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政府的官,姓蒋,在家摆宴席过五十大寿。
来了很多客人,都送了厚重的礼。
他老婆靳红准备了一个笔记本,每收一份贺礼,她就悄悄记上一笔:
四方红彩餐饮有限公司 李凤明总经理 3000元(招行卡)
玉如颜美容学校 张海诚校长 5000元(现金)
力大科技公司 白林董事长 瑞士手表一块
……
很晚的时候,宾客才陆续散去,房子里一下静了下来。
靳红把收受的那些财物都放进书房的一个抽屉,然后把那个笔记本拿到卧室,给老蒋过目。
总共有79个人前来庆贺。
最末尾的一行记录是这样的:
张成 命 一条。
这个人没有单位。
他来送“命”。
靳红愣了:“这个人是谁?”
“张成?我不认识啊。这不是你写的吗?”
“这行字不是我写的。”
老蒋凑近那个笔记本,仔细看了看,那确实不是靳红的笔迹。
靳红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是不是三江煤矿的那个张成?”
“他疯了呀!”
张成是三江煤矿矿长。这家伙是个人才,尽管他初中都没有读完,但是他总是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县里各位大人物的家里。谁都不知道他到底使用了什么办法。
后来,他因为触犯单位行贿罪,按照刑法第三百九十三条,被判了五年。就是他,把田大壮推上了断头台。
田大壮是老蒋的前一任局长,他不但收受张成百万贿赂,还雇凶杀人,后来被毙了。他家的财产全部充了公,转眼一无所有。
枪毙田大壮那天,全县轰动。
行刑车从大街上“轰隆隆”地开过,他老婆在家里听得清清楚楚,哭得昏死过去。他十九岁的儿子则站在窗前,双眼猩红,一言不发。前不久,这个孩子出了家。
老蒋原来是副局长,田大壮被抓了之后,他就升上来了。有人传言,说田大壮栽了,就是因为老蒋在背后使了黑手。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张成被抓进监狱之后,可能是由于受刺激太大,竟疯了,前不久他被保外就医。
有人怀疑他是在装病,认为他是指使家里人行了贿,才获得了自由。这个怀疑很快就被否定了。他出来后,天天夜里都像幽灵一样,在县里几个头脑家的楼下游荡……
老蒋和靳红一起琢磨:难道这个疯子真的钻进了自己的家中?
除了这个张成,今天家里总共来了78个人。看来,干这事的一定是这78个人中的一个。
大家都是来贺寿的,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老蒋说:“他是在诅咒我。”
靳红把前面那一串人名看了一遍又一遍:“到底是谁干的呢?”
老蒋往床上一躺,说:“别管了,把它勾掉吧!”
靳红照办了,然后,她也躺下来。夫妻俩忙活了一天,都累了。
关了灯之后,靳红忍不住开始追忆白天的情景:
笔记本一直揣在她口袋里,不可能有人接近它。
晚上,最后一拨客人散去之后,她把那些财物收起来,然后,把笔记本放在了书房的桌子上,去解手。从卫生间出来后,她又把笔记本拿到了卧室……
她陡然得到了一个恐怖的答案:第79位客人是存在的!
想到这里,她的耳朵似乎也跟着出现了幻觉,听到家里什么地方隐约有响动。
她推了推老蒋。
“干什么?”
“你到各个房间看看。”
“怎么了?”
“我担心家里钻进了人。”
老蒋是个警惕性很高的人,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披衣就出去了。
靳红在卧室里听。
老蒋打开一扇扇房门,开灯关灯:“咔。吧。咔。吧。……”
突然,老蒋没声音了,过了片刻,靳红听见他大喝一声:“谁!”她吓得一哆嗦,急忙下地跑出去。
书房里的灯亮得刺眼。
夜深了,人们都睡了,世界呈现出一片略带困意的死寂。
老蒋像木头人一样,死死地盯着落地窗帘。
她的目光射过去,看见窗帘下露出一双脚尖——那双皮鞋破旧而陌生。
靳红的心一下就悬空了,无声地抓起旁边的电话。她的手在颤抖,竟一时想不出是应该打给110,还是打给楼下的保安室。
她的意识很快就集中在话筒上——里面没有任何声音。顺着电话线看过去,原来电话线齐刷刷地断了!
她恐惧地看了看老蒋,一下就躲在了他身后。
老蒋的口气依然严厉:“你出来!”
那个人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靳红突然问:“你叫……张成?”
