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曲搀扶着马老站在城墙跟，刚刚举起照相机，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就跑过来，站在她跟前，竖起一根细小的手指，说：一毛！她的身后有个身高马大的小伙子，不远不近地跟着，好像她的保镖。这里是古薛国遗址，是具有七千年历史的北辛文化的发源地。马老说，这段千疮百孔的城墙，还是保存相对完整的，十分珍贵。他还说：如果不采取措施，也许，用不了多少年，这仅存的城墙，会从地球上永远消失，后人若想再探寻古薛文化，恐怕只能从前人的记忆中寻觅了。
小曲是镇文化站的，经常领人来古城墙参观考察。也许人们看腻了人造景观，很多人都到这些偏远的地方来寻古，并乐意在这些地方照相留念。
这次来的马老，是一位享誉中外的考古专家，为抢救人类文化遗产，一直做着不懈的努力。从他的眼里，小曲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她被这种忧虑感染着，心情也凝重起来。马老说留个纪念吧，与几千年历史的城墙站在一起，才能感觉到生命的真正意义。于是，她小心搀扶着这位国宝级的人物，站在城墙跟，她退后几步，举起了相机。就在这时，小女孩跑过来，站在她和马老之间，对着她竖起了一根细小的手指。
小女孩说：一毛！
初冬的风，将小女孩额前的头发吹起来，脸蛋冻得红红的；怯怯的眼睛清澈见底，但透出的是坚定。小曲看看小女孩，笑了笑。但小女孩固执地将手指竖在胸前，仰着小脸，望着她说：照一次，一毛！
小曲愣住了。扭头看了看旁边那个小伙子，小伙子也在看她，但眼神有些空洞。她弯了弯腰，问：小妹妹，你家是哪儿的？小女孩朝左边呶了呶嘴。她向那边望了望，在远处袅袅炊烟升起的地方，是一个有很多树和房子的村落。
他是谁？小曲学着小女孩，朝小伙子呶了呶嘴0
虎子，俺哥。小女孩笑了笑。
你几岁了？她摸了摸她的羊角辫。
八岁。她摇了摇头，好像不喜欢人家摸她的头发。
谁教你的，照一次相要一毛钱？小曲盯着她的眼睛问。
俺娘。小女孩的声音小了许多。
你娘？你这么小的孩子就学会骗人了，你以为我会信吗？她直起腰来，故意板起了脸，你娘有什么理由让你收钱呢？这城墙是你家的吗？你看这城墙被你们挖成了什么样，你们不好好保护它，还想用它挣钱，告诉我，你娘在哪儿，我去问问她。
可能被她的声音吓着了，小女孩眨了眨眼。她瞅了瞅旁边的虎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看小女孩哭了，虎子嗷地吼了一声，攥着拳头瞪着眼，朝小曲走过来。原来他是个智障。
小女孩赶紧跑过去，拦在他和小曲之间，使劲把她哥推后了几步。然后，她回过头来，看着小曲，往右前方指了指。
按着小女孩指的方向，小曲看到一条伸向远方的窄窄的土路。她不明白女孩的意思：什么？
俺娘。小女孩说。她走了。
走了？小曲又向那个方向望。她看到了，路边，有一座坟茔。应该是不太久的事，因为坟头上花圈的竹勒还在。心，突然被扎了一下，有点疼。她蹲下身来，拉住了女孩冰凉的手，抚摸着她粗皲的脸蛋，半天没说话。
你家还有谁？马老也蹲下身来，问小女孩。
俺爹在山上炸石头，被砸死了，家里只有俺哥。小女孩看了看虎子。虎子眼里空茫茫的，他的一边脸上肿涨着，好像是淤血，十分显眼。
你哥的脸怎么了？小曲问。
被狗屎他爹打的。女孩的声音明显带着气愤：昨天，狗屎他爹想挖城墙的土垫猪圈，俺哥不让，他就打俺哥。说着笑了：狗屎的爹被打跑了，俺哥力气大。你们为什么要护着城墙？小曲问。
俺娘说，俺们生在城墙跟，是俺们的福，她要俺们以后保护好城墙。保护好城墙，俺和俺哥就有饭吃。说着，她竖起了小手指：俺娘说，以后看见谁在这里照相，就收一毛钱，这样，照相的人就会知道这里很特别，我们呢，就能吃饱肚子。
你娘真不简单。小曲感叹着说。
俺娘梳的辫子是全村最好看的，小女孩用两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辫子。但马上眼里又蓄满了忧伤：以后俺就自己梳了。
小曲将女孩紧紧揽在怀里，告诉她：你娘说得对，保护好城墙，才有饭吃。
选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