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毒
“任务警报。发现生命迹象。总体威胁等级：高。
“文明威胁级别：无。
“物质组成威胁级别：低。
“能源发展威胁级别：极高。
“信息交换威胁级别：低。
“建议投放类型：大气成分更改型0”
舰载计算机不断向少校的信息场振动着这些内容。少校从浅睡中醒来，看着飞船外覆盖着大面积海洋的行星。自从进入这个荒凉的旋涡星系，生命就很少出现了，少校也难得有了片刻休息时间。
“开始自动筛选。”少校面无表情地发出指令。
“自动筛选完成。35411碳基单膜生物已选中。培养倒计时3000秒，投放倒计时3500秒。”
驾驶着“腺”式飞船的少校来自一个遥远的恒星际联邦，是“投毒计划”的执行人之一。这个计划的目的是清除在联邦飞船航行能力范围之内的资源带中的所有生命，以防止在政府的开采队到来之前，这些生命中产生高等级文明——一旦文明产生，星际文明组织就会将其登记入册，并划出资源带中数量可观的天体以供其日后发展。这对于联邦来说是巨大的损失。本来在少校这样的军人看来，清除行星上的生命只是几发加热弹的事，可星际文明组织对干涉外星文明发展的行为有严格的管制，动武将会使整个政府获罪，那后果是联邦无法承担的。
于是，“投毒计划”应运而生，数以万计的军人被选作执行人，驾驶着“腺”式单人飞船沿着资源带行进，向每一颗拥有生命的行星投放生物。每一次投放的生物都由计算机严格筛选，与目标星球的生命有着完全相同的物质构成，但其功能却经过精心设计，可以从环境、能源等方面把生态系统完全摧毁。这种毁灭看起来就像是该行星生物圈一次不幸的进化灾难，毫无可疑之处。甚至为了不留痕迹，所有飞船进入恒星系后的航速都只能低于光速，以避免产生极易被观测到的时空航迹。
在等待投放的时间里，少校开始浏览电脑对这颗行星的威胁评估。
此时的地球上，无数的单细胞光合自养生物静静地转化着阳光中的能量，氧分子从它们单薄的膜上产生，飘飞到太古宙寂静的大气里。
真是可怕的生物。少校想。联邦对恒星能量的直接利用是在工业文明产生很长时间以后才开始的，从那时起，联邦的技术水平便突飞猛进，很快达到了可以与星际文明组织直接接触的要求。而这个约束着无数文明的组织，其中坚力量正是一种可以凭借自身直接利用恒星能量的生物。他们对能源的认识与运用，是大多数文明望尘莫及的。
“这颗星球上的生物运用能量的方式在未来会对联邦造成极大威胁。”一直与少校的思维场共振的电脑与他聊了起来。
“尤其是在文明出现以后。”少校认可了电脑的观点，“所以我们要毁灭它。我想看看35411生物的资料。”
少校的信息场波动起来，迎接电脑传来的数据洪流。片刻之后，一幅全息图像在他的思维场中展开。
将要被投放的是一种简单的囊状生物。薄薄的双分子膜上有许多凹陷，使膜的面积增加了不少。无数催化分子依附在膜上，几条遗传物质孤零零地游离在膜腔里。
“就这么个小东西？”少校不禁有些怀疑。
“它的功能十分强大。它可以分裂繁殖，消耗那些危险生物产生的气体与储能物质，并将其中储存的恒星能量释放成热量，以此改变星球的大气成分与气候环境，从而消灭它们。之后，所投放的武器本身将因缺少原生生物制造的储能物质与气体而灭绝。那时，这颗星球将不再拥有生命。”
太妙了。少校不禁赞叹设计者们的想象力。这简直是把一颗质子做成黑洞去吞没一颗恒星的绝妙手段。这生物如此简单，星际文明组织完全不可能看出破绽。伟大的投毒计划！伟大的联邦！少校憧憬着联邦美好的前景，想象着星际文明组织的那帮家伙惊愕的表情，在思维场中为自己身为这光荣大军的一员而泛起淡淡的骄傲。
“培养已完成，投放倒计时5秒。5、4、3……”
地球上，原始的海洋卷起亘古不变的波浪，迎接着她的最后一批客人。
内共生
