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生长最多的植物就是草了。草不讲条件,不论环境,只要能够生长,就一定不弃一次生命。我依然记得,小时候曾费了很大的气力翻起一块石头,石头下面竟然有一株草。因为长期不见阳光,草有些泛白,石头和土地的挤压,又使它弯曲了无数道弯。过了几天,我在院子的一角偶尔又见到这株草,它已经全身泛出绿色,并且挺直了身体,把自身的枝杈伸展得蓬蓬勃勃。
我还见过沙漠中的草,不知道是一种什么草,就靠着沙漠中的一点湿气活着。风一遍遍扫过,沙一次次覆过,那草仍然举着一抹绿色。为了防止沙漠的侵袭,人们在沙漠的四周种树,其实沙漠上很多这种草,在树的更远处起着作用。
草是最普通的植物,没有人能更多地叫出它们的名字,草也不需要谁叫出它们的名字。它们只是随意地生长着,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它可以长得铺天盖地。草是随着生命最早出现的植物。动物和人类都与草有关系。人类为了自己的需要,有时会把草逐出最好的有利于其生长的环境,有时又为了某种需要大量地引种这种植物。
我喜欢群体性的草,它们集合起来有种壮观的感召力,那种一左一右地摇,一前一后地涌,就像大合唱群体的摆动。在草原静寂的夜晚,我听到过这种草的声音,那是一种美妙的马头琴的声音,不止是一只马头琴,是很多很多只马头琴舒缓地、自在地吟唱。我在这种声音里暗自神伤。
我还闻到过草香,那是在爷爷的葬礼上。我跪在一片草上,看着爷爷正在草中下葬。我就在那时闻到了草香。那是一种特殊的香,一种带有野气的香。我从草里站起身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又长高了一截。
草为我做出了典范,这是生命的典范。生命来自真实,真实源于自然,就像石头下面的草,沙漠中的草。生命有时是需要坚毅的,有时是需要屈辱的,有时是需要等待的,最后的勃发就是信念的勃发。草的道理也告诉我,有坎坷就会有通达,有辛苦就会有甜蜜,有暗夜就会有黎明,有寒冬就会有春风。白居易曾说过“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话,那就是说草的。一些草死了,一些草又会生长出来,一些草看似死了,春天的风又会使它发出新绿。
“草色遥看近却无”,那又是一个春天的景象。
摘自《人民日报》2008年9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