。你要明白,招投标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旷时达加重语气问:“你真觉得裴文坤的死真和招投标有关么?”

“绝对!”常安毫不犹豫地说,“裴文坤突然死了,谁知道他死之前是不是暴露了咱们的打算。时达,这一点很要命,如果他把咱们的想法说了出去,咱们就彻底被动了。”

旷时达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想他还不至于傻的把咱们华海集团抖落出去吧?”

“一般说来是这样,但是咱们心里要有所准备。我急着和你商量,就是想商量出个对策来。时达,时不我待呀!”

旷时达摁下车窗,让清凉的夜风吹进来。他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想弄清裴文坤之死的来龙去脉,掌握主动,确保不失先机?”

“你可明白了。”常安舒出一口长气,“咱们俩必须好好商量一下,这事情太重要了。”

“是的是的,你让我好好想想。”

05

晚饭是欧光慈请的客。

何小满的情绪基本上恢复了正常,他把自己狠狠地骂了一顿,大家都说没关系没关系,不必太当真。饭吃得很顺口,谁也没提案子的事。饭后欧光慈说:“去刑警队吧,咱们商量商量眼下的事情。”

天完全黑了,街灯很热闹地亮了起来。大马开着车子围着城市兜了一圈,然后开进了公安局的大门。局领导已经同意何小璐和裴文坤这两个案子并案侦察,由欧光慈总负责。欧光慈想集中一下目前的情况,制定下一步的侦察方向。大家各自泡上自己的茶,横着竖着找地方坐下。小郝剔着牙说:“欧队你布置好了,我反正听你的吆喝。”

何小满道:“下午小郝把局里的意思跟我说了,并案侦察是顺理成章的。我打算把我妹妹那个案子的案卷再拿出来看看,能和裴文坤一案接上线头的就接上。现在看来有两个交叉点:费彬和现代城招投标方案。你们觉得呢?”

欧光慈想了想说:“这两个交叉点是可以明确认定的,你妹妹被害一案可以说是这个案子的上半部分。小满,我觉得半年前某些人的行动就已经开始了,那时他们锁定的目标是你妹妹何小璐。半年后,他们盯上了费彬。”

大马说:“照这么分析,小璐很可能是因为拒绝了某些人的要求才招致了杀身之祸?”

“这么想是很自然的事。”小郝道。

这时外边有人敲门,喊:“去痕检科拿结果,车轮子印的结果出来了。”

小郝哎了一声,开门出去了。不一刻,拿着结果破门而入,满脸喜气:“嗨,从新新集团门口搞来的轮子印和野鸭湖边的轮子印的确是同一辆车!轮迹上有十四处划痕是相同的。你们看——”

大家聚拢过来,一一看过那份痕检单。何小满说:“有意思了,那辆车是谁的?”

欧光慈说:“袁丽问过新新集团的门卫,据说那辆车是梅子云的秘书赵青的。而且门卫特别强调了,赵青是梅总的红人。”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热闹了,新新集团,在此之前人们更关注的是费彬这个独立的人,而现在不一样了,那辆车得到了确认,新新集团马上变得神秘起来。

何小满道:“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两个大集团进入了我们的侦察视野。欧队,说说你们下午去华海集团的情况。”

欧光慈选重要的内容把下午的经过说了说,最后道:“小满你说得对,现在已经有两个大集团进入了我们的侦察视野。而且这两个集团恰恰是下一步招投标的竞争对手。各位,这里已经出现了一些利害关系。裴文坤把费彬约到野鸭湖,有没有可能是为华海集团当说客的呢?都想想看。”

“当然有这种可能!”小郝说,“我估计费彬本人的心里也是有数的,只是他不说而已,这是个敏感的话题!就实力而言这两家集团公司可以说旗鼓相当。半年前裴文坤找到何小璐,试图打探新新集团的招投标方案,失败后将小璐杀害。我估计那时他就是为华海集团服务的。半年后,他又凭着老关系找到了费彬,目的还是同一个。不同的是,这回被杀的是他!现在的关键在于,我们可以分析猜测华海集团,却无法证实是他们。”

大马道:“现在又冒出一个梅子云的红人赵青。”

大家在这里沉默了。

不久欧光慈打破了沉默:“新新集团和华海集团这一组关系是可以成立的,小郝的分析也很有条理。而这位赵青的出现就显得很不和谐了,她在野鸭湖附近的小松树林逗留过,但仅仅是逗留,没有其他的行为。从地形上看,野鸭湖的抛尸地点——土地庙——小松树林轿车停泊点,这三个位置处在一条线上,站在小松树林的那个位置上恰恰看不到什么。赵青这么做又是什么目的呢?”

“很简单,她即在观察,同时也在躲避!”何小满一语中的,“环境咱们都清楚,除了那里,其它位置她是无法躲避的。”

“是的是的,完全如此。让我想想……这样吧,小满,那个环境还要再勘察一下,你来负责这个。”欧光慈喝了口茶,慢慢嚼着茶叶梗,“我想袁丽还是要继续借用一下,由她盯赵青。现在,赵青这个人已经变得很重要了。你们说呢?”

何小满道:“以其如此,我觉得不如把袁丽从二队调来。盯赵青是个累活,要借就多借一个,大马和袁丽配对也可以。”

小郝不干:“那我怎么办,单挑呀?”

大马说:“干脆把杜兵也一块儿借来算了,让杜兵和袁丽配对。”

欧光慈说:“行了,这个问题我来考虑。总之赵青要有人盯。现在有意思的是赵青是梅子云的红人,她所干的事情恐怕不是单纯的个人行为吧?”

何小满很敏感:“嗯,说得好。她那么干为什么不能是梅子云的指使呢?一个集团的大老总总不能事事出面吧?”

大家想了想,小郝说:“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赵青所干的事情其实是梅子云的意思?”

“你们觉得可能么?”何小满点上支烟。

大家都认为可能,非常可能。案子的复杂程度似乎在一瞬间增加了不少,这使人们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要不要深入了解梅子云其人,意见出现了分歧,欧光慈打圆场说:“别争了,你们以为深入了解一个人容易么,难得很!更何况那是一个大集团公司的老总——现在能认定的是,梅子云显然不像我和小满第一次见到她时感觉那么单纯,这是一个复杂的女人。”

大家都同意这个说法。

小郝扳着指头说:“目前的情况可以归纳为如下几点。一,半年前何小璐被杀案与半年后裴文坤被杀案是同一个案子的两个组成部分。可以这么理解吧。第二,如果不便直说的话,我们姑且把华海集团称为H集团,那么,H集团的某些人把目光盯住了新新集团的招投标方案上,这个分析可以成立吧。那好,由此便出现了H集团和新新集团这样一组关系。第三,裴文坤两次受H集团的指使,分别于半年前和半年后找了何小璐、费彬这两个人,目的很清楚。那么H集团是不是也应该深入进行调查呢?还有第四,在裴文坤受人指使两度行动的时候,新新集团的老总梅子云在干什么呢?我现在对这个女老总很有兴趣。总之,这个案子不简单。”

欧光慈打了个哈欠说:“有什么想法回去自己捉摸吧,今天先到这儿。没意见的话就这么定了,小满和小郝再去野鸭湖那里勘察一下,顺便对当地村民深入问一问。大马和我还要见一见裴文坤的妻子姜绍红。从二队借用袁丽和杜兵,负责盯赵青。”

案情分析到此就结束了。

何小满提出一个想法,他说妹妹有一个追求者在新新集团工作,叫蒙新容。必要的时候可以请他参与一些事情。欧光慈觉得很好,让何小满合适的时候和小蒙聊聊。

傅金龙的大巴掌扇过去的时候,那个王八小子长满青纯痘的胖脸正好偏过来,于是这一巴掌便结结实实扇在了左脸上。随着一声哀号,那小子怪叫着扑了上来。傅金龙让刘晓闪开,随即一个侧身躲过了小子的正面攻击,飞起一脚踢在了那家伙的屁股上。那小子不知怎么抓了一把,打掉了傅金龙腰上的手机。

就在同一刻,手机响了起来。

刘晓捡起手机,傅金龙火上浇油地收拾着那个王八蛋小子。直打得那个小子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那小子是个畜生,居然打他妈。起先傅金龙和刘晓在街边大排档喝啤酒吃螃蟹,本想好好过一个晚上。结果让那个畜生给搅了。那个一脸骚疙瘩的小子当时在傅金龙他们前面那张桌子边上喝啤酒,桌子上放着个手枪那么大的打火机,他用那东西点烟的时候傅金龙就来了气,想过去给狗日的点颜色看看,刘晓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他拦了。结果该着那小子挨揍,不久来了个老太太,一口一个儿子的叫着。老太太让儿子把存折还给她,说那是她的养命钱。不料小子满嘴喷粪地骂老太太,还给了老太太一个嘴巴。傅金龙怪叫一声就蹦起来了。

现在,那小子癞皮狗似地瘫在地上起不来了,旁边围观的人觉得无比解气。傅金龙揉着打疼的手,问刘晓是谁来的电话。刘晓说:“快点儿吧哥哥,是旷总找你,让你马上到公司大楼去。”

“旷总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就让你快点回去。走吧走吧。”

两个人像打了抱不平的侠客似地离开人群,朝马路上走去。忽然听见有什么动静,刚刚扭过头,就觉得有人扑了上来。不容傅金龙看清楚,他的脸上已经挨了一抓,感觉告诉他,抓破了。他想发火,却看清眼前抓自己的正是那个被儿子打了的老太太。围观的人们发出一阵嘘声,傅金龙却突然有些感动,他知道,这就是母亲。

快走几步,摆脱了那个老太太的纠缠,他们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子行驶在路上,傅金龙让刘晓看看自己的脸是不是被抓得挺厉害。刘晓摸出张手纸,撕成几片贴在了他的脸上。

“估计会落下疤了。”

“真是好人难当啊,操他妈的!”傅金龙摇下车窗,愤愤朝外边吐了口唾沫。

一刻钟后,他们回到了公司大楼。傅金龙负责这里的保卫,工作兢兢业业,从无差错,就象对待自己家的事一样。

赶到总裁办公室时,见常副总裁也在。常安要刘晓先回去休息,让傅金龙单独留下。刘晓懂事地走了。旷时达站起来,问傅金龙脸上的上是怎么搞的,让他坐下抽烟。傅金龙乖乖地坐下了,说了说发生在大排档的事。旷时达说:“你小子确实是个大孝子!”

傅金龙确实是个大孝子,去年的早些时候,他离开了公安队伍,起因就是母亲得了结肠癌,身边没人不行。干刑警的没有时间概念,他为了母亲的病,无奈地脱下了警服。旷时达那时候正在招人,尤其是搞保卫的。他从几十名应招者中选中了傅金龙,并答应了傅金龙近乎苛刻的条件,那就是为了母亲,必须保证他能随时离开。旷时达按说用不着管得这么细,但是不知为什么,他一眼就看准了傅金龙。他答应了傅金龙的条件,并且在待遇上格外优待了他,这使得傅金龙打心眼儿里感激旷总。他起先怀疑旷总想要他当保镖,旷时达听了哈哈大笑,说绝无此意,让他好好地把保卫那一摊子抓好就行了。

傅金龙没有辜负他的重托。

面对眼前的麻烦,旷时达想到了傅金龙。常安也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人选。至少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傅金龙是比较合适的。他们从开发区回来,一路上分析了事情的前前后后,权衡了要不要把底细告诉傅金龙。常安认为还是保留一些为好,旷时达想了想,便给傅金龙打了电话。此刻,傅金龙坐在眼前,旷时达却突然有些拿不定主意。

真的把情况全说给傅金龙么?说了就收不回来了。到目前为止,请裴文坤做事只局限于他和常安两个人知道,如果多出一个傅金龙,会不会带来负面作用呢?

“金龙呀,你见过裴文坤么?咱们那个技术顾问?”

傅金龙想了一下,脑子迅速地锁定了一个白白净净的瘦子:“您说的是不是常总的那个朋友,瘦高挑?”

旷时达笑了:“果然是干过警察的。对,我说的就是他。这个人是常总的朋友,也是咱们的技术顾问,信息设备方面的问题他帮了我们不少忙。这个人前几天突然被杀了。”

傅金龙哟地一声站起来。常安把手掌往下压了压,让他坐回沙发上。旷时达把烟盒往过推了推。

“我和常总很关注这件事情。除了因为裴文坤是我们的朋友以外,更主要的是我们正面临着很无情的商战。”

“裴文坤了解我们的商业秘密么?”傅金龙马上抓住了事情的要害。

旷时达道:“你看老常,果然是个刑警!这么说吧金龙,裴文坤知不知道我们的商业秘密,我和常总也说不清楚,他时常进入我们的信息系统,也难保不知道一二。你很敏锐,说到了问题的核心。”

傅金龙直了直身子:“也就是说,两位老总觉得裴文坤之死和商战有关?”

旷时达严肃起来:“至少我没有理由忽视这一点。”

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傅金龙点了一支烟,慢慢地抽着,随即道:“这样的案子公安局一定会立案侦察的,我们只要协助他们……”

旷时达一摆手:“不不,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该协助公安部门调查,我们自然会积极主动的协助。而且公安部门已经找过常总了。这不是我们找你来的目的。”

“是这样。”常安道,“公安部门办案子自有他们的一套,这个我们配合就是了。眼下的问题在于,我和旷总非常想知道是什么人杀了裴文坤,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裴文坤,也就是说思考问题的角度是我们华海集团而不是公安局,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常总是想暗中查一查。”

“对,”常安用力挥了一下手,“我们和公安局的出发点不同。他们办案是为了完成工作任务,这你十分内行。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想知道一些商战方面的东西。为的是我们华海集团的利益。”

傅金龙点头:“懂了,两位老总说的是秘密调查。”

他站起来,默默地走到窗前站了一会儿。旷时达和常安交换了一个眼色,常安明显有些不安。旷时达比较自信地摆了摆手指。后来傅金龙走了回来,在烟缸里掐灭烟蒂,直起腰来:“行,这件事我来做。两位老总目前都掌握一些什么线索?能不能说说。”

“真是干专业出身的。”旷时达笑了,“不过说了你可能会失望,我们除了知道裴文坤死在野鸭湖以外,几乎不知道其他的。”

“这件事有什么大的背景么?”

旷时达说:“最大的背景可能就是下一步要进行的开发区招投标,这你应该知道。”

傅金龙点点头,转向常安:“常总比较了解裴文坤,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些裴文坤的情况?”

常安张开两臂靠在沙发上,眼睛望着头顶的吊顶:“不瞒你说,我对裴文坤并没有更深的了解,属于泛泛之交的那种朋友。他当过知青,在一家工厂干过工会,后来辞职了。他的老婆就是那家工厂的工人,现在好像下岗了。据他说他们夫妻关系很不好。裴文坤电脑方面很有一套,为这个我们曾经要把他掉进华海集团,可是他最终没来。我所知道的大概就这些。金龙啊,”常安坐直身子,“你给我的感觉还是当警察的那一套,其实用不着那么严格,你并不是以一个警察的身份来调查的。”

傅金龙说:“道理上是这样,可是调查毕竟有调查的一套规律。好吧,我试试吧,看看能不能进入情况。我能让刘晓当我的助手么?”

