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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是错杀》全文阅读_作者:老家阁楼

发布时间:2023-07-21 09:5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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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伍像个木头桩子似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如果说人真的有七情六欲,那么此刻都被拧成了一个死结套住了他的脖子,紧紧的。

张晓红,他的前妻,死了,就躺在他的脚下,后背插了一把水果刀,鲜血已经浸透了衣服,正滴滴答答往地板上漫延。

凶手是我吗?罗伍脑袋里不断盘旋这句话,一遍又一遍,打也打不住。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狠狠拍打了几下自己的额头,震荡感让他慢慢找回了知觉。

这一个小时,只有他和她呆在这个曾经是他们的家里,孩子在幼儿园,他今天从公司跑过来,哦不对,是辞职了没地可去,然后头脑一热,又来找碴了。

她从来都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数不清的干仗里,至少他没有占过绝对上风,虽然净身出户是自己的意愿,但真的是自己的意愿吗?

好吧,想想十分钟前,那把可恶的刀子是如何插进她的后背的0他们在撕扯,她踢了他胯下一脚,正中要害,其实她不知道,这地方早就不是他的要害了。这五年里,同一地方至少挨过三百脚,久炼成钢。

他的要害是什么?对,是她的那句话“女儿有你这样的父亲是耻辱。”

然后他干了什么?

现在怎么办?

这么暖洋洋的秋日午后,实在不适合发生凶杀案。警察老雷心里是这么想的,然后小警察小章心有灵犀地说了出来。

“不是自杀,”小章为了给忙碌的取证同事腾出地方,他和老雷站到了窗台边,据小章勘察,又自己比划了一下,验证结果是没有人可以握住一把刀拐到后背,以这样的角度插进自己的身体。

“也不是劫杀,也不是意外,”小章打开了思路。

老雷望着他,小章赶紧掏出一包烟,递上一根,“这是现场”,老雷说。

“师傅,你看这现场虽然凌乱,但不是盗贼所为,财物也没有损失,据教材上讲,与盗贼搏击致死,97%伤口在正面,尤其是致命伤。”

“那为什么不是意外呢?”

“这里的脚印说明有第三者在场,此人甚至还踩到了血迹,”小章望着沾血的鞋印说,“他们还有过纠缠,死者头发凌乱,但……”他突然打住了话,眉头拧成结。

“你发现什么了?”

小章快步走过去,要过同事的相机,自己找着角度对着死者的脸连按了几十下快门。

老雷也蹲了下来,“这是什么?”他戴上手套,轻轻撩开死者的手,下面压着一支笔,“她想写遗书?”

罗英牵着杏杏漫不经心地走在大街上,杏杏一边舔着硕大的棉花糖,一边想说什么,罗英没有心思去听,她不时眼睛往后瞟,不远处那个戴墨镜的男人,一身的警察味,这家伙跟了她们有好几条街了,她感到紧张,这不是在拍戏,他们算准了,哥哥罗伍一定会来见女儿杏杏的。

昨天下午,罗伍突然给她打电话,语速极快:“英子,今天开始,杏杏就拜托你了,你下午去接她,以后住你家,告诉杏杏爸爸妈妈都出国了,别问了,用不了几个小时,会有警察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罗英要给杏杏买衣服,嫂子家还被封着,她也不想过去,那个地方,不吉利。

拐进商场,直奔童装部,杏杏爱美,一个劲地在各种花花绿绿的裙子里徜徉,罗英心不在焉,不时左张右望,就对杏杏说:“你喜欢的就取下来,姑姑都给你买。”

“是真的吗?姑姑姑姑,是全部都可以买吗?”

“是的是的,只要杏杏喜欢。”

她看到了墨镜男人,这个蠢货肯定还没发觉自己伪装站立的地方是女性内衣专柜。

但现在可以确定,他是盯梢者。

杏杏抱了两条裙子走过来:“姑姑,我要试穿。”

“去吧,试衣间在那里,杏杏自己进去换衣服。”杏杏快乐地跑了过去。

罗英看看表,还有五分钟,就是她和罗伍约定的碰面时间,她知道哥哥肯定早就候在了这商场里,她的电话估计被监控,反正罗伍不会冒这个险。早上她买菜回来,菜篮子里居然多了张纸条,是罗伍的笔迹,写着这间商场的名字和一个时间,她一点也没想起来这张纸条是如何到她篮子里的,市场里人挤人,她一直在怀疑有人跟着自己,哥是什么时候挤到了她身边,她完全没有印象。

商场这么大,罗伍会在什么时候现身呢?罗英心焦如焚,她忽然看到墨镜男人在往其他地方注目,她也顺着望去,商场各个出口都多了几个同样一身警察味的男人在游荡,他们比较聪明,没有戴上等同于警徽标志的墨镜。

罗英心想也许自己神经过敏了,只要是成年男人在她眼里都一身警察味。

这时候,如果罗英的注意力不那么分散的话,她也许会觉察,在她身后,与她背靠着背,戴着皮帽子,驼着背的老头,正是化了个憋脚妆的哥哥罗伍。

罗伍俯下的脑袋里,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杏杏。

商场一边突然骚动起来,有人大声喊,抓贼啊……

一个男人迅速从人堆里脱颖而出,疯狂往大门口奔去。

然后他顺利奔出大门,逃脱了,那个肥胖的女受害者,气喘吁吁跑到门边时没留意到玻璃门,咚的一声巨响,整个人被弹了回来,重重摔在地上,额头冒血,一动不动,竟晕了过去。

那些警察味的男人,都凑着脸去看热闹,直到商场保安跑过来,五人一起扛着她往办公室走去。

这么说,他们不是警察?罗英心里莫名其妙一松。

时间已到,然后在慢慢流逝着,罗伍一直没有出现,杏杏早就挑好了衣服,罗英心想哥哥没那么笨,一定是发现了盯梢者,他今天不会再出现了。想到这点,罗英便彻底放松了,剩下的时间,她要和杏杏回家。

“我看看,杏杏都挑了啥好衣服啊,”她打开袋子,上面赫然一张纸条:“晚上不要关窗”。

“杏杏,你刚才换衣服的时候,见到谁了?”罗英大为紧张。

“没有啊,就我自己。”

会议室里,老雷抽了好几根烟了,人也早到齐了,大家都在等着他先开口,这是不成文的规矩,源头来自酒桌上,老雷喝了第一口,这帮小子们才敢开始痛饮。

“开始吧,”老雷掐熄了烟,“目前我们完全可以确认的是,本案唯一嫌疑人为死者张晓红的前夫罗伍。案发时只有他与死者在场,目前间接人证已有七人和小区监控录像,现场的指纹也只出现了他和死者两人的,鞋印判断出来的身高体重也与罗伍吻合,而目前他在逃,这也符合犯罪嫌疑心理,所以,我们从昨天晚上开始的任务就是找到罗伍。

“目前还掌握的资料是,罗伍在案发后用手机与妹妹罗英通过一次话,内容罗英也交代了,之后罗伍关了机,估计永远不会再使用这个号码了,这说明嫌疑人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也说明他放弃了自首的念头。

“总结一下今天的行动,小章的妙计看来并不起作用,我们的人假借罗伍的口气递出纸条,罗英上当了,也按计划带着罗小杏出了门,但并没有引出罗伍。其实此计有个前提,我们假设罗伍一定会想见女儿,一定会想与罗英接触,然后才作进一步的潜逃,也就是离开这个城市,而罗伍是肯定不敢到罗英家去的,他能想到我们会有盯梢。小章的计划是让诱饵走出去,为猎物创造机会,计划很好,警察学校的教材就是这么教你们的,是吧,虽然猎物最终没有出现,但今天我还是要表扬一下行动组的各位成员,在遇到突发的抢劫案件时,能够沉住气,没有被正义感冲昏头脑,坚守岗位,知轻重识大体,来,为各位的冷血自我鼓掌一下……”

说完老雷带头拍起手来,大家面面相觑,这是表扬吗?