海风卷起细微的浪花，以固定的频率拍击着礁石和它身后的一片海滩。趁着波浪的间隙，无数小螃蟹把一粒粒小沙球堆在一起，精心修建着自己的巢穴。海风掠过这群螃蟹的头顶，穿过几丛宽大的棕榈树叶，吹进了一间教室。教室里，几十名中学生正在上生物课。
“下面，我们来了解一下生命的内共生起源学说。
“在距今约30亿年的太古宙，我们的祖先还只是简单的化能自养生物，依靠海洋中的无机物来获取能量。尽管那时海洋中可供利用的铁盐十分丰富——因此海洋呈现出红色，但这种能源的利用效率仍十分低下。生命的第一步似乎停滞不前。
“不知不觉中，一种新的生命在地球上繁衍起来。它与我们的祖先有着一样的膜结构和分裂繁殖方式。不同的是它浑身呈现出妖冶的绿色。我们暂且叫它‘光合菌’吧。在它体内，一种奇特的蛋白质可以吸收阳光的能量，从水中分解出一种活泼的气体——这给我们的祖先带来了巨大的灾难。这种气体极大地抑制了祖先们的生命活动，使它们大批死亡……”
“是氧气！”一名学生脱口而出。
“没错，就是氧气。只不过氧气对于我们厌氧的祖先来说无疑是最可怕的毒气，单细胞结构的它们对此无能为力。可就在那种光能自养生物即将统治地球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一种新的原核生物出现在地球上，它可以促使光合菌生产的有机物与氧气发生反应，分解为水和二氧化碳，同时释放出太阳能。暂且把这种生物叫做‘呼吸菌’吧。自然选择的大手很快就把它们推向了祖先们。祖先们用胞吞的方式使呼吸菌生活在自己体内，供给它们有机物与氧气，并利用它们产生的能量生存。后来，它们甚至又与光合菌这样共生，使自己只需阳光与一丁点儿其他物质就可以生存、繁衍。
“于是，太阳的能量正式进入了地球生物圈的能量链，点燃了太古宙生命大爆炸的引信。那两种与光合菌、呼吸菌共生的祖先，就是最原始的植物与动物。而光合菌和呼吸菌，就是我们熟知的线粒体与叶绿体。如今地球上丰富多彩的生命世界，都仰仗于它们所固定与转化的太阳能。”
老师讲的这些，仿佛是一个神奇而古老的神话故事，给学生们带来了不小的震撼。一名坐在窗边的学生转头看着在海风中摆动的棕榈树叶，在心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感慨：
“大自然真是奇妙啊。”
往事
还有一些事，是30亿年前的少校和30亿年后的地球人都不知道的。
“投毒”的灵感并不只在少校的祖国中产生过。在少校的飞船到达之前，少校的国家绞尽脑汁要对付的星际文明组织正在这条荒凉的资源带中进行武器试验。拥有令防御者无计可施的武器，是这个组织对无数文明拥有绝对约束力的保障。与一贯的文明保护者角色相反，这些试验统统是在有生命的星球上进行的，这种矛盾的行为似乎只能用政治家的逻辑去理解。在不计其数的试验中，大量的生命与它们的家园灰飞烟灭。
高庆这次的任务是测试新的“设计者”生物武器。这种武器可以针对目标生物的特点设计新生物，通过疾病、改变环境等方式置其于死地，就像是专门配制的毒药。因而，“设计者”也被称作“毒巢”。此时，面前的星球上只有简单弱小的单细胞化能自养生物，高庆决定用它们开刀。
“设计者”的计算机很快完成了设计，一种同样简单的单细胞生物出现在培养舱里。高庆看着设计报告，对这种生物利用传统的恒星能与水生产致命气体的功能十分满意。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武器理念，能使组织的战争资源利用达到最大化。高庆不由得赞美了武器的发明者几句。
随着高庆下达“发射”指令，地球迎来了她的第一批客人——几百万团包裹在着陆舱里的“毒药”。那是少校要对付的“危险生物”，是老师所说的“光合菌”。它们浑身呈现妖冶的绿色，静静吸收着穿透太古宙寂静大气的阳光。
地球铁锈色的原始大洋中，命运的硬币翻到了新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