“当然可以。”旷时达说,“不过你用不着把底细全都摊给他。主要情况你心里有数就行了。”

“明白。”傅金龙点点头。

第二天傅金龙找朋友借了两副很好的钓竿,开车带着刘晓到了野鸭湖。刘晓路上问他干什么去,傅金龙说你别问了,跟我走就是,刘晓很乖巧地闭了嘴。他们开车先到了野鸭湖附近的那个村子,很轻易地就弄到了前些天发现死人的那个位置。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把钓竿支好,傅金龙开始观察眼前的环境。

野鸭湖他不陌生,如何面对此类的案子他也懂得章法。他看着沿岸生着的那些芦苇,然后回头看了看土地庙。也就是说,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他就分析出了一组相应的关系。他小声告诉刘晓:“我的一个熟人被害死在这附近了,我要调查一下,你陪陪我。”

刘晓明显地惊了一下,但是没说什么。傅金龙只能这么说,因为这么说显得自然一些。他告诉刘晓,由于有一些不便说的原因,他不能完全指望公安局。

刘晓说:“懂了。”

傅金龙在水边慢慢地走着,仔细地看着岸边的泥土和草。然后他踩着草棵子及其那条几乎看不清的土路来到了土地庙。他注意到了土地庙里的环境,注意到了墙上被抓出几条道子的青苔,然后他从土地庙的正门往外走,刚探出半个身子他就缩了回来——他看见了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警车,车边上有两个人。

回到水边的时候他还在想:怎么这么巧呢?

他坐在钓竿前注视着水面上的鱼漂,随即悄声告诉刘晓有警察来了。刘晓问他是不是先回避一下。傅金龙想了想,决定不回避:“用不着,你听我的就是了。专心钓鱼。”

“你不怕暴露了咱们的身份?”刘晓很不踏实。

傅金龙说:“不怕,咱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过去一点儿,咱们俩挨得太近了,不像钓鱼的。”

两个人拉开了五米的距离。

此刻,傅金龙基本上分析出了裴文坤被杀案的正确过程,这是一套完整的思路,一个有经验的刑警很快就能分析出个八九不离十。此刻引起他关注的是那片小松树林,很显然,警察更关注那个地方。小松树林从这里看过去看不完整,中间隔着土地庙——这是一条线上的三个点。

“龙哥,鱼咬钩了!”刘晓指着水面。

傅金龙急忙起竿,看见一条半尺来长的白鲢悬在半空。他笑道:“哈哈,估计今天运气不错。”

何小满站在前些天赵青站的位置上,旁边是他们的警车。经过勘查他发觉,赵青从车上下来基本就没有再往前走。他分析着这其中的奥妙,最后哦了一声。

“我明白了小郝。你注意看——”他指着远处的土地庙,“我们分析过这些印迹,认为赵青当时站在这里是在窥视。不对,她是在张望。你注意我说的这两个词:窥视——张望,这两个词的意思并不完全一样。这表明了两种不同的心态。”

小郝想了想,说:“我还是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

“真他妈笨,上车。”

两个人钻进了车厢。小满说:“你看,咱们坐在车子里也完全可以看到土地庙方向的一切动静,对不对?”他把车窗摇下来一些,顺着缝隙看出去,“这叫窥视——窥视者的心理是谨慎的、防范的,怕的是被对方发现。注意,窥视完全用不着下车。”

小郝点头说:“懂了。那么张望呢?”

小满让他下车,二人恢复了刚才的样子。

“这才叫张望,你看,赵青这时候从车里下来了,站在这里看,很显然,她那时已经不怕对方看见她了,她的心理是松弛的。为什么?”

小郝不犹豫地说:“是不是因为这时费彬已经走远了?”

“不对,‘费彬走远了’她是在车子里窥视到的,为了不让费彬看到她,那时她根本不敢下车,一直到费彬走上公路。而这时她下车了,心里已经不紧张了,那么,她在看什么呢?”

小郝想了一会儿,摇头:“不知道。”

“白吃大米饭了,他的心理这时既然是松弛的,就证明她并没有意识到土地庙里出了人命,更没意识的凶手将裴文坤的尸体扛出了土地庙,抛进了湖水里。你看,由于有土地庙的遮挡,这些情景都是看不见的。她之所以下来,应该是觉得事情过去了。”

“你这里指的是什么事情?”

小满道:“自然是指赵青脑海里那件事情。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她仅仅是在盯费彬的梢。费彬走了,她便觉得事情过去了。”

“等等,让我想想。你是说赵青在盯费彬的梢?那她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盯起呢?”

小满道:“自然是从费彬的家开始——那天费彬是从家里直接来野鸭湖的。”

小郝点点头:“费彬乘公共汽车出城,她跟出了城。费彬到了野鸭湖边,与裴文坤见面这个她应该看见吧?”

“是的,我认为她看见了裴文坤。”小满点头道,“随即她把车开到了咱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为的是不让费彬发现。”

“此后的事她就不那么关心了?”

“我想是的。”

“他不关心裴文坤?”

小满想想道:“这不好说。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不担心裴文坤看到她,他们也许不认识呢。”

“那么凶手呢?”小郝追问。

何小满点上支烟:“我正在想这个。凶手有两种可能进入土地庙里:第一,预先埋伏。第二,从野鸭湖边溜进去。当然,从村子里穿过小松树林进去也可以,但是我们没有发现松树林里有凶手的脚印。”

“凶手是怎么来的呢?有没有可能随赵青的车子来?”

“感觉上不像。”小满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我觉得赵青仅仅是盯费彬的梢,仅仅。”

小郝道:“而赵青的后台是新新集团的老总梅子云。盯费彬的梢莫非是梅子云授意的?啊,这也太可怕了?老总派人盯副老总的梢!”

“更可怕的是这里出了人命。”何小满穿过小松树林,向着土地庙方向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土地庙。看了一会儿,随即发现了野鸭湖边的钓鱼人。他们穿过庙墙的豁口,来到了湖边。小郝突然叫了起来:“嗨,那不是老城分局的傅金龙么?小满——傅金龙!”

小郝的喜形于色使小满很不开心,他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对别人那么五体投地,尽管这个人曾经很有一些名气。他和傅金龙不是很熟,因此用不着太热情,而且听说他已经不干公安了。

他们走过去,互相寒暄了几句。傅金龙递过烟来,小满摆了摆手。小郝拍马屁似地替傅金龙点上烟,自己也抽上一支:“傅大哥,你好清闲呀!听说你到公司去干活了?”

傅金龙朝小郝点点头,然后转过脸来问:“你是何小满吧?”

何小满嗯了一声,蹲在湖边看着远处的湖水。后来他捡起块土坷垃扔了出去:“我看你们不像是钓鱼的,一点儿都不像。”

“有鱼也被你吓跑了。”傅金龙很有涵养地笑笑,“怎么啦,一脸的官司,你们出现场啊?”

何小满说:“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牛奶。不能和你比呀。能不能问问,你为什么离队?”

“原因是多方面的,咱们不说这个行么?”

“现在拿多少钱,一个月?”小郝问。

“俗不俗呀你。”傅金龙拍拍小郝的后背,“开口就是钱。我离队真不是为了钱。”

“说给鬼听呢。”何小满说。

刘晓看上去很不满,收起钓竿,搬到远处去了。何小满看着他,哼了一声:“他妈的装模作样,你们根本不像是来钓鱼的。”

傅金龙道:“刚上路,还不是那么内行。刘晓,过来过来。”

刘晓很不乐意地过来了。傅金龙指着何小满和小郝对刘晓说:“你别跟他们叫劲,这些家伙都不是吃素的。你看这脸长的,苦大仇深的。用不着跟他们认真。”

“傅金龙。”何小满指指眼前的湖,“前些天这儿死人了,你们也真会找地方。”

傅金龙看着何小满,嘿嘿一笑,什么话也没说。刘晓显得有些紧张,何小满看出来了,他让小郝给刘晓一支烟,刘晓看了傅金龙一眼,接了。

傅金龙嘿嘿一笑,说:“别他娘的拿死人来吓唬我,我见过的死人比你多。其实我们已经听老乡说了,不就是在这捞起个死人么?我们一早就听说了。”

“你还听说了什么?”何小满看着他。

“我真烦你这个口气。”傅金龙摆摆手,“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就好像谁该你二白吊钱似的。何小满,需要我帮忙的话你尽管张口,只求你别这样。”

何小满站起来,伸脖子看了看桶里边的那条白鲢鱼,然后打了个哈欠:“小郝,咱们走吧。”又对傅金龙说,“你们接着忙,接着忙。”

回到警车边的时候,小满已经给老城分局的朋友打通了电话。后来他点点头,关了手机。

“小郝,傅金龙现在是华海的人。”

06

夜幕降临的时候,赵青出现了。她站在新新大厦的玻璃门外简短地打了一个电话,然后便开车上了马路。

赵青的车开得很好,那辆银灰色的尼桑平稳地穿梭在夜色的车流中,似乎体现着开车人的性格。是的,从赵青的外表就能得出差不多的结论,这是一个冷峻而稳重的女子,受过良好的教育,很清楚自己的社会角色。这样的人目前在社会上很吃得开。

袁丽和杜兵紧随其后,不敢有丝毫的马虎。感觉上袁丽十分羡慕赵青的身材,杜兵则说,这样的女人恐怕不会要孩子——不知道他怎么得出这样一个观点。不过袁丽比较能接受杜兵的说法。

“她混得不错。”杜兵酸溜溜地说,“标准的白领阶层。我妹妹做梦都相当个白领呢。”

袁丽说:“那可不一定,如果一个人卷进什么阴谋里,当了白领又怎么样。我倒觉得平平安安过日子最好。至少图一个踏实。”

这里所谓的阴谋,不过是欧光慈交代给他们的一些表象的东西,尚处于一种朦胧难辨的状态,说不清楚的那种。不过即便如此,仍然是令人兴奋的,办这样的案子,总比在家抄抄写写有意思多了,尽管它整体上显得很枯燥。

“看,她靠边了。”袁丽朝前边努努嘴。

远远的,那辆银灰色的车子缓缓地靠近了便道,一个魁梧男子快速地钻进车里。由于那男的带着墨镜,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从个头上看,这人有一米八左右。那车子再次汇入车流,速度似乎快了些。杜兵认为事情开始有意思了,他摆弄着手里的相机,为方才没能拍照略感遗憾。

“她的男朋友?”袁丽嘀咕着,“你觉得像么?”

杜兵说:“不好说,估计那女的刚才打手机就是约这个人。至于他们的关系……很不好说,男朋友也可以是同谋。”

“嗯,你说得对。”袁丽超过一辆小面包,紧紧地咬住目标。街灯很耀眼,在她脸上一闪一闪地变幻着色彩。那个小翘鼻子上的汗珠都能看得见。

杜兵把车窗摇下来一些。

两个人都是公安学校分配来的新警员,像样的案子还没正经接触过。欧光慈把他们借来,等于给了他们一个见世面的机会,他们很珍惜这个机会。手头的案卷他们都看了,感觉是有,但仅仅是感觉。更多的他们还说不出来,总之,前边这个女人是神秘的,仅此而已。

车子上了环线,不久便岔上了市内最繁华的路段。当它最终停下来的时候,竟是以本市的名字命名的那家大剧院。近几天,这里正在热演俄罗斯的民族歌舞。喷水广场上聚集着一群一伙的人,演出还没有开始。赵青和那个男的下车以后就去买票。杜兵也赶紧跟了过去,很顺利地买了两张他们后排的票。接下来的情节比较有意思,赵青和那个男的站在大广告牌下边悄悄说话,杜兵和袁丽在不远的地方也悄悄说话。看上去他们比对方更像一对儿。那个男的把墨镜取掉了,原来是个方头方脸的男子,感觉上挺粗放,远不像赵青那么斯文。杜兵想溜过去听听,袁丽不让他冒失。

后来那两个人凑近了些,赵青开始飞快地说着什么,当然她不可能大声说,走过去恐怕也听不到。那男的始终是一个表情,眼睛望着远处,偶尔点一点头。不久,演出的铃声响了,这一幕才算结束。

总的感觉,赵青肚子里藏着不少事儿。

看演出的过程基本上处于无事状态。赵青二人在前两排偏左的位置上坐着,规规矩矩地看着台上,偶尔动一动身子,也是为了坐得更舒服些,基本上没说什么话。袁丽和杜兵在后边盯着,显得十分多余。后来他们干脆一心一意地看演出了。幕间休息的时候,他们跟了出来,正好看见他们碰上了熟人。

他们听清了那个熟人的名字:费小阳。

费小阳看上去和那个男的更熟悉些,说话很随意。可能由于比较嘈杂的缘故,他们的声音挺大。杜兵二人听见那个费小阳说:“赵青你看看你们家石磊,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把本来就很有限的资金投入搞得很零碎,我是不会同意这么干的!你别拉拢我,我怕你!”

赵青什么也不说,只是笑笑。那个叫石磊的男人耸耸肩,向费小阳解释着什么,随后两个人你一下我一下地互相推搡着,很开心的样子。

“总之我反对你那么干,那是蛮干。是不是赵青?”

赵青的一只手搭在石磊的肩膀上,依然笑而不答。

费小阳很无奈地摆摆手:“算了,我什么都不说了。说了也是白说,你这种人只有撞了南墙才回头。”

石磊扭头问赵青:“你说我撞了南墙会回头么?”

赵青好歹吐出了两个字:“不会。”

“那你就等着要饭吧。”费小阳摊开双手表示爱莫能助。这时开幕的铃声响了。

这天晚上的情景大体上就是这些,需要记住的恐怕只有一点,那就是当费小阳走去的时候,石磊的目光一直尾随着他。这个细节没有逃出袁丽和杜兵的眼睛。

何小满本打算找欧光慈说说傅金龙的事,结果小蒙蒙新容约他吃晚饭,听电话里的口气还挺急,于是他答应了小蒙。小蒙赶到饭馆的时候何小满已经到了,他们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点了几个菜。小满说:“喝啤酒么,我记得你挺能喝啤酒。”

小蒙说:“我的胃可能受凉了,来点黄酒好了。”

于是两个人要了一瓶花雕。

说了几句闲话,小蒙道:“我听说最近出事了,刚刚听说的。”

何小满给他倒了一杯酒,慢腾腾地说:“你听谁说的,这事儿原本和你们新新集团没关系。”

“大家下边议论不少,你说没关系还为时过早吧,听说这事情把费总扯上了,是么?”