“那么,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发通缉令,各车站码头机场。”

“还有吗?”老雷说,“内部通缉昨天已发出,现在我们并没有最直接的证据证明罗伍是凶手,所以,公开通缉令不一定批得下来,并且我们知道,通缉是最低级的手段,和各位的高智商不符,所以,我想听到的是,在座的聪明人的妙计。”

小章突然站起来,脸红红的:“我有一个疑问,不知道可不可以说。”

他瞬间成了全室焦点。

小章走到老雷的位置上,那里有一台电脑连着投影,他播放出昨天大家看过的现场照片,找到一张死者脸部特写,放大到投影上。

“大家能不能都来描述一下,这是什么表情?”

当然不会有人主动开口,大家不知道他想卖什么关子,但都仔细地研究起来。

小章有点激动,这是他进局里上班后第一单参与的凶杀案,这城市有一年没发生过凶杀案了,“死者的表情没有痛苦,没有愤怒,是吗?我琢磨了一晚上,也没看出这是什么表情,很怪异,我说不清楚死者是带着什么一种心情离世的,但至少不是痛苦和愤怒,按常理,她最应该有的表情是这两种。”

整个会议室一片肃静。

“雷队长,你再不让我们发稿,这就不再是新闻了。”小凡将老雷堵在会议室门口。

“这事你找宣传科,找我干吗。”

“别逗我了,就是你雷队长让宣传科压下来的,他们都说了,你没发话,他们不敢签字。”

“呵呵,皮球又踢回来了,不过,我想问问你,小同志,你们媒体人,就真的觉得,读者会喜欢杀人案吗?”

“当然,最直接的证据就是,世界上所有的畅销小说排行榜上,一定有推理小说的位置。”

“言情小说也没下过榜啊。”

“所以读者也喜欢明星八卦嘛。”

“这是一种什么心态呢?猎奇?”

“读者有权利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这也是我们媒体人的责任。”

“哦,”老雷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是责任啊,可我的责任是申张正义,如果媒体有可能打草惊蛇,阻碍了正义的申张,我可就失责了不是?”

“其实,雷队长,我们要不是引用了你们的材料,完全可以不通过你们而发稿的。”小凡半威胁地说。

“哦,那看来你们还是有办法的嘛,那找我干吗。”

“不找你,主编不让通过,”小凡快哭了,“主编是个怕事的老头。”

雷心里一软,收起调侃,和颜悦色地说:“小凡啊,要么这样,我说什么,你们发什么,行不?”

“跟事实完全相符吗?”

“这个嘛,可能有点出入,当然是为了申张正义考虑,我想麻痹一下罪犯,引他上钩。”

“不行,”小凡怒目而视,“爸,媒体人要客观公正,可以不说话,但绝不可以说谎,这还是你说的。”

“在单位,叫雷队长。”

“师傅,”小章冲了进来,“有新情况,”他见到小凡也在,马上改口,“检验科让你去一趟。”

老雷出去,小凡还呆坐在椅子上,眼泪酝酿着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小章想安慰她:“小凡,你真傻,报道嘛,可以各个角度,比如说,有人淹死了,你可以从公安局得到资料详细报道死者信息,但也可以从专家角度来分析这条河为什么会淹死人,还可以从家属角度来写痛失亲人的悲伤。”

小凡霍地站起来,狠狠地瞪着小章说:“对啊,我可以亲自找到凶手,然后采访他,这多轰动啊。”说完一阵风跑了。

小章半天没回过神来。

罗伍一直躲在这个桥下的墩柱子后面,近30个小时了,怎么也合不上眼,昨天的整个过程,他已经完完全全回忆起来了。

他和晓红开始在吵架,他辞职了,想离开这城市,需要一点钱,只要一点点,他想回家,把股东卡银行卡要回来,那上面有惨不忍睹的股票战绩,估计能换回个一两万现金,房子早已和他无关了,离婚前他就去房产所自我除了名。他想这应该是合理的,因为当初投进去的几十万全是自己的钱。然后,一如既往地,二人开始吵架,每次都出奇相似,由一件事开始,十秒钟后的吵架内容就与开始这件事完全无关了。

这栋楼的所有邻居早就腻烦了这一家人,吵嚷摔碗骚扰了邻居们整整三年,有一次扔了个东西出窗外,就被邻居举报高空掷物,其实他住三楼,在航空领域属于超低空,结果被治安罚款。

他相信,不管任何时候,张晓红死于任何形式,所有邻居均会一致指认他为凶手,反之亦然,也就是说,如此怨恨的一对,只要一方先死了,另一方理所当然是陪葬者。

如果邻居的指认还只是说明他有动机,法律并不依据动机入罪,那么,现在,他还拥有犯罪时间、指纹,相信警察还能找出更多头发、皮屑、DNA等等,除了那一刀并不是由他亲手插进晓红身体无法证明以外,一切证据都证明他是唯一凶手。

他感觉现在就像有一张巨大的渔网,他是一条章鱼,陷在网中,似乎每一个网眼都是一条生路,他的每只触角也都能伸出去,但事实上,他的身体根本就无路可逃。

夜很深了,城市上空一片灰黑,很多年都没有这么凝视过夜空了,是什么时候开始,这城市已经完全看不到星星了呢?他想假如能看到星星,就一定能辨出北斗星来,而北斗星是指路之星,可惜他看不到,这城市里所有人也看不到,可他们有出路,他们今晚能睡得着。

不管如何,他知道今晚要干什么。

一路走过来,到了罗英家楼下,他转了好几圈,确认今晚没有盯梢人,这有点意外。

其实警察并没有闲着,行动组的人在帮忙搬家,帮罗英家对面楼的一户人家。半小时前,他们才搞到批示以及一笔专款,用于这家人的酒店房费。他们需要占据这个屋子作为盯梢监控点。

当开门时,行动组的人心都凉了,这是一户什么家庭,两房一厅,住了两个老头,两个老太太,一对年轻夫妇,一个年轻女人,一个三岁小孩,一共八人。

屋主便是年轻夫妇的丈夫,他一脸疲惫,嘴角还残留着晚餐的菜叶,但表情很满足,因为刚刚吃饱了。

“这是我父母,这是我岳父母,这是我妻子,这是我小姨子,这是我儿子……”介绍完后,他仔细看了那张批示,然后认真听取了警察的计划。

“你们需要在酒店住上一段时间,费用由国家支付,不过……看来你们需要多两间客房,回头我再汇报,今晚可能你们要先挤一个房间。”说完这个建议,说话的警察脸都红了。

男人与家人紧急磋商后,两个老头同意以国家利益为重,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对方行动内容,却仿佛经过保密训练一般,闭口不打听,招呼全家人开始收拾。

而这个时候,罗伍已经开始在后墙往上攀爬了。

罗英如约没有关窗,只是虚掩着。

不能开灯,兄妹俩在这点有共识。

“杏杏睡了吗?”

“嗯,刚睡,要先看看她吗?”