好像一下对上了密码,窗帘后的人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和那双皮鞋一样陌生:“是。”
“你为什么站在那后面呢?”
他的语调马上变得很自卑:“因为,我是个疯子……”
醉鬼从来不说自己是醉鬼,疯子也从来不说自己是疯子!
“你想干什么?”靳红的口气越来越紧张。
“我来给蒋局长祝寿……”
她和老蒋互相看了一眼。
窗帘后面的人深深叹了口气,又说:“我的家当都被没收了,已经彻底破产,实在没什么好送的,就把命带来了……”
靳红马上想到,其实这个人是来索命的!
她怀疑他的身上绑着炸药。
“我家老蒋可是个好人,你不要乱来啊!”靳红太激动了,她的声音变得像玻璃碴一样尖利。
“我马上就走。我只希望蒋局长得给我,给我签个字……”
靳红还要说什么,老蒋却对她使了个眼色,对窗帘后的人说:“你等一下。”
然后,他在电话旁拿起纸笔,认真地写了个名字,说:“给你。”
那个人仍然不出来,只是从窗帘的缝隙伸出一只手。那是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怪兮兮的。
老蒋只好走上前。他走得很慢,像走在雷场上一样警惕。
靳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老蒋把那个签字递到了对方的手里,对方接到签字后,迅速把手收了回去。
“蒋局长,谢谢您!”像很多来找老蒋办事的人一样,他的声调充满了感激和讨好:“好了,你们把灯关掉吧,我走了……”
靳红看了看老蒋。
老蒋对她做了个关灯的动作。
她伸出手,把灯关了。
在这死寂的夜里,在这特殊的时刻,关灯的声音显得极其刺耳,她哆嗦了一下,在黑暗中紧紧靠在老蒋身上。
过了好长时间,房子里依然鸦雀无声。
老蒋推开靳红,伸手打开了灯。
窗帘下的那双脚尖,已经不见了。
老蒋和靳红互相对视了一下,都没有动。
又过了一会儿,老蒋才走上前,猛地拉开了窗帘。
窗帘后什么都没有。
这是三楼。时间是夜里十一点半。
老蒋从窗子朝下张望,看见一个黑糊糊的人影卧在楼下的水泥地上!
……县刑警队的人很快赶到了。
经辨认,死者正是张成。
他的脚上穿着一只皮鞋,另一只摔出了几米远——正是老蒋夫妻在窗帘下看到的那双旧皮鞋!
他那怪兮兮的白手套,还紧紧捏着蒋局长的签字。
他全身上下血肉模糊,胸腔出血,腹腔出血,颅腔出血……
明晃晃的手电光凌乱地照在那具尸体上。
一个警察拍了照片,另一个法医在仔细检查尸体,还有两个警察在勘察现场。
警方在楼房外的水管上,发现了攀爬的痕迹,由于他戴着手套,没有留下指纹。从那个水管可以爬进老蒋家的书房。
警方又在老蒋的书房里,发现了张成穿的那双皮鞋的脚印……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个疯子确实钻进了老蒋家。
然而,法医得出的结论却让人感到阴森可怖:
张成的死亡时间至少是在三天前!也就是说,他站在窗帘后和老蒋夫妻对话的时候,已经死了!
想起窗帘下那双脚,靳红的头发都竖起来了!
尸体被运走了,警察也离开了。这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细心的靳红打开书房的那个抽屉看了看,呆住了:做寿收的所有财物不翼而飞!
靳红急忙叫来老蒋,老蒋也傻了。
两口子马上改变了判断:张成的尸体后挡着一个人!
这个人杀死了张成!
他戴着白手套,穿着那双旧皮鞋,爬进了老蒋家,装疯卖傻,装神弄鬼,盗走了那些财物……
而老蒋却不敢对警方吐露一个字,否则,他的乌纱帽就甭想要了……
挡在窗帘后的这个一直没露脸的人,是个高人。
他让人脊梁发冷。
人活着,各有各的招法。
老蒋有当官的才能。
张成有接近和利用权势的才能。
这个挡在窗帘后的人有杀人、攀爬、偷盗、策划的才能。
周德东有写恐怖小说的才能。
有一句名言:少一种人都不成世界。
每个人都有才能,每个人也都有漏洞。
天亮后,大家都聚在楼下的花坛前,谈论昨夜的事。
一个少年说:昨晚,他看见一个光头的人急匆匆离开了这个楼。
是的,一个光头的人。
现在,他正在香火缭绕中拨拉着佛珠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