何小满现在还不想说这些,他问:“你又给小璐送花了是不是。算了小蒙,人都死了,以后别送了。来,喝酒喝酒。”

两个人碰了碰杯子,都干了。何小满一边倒酒一边说:“小蒙,你不找我我也正想找你呢。我想把小璐被害那件事回忆一下,你可以帮帮我。”

“是不是和眼前这件事有关?”小蒙看着他,“你们找了费彬费老总,下边很快就有议论了,大家觉得这事情恐怕不那么简单。”

何小满说:“我知道我知道,因为小璐当初是费彬的助手,这种联想是很自然的。你既然找我谈这个,那就谈谈你的看法吧。”

两个人吃着菜,小蒙谈了他的看法。他说他的看法和大家一样,认为这两个案子是有关联的。他说现在的人消息灵通得很,那个死人和费彬接触过,水一定很深。他问小满费彬是怎么解释的。小满说费彬没解释,只是说了一些情况,你最好不要问那么多。

“我并不想从你这里打听什么,但是小满你记住我的话,既然大家对费总身边的事那么关心,就不是无缘无故的,现在的人都聪明得很,有些话不一定非要说明。”

小满放下酒杯,道:“我倒希望你把话说明,咱们俩用不着绕弯子。”

“实话说,还是招投标的背景。当初小璐被害我就有疑问,就怀疑那不是简单的杀人案。现在你看,越发清楚了,这是有背景的两起案子,互相之间的确有内在的联系。”

何小满佩服蒙新容的敏锐,他说:“案子正在调查当中,不必过早下结论。你有那个想法尽可以保留,路要一步一步走。你先跟我说说费彬,我对这个人很感兴趣。对了,费彬现在的助手是谁,我今天下午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小蒙告诉他,费彬现在的助手是杜欣,是费总从一家外企挖来的,小伙子挺能干的,但是比较有城府,不像何小璐那么直率明朗。

“怎么,你对这事有兴趣?”小蒙歪歪脑袋。

“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随便问问。”何小满后悔说得太急,“说说费彬吧。”

小蒙吃着炒鸡丁,说:“我没跟你介绍过么,记得小璐出事以后我跟你说过他。”

“你是说过,可那时我的心情你清楚,记不住什么东西。再说了,当时的注意力还不在这方面。说说吧。”

小蒙说费彬是个挺不错的老头,业务上恐怕全市没有人能和他比的人了,为人也好。早年间他公派出国许多年,在海外干得不错,业界中有这种经历的人也屈指可数。他是很优秀的分析师,同时又是很优秀的精算师。这两方面都出色的人,全市恐怕也就这独一份。说到这里小蒙被酒呛着了,空空地咳嗽了半天,最后抹抹嘴说:“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为什么暗中有人窥视着新新集团,就是因为新新集团有个费彬,他搞出来的招投标方案可以说十拿九稳。”

“你是说,肯定能中标?”

“当然不能这么说,我的意思是说,胜算很大。另外,老头子对年轻人很好,这是公认的。你如果说他聪明,也聪明在这个地方,能很好地发现和培养年轻人,这对他本人也没有任何不好。原先是小璐,现在是杜欣。你还想知道什么?”

何小满说:“俗话说,出头的椽子先烂,费彬本身就是出头的椽子。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小蒙吃着菜,道:“看怎么说了,俗话有些时候也不一定对,我就不觉得费总会先烂,不不不,这和为人有关系,如果你为人好,再怎么出头也不会烂。至于目前所出的事,那得另说。”

“他和梅总的关系怎么样?”小满悄悄地换了一个话题,“我觉得梅总也是个不简单的人。”

小蒙抬起眼皮,久久地看着他:“小满,你很狡猾。真的,非常狡猾。悄悄地转移了话题。”

何小满笑了。

小蒙说:“关于梅总么……不太好说了。梅总是集团老总,属于高高在上的那种人,我们平时见她很不容易。你问她干吗?”

何小满摆摆手:“这你别管,我问她自然有我的道理,也许并没有什么实际目的,纯粹的职业习惯。”

小蒙看看窗外,夜晚的城市是美丽的。他沉思了一会儿,小声道:“要说梅子云么,我们这些基层的职员恐怕说不出什么。我只听说她现在是独身一人,有一个儿子在美国。风传说她的男人还在……嗨,没意思,我可不是长舌妇。”

何小满笑了起来,又满上了两杯酒:“小蒙,你这个习惯也好也不好,现在就不好。你以为我是打探别人隐私的人么,我是从工作出发。”

“这案子也扯不上梅子云呀?”

“你不懂,你真的不懂。”何小满伏在桌子上,把身子凑了过来,“广泛了解情况是破案的基础,我问梅子云并不说明我就要拿梅子云怎么样。真的。我只想更清晰的知道某些东西,某些关系。这个你应该能理解吧。”

“梅子云是个看不透的女人,这是我对此人的全部感觉。同时她又是一个有本事的女人,能托得住这么大的一个集团公司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听说她有一个很能干的秘书。”

“赵青。”

“对,赵青。感觉上他好像和梅子云有不少相似的地方。”何小满看着小蒙。

小蒙嗯了一声:“这倒让你说对了。无论梅子云还是赵青,共同的一点就是看不透。你不是要抓特点么,这就是特点。小姐,来两碗米饭!快点儿。”

“酒还没喝完呢。”小满摇摇酒瓶子。

“你自己喝吧,我今天好像不行。”

何小满是觉得小蒙今天情绪有些不一样,平时这家伙是个很愿意说话的人。

“是不是想小璐了?”

小蒙的眼圈突然红了,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他揉着太阳穴说:“搞不清是怎么了,我今天特别想小璐。”

何小满心里明白,眼前发生的事又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想。这种心理他何尝没有。他无声地拍拍小蒙的胳膊,把自己的半杯酒也干了。饭馆里飘着一首很老的曲子,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先后直起腰来。

小蒙问:“你说你想回顾一下小璐那个案子?”

何小满点点头,心绪也有点乱,他说:“现在这两个案子已经并案侦察了,我们有必要熟悉一下前边那个案子。这事你知道就行了,不要扩散。费彬是两个案子的交叉点,所以我多问了一些。”

“我能做些什么么?”小蒙主动地问。

何小满再次拍拍他的胳膊:“具体的现在还没有,你在可能的情况下,多关注一下相关的人就是了。另外我再说一遍,小璐那儿你就不要送花了,我们心里记着他就可以了。还要点儿别的菜么?”

小蒙摆摆手:“够了。”两个人喝干了瓶子里的酒,没再说什么,起身各奔东西。

和小蒙分手以后,何小满给欧光慈打了手机。

欧光慈问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何小满说了个位置。欧光慈说:“这样吧,你回家等着,我们去你家。”

何小满关了手机便轻飘飘地往家走。

秋天的晚上是十分惬意的,天幕看上去又高又远。有不多的几颗星星在闪烁着,让人心里涌出些很远很远的记忆。小满想起了妹妹,眼睛突然变得湿漉漉的。她大妹妹两岁,年龄差距并不是很大,但是在过去的岁月里,他几乎像父亲一样呵护着这个妹妹,生怕别人伤着她、碰着她。可是谁能想到呢,眨眼之间就是天人永诀,回忆起来总免不了伤感顿生。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不得不用超负荷的工作来填充脆弱的心理空间,试图忘掉妹妹的死。可是现在不行了,两件案子合并侦察,他想忘都不能忘了。裴文坤,这个名字像竹刺一样扎在他心上,使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流血,这心情是别人难以体会的。他停下来点了支烟慢慢抽着,脑海中又浮现出裴文坤的那张死脸。老天爷真是太残酷了,让他在找到凶手的同时却面对的是个死人,这几天他的心情一直是沉甸甸的,胸口里好像堵了块东西,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他弹掉烟灰,努力收回心神想回忆一下妹妹那案子的一些细节。结果两辆摩托像疯牛似地飙过去,把他的思维打乱了。他决定抄近路回家,却不料一辆车子缓缓地停下来,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车门开了,走下来的竟是费彬。

和费彬握手的时候何小满往车子里看了一眼,见开车的是个很帅的小伙子。费彬说:“那是小杜,杜欣。”

何小满哦了一声,点点头。

在处理妹妹的死亡事件时他和费彬打过一些交道,前些天又见了一面,两个人见面也不显得突然。费彬说:“看着就像你,果然。怎么样,案子有进展么?”

何小满告诉他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费彬点点头慢慢地朝前走着,何小满看出他有话想说,便随意地跟了上来。走出不远费彬说话了,他说这几天天天梦见小璐,梦见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他的脸在路灯下泛着青白色,感觉上很憔悴。何小满不得不安慰了他几句。

费彬说:“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裴文坤这件事情,小何,我现在有一点不是太明白,裴文坤仅仅是一个说客,怎么说也不应该遭毒手啊,你们不觉得这里有些说不通的地方么?”

“嗯,按说是这样。您怎么理解这个情况?”

费彬说:“我想了又想,觉得问题可能出在裴文坤的那句话上,裴文坤说他能找到杀害你妹妹的凶手。”

何小满看着费彬,费彬也看着何小满。何小满摇了摇头说:“不瞒您说费总,裴文坤的指纹鉴定已经出来了。留在我妹妹床头上的指纹就是裴文坤的。他本人就是凶手!”

费彬一下子站住了:“真的?”他的表情是惊愕的,透着深深的不解,“莫非是贼喊捉贼?”

何小满没作表示,只是反问了一句:“裴文坤真的说过他能找到凶手的话么,您再想一想?”

费彬肯定地打了个手势:“不会错的,我记得很清楚,这句话他绝对说过!”

“所以,”何小满也打了个手势,“案子当中的疑点还很多,很难毕其功于一役。费总,我们准备把小璐的案子再拿出来分析,寻找一些我们可能忽略的东西。”

费彬点点头:“对对,应该的。”

何小满和费彬转身往回走,他问费彬:“费总,我还需要问你一个问过的问题,您真的没想过裴文坤为什么人当说客么?”

费彬说:“不是我没想过,相反,我几乎想过所有的可能。但是恕我直言,在没有根据的情况下,我真的不能随便说话。我甚至连有倾向性的表示都不能有。对不起小何,你知道现在的社会风气,一句话说不合适,眨眼就是满城风雨。”费彬摊了摊手。

两个人走回车子前,费彬要顺路带何小满回去,小满想了想,钻进了车子里。

杜欣扭回头来朝他笑了笑:“你好。”

何小满发现杜欣的眉角有一棵很大的痣。

刚刚到家,欧光慈他们便来了。欧光慈告诉小满今天很不顺,找姜绍红没找到,估计不在家。又在夜校的帮助下找了两个和裴文坤比较熟悉的老师谈了谈,收获也不大。其中一个老师说裴文坤有时候出手很大,显然是有些经济来源,但他说不清楚那钱是怎么来的。然后他拿出一包卷宗,说是小璐的案子。

何小满把卷宗接过来,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妹妹案卷。

“对了,土地庙所留下的凶手脚印鉴定出来了。”欧光慈让大马把鉴定书拿出来给何小满看,“鉴定书上说,那是一双很普通的耐克旅游鞋,鞋印显示大约有六成新,左脚外沿磨损比较厉害,分析认为凶手大约有一米八〇左右。其他痕迹尚难判断。”

“妈的,这样的个头,把裴文坤扛到湖边抛尸倒是不费什么劲。”小郝大声说。

何小满笑着说:“傅金龙倒是有一米八〇。”

“你怀疑他?”欧光慈扭头问,“你们上午得到的情况小郝已经跟我说了。”

“不不。”何小满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随便一说。对了,刚才我回家的时候碰上费彬了,费彬的那个新助手看上去也有一米八。”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欧光慈咬住不放。

何小满又笑了:“我真是随便一说,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你们怎么理解傅金龙的行为?说老实话,我一直不知道他是华海的人。”

“问题就在这里。”大马道,“华海的人跑到发案现场去了,这是不是说明他们伸出了触角?”

“我认为是。”小郝说。

大家的目光转向欧光慈。欧光慈说你们别看着我,咱们一起分析。他喝了口水:“应该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信号,华海集团可以纳入我们的排查重点了。但是傅金龙是个老油条了,他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谨慎。”

小郝说:“活该他碰上了我们。”

何小满拿过烟缸把烟蒂掐灭,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傅金龙毕竟是以钓鱼的身份去的,他其实没给我们什么把柄。”

“要不要监视这个人?”大马问。

欧光慈看看小满,然后想了想:“有必要,你和小郝负责监视。这是目前比较重要的一个情况,我估计傅金龙是奉上边重要人物的旨意行事的。不过你们一定要小心,不要让他反监视。”

何小满同意这么做。接下来他把和小蒙吃饭的谈话内容说了说,话题很快便聚焦在梅子云和赵青身上。这是两个极其神秘的女人,确实很引人注意。赵青出现在野鸭湖现场附近,思考的空间很大。她盯费彬的梢是非常值得捉摸的。他把上午对小郝说的那些话又说了一遍。欧光慈同意他的分析:赵青“仅仅”是在盯费彬的梢。

“和费彬接触的人他们自然也会注意的。”他补充了一句。

欧光慈道:“照此说来,裴文坤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何小满点点头:“自然是的,费彬与裴文坤在湖边的情景估计赵青看到了。只不过我想,赵青盯的是费彬,他在观察费彬和什么人接触。”

“言下之意,梅子云和费彬之间有事儿——可不可以这么认为?”

欧光慈这句话其实也是何小满心里想说的。他道:“完全可以。当然,前提必须是梅子云确实是赵青的幕后,这个分析就可以成立了。”

“能保证梅子云是赵青的幕后么?”大马问。

欧光慈和小满互相看看,欧光慈说:“什么保证不保证,现在下结论还早,是不是小满?”

小满说:“是的,现在下什么结论都还早。”

大马说:“换句话说,梅子云如果不是赵青的幕后,那就是赵青的个人行为了?”

欧光慈点点头。话题在这上边停留了好久,直到欧光慈的手机响起来。

电话是袁丽他们打来的,他们汇报了监视赵青的情况,说到了一个叫石磊的男人。

“这个男人有多高?”欧光慈习惯性地问。

袁丽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飘过来,很轻柔:“一米八〇左右,估计差不多。”

欧光慈对大家笑笑:“又一个一米八〇的。”

袁丽说他们在剧院碰见了一个叫费小阳的人,对话中听得出来,他们都是生意场上的人。

大马在本子上写下又一个名字:费小阳。

接完手机,话题拉回来。他们反复捉摸了梅子云、赵青、费彬这一组关系,捉摸到最后,还是没有什么实际结果。只能肯定一点,赵青在野鸭湖命案中行为诡秘。

然后说到小满在路上碰见费彬的情况,引人注意的内容自然是“裴文坤能捉住凶手”的这个说法,他的可信度究竟有多少?

很难说。又是一个大问号。但是大家能接受何小满的说法:如果裴文坤真说了这句话,他的死就好理解了。

那个凶手为了自己不至于灭顶,只能杀死裴文坤以求自保!

可是小璐死亡现场确实有裴文坤的指纹呀!这怎么解释?

何小满拿起了小璐被害的那包卷宗……

07

何小璐被杀的那一天是暮春时节的一个阴雨天,那些天人们的心情像天空一样不舒服。用万和饭店客房部经理的话说:他觉着就要出事。

发现现场是早上九点多钟,饭店四楼的服务员去打扫房间。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看着那个“请勿打扰”的牌子。她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因为一般的来说,客人这个时候大多都起床了。她犹豫的时候,客房部经理经过这里,他抬手在门上敲了几下。房间里没有反应。他让那服务员接着敲,自己就去忙别的去了。大约十分钟左右,服务员跑到二楼来找他,说那个406房一直没有动静。经理便跟着她返了回来,再敲门,还是没有动静。客房部经理让服务员把门打开,于是他们看到了死在床上的何小璐。

卷宗里的笔录是这样写的——

问:进来的就你们两个人么?

经理:对,就我们两个。

问:你们都看见了什么?

经理:看见那个女的平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毯子,半个肩膀露出来,脸相可怕极了。

问:你们看到她的脸了?

服务员:嗯,看到了,她的眼睛微微睁着,舌头吐出来一些,吓死人了!

问:还有呢?

