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秋天似乎来得早一些,满仓嫂也感觉到了。
那天一大早,满仓嫂拎把镰刀,背个柳筐,大着胆儿出了门。她想去村外瞧瞧自家的地,顺便掰几个嫩玉米,煮给两个孩子解解馋。自从满仓前年被鬼子用刺刀捅死后,她一个妇道人家拖家带口,以泪洗面,天天在刀尖上熬。
最近几天,村外那伙张牙舞爪的鬼子,突然变成了霜打的茄子,缩在乌龟壳似的炮楼里,连个鬼影也不敢露了。听人讲,山里的八路开始大反攻,鬼子就像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果然,就在昨夜,那帮鬼子兵偷偷跑了。村里敲更的刘老拐先瞧见的,他一蹦一颠地扯开驴嗓,喊着,小日本滚蛋了!满仓嫂闻听,兴奋得搂着孩子落了半宿的泪。这一天终于盼来了!
露水很快就淋透了她的裤腿,瞧着自家的玉米个个长得如同棒槌,今年终于能安安稳稳地秋收了,她不由得喜上眉梢。
她左挑右选,不知先掰哪个玉米为好。突然,她发现前面的玉米秸横倒竖躺,玉米也被掰走了好几个。她心痛地骂了句,该死的畜生!欺俺孤儿寡母。弯下腰去扶那些玉米秸时,隐约听到地里传来几声女人的呻吟,她攥紧镰刀,大着胆子向前摸去。没多会儿,就看见一个日本女人双手捂着鼓凸的肚子,在草地上痛苦地翻滚,身边还躺着个鬼子军官,腹部插着一把亮晃晃的军刀,汩汩地冒着血水。
满仓嫂吐了口唾沫,心里恨恨地骂,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活该有此下场。只是死也不找地方,偏偏在俺家地里。不过,出于女人的本能,她感觉到那个日本女人要生孩子了。她的心很快软下来,犹豫了一会儿,猛地扔下镰刀和柳筐,背起日本女人就往家里跑。
快进家门的时候,遇见在街上溜达的马车0马车愣怔怔地问,嫂子,你咋背回个日本娘们?满仓嫂气喘吁吁地说,快生了,瞧着可怜!
满仓嫂将日本女人放在热炕上,烧开一锅热水,日本女人就分娩了。满仓嫂慌手忙脚一番,接下个女婴。日本女人显然是受了惊吓加上体虚,晕了过去。
满仓嫂一声不响地到院子里,从麦秸垛里抱出那只正在下蛋的芦花鸡,心痛地举过头顶朝天拜了三拜,然后操起菜刀,要抹鸡脖子。两个孩子吓得抱住她的双腿,哭着喊,娘,芦花鸡留着给咱下蛋吃啊!
鸡还是杀了,煮了满满一锅,透着香气。孩子围着,咂着小嘴。满仓嫂先舀了一碗鸡汤,端给日本女人。日本女人叽里呱啦点头作揖,眼里还噙着泪。满仓嫂笑盈盈地说,多喝点,补补身子,好下奶。
一天过午,满仓嫂到河边洗完尿布,回家时,远远瞧见一个男人翻墙跳进了她家院里。满仓嫂有些不安,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进屋就见一个男人正死劲将日本女人摁在身下,像剥玉米皮一样撕扯着她的衣服。日本女人无助地哀叫着。满仓嫂见此景,操起门闩,闷声不响地砸在那男人的背上。
那男人叫了声,从日本女人身上滚下。回过头来,是马车。
马车的女人前年被日本兵糟蹋死了,至今也没娶上女人,他恨死日本人了。那天中午,灌了几碗高粱烧,在几个光棍的撮弄下,瞅准满仓嫂不在家,醉醺醺地翻过满仓嫂家的土墙,要拿日本女人解气。
马车提着裤子站直身子,不死心地吼着,俺媳妇让狗日的小日本给活活糟蹋死了,今日说啥也要干死他们的女人,出出憋在心里的窝囊气。
满仓嫂看了看仍在熟睡的女婴,给日本女人盖好被子,变起脸色对马车喊,狗咬了人,能再去咬狗吗?咱是人,不是畜生。难道俺就不恨,俺家满仓不也是被那帮畜生用刺刀给活活捅死的吗?
马车骂了句,便宜了这日本婊子,然后悻悻地扭身离去。
一个月下来,地里的庄稼收获完毕,日本母女二人也在满仓嫂的精心护养下,变得健健康康。
这天一早,村后的原野在朝霞的衬映下火红一片。区上派来一辆牛车,接日本母女二人回国。日本女人抱着女婴跪在村道口,低着头叽哩呱啦地说了一通。满仓嫂还是一句也听不懂,可从日本女人的表情上,看出是在表达真心的谢意。
满仓嫂搀起日本女人,说了句,只要你们不带兵来祸害俺,以后你随时带着闺女来俺家!马车渐渐远去。满仓嫂突然疯跑到坟场,扑通一下扑倒在满仓的坟前,失声痛哭。
孩子他爹,俺这么做对吗?
后记:七十年代末,满仓嫂家里来了一对日本母女,两鬓斑白的满仓嫂一眼认出当年那个日本女人。两人抱头相泣后,满仓嫂认下了那个叫满仓樱子的日本干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