罗伍点点头,猫着身子到小房间,杏杏抱着一个洋娃娃睡着了,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痕。

“她刚才哭了?”罗伍转头问。

“不知道。”妹妹摇摇头。

罗伍心里一酸,俯下身去亲女儿的脸。

女儿受到触碰,转了个身,突然说起了梦话:“妈妈,别打我,我再也不想坏爸爸了。”

罗伍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一直知道,张晓红不断利用各种机会在女儿面前抵毁他,目的就是树立女儿与他的敌对关系,这也是他最终下定决心要离婚的原因。

他们轻轻出去,罗伍望着妹妹:“英子,你相信我吗?”

“相信你什么?”

“我没有杀人。”

罗英眨着眼睛:“哥,那你为什么不站出来说清楚?”

“不会有人相信我的,他们能找到的证据都只说明一件事,是我杀了她。”

“那,嫂子是怎么死的?”

“我推了她一把,她自己撞到了刀上,当时我们在吵架,我都懵了。”

“你可以和警察说啊。”

“这么说有用吗?全世界都知道我和她……唉,算了,我得另想主意。”

罗英急了:“你还能有什么主意可想?你想过杏杏没?”

“我就是想到杏杏,我才不能站出来,我现在一站出来,杏杏就是孤儿了。”

罗英眼眶一红,眼泪旋即哗哗直落:“哥,你能躲多久?你这么躲着,杏杏不也跟孤儿一样吗?”

“英子,哥拜托你,你只要帮我看好杏杏,你们的未来,我会安排好的。”

“哥,你说什么啊,杏杏以后就是我女儿了,可你也是我哥,我和杏杏都不能没有你,你别再干傻事了。”

罗伍心头一热,心里那个主意又有点动摇了:“英子,我得走了,你这里也不安全,我会联系你的。”

“哥……”

罗伍掏出一个信封,递给罗英,说:“下周是杏杏生日,这是生日卡,到那天,你帮我亲手交给她。”

“哥……”

对面楼上,搬家的还没收拾完,行动组留在车上的成员急急冲上来:“好像有情况,窃听器里传来很多奇怪的声音,但听不清楚。”

“什么声音?”

“好像有人在小声说话。”

“你窃听器放哪里?”

“客厅茶几下。”

“如果人在房间说话,能听清吗?”

“不能。”

“操,快,一队人堵后面,其他人正面冲上去。”

老雷发怒了,针对小章。

“是你让小凡这么写的?”桌上有一张今天的晨报,标题是《年度凶杀案,人伦大悲剧》。

“她有什么依据捅出去说是前夫杀前妻?”

“师傅,那,那她也没说错嘛。”

“退一万步讲,万一是意外死亡呢?”老雷使劲拍着桌子。

“意外?”小章倒是意外了。

“嗯。”老雷从鼻孔里浓重地哼了一声。

“什么情况?是不是检验科……”

“是,刀柄上没罗伍指纹。”

“这么说……”

“他们结婚六年,罗伍据说曾经出轨,一年后离婚,但二人因为女儿抚养权一直没吵清楚,据邻居反映,他们吵得凶时,罗伍举着菜刀的情形不下十次,但从来没有砍下去过,这为什么啊?”

“叫得欢的狗不咬人?”

老雷笑了:“虽然这也不一定,但目前的证据来看,我们不能排除二人吵架后推搡,死者意外撞到厨柜的刀尖上。”

“可我们也不能排除罗伍杀人后拭擦了刀柄指纹,他有反侦察意识。”

“如果拭擦过,就不可能还留有死者自己的指纹。”

“哎呦,这是大突破点啊,这么一来,罗伍岂不是就清白了?”

“也不是,这只是说明他没有直接杀人,但间接致死是走不掉的,这叫死罪可饶,活罪难逃。”

“所以,我们还是要先抓到罗伍。”

“你看,小凡这么一写,罗伍就认为公安机关已经确认他为凶手,目前他还在逃,万一铤而走险,干出点什么事出来呢?”

“他还能走什么险?”

老雷白了他一眼:“你还没结婚,没当过爹,所以,你想象不出来。”

小章使劲地想啊想啊,最后承认:“我真的无法假设。”

“那就再使劲想吧,对了,你可别打小凡主意,就算要打她主意,也别用出坏点子的招。”老雷说完径直走出去。

小章也追出去:“那什么是好点子?喂,师傅,师傅。”一同事经过拍拍他:“二师兄,别追了,师傅找妖怪去了。”

罗伍在河里游了一会,便感觉到浑身使不上劲,也许是太久没有下水了,曾经,他可以横渡此河两个来回。

我老了吗?35岁算不算老了呢?

放松了动作之后,他仰头望着这灰蒙蒙的天空,甚至想起了一首诗:最后一只鸟也飞走了,他们没有理由离开这里,但他们注定要离开这里……后面记不起来了,也记不起是谁写的,更不知道为什么这三句就在这时候冒了出来,他早过了读诗的年龄,以前是朦朦胧胧不太理解,现在是没有心情去理解一首诗。所以他后悔,应该趁不理解的时候多读,因为等能理解了,就没心情读了。

上岸后,他穿上衣服,湿的衣服直接扔河里。

接下来他会忙上几天,现在肚子有点饿,摸摸口袋,居然只剩几块钱,一个面包都不够,而这是他所能支配的全部资产了。

摸摸上衣内袋里硬绑绑的东西,这让他踏实,这是一把枪,二十块钱,跟真的一样,折叠刀是真的,昨天还用它切了只哈密瓜。

还没到下班时间,一路的行人也不太多,他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一个十字路口,对面拐角处是一家银行支行,两边是小食店和时装铺,他记得以前常常经过这里,但从没停下来吃过什么或买件衣服。

路口车来车往,他脑海里莫名其妙又响起了一个旋律,相配的歌词是“天堂里没有车来车往”。

时候差不多了,他眼睛射出精光,两拳紧握,目标便是那家银行。

在公安局里,会议室常常等同作战室。

“其实,我很怀念封建时代,”老雷突然自言自语,眼神深情望着墙上的城市地图,“那是一个有城墙的时代,城门一关,插翅难飞。”

“队长,各派出所都已经准备好了,武警部门也派出了一个中队配合行动,取消一切休假,今晚通宵搜索全城各个可能的藏匿点。”行动组队员进来报告。

“好,大家听着,”老雷站进来,“各旅店招待所还要再排查一遍,这种地方,随便捡个证件都能入住,据罗伍今天出现在罗英家的迹象来看,他今晚一定会离开,我们可以肯定,他不会选择火车汽车轮船,最大可能是徒步走出城外几十里地再谋打算,并且,走东南方向的可能性最大,因为距离省界线不到30公里,还可以沿河岸线走,不会迷路,所以,我会亲自带领一支小队……”

“队长,”会议室门被撞开,一干警跑进来,“报告,罗伍出现了,在银行。”

“他在银行干什么?谁发现的?”

“他、他劫持了银行。”

警车尖声鸣叫着往现场急驰,在车上老雷问,他一个人怎么能劫持一间银行?保安呢?他用什么武器?

拼拼凑凑的回答是,罗伍在银行下班的最后一刻,保安拉下铁闸时,突然出现,一刀捅在保安肚子上,然后将保安拉出扔在街上,自己闪了进去,目前知道他至少有一把刀。另外,银行所有能报警的按钮都按遍了,警铃也全响了,甚至同时有两个来自银行的电话打到110,这说明他对银行人员并没有第一时间控制住,估计没有枪。

警车很快到了现场,周围站满了围观群众,这一带是居住密集区,目测不下千人围观。

电视台比警车来得还快,早架好了长枪短炮。但被限制在警戒线外。

现场到了十几部警车,将银行大门呈扇形包围住。

老雷跳下车,马上接管了现场指挥权,他问现场的一个同事:“里面有什么动静?”

“没有,我们喊过话了,也没回应。”

“伤者呢?”