经理:还有,还有就是窗户半开着,地上有一些衣裤。对了,壁橱的门是开着的。

问:你们采取了什么行动?

经理:我们什么都没敢碰。我让她(服务员)在这看着现场,我去报案。结果她不敢一个人呆在这里,我就说算了,我看着现场,你去保卫科汇报,马上报案。

接到的报案电话的确是保卫科打来的,那个科长姓侯。侯科长带着欧光慈的人员来到四楼的时候,何小满的双腿发软,欧光慈让人扶着小满离开,随即领人进入了现场。

现场如上所述,不同的是欧光慈上前看时,经理所说的那“露着的半个肩膀”下边一些是何小璐的一件红衬衫的袖子,可见当时经理二人吓坏了,根本没敢往前走。从床上的情景看,这里曾经发生过类似于挣扎的行为。法医随即看到了何小璐赤裸的下身。他告诉欧光慈,很有可能是强奸杀人。尸体目检证实了法医的说法,何小璐是被人强奸后扼杀的。

如经理所述,房间的窗户半开着,窗外是饭店的后墙。估计凶手杀人后打算越窗而逃,因为高度而没有实施。但是窗口没有提取到凶手的指纹。只是在勘查的最后,在死者的床头上的到了一个半指纹,也就是后来认定的一个无名指和半个小拇指。另外,壁橱确实是半开着,里边有饭店的被子两床。壁橱上没有发现指纹线索。

以上基本是现场的全部。

死亡鉴定书指出:何小璐之死系奸杀所致,大致死亡时间是头一天晚上的八点至九点之间。

妹妹的案卷何小满没有看过,所掌握的一些情况也是大家后来陆续告诉他的。欧光慈虽然没有明确地让他回避这个案子,但始终没有安排他做任何事情。现在案子过去半年了,重新开启往事的大门,他的心绪一下子又坏了。

欧光慈说:“算了小满,这份案卷还是我们几个看看就是了,你算了。”

何小满摆摆手说:“没事儿没事儿,我不能总是不敢面对现实吧,谈谈,先从现场谈谈。”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小郝开口了:“窗口逃身显然可以排除了。材料里有一份关于饭店后墙的勘察报告,证明墙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倒是很怀疑那个壁橱。那里恐怕藏过人。”

欧光慈翻动着材料,说:“这个问题有过争议,一部分人认为壁橱里藏过人。这部分人还不少。不同意见则指出,凶手杀人以后用毯子盖上了尸体,而且认真地抹去了窗台上的指纹,这证明他当时是很从容的,根本用不着藏在壁橱里。小满,你觉得呢?”

他递给小满一张房间布局的草图。

何小满的目光在草图上扫了一眼,嘴角牵动了一下,道:“用不着看了,这半年来我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出这个房间。和这张图上画的一模一样。”

小郝道:“小满,你同意哪种说法?壁橱里到底躲没躲过人?”

何小满闭了闭眼睛,沉思了一会儿:“如果说凶手就是裴文坤,我觉得他用不着躲到壁橱里去。”

大马说:“那也不一定,如果正在他收拾现场的时候外边有人敲门呢?”大马是“壁橱里藏人”一派的,“这样的话,他藏进壁橱也是也可能的。”

“这个情况现在除了猜测,还没有更多的实际线索。”何小满说,“而猜测往往不可靠。裴文坤所谓的他知道凶手那句话我们是间接听到的,如果所说属实,你的猜想可能就能成立了。”

欧光慈若有所思地说:“是的,真那样的话,我们不妨设想,藏在壁橱里的甚至不是裴文坤而是那个凶手!”

“啊,照你这么说,裴文坤是那个敲门的人,而同一时刻那个凶手在里边!”小郝叫了起来。

大家的思维这一霎那同时活跃了起来,就这个话题足扯了一刻钟。最后欧光慈道:“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思路打开了一些。我更接受费彬的说法,裴文坤很可能说过那个话,他的死尤其能印证这一点!问题在于,现场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

“那是他不小心留下的。”何小满说,“我现在越发地趋向凶手另有其人的说法了!”

“有收获,很有收获!”欧光慈十分高兴,他想了想,小声对何小满道,“小满,要不要把这包材料给你留下?今天不早了。”

“给我留下吧。”何小满说。

小郝指指那个紧闭的房门问小满:“那是小璐的房间吧?”

“是。”小满点点头,“小璐死后我还没有进过她的房间呢。欧光慈,你和大马好像进去过。”

欧光慈道:“对,案发后我们进去找过线索,简单地看了看。可能的话,你再仔细地找一找。”

“嗯,可以。”

车子开出好一阵子,费小阳才发现后边有车跟着他,是那一辆银灰色的尼桑。他打了石磊的手机,朝里边大骂道:“石磊,你他妈搞什么名堂,跟着我干吗?”

石磊的声音传过来:“你以为你是漂亮小妞呀,谁愿意跟你!咱们这是走顺路了。”

费小阳说:“那你怎么不开到前边去,我觉得你鬼鬼祟祟的!”

石磊道:“那好那好,我开到前边去,你不要霸着路面好不好,我超车啦。”

银灰色的尼桑超了过去,同时超过去的还有一辆桑塔纳。费小阳侧脸看了看,看见赵青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石磊的声音飘过来:“你车里好像有人,我看见了,坐在后座的左边!”

费小阳笑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他是我同学的一个妹妹。你他妈的小人之心!”

两个人大笑着关了手机,那辆尼桑加速开跑了。

费小阳对后座的那个女孩子说:“你看看,他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随便带个女孩子他们就胡思乱想。”

女孩子吃吃地笑,问费小阳:“反正关于你的说法挺多的。”

“什么说法?”

“就是这方面的说法。还用我具体说么?”

费小阳笑,笑得很开心:“你们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现在忙公司的事还忙不过来呢,哪有心思想别的。坐好,我拐弯了。”

车子拐上一条林荫路,不久便停在一个门口。

女孩子开门下车,问费小阳:“你说你要我到你的公司去干,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上班?”

费小阳道:“别忙,再等一等。等我一切走入正轨你再来,你的位置我给你留着。”

“OK!”女孩子朝他扬扬手,颠着碎步跑了。

费小阳一直看着她进了一个院门,才给了点油把车子向前开去。路面是石子铺成的,车开在上面沙沙沙地发出好听的声音。费小阳弄开音响,放出一首略微有些忧伤的萨克斯独奏。外边的路灯闪动在他的脸上,照见他额头上的几个粉刺。这是一张瘦长脸,腮部朝里边凹陷,留下些黑色的阴影,鼻子长的很不错,眼睛也还可以。头发的风格与其说是生意人,到不如说更像个搞艺术的。总之,这是一个能让女孩子想入非非的男子。

车子穿梭在老城区的巷子里,好一会儿才开上主路。大约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又有一辆车盯上了他。不是赵青那辆银灰色的尼桑,这回是一辆黑色的捷达王。那车子死死地咬着他,间距始终保持在二十米左右。大约跟了半个城区,在一个无人的路段对方超车了,惯性地往前开了一截,那车子吱地一声斜插过来,把他别在了路边。

费小阳的脸霎那间变得如同白纸。他眼睁睁地看着前边那车子里下来三个人,默默地走了过来。三个人都很高,很像电视里黑社会的打手。走到车门处,开门,薅住衣领把费小阳揪了出来,一串动作完成得很干净。

“你……你们?”费小阳舌头僵直,目光惊恐,“你们是谁?”

闪电般的一拳打在他的鼻梁上,没有解释,没有原委,什么都没有,一拳就把他打躺在地上。随即大腿上挨了几脚。真的跟演戏似的。剧烈的疼痛使费小阳惨叫了一声,他挣扎起来,大叫:“你们……”

叫声被更有力的一拳封住了,那一拳正正地打在腮帮子上。费小阳再次摔倒在地,紧接着一只脚飞来,重重地跺在了他的肚子上,费小阳一下子弯成了大虾状。痛不欲生地滚到了路边。有一辆车子开过来,迟疑了一下,接着便加速开跑了。费小阳被抓住衣领拎了起来,狠狠地被抵在了自己那辆车的车身上。

费小阳急促地呼吸着,突然一声怪叫挣扎开来,顺势在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的胸口上给了一拳。

“你们干吗?你……你们是干什么的?”他大叫。

对手们向他围拢过来,三对眼睛死盯着他。费小阳挺了挺身子,依次指着那三张脸朝后退着,路边有一条土坎,他差点绊倒。

“你……你们要什么?”

那三个人互相看了看,突然同时出手把他拖了过来。费小阳挣扎着,其中一个迅速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随即用膝盖在他裤裆处狠狠地顶了一下。

费小阳嗷的一声再次倒下了。

等他抬起身子时,那几个人已经走了。那辆捷达王朝后退了退,急速地开上了公路,红色的尾灯很快就消失在路的尽头。

费了好大劲费小阳才从地上爬起来,他靠在车身上,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爸……是我,我……我遭人暗算了!”

手机里传来爸爸的声音:“什么人干的,你受伤了么?”

“我……我还能坚持。爸,你不是和公安局的人打过交道么,你能不能给他们打个电话。逃跑那辆车的尾数是47。爸,你别发火,我要弄清是谁暗算的我!”

费彬的声音很高:“你以为公安局是我们家开的么?不行,你可以自己报案。”

“爸,求求你了……”

“别说这个话,一定是你在外边惹了什么人了,想一想,你是不是和什么人结仇了?我劝你回来再说,我认识的是刑警队的人,他们不管治安方面的事情。回来吧!”

老头子愤愤地把电话压了。

费小阳望望天空,又望望左右,最后只得艰难地蹭到车门前坐了进去。车子轰着了油门,缓缓地朝前驶去。

夜深了。

何小满翻阅妹妹的案卷,一直看到夜里一点多。他留下了这样两份材料。一份是万和饭店大堂服务员的笔录,另一份是与费彬的谈话。

万和饭店服务员的笔录内容如下——

问:你叫什么名字?

答:我叫李娟,是万和饭店大堂服务员。

问:李娟,三月二十九日晚上是你值班么?

答:是的,是我。

问:你能不能简单地给我们画一下大堂的位置图。

答:我……我不会画画。我说,你们画行么。

问:可以。(画图)怎么样,这里是你所在的服务台,正对着的是玻璃转门。右侧是一条通道,左侧,也就是离你很近的地方是上下楼的楼梯。对不对?

答:对。

问:那好,请你想一想。三月二十九日,也就是昨天晚上,八点至九点这段时间,有没有能给你留下印象的人从这里进出?

答:这……让我想想,上下楼的人不少,我不知道你们问的是谁。

问:人和人不一样,比如说,有的人大大咧咧,有的人鬼鬼祟祟。总有能给你记忆深一些的人。

答:男的女的?

问:你就回忆一下男的吧。

答:男的……噢,倒是有一个男的挺怪的,白白净净的一个男的。他至少在楼梯上出现了两次。两次。

问:形容一下这个男的,他的长相?

答:这个么……我说不好。他好像瘦瘦的,白白净净。走路习惯弓着背,好像是这样,我说不准了。

问:还有么,再想想。

答:我记得他先是从楼梯上下来了,过了不知多久,他又出现了,从楼梯走了上去。

问:就这些?

答:嗯,就这些。

问:你们这里有电梯么?

答:有哇,就在右边过道那边。

问:就是说,来往的人也可以从那边的电梯上下。

答:对。

问:从那里来往的人,有没有给你留下印象的。

答:有两个人喝多了,在电梯那儿大喊大叫。

问:此外呢?

答:此外……我还看见一个戴墨镜的人,男的,从那边的电梯出来走了。我当时想,大晚上的,怎么还戴墨镜呀。随便想了想,没有往心里去。

问话到此为止,后边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何小满脑海里回忆着万和饭店的大堂,想象着从楼梯上来往了两次的那个人,想象着从走道里出来走掉的那个戴墨镜的人。裴文坤就是个白白净净的人,比较瘦。这个叫李娟的服务员说他出现了两次,先是离去,后来又回来了。但是服务员记不清中间的时间间隙是多久。再就是那个戴墨镜的人,晚上戴墨镜,确实有些反常。

另一份笔录是费彬的——

问:费总,请你谈谈何小璐近些日子的情况,尽可能想一想。

费彬:这怎么说呢,天天在一起的人反倒不会注意什么了,真的。好像和以往没有什么两样。

问:不不,应该有表现的。她突然被害不可能没有预兆。

费彬:错了,我反倒觉得他这两天很正常。至少我没看出她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问:费总,你们平时怎么工作,您在这间大办公室里么?

费彬:对,我在这间大一些的办公室,小璐在旁边那间小办公室。你们知道,她是我的助手,这样的安排是从方便工作考虑的。

问:您一喊她就能过来。

费彬:对,我不喊她也可以过来。

问:我注意到了,这外边有一道屏风,是不是一般人不能进来?

费彬:也不是,屏风并不能挡住人。不过我们放置这道屏风确实是为了不让人进来,你知道,我们在搞现代城的招投标方案,这是带有保密性质的。

问:也就是说,除了那几个资料员,平时这里只有您和何小璐?

费彬:还有杜欣,他帮我们做一些案头工作。

问:杜欣,您说的就是刚才见到的那个小伙子。

费彬:是。

问:费总,您再想一想,何小璐近来真的没什么反常的表现么?

费彬:至少在我面前她是正常的。

从费彬这份材料上看,妹妹那些天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一切都是正常的。那么她为什么跑到万和饭店去呢,这恰恰表明她有事呀。何小满当然知道,妹妹是个比较稳重的人,喜怒不形于色。也许她心里有事不在费彬面前表示。那好,姑且这么认为,但是她跑到万和饭店的行为毕竟值得怀疑,她干什么去了呢?

约会?

何小满脑子里冒出这样两个字,这里指的约会自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约会,应该是另一种约会,不得不如此的会面。想到这里,何小满的心颤抖了一下。是的,他认为妹妹是去见一个人。

他从沙发里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腰腿,把摊在沙发上的材料收拢起来。然后他踱到妹妹的房门前,轻轻地拧开了门。半年了,这是他第一次走进妹妹的房间。由于久无人住,房间里漂浮着一种霉味,他把门大敞开,又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这样,房间里就形成了对流空气。他站在窗前朝外看,外面是沉沉的夜。他突然出现了一种类似于幻觉的感受,觉得妹妹会像过去小时候一样,一下子从后边扑上来,搂住她的脖子……这么想的时候,两行冰凉的泪水缓缓地流了下来。

沉思了一会儿,她转身来到妹妹的桌前。依次拉开抽屉看了看,又打开书柜的柜门翻了翻书。他看到妹妹的一个大像册,想看看觉得时间太晚了。这个小屋子要找时间好好找一找。他退了出来。

他决定明天约上欧光慈,再去一趟万和饭店。

万和饭店在老城的边缘,是一座六层楼的老式建筑。何小满和欧光慈来到的时候服务员们正忙,他们没有打搅人家。跟保卫科的侯科长见了面,在侯科长的陪同下看了看环境。大堂的结构和图纸上画的一样,服务台、大门,左边的楼梯,右边的通道。何小满专门去右边看了一下电梯,确实,除了楼梯,那里是另一个下楼的出口。

他对欧光慈说:“既然有那个电梯,材料里边那个白白净净的男人为什么要走楼梯呢?这里有没有意思?”

