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华兹华斯·孤独的割禾女》
你瞧那孤独的山地少女
一个人在田里, 割着, 唱着;
别惊动她啊, 快停下脚步,
要不就轻轻走过!
她独自收割, 独自捆好,
唱的是一支幽怨的曲调;
你听! 这一片清越的音波,
已把那深深的山谷淹没。
夜莺哪有这样美的歌吟
来安慰那些困乏的旅客——
当他们找到了栖宿的树荫,
在那阿拉伯大漠?
杜鹃的歌喉怎及她宛转——
当他们在春日里纵情啼转,
在千里迢迢的赫布里底,
啼声划破了海上的岑寂?
谁能告诉我她唱些什么?
也许这凄婉的歌声是咏叹
古老的、遥远的悲欢离合,
往昔年代的征战?
要么是一支平凡的曲子,
唱的是当今的寻常琐事?
常见的痛苦、失意、忧伤,
原来是如此,今后也一样?
这姑娘,不论唱的是什么;
仿佛能唱个没完没了;
只见她一边唱,一边干活,
弯腰挥动着镰刀;——
我一动不动,悄悄听着;
直到我缓步登上山坡,
那歌调早已寂无声响,
却还在心底悠悠回荡。
(杨德豫 译)
很多时候, 你都不可能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 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干的是什么。 那短暂的信步闲游, 那长年累月的奔波流浪,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辛勤劳作,那不知不觉间哼起的一支连自己也并不太理解的歌……正如这位孤独的山地少女, 谁又知道她“唱”的是什么? 抒发的是什么情怀? 也许她仅仅是在劳作中聊以自慰? 从这里,孤独的旅客会想到劳顿和安慰,失意者会想到世事沉浮, 失恋者会想到悲欢离合, 农民会想到丰歉,历史学家会想到历史的变迁和岁月的流转,寻常百姓又会想到什么呢?她那幽怨的情调感染着你, 引发了你生命的契机, 使你从平凡的琐事中抬起眼来, 与她一道渲泄自己的痛苦、 失意和忧伤。 这也许正是诗歌艺术的美学功能。 它一旦在偶然间唤醒了你心底那些沉睡已久的情感元素, 一旦引发了你心灵深处那些关闭了的契机, 获得共鸣, 你就再也不是原先的你了, 你的灵魂已经又获得一次升华, 你的人格又一次获得独立, 你又一次逼进了觉醒的边缘。
人能够得到这样一个契机多么不容易。 一旦得到了它, 又会多么珍视它。 你看, 诗人请你“别惊动她,快停下脚步,/要不就轻轻走过!”诗人多么珍惜这一次心灵的共鸣!而夜莺、 杜鹃这些自然的口舌, 无论它们的啼转多么美妙,多么迷人,也始终不能打开人们心灵深处的情感之门, 也许它们的啼转偶尔也能给人们愉悦和联想, 但它们终究不是人, 它们无法深刻地沟通人类的情感。 而且这位孤独的山地少女却是那样深深地打动了诗人, 少女唱得忘情, 唱得幽怨, 唱得一无所剩,唱得旁若无人; 诗人唱得细腻, 唱得迷茫, 唱得不知所以, 唱得心潮澎湃。 由此, 少女的心灵和诗人的心灵进行了一次无声的沟通, 而少女一无所知。
在这里, 诗人不想以直抒胸臆的方式来传达自己的感受, 因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连诗人自己也说不清楚, 所以, 他只是细致地描述着眼前这一动人的场景, 在整体描述中注入浓重的主观情调和情绪色彩, 给我们提供一个系统,一个完整的情绪系统, 在这个系统中又有无数线索, 它可以随时触发你的心感, 引发你的想象, 让你沉浸到一种氛围中,突然抬起头来,若有所思, 若有所悟。
(阮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