“送医院了,没什么大碍,但吓坏了,一直以为自己要死了。”

“我要看看当时的录像。”

银行的监控设备与警察总部的监控中心是联网的,所以,现场录像第一时间被剪辑了出来。

门口的录像显示:罗伍手法笨拙,那一刀看起来凶猛,但隔着衣服,一插一拨之时,保安的身体压过来,他还摔了一跤,但迅速爬起来,并冲进大门……

切换到银行大厅的录像,罗伍大声喊着什么,银行人员乱作一团,这时,罗伍掏出了一把手枪,没错,是手枪,顿时,所有职员抱头蹲了下去,动作整齐划一。

罗伍转过身,面向摄像头走过来,然后就没了画面,他把线扯断了。

“那是一把假枪,”老雷倒回去看了两遍说,“从罗伍握枪的动作来看,这把枪重量只有真枪的五分之一。”

“那我们冲进去就行了,”小章说。

“他还有刀,并且,我想先知道他要什么。”

“队长,晨报有个人想见你。”同事领了一个戴眼镜的小胖子进来。

“你是雷队长雷明?”小胖子表情紧张得眼镜都要掉下来了。

“你是小凡的同事?”

“是的,小凡她,她在里面。”

“什么?”所有人大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下午,她收到一封信,是有人送到门卫的,小凡看完就出去了,出事那会,小凡在里面给我发短信,说银行被劫持了,然后我们在她桌上找到这封信。”

老雷一把抢过来,看完脸色铁青,小章赶紧抢过来,上面写着:我是你报道里的凶手,如果有兴趣采访我,请今天下午到虹桥路口银行等我,时间是银行下班后,你可以躲在厕所。

“他妈的,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通知我一声,”雷明暴躁如姓。

“这不是你逼她自己找新闻的嘛。”小章嚅嚅地说。

“你说什么?这是杀人案,不是明星八卦,这能是玩的吗?”雷明大声怒吼,“请求特警支援,需要三名狙击手,快去。”

十一

银行里,所有职员被集中到了大厅中间,罗伍找出其中一名年轻女职员,对她说:“你去女厕找一位记者,把她叫到这里来。”

不一会,小凡跟着出来了,罗伍撕开上衣,腰上缠了几十圈的尼龙绳,他让一个男职员出来,将所有人绑在一起,然后亲手将男职员绑好。

他转过头问小凡:“你的手机够电吗?”

小凡点点头:“我还有一块备用电池。”

“那好,现在,先委屈你一下。”说完,罗伍将她也绑到了人堆里。

“现在,”他扫视着这群惊恐的小鸟们,“我抢银行,和所有抢银行的人一样,求财,所以,你们谁有金库钥匙,请喊一声。”

银行外面,老雷与特警队长、谈判专家围在指挥车上,这是一个临时指挥部。

“专家,现在歹徒把银行所有电话线路都断了,所以,只能让你去和歹徒亲自接触,这可能有危险,可以吗?”

“呵呵,这是我的工作。”

“黄队长,据我推测,歹徒手里的是假枪,如果不是万一,请狙击手留下活口,因为此人还涉及到三天前的一宗命案,可以吗?”

特警队长表示没问题:“我们只是配合行动,是否开枪需要你的命令。”

“那好,专家,我们首次接触的策略是什么?”

专家胸有成竹:“首先我要告诉他,你无论如何不可能自由离开这个银行,所以,你可以提出交换要求。据我分析,歹徒选择在这样的时间段抢劫,以及刺伤保安扔到街上,都不是典型的抢劫,非常不合理,有点自找死路的意思,要么是个笨贼,完全没有预先策划。但作为抢劫银行这么大的案件,不策划逃跑方式和路线,这说不通啊,那么,他一定是有所诉求,这在国外有很多案例,一般是政治诉求,也有宗教诉求的……”

“好好,”雷明打断他,“不管什么诉求,我想尽快知道,行吗?”

一个经理被松绑,罗伍晃着假枪对他说:“库房大概有多少钱?”

“我们在下午四点会将大部分现金送到总行,一般留库五百万。”

“你是说,现在整间银行还不够一背包的钱?”

经理点点头,末了还耸耸肩,这动作让罗伍突然无比恶心,他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经理嘴角立即流出血来,其他职员们稍稍不安了一下,马上各自转过脸去。

“现在,你去把所有现金取出来,包括柜台的散钱小票,全都给我堆到这里来,如果你有什么不安分,我会先杀一个你的同事,再杀掉你,明白吗?”

谈判专家信心十足地来到银行外面,围观者发现了他,群情激动起来,大声给他加油。

媒体的聚光灯也全集中到了银行门口。

他大力敲门,同时喊道:“我是谈判专家,没有带武器,我只是来给你送一个电话,这样我们可以沟通,现在,我把电话放在门口,你可以让一个人质出来取。”专家说完放下电话就一步步退了回去。

雷明一直在警车边望着专家,等专家退到面前时,非常不解地问:“专家,这就可以了吗?”

“是的,”专家看起来信心满满:“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开端,据国外相关案例,当专家喊话的时候,如果歹徒表现得很平静,说明目前理智已经战胜了最初的紧张,跟一个理智的对手,没有谈判不了的事情,如果对方紧张恐惧,那么对人质非常不利,根据美国案例……”

“可是,专家,我还是不知道他的诉求是什么?”雷明很疑惑。

专家手一挥:“你很快就可以直接与歹徒对话了,有什么疑问尽管问好了,我已经令他平静下来了,这点很重要,明白?”

可是,过了很久,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歹徒罗伍并没有派人质出来取走那个电话,它还是静静地躺在地上。

但这时候,银行大门突然挤开了一条缝,从里面扔出了一个纸团,警员跑过去取了回来给雷明,上面写着:我们需要二十个汉堡包。

十二

银行里面。

现金就堆在大厅中央,整齐的大钞只有一小堆,而散票则堆满了一大堆。

大家望着这两堆钞票,谁也没见过这么多钱以如此放浪不羁的形式摆放,仿佛是钞票在嘲弄盯着他的人。

汉堡来了,罗伍让小凡去取了进来,并交待,不要动地上那个电话。

小凡出去的时候,望了一眼20米外的父亲,她看到了父亲的怒脸,她回报了一个微笑。其实她是想传达,她自信是安全的,因为她明白自己对罗伍有价值,并且,这近一小时的观察,她没有从此人身上找到一丝穷凶极恶,那些钱堆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睛没有光芒,甚至没有多望一眼。

所有人的手都是反绑的,罗伍并没有解开他们的意思,他让小凡给其中一半的人嘴里塞一个汉堡,然后让他们自动配对,相互喂对方,这只能造成一种情形,你咬着,我咀嚼,然后我咬着,你咬下一口来咀嚼。这个过程很滑稽,但没有人觉得好笑。

外面的特警队长有点不耐烦了,他找到雷明说:“我刚才研究了一下平面图,我们可以从后门爆破后攻进去。”

雷明问他:“你有把握保证人质安全吗?”