欧光慈想了想:“按说应该乘电梯,但是也不排除个人的喜好。”

“是喜好还是心情?”

“你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他当时是不是处于紧张状态。”何小满道,“比如说,他是杀人凶手。”

“噢。”欧光慈点点头,“是的,凶手杀了人一般都会匆匆而去,你是这个意思吧?”

“正是正是。”

他们站在大堂前看,看了一会儿,欧光慈道:“可事实上无论从哪个方向下楼,都要经过大堂服务台。不同之处在于乘电梯下来可以避开一些其他人。”

何小满用力点头:“我想说的正是这个。照此说来,从电梯里走掉的那个戴墨镜的男人更可疑。”他指着左边的楼梯,“相比较,那个白白净净的男人要从容得多。”

“对对,而且他还返回来一次。”欧光慈补充道。

设想,那个白白净净的是裴文坤——莫非他真不是凶手!

何小满清侯科长把那个李娟找来,然后点上一支烟用力地抽。李娟很快就来了,他急切地问:“你就是那个搞过笔录的李娟么?”

李娟点点头:“嗯,是我。”

何小满说:“我昨天晚上看了你的笔录,你谈到从楼梯上下来一个白白净净的男人,你说过吧。”

李娟经过思考,点头道:“对,是我说的。”

“你还说从右边的电梯那里出来一个戴墨镜的男人。想起来了么?那好,既然想起来了,请你告诉我,那个戴墨镜的男人有什么特征,比如身高?”

李娟想了想,转身问欧光慈有多高。欧光慈说自己一米八〇。李娟说那个人跟欧光慈差不多身高。何小满与欧光慈的目光交叉了,他们让李娟离开,然后靠在了墙上。

现在看来,裴文坤杀人的可能性在一步步缩小。

“欧队,从身高上分析,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这样,杀害小璐的凶手与杀害裴文坤的凶手是一个人?”

欧光慈看着他:“等于把裴文坤杀害小璐的可能性给排除了。”

“仅仅作为一种思路。”小满道。

欧光慈想了想:“单从身高上判断事物还不行,你仅仅可以把它作为一种思路。别忘了,现在还不能解释小璐床头上的指纹,那确实是裴文坤的。”

何小满争辩道:“裴文坤完全可以出现在饭店里,但是不一定杀了人。你觉得呢?”

“嗯,你可以保留这个思路。”

两个人分别从电梯和楼梯上到了四楼。正好406房间空着,两个人便进去看了看。房间的布局依然如故。小满感慨地想,同一个房间,半年后才进来。他走到窗前看了看外边,认为一般人无法从这里出去,然后来到了那个壁橱前,里里外外审视了半天。是的,这个壁橱藏下一个人是不成问题的。最后他把目光转向了床头,那里,就在那里,发现了那一个半指纹。

裴文坤的指纹究竟说明什么呢?

欧光慈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小郝打来的。欧光慈听着听着笑了,扭头对何小满说:“傅金龙出现了,你知道他到哪儿去了么?裴文坤家!”

“哦,有意思。”何小满的眼睛灼灼发亮。

欧光慈说:“这样吧,你们各自忙各自的,我今天中午会会傅金龙。我曾经和他一块办过案子。”

08

傅金龙让刘晓回公司吃饭,他单独会见了欧光慈。两个人确实很熟,说话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客套。欧光慈从野鸭湖钓鱼说到了裴文坤家,质问傅金龙什么意思,是不是想插手案子。傅金龙一边喝啤酒一边听着,欧光慈说完了,他笑了一声。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否则显得我太无能了。欧光慈,我确实在调查这件事,你要知道,我是华海集团的保卫部长,我在干我份内的事。”

欧光慈毫不客气地一摆手:“NO,裴文坤根本就不是你们集团的人,你这么说不对。”

傅金龙嘿嘿一笑,道:“我知道你就会拿这个说话。不错,裴文坤的确不是我们华海的人,但是他和我们华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侧面了解一些情况也没有什么不对吧?你要搞清楚,我并没有干扰你们调查。”

说到这里,傅金龙朝欧光慈举了举杯子。

欧光慈举杯和他碰了碰,道:“你当警察已经当成油条了,一肚子他妈的理由。可是你别忘了,裴文坤之死我们已经立案侦察了,你从中插一杠子算怎么回事?”

“别急嘛,有话好好说行不行。我怎么是插一杠子,没有的事。我只是从侧面了解一些东西,根本就没有和你们发生任何关系,这有什么不行的?再说了,我从我的角度摸情况,搞不好对你还有好处呢?”

“放屁给谁听呢?”

傅金龙拍拍欧光慈的脸:“就他妈给你听!你这个家伙一向挺斯文的,今天怎么嘴这么臭?告诉你欧光慈,咱们以不同的身份弄这个案子,可能真的有好处呢。你别他娘的不信。”

“你为华海服务还是为公安局服务?”

“为正义,为公道。”傅金龙把酒杯墩在桌子上,“唱高调谁不会呀。”他凝视着他,“你这人怎么这么操蛋呀,非要扳着面孔说话。咱们好久没见了,就不能痛痛快快喝点酒?”

欧光慈被他骂得说不出话,只得点上烟抽。傅金龙拍拍他的手背,声音放缓和了些:“兄弟,你以为我脱了警服就变成坏人啦。太小看我了。放下你的偏见,咱们好好聊聊行否?来!”

两个人碰了碰杯子,喝酒。

欧光慈说:“金龙,你不应该掺和这件事,这个案子很复杂。你可能想象不出来。”

傅金龙想起两个集团老总找自己谈话,对案子的分量自然心知肚明。但是他不想把老总们扯进来,于是说:“可能是我自作多情吧,我现在就把一些东西给你看看,来,你看看我得到的线索,这是我从裴文坤的老婆姜绍红那儿弄到手的。”

欧光慈看着傅金龙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纸片,心想,果然是个老公安,办事儿比小郝和大马他们厉害多了,那两个人除了一张结婚请柬,别的什么都没得到。

傅金龙把纸片推到他面前:“请您过目。”

欧光慈笑了:“别扯淡了,这都是些什么?”

傅金龙道:“我既然想了解裴文坤,就应该全方位的了解,这都是和他有关的东西。我知道你们派人去找过那女人,似乎你也亲自去过,可正是由于你们的警察身份,使那女人不自觉地在防范你们,而我就不同了。”

“他有什么必要防范我们?”欧光慈不解。

傅金龙敲敲桌面,道:“有没有必要我不管,事实上她确实在防范你们,至于为什么……我估计在姜绍红心里,裴文坤是个做了坏事的人,他的女人不想让你们抓住他什么把柄。而对于我,这个防范就不存在了,他老婆知道裴文坤和华海的关系。”

“也就是说,姜绍红自觉不自觉地还在维护着裴文坤。那好我问你,你觉得裴文坤是不是个干坏事的人?”

傅金龙正色道:“我现在不想下任何结论,因为我还不太了解他。仅就目前的初步印象分析,说他做坏事还为时过早。你看看那些东西吧,看完了还给我。”

欧光慈展开那些纸片,看到这么几样东西:一份是裴文坤写给别人的东西,类似于技术指导方面的要点,下边有一个电话号码,估计是对方的。从区号上欧光慈看出,那是安徽省的一个人。他问傅金龙可不可以把电话号码抄下来?傅金龙说没问题。第二份东西是一张身体检查报告单,内容是有关配文坤性功能的。欧光慈蓦然间心跳加速,脑袋一下子就大了,他把那东西仔细地看了两遍,抬头道:“裴文坤性无能?”

傅金龙说:“估计医院不会随便出这样的报告。”

欧光慈想起小郝和大马第一次去调查的询问中,姜绍红确实说过类似的话,只可惜当时大家都把它当成了姜绍红的气话而忽略了,现在看来,裴文坤性无能是真的了。言下之意,何小璐确实不是裴文坤奸杀的!

啊,何小满的感觉应验了。

“看出什么问题了?”傅金龙讳莫如深地看着他。

“这东西我要拿走。”欧光慈把那张报告单折叠一下放进了口袋。傅金龙什么话也没说,就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意思全写在脸上了。

“多不讲理呀,奶奶的。”他给欧光慈把熄灭的烟点上,“你不如把我得到的东西统统拿走。”

“如果需要的话。”欧光慈看看第三张纸片,间纸片里夹这张照片,“这是什么?”

傅金龙道:“裴文坤和别人的一张合影,你是不是也想拿走?”

欧光慈看看那张合影,扔回给傅金龙。他问:“从这些东西中间你一定得出了一些结论吧?”

傅金龙说:“你莫非连我的分析结果也要?没关系,我可以说说,但是作为礼尚往来,你也应该告诉我,你为什么单单拿走那张检查报告?”

欧光慈说:“不行,咱们俩换个位置你会说么?”

“真是霸道啊。”傅金龙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欧光慈是对的,但是他对欧光慈拿走那张检查报告确实很感兴趣,于是道,“一点都不能透露么?好吧,我能不能猜一下,猜对了的话你点一下头。”

欧光慈依然摇头:“不行,你别白费劲了。我现在想听听你对裴文坤其人的看法。”

傅金龙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声:“那好吧,就算我帮你破案了。从你看到的第一张纸上,不难看出裴文坤是个电脑方面的专家,我按照那个电话号面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个男人。他是从咱们市调到安徽的一个人,我问到他和裴文坤的关系,他说他曾经打电话给裴文坤,请教过一些电脑方面的问题。很显然,那张纸就是裴文坤和对方的技术交流的内容。由此不难看出,裴文坤的技术确实很了得,以至于外的的人都在找他。”

欧光慈道:“也可能是那个男的刚调到安徽,人地生疏,只能如此呢?”

“你这么说也可以,但是丝毫不影响我们对裴文坤技术能力上的判断,他是我们华海集团的技术顾问,这也从侧面印证这个判断。”

“嗯,就算是吧。”欧光慈欣赏地看着傅金龙,“那么,这张检查报告呢?”

傅金龙笑了:“那不用我解释了吧,内容就写在上边。我现在关心的是你为什么单单要那个东西。小子,我猜得不错的话,恐怕和什么女人有关吧。”

欧光慈心想:狗东西他妈真厉害!最后他指指那张照片儿:“这个呢?”

傅金龙说:“这个不难理解,我想了解一下他的社会关系。你看,照片上有六个人。怎么样,后悔把它还给我了?得了,给你算了,全当我尽义务。”他把照片仍回到欧光慈眼前。

欧光慈看到照片上有四个人,一字排开都是男的,裴文坤站在靠有的位置。他问傅金龙是否询问了裴文坤的妻子,傅金龙说:“你是不是把我当成猪了。我一个一个问了,姜绍红一概说不认识。我看出来了,她真不认识,没有撒谎。”

欧光慈便收起了那张照片。

两个人都松了口气,接下来的谈话就轻松了。傅金龙说他很怀念当年的警察生活,欧光慈表示理解。那顿饭吃了一个半钟头,离开饭馆的时候两个人的脚都有点飘。

欧光慈马不停蹄地赶回刑警队,把裴文坤的疾病检查报告出示给大家看。何小满看着那张报告,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他的分析判断得到了事实印证,这是一大收获。可是问题依然存在:裴文坤确实不是奸杀妹妹的凶手,那么真凶是谁?还有,裴文坤的指纹为什么留在了406房间的床头上?再一个问题也应该提出来:妹妹为什会出现在那个房间。

大马翻开那份卷宗,从中找出万和饭店的住客登记的复印件,上边记载着何小璐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也就是说,在饭店开房的确实是何小璐。大家分析这个问题,不得要领。何小满强调说妹妹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子,但是一般有什么事都会跟他商量的,尤其是大事,这一次明显有些例外。

“是不是他碰上了跟你商量你也无能为力的事?”欧光慈看着他。

小满认为有可能。他说:“仔细琢磨,小璐到万和饭店开房间应该是约见什么人的,会不会是约见裴文坤?”

“关键是她认不认识裴文坤?”小郝说。

何小满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我没听说过他认识裴文坤,确实没有。等等……我打一个电话。”

“给谁打电话?”

“小蒙。”何小满拿起电话开始拨号,很快就通了,接电话的正是小蒙。小满问他小璐在他面前说没说过裴文坤这样一个人名,小蒙想过以后很坚决地说没听说过。

何小满压了电话说:“看来麻烦,小璐和裴文坤两个人都不在了,无从调查。”

大家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开始研究从傅金龙那里搞到照片。照片不算很旧,感觉是在什么场合下照的。裴文坤会参与什么场合呢?他是个自由职业者,参与场合的机会应该说很少。会不会是夜校的同仁呢。欧光慈让小郝和大马今天晚上去夜校了解一下,因为晚上人员相对集中。

“小满,咱们俩好好检查一下小璐的房间,你以为如何?”

小满同意。

接下来的话题自然转移到华海集团,因为交换过意见,大家一致认为华海很可能就是买通裴文坤为他们服务的那一方。如果分析得不错的话,裴文坤的死宣告了他们计划的破产。他们派出傅金龙摸情况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们可能比警方更急于知道谁在坏他们的事。

大马问:“那么咱们还要不要继续监视傅金龙?”

何小满认为还是应该监视,一方面可以看看傅金龙还会干什么,同时也可以不时地从傅金龙那儿获取线索。

“从某种意义上说,傅金龙的目标和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何乐而不为?”

欧光慈点点头:“我觉得小满说得很有道理,咱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连环的案子。小璐的死,裴文坤的死,背景显然是一组利益关系,而利益的当事者分明就是现代城招投标的参与者。据说参与招投标的企业有中外许多家,目标都盯在现代城的建设所带来的巨大效益上。目前已知的是,很可能是华海想通过裴文坤来策反费彬,将新新集团的招投标方案弄到手。所以,我们眼下的关注重点就是华海和新新。”

“尤其是新新。”何小满补充道。

小郝说:“袁丽和杜兵一支没有动静,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大马说:“很可能赵青本身就没有动静。”

欧光慈转向小满:“小满,这么盯梢感觉上有些事倍功半,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解新新集团方面的情况?”

“我和小蒙聊过这个,估计不容易。因为咱们要知道的内容毕竟是很核心的东西。基层人员很难了解到。”

大家的话题很自然地转移到梅子云身上,这个神秘的女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呢?

