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自信独抒己见,世间更无阻我之人。且既以理想发为言词,决不能俯仰随人,模棱两可……
“……意彼当秉笔著书时,必有无穷悲感,故现身说法,大放厥辞……
“……社会不良,劫运将与终古,茫茫大地,谁悯众生?
……”
这书完完全全的贡献了作者的人生哲学,他笔挟风霜,看低了多少英雄才子。他对于社会上的人物,虽没有详细的批评,但轻轻的一两句话,便都描写尽了。说到玛丽,便是一个感情的慈祥的处女,令人肃然起敬,那纯洁的信仰也是不可及的。开得的慷慨尚义的谈吐,便描写出闺女的神经兴奋。
其余如诗人加勒的无聊的诗样的言词,以及牧师,伯爵夫人,女优等等都有他们自己的态度;作者嬉笑怒骂,都一一的抉发无遗了。
我真想不到无意中得此一部深刻的著作。其中的论点,自然不能都赞成,不过我阅世太浅,要着实的批评还须一二十年后。无论如何,我不能说他是为小说而作小说,不过是借用小说的体裁,来发表他自己的思想就是了。我更不能不佩服他五万字之中,几乎字字有理论,字字有哲学。
我看完,茫然,悒然,又悚然。我不愿意再有别人,以批评研究的态度来看它。但我自己刚看到四分之一,便不敢拿它当作平常消遣的小说了。《慧劫》这一部书,真能陷溺青年呵!
我一定不愿意别人再看,但你却不可不看;因为你看了便可以再批评我对于这书的批评对不对。
书附上,写的不少了,再谈!
宛因 九月二十二日
八
冰心:
虽然是极好的朋友,也不应于涉人看书的自由,你未免太多事了,一笑!你说你也喜欢《慧劫》,但劝我不要太表同情;我的心理,也何曾不和你的一般呢?罗平的结果是太悲惨了,以身殉学,“青年人不应有此思想”,我更是承认。
连日出游,使我倦极。黄昏时,一辆小小的车,载着姑母和我——有时也同着杨女士——遍访了名胜。在车中我们只向外凝望着,山,水,小村和麦垄都接连不断的从眼前过去。——姑母想些什么,我不能知道;我自己却只倾听着“自然”的话语,也无暇思想了。有时遇见可憩息的地方,便停住了,步下去在斜阳里散步一会子。有时遇见车走不过的地方,也便下车步行,慢慢的入山寻寺,穿林过岭,任凭着马儿自在的吃草。连日“自然”中的浸濡,魂梦都是舒适的。
姑母说山景看完,便该泛舟了。冰心呵!你能偕同一游么?我想象无边的蔚蓝的清波之上,你我二人凭舷看晚霞,谈些闲话,是何等的快乐呢!这个星期六的早车,母亲便要来的,星期日早晨即可回去。正在放假期内,你若和她同去同来,料想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如何?你能赐与你病中的良友,以一天的快乐么?
切盼回音!倦极,不多谈。
宛因 十月七日夜
九
冰心:
今早我醒时,听说你已走了,使我黯然!
你昨夜在楼下睡得安适么?露台上未免太凉一些,深谈不能自止,累你在风中久坐,极怅!你去后,涛声中又加上你的言语了,慰安,好友的慰安呵!
昨夜的星辰好极了!暗中同坐,使我胸怀淡远,直要与太空同化。冰心!你记否黑漫漫的大海上,只看见一两缕白线般的波纹,卷到岸边来呢?
这时我只追忆谈话时的光景,这也是别后两个月中,第一慰怀事了。我以为世界上的话最能使人快乐的,除却母亲的爱语,便是良友的深谈。有时愈说愈冲淡,也有时愈说愈纠纷,但无论如何,有余不尽之间,都是极其有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