“当然,我们有催泪弹、闪光弹,能让里面的人在爆破的一秒钟内同时失明及晕倒。”

雷明刚才接了上头电话,上面给他的时间也并不多,并且,他的耐心也开始流失。

他望望天,黄昏就要过去了,路灯正在陆续亮起来:“歹徒看来完全不愿意沟通,好,等天完全黑下来了,我们就行动吧。”

围观的人群并没有因为晚餐时间而散去的意思,反而不知什么时候多来了一群卖快餐的小贩,生意火爆。

大家吃完一轮汉堡后,罗伍连小凡一起绑上,命令:“所有人面向墙壁,从现在开始,我将半小时杀一个人质,至于杀谁,我会在半小时里面,找出身体动得最多的人,假如这期间有人回头或者发出声音,立即杀掉。”

这个命令仿佛地狱之声,一个女职员突然号啕大哭起来:“不要杀我,我还没结婚,我下个月结婚,我家人都不知道……”

罗伍上前就是一巴掌甩过去,毫无怜悯之心,动作干脆利落,连小凡都怀疑自己刚才的判断是否准确,听他这个命令,此人十足冷血。

而他三天前,刚刚杀了前妻。

等大家都面壁坐好了,罗伍关了所有的灯,整个屋子陷入了黑暗,然后大家听到那堆钞票在索索作响,这时候,每个人的心里想的都是一件事,歹徒在装钱,也许他不想大家看到他贪婪的动作。偶尔,他会停下来,屋子死寂一片。

十三

这是一个对银行里外都是煎熬的时刻。

为什么关了灯?这个问题在指挥车里引起了讨论。

特警队长认为可以立即行动了,老雷还在犹豫,这时候他有点私心,因为他的女儿还在里面。

“这不是一起简单的银行抢劫案,”雷明说,“首先,罗伍身负杀人嫌疑,他自知无法逃脱,那么,他最放不下的是什么?”

“他女儿。”小章说。

“对,那么他能做什么?”

“横竖是死,抢一笔钱给女儿,然后死而无撼。”

雷明点头又摇头:“你们看,到目前为止,罗伍不愿意与我们接触,而他在里面干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但种种迹象表明,他不是一个愚蠢的人,进入银行,被我们包围,这是他一定能够想得到的,他还这么做,他将如何把抢到的钱安全留给他的女儿呢?”

“会不会他早就挖好了一个地道,你看现在灯都关了,可能正在将钱从地道里搬运出去呢。”一个负责技术的家伙伸个头来插嘴。

雷明笑了笑,他一直心里有点不安,父亲的角色,他比罗伍要资深多了,小凡的妈妈癌症早早去了,那时他还是一名普通刑警,三天两头要去外地抓人,有时搞埋伏,一走十天八天,时刻处在危险当中。这几天抓捕罗伍的过程中,有一段他不想面对的回忆不断冒出来,那是十年前,他和队友在山里走失了,他最终凭着第六感和经验,追踪到了一名毒贩,并在拳脚搏斗中将对方揍倒在地上。这时,对方和他说,只要放走他,他脖子上这根是一个银行保险柜钥匙,并且说出了一个密码,里面有300万,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可以安全使用这笔钱,并提醒他,这是你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我知道你有个女儿,假如刚才我打赢了,我一定会杀了你,那么下次你真的输了,你死了,你女儿呢?

他没有放走那名毒贩,因为在他犹豫的时候,毒贩扑了上来,手里抓着一块尖利的石头,狠狠砸他的脑门,这时,他的枪响了,毒贩当场死亡,他也因失血,在队友闻声赶来之前晕倒,但他在晕倒前一刻,扯下了毒贩脖子上的钥匙,塞进了口袋。

这次受伤,造成了脑震荡,休养一个月出院后,他无论如何也记不起那个密码了,钥匙一直还在他手里,可是他没有勇气去银行,取那笔钱。那个钥匙上的保险柜编号也因血迹的浸泡而完全看不清楚了。这把带血的钥匙,成了他心底无法解开的结,他一直不能原谅自己那一瞬间的犹豫,因为这个犹豫,他看到了自己心灵深处不坚定的一面,这是一种信念的背叛。

十四

外面进来一个干警,报告说有情况,指挥车里的人迅速鱼贯下车。

所谓的情况,是银行里面隐隐约约透出了火光,但非常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也没有惊慌跑动的人影,这是什么情况?

银行里面,罗伍让大家转过身来,围着这堆钱,他正在用打火机点燃它们。

火光摇曳,映着他的那张瘦黑的脸。

他亲手割断了大家的绳子,然后回原地坐下。

“我想,这堆钱,现在应该是属于我的了,抢劫银行,至少要看到自己抢到的钱,是吗?”罗伍口气变得低沉,但友好。

“我不杀你们中间任何人,因为,我和你们没有仇,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罗伍,这位叫雷小凡,晨报的记者,她是我叫过来的,昨天她写了一篇新闻,如果你们有看报纸就会知道,这篇新闻讲有个人杀了他前妻,这个人就是我。”

银行职员们还在迷惑中,一惊一乍的经历,令他们心灵无比脆弱。

“记者小姐,你可以用手机记录这场谈话吗?我会告诉你一切,但请不要发问,让我想到什么,说什么。”

罗伍再看看其他人,说,“如果有人不愿意继续呆在这里,现在可以随便离开,推开门走出去就好了,”说完,他将手里的枪往中间一扔,“这是一把假枪,二十元,杀不了人的,不好意思。”

还真有个男职员下意识伸手去捡了这把枪:“真是假的,是塑料的。”

“我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他一边继续点燃这堆钞票,“所以,我唯一能够支配这笔属于我的钱,就是亲手烧了它,为什么呢?因为它是王八蛋,我有过这么多,”他掂起两沓,“后来变成了这么多,”抽出其中一小沓,“我想取回它,然后,我就成了现在这样。”

“你能帮我一下吗?”罗伍对捡假枪的男职员说,“去告诉他们,给我找一辆车过来,然后,你可以回家了。”

男职员爬起来,登登登转身走到门口,拉开大门,一出去,马上人群炸响起来,警察们也一阵紧张,所有枪口对准了他。

罗伍在里面听到男职员在大声喊道:“他让你们找一辆车过来,开到门口,然后司机跑开,不准熄火,然后……然后如果不照做,他就要杀人质了。”说完,男职员一刻也不多留,转头又进来了,回到自己的位置盘腿坐了下来。

罗伍瞪着他:“我让你说这么多了吗?”

“我说错了吗?”他反问。

十五

特警队员集合完毕,十五分钟后即强行攻入。

雷明仍然对这个方案没有信心,现在他的理由是,在群众和媒体面前,做如此大动作,很难预测会在群众中造成什么样的心理反应。

但他的担心很快被证明多余了,银行大门再度打开,一个两个三个……人质逐个走出来,他们看起来表情平静,动作也没有迟疑或慌张,出了大门后,没有跑,没有叫,而是站在汽车周围。除了专案组的成员,没有人知道哪个是罗伍,群众欢呼起来,但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欢呼,也许为这两三个小时的苦等终于有了热闹可看了。

雷明从望远镜里看到罗伍钻上了汽车,他是先上的车,这说明从他进车一刻起,他对所有人质都没有威胁了,然而,他看到小凡竟然自己打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

人质们退开,汽车启动,慢慢向围观人群开去,人群自动并慌乱地让出了一条道,然后汽车加速离去,一串警车在后面紧紧跟随。

依依不舍的围观群众有些跑了起来,跟着警车后面。

汽车往城市中间开去,这条路通向中央河的一座大桥。

由于历史原因,这座广受诟病的大桥顽强地保持收取过桥费的规矩,罗伍的车很快开到了收费亭。

他拉开车窗,给了一张大钞,一切按步就班,收费员一脸诧异,因为他看到后面有一长串闪烁着警灯的警车。

雷明看到罗伍车的副驾门开了,小凡走出来,站到收费亭边上,罗伍一脚深踩油门,汽车轮胎发出尖利的叫声,猛窜出去。

警车们措手不及,因为这些狭窄的收费通道而无法快速起步,眼睁睁望着罗伍的汽车急速离远。

好不容易过了收费通道,雷明一个劲催促司机咬紧了,还好,虽然差了上百米,但至少没有消失在视线里。

两分钟后,雷明就不再轻松了,他目睹了罗伍的汽车在到达大桥中段时,突然方向一拐,往右边护栏撞过去,撞穿了护栏,在空中翻滚着冲向茫茫河水。

十六

汽车在空中翻腾的时候,罗伍依照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步骤,在汽车落入水面前一瞬间,拉开了车门,但他没有跳车,因为坐在车里入水会更安全,进入水中后,他解开了安全带,轻松地游入河里,冰凉的河水浸泡全身的感觉第一次如此惬意,他突然想,莫非这就是幸福感?