小蒙看见梅子云和赵青在楼道里说话,当时他刚从厕所出来。他看见两个女人在头对头地说着什么,很神秘的样子。于是他又缩回厕所,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恐怕是何小满的嘱咐起作用了。等了一会儿再探头看,那个两个人还在窃窃私语。他想了想,还是走出了厕所。赵青朝这边看了一眼,继续和梅总低语。

小蒙想:赵青是梅总的秘书,有什么话不能在办公室里关上门谈呢?他想不明白。

不久,他注意到赵青匆匆走了。梅子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去往费总那里。他跟了几步,觉得不妥,便返了回来。

梅子云确实是到费彬这儿来的,她很潇洒地叫了一声费工,然后在茶几后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费工,我给你弄了一瓶药,你看看适不适合和你的胃。”梅子云把一个造型很特别的药瓶放在茶几上。

费彬这时已经迎了过来:“哎呀,子云,又让你惦记了,你喊我一声不就行了。小杜,你先去整理一下资料吧,我和梅总坐一会儿。”

指派走杜欣,他在梅子云些对面的沙发里坐了下来,伸手拿过那瓶药看着上边的英文。梅子云说:“这是我外甥从美国给她姑父带回来的,我顺手牵羊拿了一瓶。费工,你这些天瘦了不少。”

费彬谢过梅子云,随即叹了口气:“唉,死人那件事对我的冲击太大了。我怎么也转不过这个弯子来。可能和上了年纪有关系,心理承受能力似乎在减弱。”

“是呀。”梅子云叹了口气,随即沉默了一会儿,“费工,荷兰的那个皮特又要来了,声称是最后一次考察现代城的工作环境,你对此有什么想法?你比我了解他。”

说这话时,他用难以察觉的目光瞟了费彬一眼,然后摸出一包摩尔香烟放在茶几上。

费彬说:“皮特要来的事,他上次回国时就在机场跟我说过了,他们要竞标现代城,多一些考察是能够理解的,总的感觉他们也是志在必得。”

梅子云点点头:“问题就在这里。荷兰里奥公司是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无论从软硬件方面还是纯经济实力方面,都比我们胜着一筹。我回忆了一下,仅考察团他们就来过七次,还不算平时的邮件往来。他们已经把那份标书吃透了。”

“是,是很严峻。”

梅子云点上一支烟,慢慢地吸着:“皮特是个中国通,包括中国的人情社会都一清二楚,费工,咱们还应该做些什么工作?”

“我们有我们的优势。”费彬看着梅子云,口气是平静的,“比如说我们可以在更大的范围内寻找最优秀也最便宜的建筑队伍,原材料方面的来源也比荷兰人更占优。这两点我好像多次说过了。至于民族化和本土化的问题,我想就不用说了。”

梅子云笑笑:“费工,容我说句不乐观的,据我所知,里奥公司并不缺少这方面的人才,他们网罗的中国专家甚至比我们还多。”

“子云,我们也不是白吃干饭的。”费彬有些受刺激,声调高了起来。随即他说了句对不起。

梅子云看着他,又是沉默。后来她把半支烟捻灭在烟缸里,道:“费工啊,我相信里奥公司也一直把我们当成最强硬的对手,和皮特的几次接触我已经感觉出来了。他志在必得,我也志在必得。我倒要看看谁笑在最后。”

费彬道:“实际上他们也看出来了,皮特上次回去的时候就说过这样的话,说梅老板是个强硬的对手。”

梅子云抿着嘴笑:“他们没提到旷老板?”

“你说华海的旷时达?没有。”费彬往后梳理着稀疏的头发,“华海同我们相比原本就不在一个量级上。”

“嗯,这让我想起了死去那个说客。”梅子云道。

触及到了敏感的问题,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下去。这时杜欣来拿图表,梅子云站起身来想走。费彬让她再坐一会儿,杜欣走后他说:“子云,我这些日子心理总有些不对头,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情。你知道么,前些天我儿子遭到了一伙来路不明的人的暴打,很奇怪?”

“哦,有这样的事。”梅子云的眉头皱了起来,“怎么样,我指的是小阳?”

“小阳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是我心里总有些不安。算啦,不说它了。”

“小阳的公司搞得怎么样了?”

“什么公司,资金不到位什么都是白说,我很不主张他搞公司,但是他不听我的。孩子大了,一点办法也没有哇!”

梅子云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往外看。过了一会儿她扭回头:“费工,你上次跟我说,那个裴什么坤说过他能找到杀害何小璐的凶手,你觉得这话有没有什么水分?”

费彬道:“这话我想了又想,听上去他对那凶手是有感觉的,但是不一定拿得准。”

“也就是说,他对凶手确实是个威胁?”

“我想是的。”

梅子云走回来,用指关节敲敲茶几:“警察又找过你么?”

费彬道:“我有一天晚上见到了何小璐的哥哥,谈到了方才那个问题,他们也很重视。可惜的是裴文坤已死,案子变成了无头案。”

“无头案。”梅子云念叨着这三个字,然后盯住费彬的眼睛,“费工,请您马上告诉我,您觉得这个人的死以及何小璐的死,是不是和这次现代城的竞标有关系?”

费彬没有马上说话,手里玩弄着那个药瓶,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我始终不希望和竞标的事情有关,可是感觉告诉我,有关。毕竟现代城所代表的经济利益太大了,至少有几个亿。这个数字会使人冒险的!”

“无头案。”梅子云又嘀咕了一句。

谈话到此没有继续下去,梅子云走时转头对费彬笑笑,让他吃那小瓶胃药试试,费彬再一次感谢她的关心。

裴文坤的死已经在夜校里传开了,小郝和大马的到来引起不小的动静。教员办公室的人们传看了那张照片,结果都不认识照片上的人。小郝很懊丧,大马让他不要着急,等夜校的学生们下课再问问学生。

有个长着马脸的教员问小郝裴文坤是不是卷到什么事里去了,小郝说:“你为什么这么想?”

那个教员说:“半年前的一个晚上,我们下课以后一块儿到外边吃东西,可能是喝了两口酒的缘故,裴文坤的话匣子打开了,说了一些他的不得志。其中有一句话我很吃惊,他说他碰上一起杀人案。”

这句话马上引起小郝和大马的注意,他们让那个教员仔细说说那晚上的谈话内容。那个教员说:“我追问来着,问他什么杀人案,结果他却不说了,任我怎么问他也不说。我当然也就作罢了。”

“就这些?”小郝十分遗憾。

“就这些。”那个教员说:“反正我看出他碰上一件什么事,看上去他挺不安的。”

这算是一个很小的插曲,但是提供给人的思考是很明确的。小郝和大马走到操场上,小郝说:“现在看来何小璐的案子越发清楚了,裴文坤的确和案子有关系。饭店的服务员不是说‘他又回来一次么’?看来他是为了确认凶手而来的。”

大马点头说:“嗯,有理。你所谓的确认这两个字很准确——就是说,他不一定完全认清了那个人,但是对那人有感觉。快,趁现在没事儿,把这个情况告诉欧队。”

小郝便给欧光慈打了手机。欧光慈正在小满家勘察何小璐的房间,听了这个情况也很重视。他让他们一定耐心问问学生们,争取能搞到线索。

关掉手机的时候,下课铃响了。

他们来到电脑班,拿出那张照片给大家看。学生们年长的年少的都有,听说是调查凶杀案的,马上都来了情绪。照片在人们的手里传递着,可是很遗憾,直到上课铃再次响起,也没人能认出照片上的人。他们走出教室的时候,小郝的手机响了。

“喂!”他有些气恼地叫了一声,随即表情严肃了。

电话是欧光慈打来的,欧光慈没问他们调查的情况,让他们马上和袁丽、杜兵取得联系。袁丽他们那儿有情况。小郝二人飞快地跑出夜校,窜上了他们的车子。

袁丽很快就联系上了,听上去袁丽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女孩子让他们赶快出城西往碧云庵开,他和杜兵正在路上。袁丽说那个赵青伙同她的男朋友石磊的车就在前边不远的前边,开得很快。两个人的手机保持着联系,大马加快了车速。他们明白欧光慈为什么让他们动作的原因了,因为从这里出西城比从何小满家出西城要近得多。车子很快就开上了市郊公路,大马的车速超过了八十迈。小郝呼叫着袁丽,袁丽听说他们跟上来了,很兴奋。不久她呀了一声,吐出三个字:碧云庵。

“前边就是碧云庵了,他们的车子拐了上去!”

“注意隐蔽,我们马上就到了。大马,再快点儿。”

碧云庵是一片森林景区,以碧云庵的存在而得名。碧云庵的主体部分对外开放,搞旅游。靠山的后半部分还保持着佛事,有僧尼驻留着。黑灯瞎火的,赵青他们去那里干吗呢?

袁丽的声音传来:“他们已经从北边山墙的一个小门进去了,鬼鬼祟祟的,你们到了么?”

小郝说:“快了,已经看见碧云庵了,你们别乱来,千万别惊动了他们!”

“我们在那个小门处等你们!”袁丽关了手机。

09

“赵青他们这个时候出城肯定有事情,城西除了碧云庵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欧光慈坐在何小璐的桌子前,眼睛望着天花板,“小满,我们是不是去看看?”

何小满检查着书柜,头也不抬地说:“他们两个,咱们四个,够了。”

欧光慈出了口气,开始干活:“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何小满没有再说话,一心地翻找着东西。他看见妹妹的相册里有好几张与费彬的合影,小璐像女儿似地挽着费彬的胳膊,做小鸟依人状。他的心又是一阵难过。

“别担心他们了,你看看这个。”他把相册递给欧光慈,“你看,我妹妹,多好的孩子。”

欧光慈看着那些照片,数了数一共六张。照片上的小璐笑着,笑得很可爱。欧光慈问:“你妹妹一看就是个事业型的人,感觉上明显。”

小满说:“她挺不容易的,是我们家族当中第一个大学生,她上大学那些年,我省吃俭用,真的。”

两个人都不言语了。过了好一会儿欧光慈才说:“她那个男朋友怎么搞的,如果追紧点儿,也许就……”他没说下去。

何小满明白欧光慈的意思,他是说如果小蒙追紧点儿可能就不会出事了——这倒是真的,恋爱中的女孩子与平常是不一样的。他说:“这事情不能怨小蒙,小蒙一直在追她。关键是我妹妹看不上人家,嫌人家长得不够高度。”

欧光慈叹了口气:“唉,现在的女孩子真是没办法。小满,袁丽他们不会有事吧?”他看了看手表。

“不会,他们到底是经过训练的,踏实干活吧。”

欧光慈这才收回心神,看那些照片。照片是同一天照的,感觉上像是一次出游。他想辨人出游的地点,但是最终没有看出来。他问:“小满,你妹妹平时和你交谈单位的事么?比如费彬。”

“很少谈,偶尔说一些有意思的或者让人生气的事情,大多和她没关系。费彬她说的比较多,主要是说老头子业务能力如何如何,我听不懂的内容占一多半。哎,你看看这个——”小满从一本书里又翻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牛高马大的老外和小璐。

欧光慈看看照片背面,见上面写着:与威廉.皮特先生摄于深圳。欧光慈对比着相册上那几张照片,看出那是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间照的,原来是深圳。小满随即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啊,想起来了,我妹妹陪着费彬去了一趟深圳,她跟我说过。那个老外好像是他们的同行。”

“威廉.皮特。”欧光慈念叨着这个名字,把那张照片夹在相册里。他推开椅子,开始翻找书桌下边的那个柜子,“我记得这些地方都找过了,我和大马找的。”

“再找找,你们上次找得很粗,而且缺少目的性。”

“现在也没有什么目的性呀。”欧光慈说,“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裴文坤。”

何小满离开书柜,蹲到欧光慈对面:“我一直在心里琢磨的就是小璐到饭店开房间的事,越想越奇怪。什么事情不能在家说呢?”

“那一定是她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

“我是别人么,我是他哥!”

“她恐怕连你都不想透露。”

“也许我能帮帮她呢!”

“很显然,她非常明白你帮不了忙。”

“那会是什么事情呢?”小满坐在了地板上,“一件不能让别人知道,同时他哥哥也帮不了忙的事——对么?”

“对。”

“那谁能帮上忙呢——裴文坤?”何小满的眼睛眯了起来,仿佛想到了很远很远的事情,“裴文坤最大的本事是——电脑!”

两个人的目光一下子接触了,久久地凝视着对方。很显然,他们想到了同一点。电脑——裴文坤的长项。

“这恰恰是我最不行的。”小满喃喃道。

思想在这里聚焦了,尽管目前的线索还不能证实小璐认识裴文坤,可这一点仍然值得重视。因为它符合推理的逻辑。进一步说,这件事小璐既然不愿意在家里进行而选择了万和饭店,可见它的秘密性。这样就得出了一个完整的猜想:何小璐为了一件和电脑有关秘密事情,在万和饭店约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裴文坤么?

思维在这里卡壳。这是一个难以证实的情况,如果能够证实,裴文坤留在饭店床头上的指纹就可以解释了。

“保留这个分析。”欧光慈说。他长出了一口气,拍拍小满的膝盖,“继续把伙计。”

一刻钟后,何小满听见欧光慈叫了一声:“小满,你看这是什么?”

小郝等四人在碧云庵北山墙那里的小门前会合了。袁丽和杜兵鬼鬼祟祟地从暗影中摸出来,神秘地指了指那个小门。杜兵凑上来小声说他跟进去了一会儿,发现赵青和石磊往后边去了。

“后边是什么地方?”小郝低声问。

谁都不知道后边是什么地方。小郝看看环境,又和大马嘀咕了几句,然后吩咐袁丽二人在留在小门这儿等。袁丽不干,小郝想发火,大马说算了,带他们进去吧。小郝说不行,至少留下一个。结果杜兵同意留下。小郝把小门顶开一条缝,侧着身子往里看了看,然后勾了勾手,闪身进去了,大马和袁丽轻盈地跟上去。

进得门来,前边是一片不算很宽的空地,两侧耸立着高高的庙墙。空地上长着两棵又粗又高又古老的柏树,夜空被树冠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可见度极低。他们紧贴着山墙往后边摸索过去,竖着耳朵听着每一点儿动静。秋夜,除了树叶的沙沙声以外,听不见任何响动。不久,他们接近了一个方形的小门,过了小门就是杜兵所说的后边了。小郝让大马留在小门那儿,自己和袁丽闪了进去。小门里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青石铺地。沿着墙根种着些翠竹,院子的西面和南面是两牌平顶房,远不如前边的庙堂高,估计是出家人居住的地方。此刻,所有的窗户都是黑的,气氛有些吓人。

两个人贴着墙站立了一会儿,以便目光适应这里的黑暗,然后小郝朝西南角指了指,那里有一条通向后边的通道,袁丽点头表示明白,然后便跟着小郝朝那边摸过去。他们没来过这里,不知道碧云庵有多少个这样的院子,很显然,他们活动着这个位置是整个碧云庵的西北角。抬头看,能看见前方的茂密的山林,感觉上就像往山林里钻的样子。

接下来出现的又是一个小院,小郝小心地探头往院子里看,刚刚探出身去马上便缩回来了,他看见了院子里的人。袁丽看出了他的神色,也探头看,果然,在西边那排房子的前边有一棵树,竖下站着三个人。

他们把身子紧紧地贴在墙壁上,倾听,似乎能听见唧唧咕咕的说话声,说的什么一句也听不清。过了一会儿再看,这回看清了,是赵青和她的男朋友在和一个小尼姑说话。小尼姑穿着通常那种灰色的衣裳,光头。可能是角度的关系,能看见一张长圆脸。

诡秘,实在是诡秘!这样的夜晚,赵青二人来碧云庵会见一个小尼姑。

啊,想象的空间实在是太大了!

大约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了小尼姑的哭声,那是一种压抑着的哭声,不仔细听几乎听不见。探头看时,就见那小尼姑背过了身子,肩膀一耸一耸的。赵青和石磊默默地站着,什么表示也没有。夜风从墙角吹了过去。

小尼姑哭了几声,停了。赵青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又开始小声说着什么。小尼姑一言不发。后来她朝后闪开了赵青的手,摆手表示拒绝什么。石磊往前走了一步,小尼姑立刻不让他上前。小郝估计他们的谈话可能要结束了,便碰了碰袁丽。两个人悄悄地溜出了院子。

他们在外边那个院子的翠竹影里等了一会儿,果然见那两个人走了出来。越走越近,小郝二人紧紧地贴在墙上不敢动,借着天光,他们看见了两张毫无表情的脸。

就在那二人从眼前走过时,小郝突然喉头一紧,啊,他觉得那石磊的脸有些眼熟。哦,好像在哪儿见过!百分之百在哪儿见过!

