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人老陆,本性喜茶,经营茶叶多年。他却不像别的茶商忙着谈生意,而是每天端着紫砂壶,乐呵呵地和人品茶对弈,颇具陆羽遗风。
可做生意毕竟不是品茶,总是风云变幻的有赔有赚,这不,命运偏偏给了他一个莫大的讽刺。
望着乐呵呵优哉游哉和人下棋的老陆,茶城的人说,还乐得起来,他心里都愁大发了。
谁都知道老陆的仓库里囤积了一百多吨的普洱茶,说是囤积,其实是阴错阳差留下的。六年前那天,他带着钱准备去把龙湖花园的房子订了,售楼小姐领着他正在鸟语花香的小区里转,走到一棵香樟树下,老陆的手机响了,是茶城的右邻老江打来的,说他一个亲戚在一家老茶厂供销科当科长,最近厂子破产了,库存在仓库里的茶全部低价处理掉,问老陆要不要。
老陆问,都什么茶?
前些年销路不太好,都是些陈茶。老江说,我现在是手里没有资金,你看着要吧,淘底儿货没有个赔的。
老陆想了想,打了个车就去了茶厂0老江的亲戚领着他在仓库里看,一摞摞,一箱箱,全是陈年的普洱饼,多数是凤凰沱茶。那人说,厂子不行了,人们还等着多少卖点钱补贴一下。价格实在是太低了,老陆盘算了一下,怎么都不会亏。就是那一天,他以回家和老婆吵了一架为代价,用买房子的钱买了整个仓库的陈茶。
就是那次买茶的冲动,让他这几年的日子艰难起来。他的店里绿茶、花茶销路都不错,普洱却无人问津,他用卖绿茶的钱养亏损的普洱。原本拿钱买房子给自己住,结果用钱买了茶,还要不停地给茶买房子,越来越活不转,烟钱还不时地被老婆扣。老江眼瞅着老陆的生意冷清,心里惭愧得很,见着老陆就连连自责,而老陆却冲他摆摆手,连声赞叹杯里泡的凤凰沱:你看看,色泽褐红汤色明亮,你尝尝,香气馥郁回味尤甘,好茶啊。别愁,总会有懂茶的人来品的。
一天,在茶城闲转悠了半天的那个人走进了他的茶店。那人说是台湾来的,他用浓重的闽南口音和老陆聊了半天的普洱经,又品了几种陈年的普洱,临走时老陆连卖带送地给了他两块印有“1975”的凤凰沱茶。
过了没几天,老陆接到一个电话,那个买凤凰沱的台湾人说,你那里还有多少这种茶?老陆笑着说,几十吨呢,够你要的。没想到,第二天那人就签单订货了而且还拉起了长线。
老陆在一缕缕的烟雾中眯起眼睛看着手里的订单,他感到普洱的神话开始了。
谁也没想到茶文化渗透得如此之快,普洱开始热销,价格扶摇直上,老陆专销普洱自然占了风头。茶城的人都知道老陆发了财,但不见暴发的样子,还不是躲到别处偷乐去了?
当然躲不到哪儿去,他不过是背个包跑到山里的茶场,对着满目的青绿悠哉地晒太阳或是摆兵布垒和人下棋罢了。
春末的一天,忽然有人来茶城搜集春城出的凤凰沱茶。那人看来是个行家,说,看这种茶主要是看凤凰的眼睛,双眼皮的是上品。几家茶商忙回去翻了仓库,倒是找出了几摞。老陆在一旁听了,也回到仓库把那些存货翻出,确实挑出不少双眼皮的凤凰沱,他看看茶饼上两只展翅欲飞的红凤凰,撕开看看内飞的纸质和字体,又掰了块碎茶,放到杯里泡了,仔细啜饮。末了,他随手将茶饼扔到了茶垛上。
双眼皮儿的凤凰沱茶一时成为珍品,价格猛涨,可这种茶市面上很少,全茶城只有老陆的库存多,但他却不卖。他不卖,单眼皮的凤凰沱价格也涨不上去,几个茶庄的人都来找他,说老陆你被钱烧了还是怎么了?市场上双眼皮的凤凰沱都空了,你要是还压着不卖,不是乱了规矩吗?
老江也劝说他,你那几年受够了压货的苦,还不趁着行情好卖个好价钱补补亏空。
老陆说,一样的凤凰沱,为什么还要分出个贵贱糊弄人呢?
话说得僵了,茶城的人来调货,老陆阴沉着脸抱着紫砂壶走了。几家茶庄的人恨巴巴地说,老陆这次还要囤积,等着卖高价呢。看吧,以后有他的好。
突然有人说,有几家老客户收到了老陆的凤凰沱,价格没变。茶商们都快疯了,就是找不着老陆。他们要把老陆恨死了。
只有老江知道他的性子,终于在老陆常去的茶场找到了他。老陆正在山坡上和一个茶农下棋。老江说,茶城的人都快被凤凰沱搞疯了,等着算你的账呢,你还有心在这儿下棋?
老陆磕了磕烟斗,说,什么单眼皮双眼皮的,那是印刷时的错影。普洱茶的标志,是它的外包装和内飞。我看过,这两种内飞的纸质字体都是一样的,味道也没有丝毫差别。买茶卖茶不能只靠标贴,还要用自己的嗅觉和味觉,靠个什么单眼皮双眼皮的噱头去赚钱,算什么做生意?做我们这行的,外行卖外行,图个热闹;内行卖外行,讲究实诚;外行卖内行,学个门道儿;内行卖内行,以心换心。你看看,这满山的茶都是云雾所养,天涵之地盖之人育之,除了制茶工艺上的不同价格上有个区别,有什么贵贱之分?我就不信了……
老江张口结舌望着他半天没愣过神,老陆忽然止住了话问他,你看什么看?
老江眨了眨眼笑了,嘿嘿,没事儿,我看看你是单眼皮儿还是双眼皮儿。
(选自《小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