是的,他自由了,并且还活着。现在,他只要顺流而下,十分钟后,就能到达自己住了两天的桥下,从那里上岸,桥墩上有一套干爽的衣服,下一步去哪里,他还没有想好,但有一条是肯定的,那就是不能让警察找到他。

其实,今天的整套计划,他只有三成把握,剩下七成他一直认为自己会在逃跑的时候被击毙,不管如何,只要是在逃跑的时候才被击毙,也算胜利,因为他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十七

一夜的忙碌,警察捞上来了汽车,没有捞到罗伍的尸体,明天还需要继续在下游寻找,在找到尸体之前,警察就只能假定他还活着。

雷明坚信罗伍活着,他布置了队员在下游两岸搜索,并通知两岸沿线的派出所配合。

分配完工作后,雷明问小章:“小凡呢?找她过来。”

小章居然说:“不知道啊,电话也关机了。”

雷明大怒:“你怎么搞的,所有人质都带回来了,为什么独独放走了她?”

“她当时在收费站下了车,我们都忙着去追罗伍了,谁也没想到要接上她啊,情况紧急嘛。”

“必须给我找到她。”雷明指示,“现在,你和我一起,上银行去,对了,叫上银行经理,以及与保险柜业务相关的所有人。”

小章出去了,雷明拖开抽屉,里面有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把陈旧的钥匙,没错,就是那把保存了十年的保险柜钥匙,上面的手写字迹已经完全模糊,这张贴在钥匙上的标签,最上面印刷体写的正是今天遇劫的银行。

这个结,是冥冥中一定要我亲手去解开吗?

十八

走进银行地下保险柜室,雷明问跟随的经理:“为什么支行也会建保险柜?”

“哦,原来这里是分行,后来盖了新的分行大楼,就成支行了。”

雷明望望里面的设施,一排排不锈钢柜子整齐排列着,每个柜正面有编号,有两个钥匙孔。“为什么是两个钥匙孔?”

“这是老式的啦,客户一把,银行一把,必须两把钥匙才能打开,现在新式的都用指纹加一把钥匙,银行保留钥匙,客户保留指纹,呵呵。”经理自觉幽默,自己乐了。

“那么,除了钥匙,客户还需要出示什么资料证明吗?”

“不需要了,只要钥匙就行。”

“密码呢?”

“密码?呵呵,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以前所谓密码,其实就是与保管员对暗号,保管员核对客户自己留在底单上的密码,如果相符,就通过,但太多的客户自己忘记了密码,闹出了很多纠纷,因此我们取消了这个环节,至今什么纠纷都没出过。”

雷明心里藏着的小雷明朝他心脏狠狠锤了一拳,原来这十年,他每一天都可以顺利来开启这扇保险柜的门。

现在他理解了什么叫作贼心虚,这对他以后审讯盗贼会有帮助。

雷明跟经理来到他的办公室,经理亲自沏了茶水,好生伺候着,这位大爷如今是真正的大爷,银行要向保险公司索赔,可少不了这位大爷的配合。

“你们被当作人质的时候,亲眼看见劫匪把所有钞票都烧了吗?”

“是的,全都堆在那里,两堆,我们转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在烧了,那些钱还是我亲手抱出来的。”

“这就奇怪了,经理,你是现场当事人,你说说,劫匪这是为了什么呢?专门跑来银行烧钱?他是跟钱有仇啊,还是跟你们银行有仇?”

“这我哪、哪知道啊,”经理赔着笑脸,他的确也想不通,眼巴巴望着眼前的大神探给答案。

“所以嘛,我留意到你们这所支行的特别之处,就是有保险柜业务,我想,这可能是劫匪选中你们的原因,他绑了你们这些人质,也没有把你们怎么样,银行的钱,他一把火烧了,不可能费这么大劲,就干这些,这样吧,你把支行所有保险柜客户的资料给我拿过来,我找找线索。”

“明白,雷队长真是明察秋毫,想必这个劫匪一定逃不过你的五指山。”

当资料捧进来的时候,雷明松了一口气,只不过五个文件夹,工作不算繁重,翻开一看,原来客户资料并没有想象的复杂,就是一纸租约,一张客户证件复印件然后附客户开启登记表格,客户来20次才用完一张表格。

他很快就找到了他想要的那张,十年未开启过,登记名字正是当年那个毒贩,这个名字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谢谢,这样吧,麻烦你帮我列个表,只要把客户名字和保险柜编号列出来就行了,这些租约我们也用不上,带回局里也可能和你们银行规矩有冲突,况且,我们真正用得上的,无非就是名字,我要用这名单和一些旧案的嫌疑人作个对照。”

“谢谢雷队长理解,深为欣慰啊,没问题,你稍等半小时,我让秘书马上给你整理出来。”

十九

找到雷小凡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雷明派了几名干警到报社,以协助调查的名义当众带走。

到了公安局,先以人质身份作了程序笔录,之后,雷明走进来,瞪了她好半天,两父女僵持着,最后,雷小凡敌不过父亲威严眼神下的强大攻势,主动缴械:“好吧,我招供,我是主动去银行的,但我不知道他会劫持银行。”

“这个我知道,他为什么找你去?”

“因为这个,”雷小凡掏出一个移动硬盘,“里面有录像,我想,这就是他找我去的原因,而我会将里面的内容公开。”

雷明抓起硬盘:“这是证物,暂时扣押了。”

雷小凡冷笑:“雷队长,这只是我的拷贝之一,你可以拿走,但不能阻止明天的报纸刊登相关内容。”

雷明盯着女儿这张熟悉而陌生的脸,他都奇怪,为什么自己此刻没有怒火顿生,出奇地平静,突然他明白到,这一刻,他才是真正以父亲的眼睛在看女儿,这一刻,他才留意到,女儿不是长大了,是成熟了,她已经不再是他的巢中雏,而是振翅蓝天的鹏鸟了。

“小凡,不管你做什么,只要你认为是正确的,爸爸都支持你。”

雷小凡愣住了,不认识或许不相信地望着雷明,然后眼眶一热:“爸……”这一声叫唤,让空气温暖得如初夏四月,被搁置多年的亲情在此刻得到回归,原来,爱需要表达。

二十

罗英收到了同城快递送来的一张光碟,她不知道是什么,端详了许久,疑惑着将它放进电脑光驱。

与此同时,公安局里,专案组的成员集合在会议室,他们也在看小凡的拷贝。

微弱的火光映照出罗伍的脸——我没有杀她,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她死,尽管我如此恨她,但我从未想过杏杏应该失去母亲。

我推倒了她,然后她死了,死亡是什么,你们知道吗?我知道,死亡是世间的至善,如果你们经历过一个人死亡的过程,就会知道。

在五秒钟之前,她还如此狠毒地诅咒我,五秒之后,她意识到背后的利器已深入她的身体,她即将死去时,她的脸变得那么焦虑,她不是焦虑自己将死,她望着我,她说,罗伍,你不能死,你不可以也丢下杏杏,你要发誓,让杏杏幸福下去,答应我,答应我……

