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内两盆淡黄的蔷薇,已开满了。在强烈的灯光之下,临风微颤,竟是画中诗中的花朵!一枝折得,想寄与你,奈无人可作使者。
病中连接同学们的来信,新愈手弱,未能一一作复,请替我向她们道谢道歉。——春假何时放呢?之徽回来时,你能和她一同来么?我很想见你一面。
宛因 二月二十四日夜
十六
冰心:
三天的相聚,就是我最后的回顾了。我相信在我从淡雾里渐渐飘去的时候,回顾隐隐的海天中,永远有母亲,姑母和你!
自从你那一封信,不许我再提“死”字以后,我就竭力的禁止我自己。但我已微微的听得医生说,我恐怕不能过这夏天了。冰心,我想你更不能不知道,你这次临别时凄惶的话语;以及近来母亲的留居不走,你们的神色,都掬出至情,无形中暗示我了!
我的朋友!我如不写这封信,我觉得我是好像将远行的旅客,不向她的朋友告别一般。冰心!无论如何,我的形质,消化在这世界的尘土里;我的精神,也调和在这太空的魂灵里;生死都跳不出这无限之生,你我是永永无间隔的。我对于“死”的观念,从前已说得很详细很清楚了,想你一定能记得。
我是一个寡交的人,最好的朋友就是冰心了。冰心!还有些事未了,就是请你常常的将我从前对你所说的我的人生哲学告诉我的母亲和姑母,慰安她们,减少她们的悲苦——可怜我因着恐怕招起母亲和姑母的悲伤,我对于她们的谈话,每每是欲吐仍茹,不能彻底。
写信是在医生禁令之内的,但我今夜却违犯了。我的朋友!别了,前途珍重罢!
你的好友宛因 四月一日夜
(本篇最初发表于1922年6月《小说月报》第13卷第6号,后收入小说、散文集《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