一分钟后,他们留出了山墙边的小门,杜兵从暗出摸过来,说那两个人已经开车走了。小郝怔怔地不说话,他告诉大家他觉得在哪儿见过那个石磊,大家也兴奋了起来。可是有时回忆一个事情是非常难的,直到车子开上了公路他也没想起来。

进城以后小郝给欧光慈打了个电话,欧光慈让他们去何小满哪里会合。小郝用手机通知袁丽二人可以回家了,然后直插小满家。

“来来,动静小一点儿,不早了。”

何小满看看左右的邻舍,开门让小郝和大马进屋,欧光慈正在沙发里一口一口地抽烟。膝盖上放着一本厚厚的书,眼睛盯在书上没抬起来。两个人想过去,小满拦住了他们,把他们弄进了小璐的房间里。

“别打扰他,来,说说你们的情况。”

小郝问:“他看什么呢?”

何小满说欧光慈发现了一本英语词典,英语词典的空白处有许多奇怪的数字组合,他正在研究呢:“意外发现,不知道有没有意义。来,说说你们的情况。”

两个人便把碧云庵的情况说了说,何小满的眼睛睁大了,情绪眼看着兴奋了起来。

“小尼姑,赵青他们找一个小尼姑?”

“对,亲眼所见。要不是亲眼所见,别人说我还不信呢。”小郝端过凉茶喝了一口,“总之,绝对神秘!”

“还有,”大马道,“小郝说他好像见过那个石磊!”

“哦,真的!”小满更兴奋了,“在哪儿见过?”

小郝挠着头皮,道:“麻烦就麻烦在这里,我都快想死了,就是想不起来。你问他,我想了一路。”

这时外屋传来欧光慈的声音:“啊,不行不行,一无所获。你们都出来吧。”

三个人走了出来,看见欧光慈正搔着头皮靠在沙发上发呆。看那样子他也快想死了。大马拿过那本英文词典,果然看到词典的空白处写着一些数字符号,那些符号像单词一样排列着,数了数有二十多个。欧光慈让大马看看那些数码有没有什么规律,大马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所以然。小郝接过去又看,说那些数码像天书。

“就是天书,不折不扣的天书。”欧光慈坐直了身子,拿过桌角的杯子喝了口水,“怎么样,你们好像收获不小哇。”

二人便把碧云庵的情况又说了一遍,欧光慈也来了精神:“啊,很可疑嘛,他们怎么会去找小尼姑。你们一点也没听清他们的对话么?”

“根本不可能听清,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小郝道,“再加上还有一段距离,真听不清。”

“小尼姑的模样看清了么?”

“差不多,我观察人的能力还是可以的。”

“啊,很有意思。”欧光慈搓着手。

“另外,这个家伙还说他见过那个石磊。”何小满拍拍小郝的肩膀,“遗憾的是,他就是想不起石磊在哪儿见过。”

欧光慈一下坐直了身子:“哦,这可是个重大发现。你真的见过他?”

小郝道:“绝对见过,绝对!可就他妈就是想不起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见的,糟糕得很。”

“别急,再想想。”欧光慈看着他的脸。

小郝说:“你别看着我,越看着我越想不起来。”

欧光慈问大马还有什么情况,大马想了想说:“还有就是我们在夜校见到一个教员。那个教员说,半年前的一个晚上他和裴文坤下课后去吃大排档,两个人喝了点酒,裴文坤酒后说他碰上了一起杀人案。”

欧光慈迅速地与何小满对视了一眼,随即追问裴文坤是怎么说的。大马摇摇头:“就这些。那个教员当时也追问来着,可是裴文坤没有再说下去。”

房间里出现了片刻的静默。很显然,所有的分析都是对的,裴文坤确实与小璐那起案子有关,但是凶手不是他。欧光慈点上支烟,慢慢地抽着,眼睛看着地板。何小满咳嗽了一声。

“各位,今天晚上的收获确实很大,它更加确认了我们已有的分析,同时抓住了新的线索。已有的分析和半年前的情况有关,属于过去时。我现在更关心的是现在时,第一,那个小尼姑和赵青他们是怎么个关系?第二,小郝印象中的石磊究竟是怎么个人?小郝,你必须把石磊想起来。欧光慈,你说呢?”

欧光慈弹弹烟灰,凝视着地板说:“我现在脑袋有些大。”他拍拍沙发上那本英文词典,“你们看,还有这个。这些情况呼啦一下子都来了,让你哭笑不得。”

大马笑道:“真是哭笑不得。有些时候你会觉得钻进了死胡同,一筹莫展,比如这个——”他拿出裴文坤的那张合影照片扔在桌子上,“你问到了能问的每一个人,一无所获。可有的时候线索会从天上掉下来,比如碧云庵的发现,真是哭笑不得。”

欧光慈让大家收回心神,指出:何小满的说法是对的,裴文坤与半年前的案子绝都有关系,但它不是凶手。这一点作为过去时,暂时不再费脑筋,要紧的是现在时的内容,也就是小尼姑和石磊。小尼姑是谁?赵青等人和小尼姑什么关系?更重要的是,小尼姑究竟和眼前的案子有没有关系,什么关系?还有就是石磊为何许人?

他扭头问小郝:“伙计,你怎么会见过石磊呢?”

小郝烦躁地在屋里走动着,说:“那过怎么知道,按说我和这些人没有……”说到这里他突然不说了,眼睛突然盯着桌子,随即他冲过去拿起了那张裴文坤的合影,狠狠地在自己脑袋上给了一拳,“哎哟你妈的,我真是头猪哇,你们看,这不是石磊么!”他指着照片最左边的那个人叫着,“没错,就是他,石磊!”

大家马上挤过去看。一个不容置疑的现实出现了,也就是说,石磊认识裴文坤!

约莫有半分钟的静默,欧光慈开口了:“伙计们,这是到目前为止最重要的一个发现,有没有可能从他身上找到裴文坤之死的缺口呢?”

“应该有。”小郝说:“我甚至有些怀疑他就是杀死裴文坤的凶手!”

何小满沉思片刻道:“怀疑当然可以怀疑,但是在没有拿到证据之前所有的怀疑都是白说。我们现在等于抓到了裴文坤——石磊——赵青,甚至梅子云之间的关系线索,现在需要弄清的只剩下这些人外表背后的秘密了。那才是我们最终的目的。”

大马拿过那张照片看着:“感觉上他们这几个人是朋友。”

欧光慈道:“在利益面前,朋友这两个字是不堪一击的。更何况照一张合影也说明不了他们就是朋友。不过我们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石磊和裴文坤认识,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何小满说:“石磊背后有赵青,赵青背后有梅子云,他们共同卷入了一个阴谋,这个分析能否成立?”

“可以成立。”欧光慈说,“可以肯定地说,这些人在做一件事,一件大事!”

“裴文坤卷进了这个大事里,结果他死了。由此我们不妨进一步思考,我妹妹莫非也卷进这个大事里了?”

大家再次沉默了。

最后欧光慈说:“案子发展到这一步,已经露出了冰山的一角,咱们目前的任务就是死盯眼前这几个当事人,扩大侦察线索。当然,还有那个小尼姑!小满,咱们也应该去看看这个人。”

何小满说:“没问题,我们随小郝走。”

碧云庵诵经堂法相庄严,香烛摇曳。一个身穿法衣的老尼端坐台上,敲着木鱼带领着他的弟子们在诵经。由于是对外开放的,所以引来了不少游客,一些游客在肃穆地看着出家人诵经,还有一些在外边烧香,祈求平安。

欧光慈、何小满,还有小郝在庙堂里看诵经,实际上是在看那个小尼姑。一进来小郝就认出了那个小尼姑,她坐在第二排的里边,眼睛微微眯着很是虔诚。小郝说绝对是她,错不了的。欧光慈相信小郝的说法,因为这个小尼姑确实好认,一是脸形标致;二是皮肤细腻;相比起其他的尼姑,她在年龄上,肤色上,还有气质上显得另类许多。看得出,其他尼姑来自农村的比较多。

这个小尼姑显然是个城里人。

一个妙龄的城市女子剃度出家,本身就让人浮想联翩。欧光慈脑子里冒出了好几种假想,心里莫名其妙的不好受起来。他想跟小满说说,又怕引起注意,只得静静地看着。不久,诵经结束了。尼姑们拿着各自的垫子离开了诵经堂,欧光慈等人便由小郝带着往后边而来。

小郝说:“听说有些出家人是有级别的,是么?”

欧光慈和小满都没答理他,小郝又说:“那个老尼姑是由国家开工资的。”

“国家还有专门培养宗教人才的学校呢,你管那么多干吗。”欧光慈让小郝不要再扯这些问题,“你们昨天是从这里进去的么?”

这里就是那个生着翠竹的小院子。

“跟我来吧。”小郝熟门熟路地往里走。

这里确实是尼姑们居住的地方,尼姑们看见他们都投来诧异的目光,但是没人管他们。有些尼姑拿着扫帚出来,有的挑着空水桶。正走着,就见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尼姑提这个拖把出来了,他不看来人,自顾走过去,顺着小门出去了。欧光慈等人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追上去么?

他们追到小门前,那小尼姑已经走远了。欧光慈想了想,转身朝一个正在扫地的尼姑走去。结果对方远远地就避开了他,再想办法时,过来一个老一些的尼姑让他们快走,说这个地方按说是不让男人进来的。三个警察只得灰溜溜地出来了。

突然小郝小声骂了一声:“二位,看看那是谁!”

傅金龙,欧光慈一眼就看见了远处那圆形的放生池旁边站着傅金龙。他的心沉了一下,小声道:“怎么哪儿都少不了他?”

何小满嘿嘿一笑,没说什么。

不久看见傅金龙那个助手出现了,从大殿里过来悄悄和他嘀咕着什么。欧光慈对小满说:“走,过去会会他。小郝算了,你先回车里去。”

傅金龙眼睛好,看远就看见了走过来的人。他点上一支烟,朝助手摆摆手,那个刘晓便知趣地走了。欧光慈走到他面前,看看左右,然后把目光停在傅金龙的脸上。

“你可以啊傅金龙,哪儿都少不了你。”

傅金龙摆摆手:“稍安勿躁,你们先看看大殿里是什么人。”他朝大殿方向努努嘴。

欧光慈二人扭头看着大殿的殿门,那里有人们进进出出,看不出什么。傅金龙让他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小满想了想,便朝大殿走来。刚刚踏进殿门,他就缩了回来。

他看见了赵青和梅子云。

回到放生池边,他悄声把发现告诉给欧光慈,欧光慈听罢也是一愣。傅金龙甩甩脑袋向着远处走去,欧光慈二人跟了上来。走到一个不易被注意到的地方,傅金龙站住了。

“看见了吧,二位,梅老板。”

欧光慈恶狠狠地凝视着傅金龙的脸:“你他妈盯梢梅子云——可以呀,傅金龙。”

“毫无目的的跟一跟,你用不着那么激动。”

“什么叫毫无目的?”

“毫无目的就是毫无目的,这还用解释么?告诉你,他前几天就来过一次了,还烧了香。”

欧光慈看着傅金龙:“你说他是来烧香的?”

“你以为呢?”

两个人的目光打架似地交叉在一起。欧光慈此刻不知道傅金龙到底掌握多少情况,自然不好把手里的牌打出去。但是他敢说,傅金龙的跟踪绝对不是来看梅子云烧香的。一时对话卡住了,两个人同时去口袋里摸烟。

傅金龙说:“兄弟,你用不着愤怒,我不会抢你的饭吃。其实咱们今天不见面,我也会把这个情况通知你,我到底是当过警察的,你别忘了。记住我的话,梅子云到这个地方来绝对是有事儿的!”

欧光慈咬住他:“什么事儿?”

“不知道,真的。我只是凭感觉说出了我的看法。”傅金龙的大手在欧光慈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又朝何小满抬抬手,走了。

二人望着傅金龙走远,方才收回心神。欧光慈问小满:“喂,你觉得梅子云干什么来了?目标是不是那个小尼姑?”

小满说:“我觉得很有可能!”

“这出戏越唱越有意思啦!”欧光慈感叹地说。

大约半个小时后,他们看见梅子云和赵青走出了大殿,向着不远处的停车场走去。感觉上梅子云心事重重的。欧光慈牢牢地记住了梅老板的那张脸。

回城的路上,他们始终盯着梅子云那辆车,开车的是赵青而不是司机。很显然,这个行为他们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联想到昨天晚上的情况,看得出他们追小尼姑追得很紧。什么事呢?小尼姑和那件所谓的大事有关系么?

又是问号。

10

费小阳提着一杆猎枪在丛林里穿行着,是早已禁用了的那种小口径步枪,他是从一个退休的射击教练那儿偷偷搞来的,他喜欢打猎。他已经打到了一只兔子,当他向第二只兔子瞄准的时候,背后的一阵窸窣声使他回过头来,于是他看见了石磊。

石磊从一蓬灌木丛的后便走出来,看了看四周的山林。这里已经离公路很远了。

“你……你在跟踪我!”费小阳质问道,声音明显地有些不安,“你他妈这人也太阴了!”猎枪的枪口对准了那位不速之客。

石磊垂下眼皮看着那枪口,站着没敢动。

费小阳松了一口气,把枪口抬起来些:“你干吗跟踪我?怎么回事儿?”

“你不知道这是禁猎区么,穿过这片树林子就是碧云庵,那可是佛门清静之地。”石磊往前走了一步。

费小阳的枪口再次对准了他。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凝视着,足足凝视了一分钟左右。费小阳把猎枪放在了肩膀上:“干吗呀石磊,我觉得你今天很奇怪。你确实在跟踪我?”

“别说得那么难听,什么叫跟踪。这么大的山林,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么?”石磊走到费小阳的面前站住,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上。

这时候太阳正好,穿过林梢的树叶撒在他们的身上。

石磊拿出打火机准备点烟,费小阳说:“你他妈别在林子里抽烟,闹出火灾可不是开玩笑的。”

石磊想了想,把打火机和香烟统统收了起来。他说:“费小阳,我记得你过去打猎都是去玉屏山方向呀,这片林子据我所知没有什么东西可打。”

“少废话,你在转移话题。我问你,你为什么跟踪我?”费小阳把枪从肩膀上拿下来,捅了捅石磊的胸口,“不留神枪走火,你就死定了!”

“这么说你这支猎枪是用来打人的?”

“扯你妈的蛋,这叫什么话?”

“随便说说,你紧张什么?”石磊盯着对方的眼睛,“嘿,你双眼通红,是不是没睡好觉?”

费小阳看看天:“你好像话里有话?”

“没有,你眼睛确实是通红的。出门的时候你应该照照镜子。走吧,你应该下山了。”

费小阳恼了:“我看出来了,你他妈纯粹是来找碴的,我什么时候得罪你啦?”

石磊上前一步,结果枪口又一次顶在他的胸口上。石磊看着那枪,又看着费小阳的脸:“把枪拿开,别开这种玩笑,拿开!”