我吓呆了,我什么也没有答应她,她说,给我笔,给我笔,快快快,我要证明你的无罪。

我给了她笔和纸,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她非常焦虑,那是她最后的力气。

屏幕上,罗伍掏出一张沾了血的白纸,镜头拉近,上面只有歪歪扭扭的四个字,“罗伍不是”,“是”字的最后一笔拉得很长。

我想她是要写“罗伍不是凶手”,但她没有时间了,没有力气了,当然,你们也可以认为,她是想写“罗伍不是人”。但她就是没写完,如果换一个场合,比如在公安局,我这番话是不会有人相信的,这也成不了证据,我想,一个人没有任何证据的话,只有一种情况下会让人认真听,也会让人相信,那就是你说完后就死掉了,所以记者小姐,我请你来,拍下我的话,让这些银行朋友做见证,是希望有人相信,我说的是真的,十年后,杏杏长大了,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她也能听到我这番话,那么她会知道,她的爸爸妈妈都爱她,可是,为什么那么爱她的两个人却让她成为孤儿?这个问题她一定会去寻找答案,这个答案我也不明白,我想我到死都不会明白了。

好了,我说完了,记者小姐,你对这份录像拥有版权,我只拜托你拷一份给我妹妹罗英,她会保留,她也会知道什么时候交给杏杏。

各位,我现在出去,我不会带上你们了,因为他们可能会击毙我,我不能再让你们受惊吓啦,对不起了。

罗伍站起来,所有人默默地跟着站了起来。

二十一

雷小凡钻进罗伍逃亡的车里,这不是罗伍的计划,这是雷小凡的临时计划。

“你上来干吗?你不要命了?”罗伍朝她大吼。

“你快开车,他们不敢开枪,外面警察的头是我爸。”雷小凡神采飞扬,她突然觉得自己特勇敢,行为特神圣。

罗伍没时间争执了,只好启动汽车。

“你为什么要上来?你这样是保护我吗?你能保护我多久呢?”罗伍对计划被打乱有点懊恼。

“因为我的采访还没有结束,我想知道你接下来的计划。”

“我的计划是,慢慢开车,让他们将我击毙,如果我不死,那么录像里的话,是没有人相信的。”

“你骗我,这不是你的计划,他们根本不会在闹市开枪,而你也不可能一直开车,汽车会没油的,你一定有计划,只要你告诉我,我就下车。”

罗伍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脑子一定有毛病,天下女人脑子都不太正常,她们总会选择一条自以为得意的死路:“我没有计划,而你必须下车,否则,他们会认为你是我同谋。”

“放心吧,不会的,我把你给我的信留在了办公室,同事会看到的。”小凡自鸣得意地说。

罗伍听了不得不再转头多看这个小女孩一眼,真是刮目相看,当然,他不能说那个计划,于是,他临时编了一个计划:“我会开上中央大桥,然后冲到河里去,在水里,车门是打不开的,明白了吗?我要自杀。”

“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自杀,有了我这个录像,我可以发布出去,造成全城舆论,让所有人同情你,支持你,你不会被判死刑,你只要活着,终有一天走出来,你可以看到女儿长大,看到她结婚,看到你的孙子。”

罗伍沉默了,她说得没错。

雷小凡笑了,“你的表情出卖了你,其实你的计划并没有自杀,你会在冲向河里时,拉开车门,是不是?然后你从此隐姓埋名。”

“是的。”

“好吧,前面是收费站,我在那里下车,对了,如果你还活着,你可以来找我,我不会出卖你。”

“如果我找你,那是我出卖你了。”罗伍笑着说。

这时,汽车已经缓缓接近了收费站。

二十二

看完这段录像,罗英一个人呆坐了许久,这就是哥哥在那个晚上说的安排吗?他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死亡?

门铃响了,雷明和小章一身警服到访。

进屋后,小章趁她不注意,将茶几下的窃听器回收,其实早就没电了。

“罗英同志,你哥哥罗伍至今下落不明,我们推测他已上岸,所以,我们对他的追捕是不会停止的。”雷明公事公说。

罗英默默地给他们倒了水,不想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罗英同志,如果你知道罗伍的下落,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找到他,将事实弄清楚,该负的责任要负,不是他的责任我们也不会冤枉他,你能明白吗?”

“你们要我大义灭亲是吗?”罗英有点激动了。

“不不不,你误会了,这不是灭亲,没有人想要灭了他,这世界,只有自己灭自己,如果罗伍继续选择对抗,那才是自我毁灭。”

“你们自己去抓他吧,我只想带好孩子,如果他来找我,我会转告你们话的,但我不会出卖我哥,如果这也违法,我也认。”女人横下了心,语气会冷得令人发颤。

“那好吧,最后问你一个问题,那天晚上,罗伍是不是来过这里?”

“是的。”

“他说了什么?”

罗英望着这两位警察,没有讨厌也没有亲切:“这还用问吗?他说他没杀人,他说你们不会信他的,他说,把杏杏交托我了。”

雷明觉得有必要安抚一下,这样可以争取到她:“其实,在银行这事发生前,我们已经确认张晓红之死是意外,因为,那件凶器,也就是那把水果刀柄上,只有死者的指纹,而没有罗伍的指纹。”

“啊?”罗英惊讶了,怒道,“那你们为什么不早说?是你们逼着他去抢银行,逼他罪上加罪,你们知道吗?”

“请不要激动,罗英同志,因此,我们现在有个推测,罗伍劫持银行,并不仅仅是为了说那一番话,当然我知道你也得到了雷小凡给你的录像,我们认为他可能想给女儿一笔钱,但不知道他会如何达到这个目的,目前他跳水逃走,有可能身上绑了一笔钱,那么,这段时间,他一定会送钱上来,所以,你将受到监控,我这么明白告诉你,是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工作。”

离开罗家,小章不理解了:“师傅,监控就是了,为什么告诉她?”

“因为根本没有监控。”

“啊?为什么?”

“这个案子不会再拨办案经费了,目前我们能做的就是网上通缉,还有很多未结的案子需要人手,况且银行劫案并没有人员伤亡,上头定性不高。”

“可是,如你所说,罗伍真的身上有一笔钱的话,他一定会送过来的。”

“送钱的方式太多了,一定要亲手交给她吗?”

“那你是说,我们不再抓他了吗?”

雷明正色地说:“人民警察绝不放过一名嫌疑人。”

“可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吧,”小章有劲无处使的感觉。

雷明乐了:“我们只要等着,罗英会带着一笔钱找我们的。”

二十三

五天后,杏杏生日,罗英只在家里给杏杏买了个蛋糕,上面的奶油字落款为“爸爸妈妈祝杏杏生日快乐”。

而杏杏并不快乐,这一整天都呆在房里,姑姑拽她出来,点了蜡烛,说杏杏,你爸爸妈妈给你寄来了蛋糕,你快许愿吧。

杏杏突然眼泪扑扑掉下来,罗英纳闷,问杏杏:“你是不是想爸爸妈妈了,他们出差了,很快会回来的。”

“那他们为什么不打电话回来?”杏杏问。

“他们太忙了。”

“姑姑,你也在骗我,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了,说我爸爸杀死了我妈妈,还去抢银行,我爸爸成了超级大坏蛋,警察到处抓他。”

罗英头皮一麻,她没想到这些事根本是无法隐瞒的。

杏杏说完大哭起来:“我没有爸爸妈妈了,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罗英紧紧抱着杏杏:“杏杏别哭,你还有姑姑呢,你也还有爸爸,爸爸会回来的,姑姑向你保证。”

小孩子是玻璃心,她不会控制和隐瞒自己的情绪,这哭声来得势不可挡,罗英被感染了,姑侄俩就这样抱头哭啊哭啊。

杏杏哭着哭着,累了,在姑姑怀里睡着了。

罗英把她抱到床上,想起那张生日信封,她取出来放到杏杏枕头边。

第二天一早,杏杏摇醒了姑姑,擦着睡眼说:“姑姑,昨晚爸爸来看我了。”

“什么?”罗英赶紧爬起来。

“你看。”杏杏掏出那个信封,罗英松了口气。

“这是什么?”杏杏从里面倒出一把钥匙。

罗英接过来,钥匙上挂着一个铭牌,上面有号码和名字,名字是王琴。

“王琴是谁啊?”杏杏问。

“是你奶奶啊。”

“奶奶在哪里啊?”

“在天上呢。”罗英一边应付着杏杏,脑子快速思索着这把钥匙的意义。

二十四

雷明接到银行经理的电话:“0355柜来人开启了,是个女人。”

雷明叫来小章:“你不是想做点什么吗?现在陪我等着,一会,罗英会送钱过来。”

“罗伍把钱给她了?你确定她会主动上交吗?”

雷明觉得可以揭晓谜底了:“坐下坐下,年轻人不要太激动嘛,告诉你吧,我从银行的保险柜资料里查到一个客户,是罗伍杀妻案发生后第二天开的户,户名叫王琴,然后我查了查,这人是罗伍死了多年的母亲。”

“我明白了,罗伍抢劫银行是预谋好的,他将一笔钱放入保险柜,然后剩下的烧掉,这样大家就不知道他有截留下一笔钱了,这样即使自己被抓,也没关系,只要在抢银行前把钥匙留给罗英就行,哦对对对,前一天晚上,他去过罗英家,一定留下了钥匙。”

雷明对小章一点就透的机灵劲儿表示十分满意。

“但是,”小章不无担心,“面对这么一大笔钱,你怎么能肯定罗英一定会交上来呢?”

“因为那不是真钱,是银行职员用来练习点钞的样版钱,支行是不可能留那么大一笔钱过夜的,银行经理害怕劫匪没抢到钱,怒而杀人,想到当时光线暗,就搬出所有样钞充数,而罗英刚刚去保险柜里取出了这笔样钞,回到家,光线这么好,一拆开就能看到钞票上醒目的一个样钞字样的红印,如果是你,发现到手的是假钱,你会怎么办?”

小章想了想,哈哈大笑起来,这时,有人传话:“队长,有个叫罗英的要见你。”

罗英被引进雷明办公室,她提着一个背包,进来开门见山第一句:“雷队长,如果抓到我哥,他会判什么刑?”

雷明想想说:“他没有主动杀人,不算罪大恶极,如果向法官求情,主动认罪,甚至自首,应该在十五年,抢劫银行能判十年,加起来,最多判个无期。”

“那么,如果他主动退赃呢?就是那些银行的钱。”

“哦,那么至少可以从无期减回到十五年。”

罗英板着脸,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好几圈,又说:“如果退的钱数额巨大呢?能不能十年?”

雷明笑了:“罗英同志,我不是法官,就算是法官,也没有这么砍价的,每一条罪名都有相应的惩罚条款,当然条款是有浮动的,比如五至十年,具体怎么判,得看法官对犯罪人情节程度的判断了。”

罗英咬咬嘴唇,把背包往桌上一搁:“这是我刚刚从银行取出来的钱,保险柜钥匙是我哥留下的,至于这笔钱是怎么来的,你们应该更清楚细节,现在,我替我哥上交了,给我打个收条。”

“小章,”雷明喊他,“带罗英同志去办个手续吧。”

罗英又说:“收条上要注明是主动上交,还有,雷队长你要签名。”

小章刚带罗英离开,又有人来报告:“队长,艾滋病的找你,说报案?”

“扯蛋。”

二十五

雷明走出来,有两个公务员模样的男人,自称是防止艾滋病基金的工作人员,他们要找雷队长。

雷明跟同事说,这事交给我吧,然后请进了办公室。

来人介绍说,昨天,他们收到一个邮件,里面是一封信,和一把钥匙,信上说,他是一个毒贩,做了很多坏事,现在死了,要将所有罪恶的钱捐出来。

然后今天他们去开了保险柜,竟然有三百万,他们一打听,这个柜子十年都没人动过,他们紧急开了一个会,觉得这个钱不干净,还是报案稳妥。

雷明平静地听完叙述,然后起身出去,一会抱了个案宗进来,递给他们说,你们说的毒贩是这个人吧。

两人看了案宗,对照了名字,说是的是的,就是这个名字。

雷明思索了一会,缓缓说:“这个毒贩已经被击毙十年了,是我开的枪,这笔钱看来的确是他的犯罪所得,但现在案子都结了超过十年,这笔钱应该一直在他的亲戚或朋友手里,这个时候捐出来,不管怎么说,这笔钱都算用得其所,我的建议是,你们收下它,好好使用它,让更多因为吸毒而患上艾滋病的人得到救助,这总比收缴国库要更有针对性吧,总之,这是我的建议,如果你们坚持要上交国库,我可以给你们办手续。”

俩人对视了一会,小心翼翼地问:“雷队长,你是说,我们真的可以收下这笔钱?”

雷明望着他们,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希望你们的用途能对得起这份捐助人的良心。”

二十六

周末,罗英买菜回来,进门喊了几声,杏杏没有出来,她吓了一跳,到处找了一遍,没有人影,这时,发现桌上有一张纸条:“姑姑,我和爸爸出去玩了,你在家等我们吧。”

公园里,罗伍带着杏杏,杏杏快乐得像个春天来了,第一次飞出蜂巢的小蜜蜂,这里闻闻,那里嗅嗅,她什么都不问,只是小手一秒钟也没有离开过爸爸的手指,紧紧抓着,脸上笑得那么灿烂。

中午时分,爸爸给女儿买了支雪糕,他们悠闲地一路走回家来。

在楼下,有几个迎面来的邻居,突然认出了他,神情惊讶又尴尬,不知道该不该打个招呼,罗伍朝他们微笑点点头。

身后隐约传来邻居们的私语:“这么大的事,这么快就放出来了啊。”

罗英焦急地团团转,见到二人进门,还是震惊了一下:“哥,你……”

罗伍微微摇头,阻止她问下去,说:“有什么好吃的?我们都饿坏了。”

转头又对杏杏说,“杏杏去洗手,准备吃饭。”

杏杏跑开去了洗手间,罗伍抢先说:“英子,我看到报纸了,你把那笔钱交了是吗?”

“是的,那不是真钱,是样钞,哥,你上当了。”

罗伍沉默,叹了口气:“看来,这是注定的,不是我的,我永远也得不到。”

“哥,你为什么要这么露脸,这周围的人都认识你啊。”

罗伍说:“英子,那记者说得对,我至少还能做到的一件事就是,我要活着,亲眼看到杏杏结婚,给我生个孙子,我还要给孙子起名字呢。”

“那,你是要自首?”

罗伍微笑说:“希望这样能少判两年,你的电话借我一下。”

雷明的午餐外卖刚刚送来,他就接到总机转来的一个电话:“雷队长,我是罗伍,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和女儿共进午餐的机会,我会在罗英家楼下等你,下午两点。”

罗伍放下电话,递给罗英,看到罗英的眼睛定定望着自己身后,他愕然转头,杏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望着他们,一动不动地,眼泪无声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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