费小阳想了想,把枪口移开了。石磊让他把子弹退出来,费小阳不干。石磊说那好吧,我走了。大约也就在最后一个字吐出口的同时,他扑了上去。两条汉子同时倒在林地上。猎枪飞了出去。费小阳骂了句什么,奋力地反抗着,石磊松开了他。费小阳一拳打在他的嘴上,马上出血了。石磊再次把费小阳放倒了。就在这时,随着一阵沙沙声,几个警察出现了。一切都仿佛安排好了一样。

何小满拾起地上的猎枪,扔给了小郝,小郝退出了子弹。欧光慈上前在石磊的屁股上给了一脚。

“起来起来,听见没有,起来!”

两个家伙站了起来,石磊指指面前的警察说:“看见没有费小阳,我也被跟踪了!”

费小阳的脸土灰土灰的,目光有些躲闪。欧光慈让小郝把他们两个带走,而后对何小满说:“你先找一找完整的脚印,我让大马马上上来,咱们把这两个人的脚印统统克隆回去。”

“两个人的都要?”

“都要。你没注意么小满,这两个家伙的个头都在一米八〇左右。”

“石磊,这么说你已经发现我们在跟踪你了?”

说话的时候人们已经回到了公安局的预审室。小郝坐在了桌子背后,欧光慈没坐。他觉得眼前的谈话用不着特别的严肃。看得出,石磊倒不紧张,反而有些庆幸似的。

“是的是的,我发现了。”石磊毫不隐晦地点着头。

“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出城的时候。”石磊说,“我熟悉警用车的车牌子,心想,跟上来也好,我如果斗不过费小阳,你们肯定会出手相助的。看来我想对了。对不起,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盯我的梢的?”

欧光慈说:“不要打岔,现在是我们在问你。石磊,你为什么要跟踪费小阳,先回答这个问题?”

石磊叫起来:“啊,你们没看见他带着枪么?”

“当然看见了,他是打兔子的。”

石磊用更大的声音叫道:“你们真相信他是去打兔子么?我觉得他是去打人的,你们要知道,翻过那道山梁就是碧云庵呀!”

欧光慈的心禁不住一哆嗦,脸上好歹绷住了没有变色。他蓦地想起了那个小尼姑:“说,继续说。你为什么怀疑他去杀人?杀谁?”

“杀一个小尼姑。”

“小尼姑?什么小尼姑。”欧光慈凝视着石磊的脸。

“碧云庵里的一个小尼姑,她的法名叫慧月。”

欧光慈快步走到桌子后边坐下,他预感情况有了突进,一个谜马上就要解开了:“她的本名叫什么?”

“郭小月。东郭先生的郭。”石磊说,“她是我一个朋友的妹妹。”

“你说费小阳要杀她?”

“对,我相信我没猜错,费小阳就是去杀人的。”

“费小阳为什么要杀她,杀人总应该有原因吧?”

石磊动了动身子,看着欧光慈:“因为郭小月的存在对他是个威胁,很可能导致他身败名裂,前途成灰!我现在就把前因后果告诉你们——我能抽支烟么?”

欧光慈抬抬手。石磊马上摸出烟来点上,用力抽了一口,他的眼睛眯了起来:“说来话长,那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候郭小月和费小阳恋爱,爱得死去活来,我们都觉得这可能是一桩挺好的婚姻。可是后来情况突然不对头了,郭小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变得沉默寡言,面黄肌瘦。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后来医院把郭小月的母亲叫去,告诉她一个可怕的情况。原来那费小阳是个性虐待狂,把郭小月强奸了还不算,而且像野兽似的把女孩子弄得一塌糊涂,惨不忍睹!有些话我一个大男人实在说不出口。反正高小月的母亲当时就昏倒在医院了,可见事情的严重性。可是为了女儿的名誉和将来,郭小月的母亲不让声张这事,但是她自己却一天天病了下去,直到今年年初撒手而去。母亲一死郭小月便不行了,她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母亲,几次想死没死成,此后便出了家。这就是事情的大概轮廓,你们慢慢想就是了。郭小月的哥哥是个老实疙瘩,知道实情以后找人收拾过费小阳。但是说到底这不是办法,把费小阳搞上法庭才是最正当途径。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应该走法治的道路,可是小月出家了,心如枯井。我们一直在做他的工作,希望她能走上法庭。”

欧光慈问:“你这里说的‘我们’都指谁?”

“以我为主的一些知情者。”石磊巧妙地答道。

欧光慈看着他的脸,脑子飞转着——费小阳是个性虐待狂,残害了郭小月,母亲受传统思想影响,把事情憋在心里没有告发,不久积郁而死。郭小月求死不得愤而出家。石磊等人希望她能站出来,走上法庭——这里最引人注意的倒不是郭小月母女的传统思想,而是最后一句话,石磊等人希望她走上法庭。

这才是全部问题的关键!

“石磊,我好像明白了,你说费小阳要杀郭小月,就是为了阻止她上法庭,对不对?”

“是的。”

“为了动员郭小月上告,你们不惜晚上赶去碧云庵做说服工作!有没有这回事?”

石磊十分惊愕,咽了口唾沫道:“看来你们全都知道了。是的,有这回事。”

“你们为什么那么急于让费小阳身败名裂?”欧光慈提高了声音,触到了问题的核心。

“难道他不该坐牢?”石磊再次巧妙地转移了话锋。

欧光慈没有再追问他,因为已经用不着问了。石磊,或者说石磊身后的赵青和梅子云的全部目的,就是要让费小阳身败名裂,前途成灰!

身败名裂,前途成灰。欧光慈在肚子里默念着这几个字,而后突然盯住了石磊:“石磊,问你一个人,也许你认识——裴文坤!”

石磊的嘴一下子张开了,再难掩饰内心的惊愕。欧光慈微笑地望着他,不急不躁地等着他的回答。话题转移得很成功,的确很成功。对于石磊这种人,不能给他太多思考的机会。身败名裂,前途成灰,那是对费小阳的。而现在对准的是案中人裴文坤!

石磊终于点头了:“认识,我很早就认识他。”

“他死了。”

“我知道。”

“他是被人杀死的。”

“我知道。”

“你知道谁是杀人凶手么?”

“不不,我不知道。”

“我知道。”

门口有人说话,原来是何小满和大马来了。

大家同时被这句话惊住了。

“各位请看——”

放石磊走掉以后,何小满拿出了刚刚到手的痕迹鉴定书:“土地庙留下的凶手的脚印是费小阳的!看,这里是对比鉴定,这是结论。”

所有的目光都投在那鉴定书上,一片肃然。结果出现得太快了,快的有些难以置信。后来小郝说:“费小阳正在枪械管理科接受处理,要不要把它弄来。”

欧光慈抬抬手:“不急不急,跑不了他。小郝,把石磊的笔录给小满看看,我估计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

何小满仔细地看完那份笔录,牙齿在嘴唇上咬出一排牙印。他沉默了片刻,说:“疯子,完全是个疯子。我有理由认为小璐也是死于他之手。”

小郝说:“抓吧!”

欧光慈想了想,果断地把手一挥:“先拘起来再说。我估计梅子云很快就会给咱们一个说法的——她是老总。”

不出所料,中午吃饭的时候梅子云的电话来了,要求面见欧光慈等人。欧光慈舒出一口长气:“好啊,梅总,我们恭候大驾!”

同来的有赵青和石磊,这不奇怪,出人意料的是,还有杜欣。一行人被请进办公室,各自在沙发里坐了。石磊给大家发烟,梅子云也点上一支抽。

“欧队长,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快,真的,我没想到你们掌握了那么多东西。”梅子云在烟缸里抖抖烟灰,“怎么样,能给我们讲讲你们的故事么?”

欧光慈道:“你错了梅总,我们没有故事,有的只是一些还没连缀成形的线索,今天主要是听您讲的。”

梅子云笑了笑,看着欧光慈:“首先我想说,费彬是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

欧光慈点点头,心想,应该猜到了。这时候再不想到他就真是猪了。他抬抬手:“梅总请说下去,我们洗耳恭听。”

“事情起源于现代城的建筑招投标。”

欧光慈想,是的,所谓的大事就是指这个,何小璐卷了进去,裴文坤也卷了进去。

梅子云继续道:“费彬是一流的分析师和精算师,所以我们的方案不但被国内的一些集团公司窥视,同时国外的某些公司也在虎视眈眈。欧队长,这些东西过于专业,你们听得懂么?”

欧光慈道:“这不难理解,问题的核心在于利益。听说拿下现代城的主要建设项目,经济利益高达几个亿。”

梅子云说:“是这样。的确高达几个亿。这是能让某些人发疯的数字呀。”

欧光慈道:“所以,阴谋就这样诞生了,是么梅总?”

“你说的一点儿也不错,阴谋就这样诞生了。它诞生于很小的范围。也许会有人以为华海集团以及诸如此类的国内同行在窥视我们的投标方案。是的,他们的确在窥视,在打探,甚至不惜派人来策反费彬。你们知道,我这里指的是裴文坤。”

欧光慈想:听口气,问题似乎出在国外的同行身上了,这一点过去确实没想到。

这时梅子云咳嗽了一声,继续道:“华海等同行不在话下,我当时担心的是国外的一些公司。结果不出所料,我很快就听到了一些动静,说费彬与荷兰的里奥公司有私下的往来,里奥公司的代表很快还要来中国,他的名字叫皮特。”

何小满拉开抽屉,拿出了妹妹和那个老外的合影:“梅总,你说的是这个人么?”

梅子云接过照片一看,用力点头道:“没错,就是他!他和费彬有私下的交易。”

何小满嗯了一声:“梅总,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我妹妹也卷进交易里去了?”

“啊,不不不,”梅子云摆摆手,“小璐是清白的,她和阴谋毫无关系。不但毫无关系,而且恰恰是她第一个感觉和发现了费彬和皮特的私下交易。”

“因为她是费彬的助手。”欧光慈道。

“对,费彬在制定详细方案的时候一般人士接触不到核心内容的,包括我。他只向我做笼统的汇报,倒是小璐有机会看到一些东西。结果她发现了问题。”

“小璐向你报告了么?”

这时一直在默默沉思的赵青突然开口了:“没有,她没有报告梅总,她指跟我透露了一点儿。因为她毕竟没有拿到最有力的证据。”

欧光慈道:“下边一段我来说吧。何小璐把情况透露给了赵青赵秘书,请赵青想办法。结果赵青想出了一个办法。赵秘书,能给大家说说你的办法么?”

赵青沉吟道:“是的,我想了一个办法,让小璐把加了密的手提电脑带出来,让石磊找一个高手看看,看看能不能打开密码。”

何小满倏地转头看着石磊:“裴文坤!”

石磊点头,无语。何小满闭上眼睛,眼前顿时飞舞起英文词典上的那些奇怪数字,毫无疑问,那是妹妹试验的密码,结果她没成功。

这时欧光慈道:“结果何小璐把装有秘密的手提电脑带了出来,在万和饭店406室等来了裴文坤。这时候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裴文坤身上,结果裴文坤也解不开那个密码。大约在同一时刻,发现了情况的费彬派出了他的儿子费小阳。费小阳跟至万和饭店,待裴文坤离去后,立刻进了406室,他夺回了电脑同时兽性大发,强奸了小璐。但是他没想到,心存疑虑的裴文坤又返了回来,到那间房子外敲门。正在消灭证据的费小阳躲进了壁橱。裴文坤敲不开门只得走掉。他走的是万和饭店左侧的楼梯。费小阳呢,等动静过去之后,带着电脑逃离了现场,他走的是万和饭店右边的电梯。这两个人先后被万和饭店的大堂服务员看到了——这就是何小璐致死的基本经过。”

房间里安静了,谁也说不出话来。

欧光慈继续道:“何小璐之死构成了这个案子的前半部分,一拖就是半年。在那半年的时间里,死者床头的指纹是我们唯一的线索,直到发现了裴文坤的尸体,指纹之谜才算打开。但是那时候我们一致认为裴文坤是杀害小璐的凶手,直到华海集团的傅金龙找到那份关于裴文坤性无能的检查单,裴某的疑点才算排除。现在我们就来看看裴文坤之死是怎么回事吧。赵秘书,出事那天一盯梢费彬一直跟到野鸭湖,有没有这回事?”

赵青点点头:“是的,有这回事。自从我们怀疑上费彬以后,我就市场跟踪他,观察它与什么人联系。说实话,我那天真没有想到约他的人是裴文坤。”

“过去你知道它们的历史渊源么?”

赵青说:“知道一些,有限。”

欧光慈抬抬手:“好,请你继续陈述那天的情况。”

赵青嗯了一声,继续道:“那天我发现了野鸭湖边的两个人在谈话,不久,他们气冲冲地进了土地庙。我没有办法跟进去,便把车子开到了土地庙另一侧的小松树林边上。他们在里边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我统统不清楚,只在最后看见费彬从土地庙的小门出来愤愤地走了,我走下汽车看着他走远,然后我也走了。至于土地庙里的杀人过程,我真的不知道,事发以后我怀疑过费小阳。肯定式费小阳先一步进了土地庙,暗藏在那里。”

欧光慈点点头:“是的,绝对是这样,这是费彬父子的计谋。因为裴文坤已死,有一个问题不能证实了,那就是裴文坤所谓的他能找到杀害何小璐的凶手这一说法是不是可靠?”

大马道:“我觉得裴文坤对凶手可能有一定的怀疑,就是说他怀疑费小阳,但是他可能不敢肯定,仅仅是怀疑。”

欧光慈道:“结果就因为这句话,他找来了杀身之祸。费小阳为了自保,不能不杀掉他。赵秘书,你就一点儿也没看见什么情况么?”

赵青道:“真的没有,你们知道,有那座土地庙挡着,我什么情况也看不见。”

小郝说:“原来裴文坤之死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欧光慈一次看着新新集团这些人,最后目光停留在梅子云脸上,“梅总,最后还有一个问题,你想动员那个小尼姑状告费小阳,其目的到底是什么,仅仅为了让他身败名裂、前途成灰?”

梅子云道:“告诉你,这是费彬和皮特的交易中最重要的一个部分。你想想看,费彬把我们的标的透露给皮特是无偿的么,当然不是。据我所知,皮特许诺的条件是,一旦事成,他将投入两千万在费小阳的公司,使其迅速地成为里奥公司在华的子公司之一。这是多么惊人的一笔交易啊!”

欧光慈明白了:“也就是说,你想在他们的阴谋成真之前,把费小阳送进监狱!”

“对,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再说了,那的确是一个该下地狱的人!”梅子云道,然后他的目光转相一直没有说话的杜欣,“不过现在好了,你们眼前这位年轻人已经打开了费彬的密码,他的全部阴谋都已经掌握了!”

杜欣像女孩子似地笑了笑。

至此,时隔半年的两起命案全线告破。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分享到:

相关推荐

《面对面》全文阅读 《空弹壳之谜》全文阅读 《失窃的画》全文阅读 《柳荫湖谋杀案》全文阅读 《心理危机》全文阅读 《死角》全文阅读 《头一次》全文阅读 《雨夜幽灵》全文阅读 《窃案发生的时候》全文阅读

推荐阅读

·短篇推理小说集·科幻小说·经典美文·儿童短篇小说·佐野洋短篇小说·雷蒙德·卡佛短篇小说·蓝玛短篇小说·王安忆短篇小说·潘海天短篇小说·王蒙短篇小说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