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夏天，四处漂泊的我，辗转来到浙江金华。那时，我刚刚遭受了一场人生变故，不但身无分文，而且走投无路。理智告诉我，必须找一个工作，简单地安顿下来，于是我来到了一家不收押金，可以支取饭票的园艺家具公司。
这家公司规模很大，厂区环境优美，绿化也很好，有两个篮球场、两座凉亭、一个花园，此外还有一个水池，开满了荷花。
可是，我却非常不幸，被人教科分到了二厂的“精工车间”。乍一听，“精工车间”，名字很不错，去了以后才知道，那其实是“锉磨车间”，整个车间里锉刀挥舞，铝灰飞扬。刚到车间门口，我就想打退堂鼓了，可是，生存现状不让我作出第二个选择，于是，我只好走了进去，来到门边用木板简单地围起来的车间办公室里。
车间副主任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先登记了我的名字，然后打电话把一个年纪更小灰姑娘模样的女孩叫了过来，对她说：“刚招了个人，你带去吧。”小女孩点点头。车间副主任对我说：“这是三班班长，把你分到三班，由她给你培训和安排工作。”
看着那个只有十八九岁的小女孩，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也没办法，只好说：“好的，我服从安排。”小女孩腼腆地笑笑，然后把我带到三班的工作场所，找了一个空架子，帮我拿来工具，把一张名叫“太阳老人”的铝制椅子架在上面，教我怎样用锉刀、怎样省力、怎样注意安全、怎样才达到标准等等。小女孩一边讲解一边示范，看她动作那样娴熟，姿势那样优美，我心里竟然有些羡慕，但同时也认为，这锉磨是世界上最简单的活儿，傻瓜都会。
小女孩讲解示范了半个多小时，我亲自上场了。可是，那锉刀根本就不听我指挥，椅子在架子上也东摇西晃，我阴一锉刀阳一锉刀，几下子就满头大汗。小女孩忍不住笑了起来，说：“看你这样子，好像从来没有干过活。”我说：“我很笨的，小时候只放过牛，连割草都学不会。”小女孩哈哈大笑，说：“那是真有点笨，不过，我们锉磨与聪明无关的，只要用心就行。”我的脸上不由呐呐的。
接下来，她继续手把手的教我，直到第三天，我才开始会使用锉刀，能独立操作了，并且速度很快0小女孩说：“其实，你还是很聪明的。”我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又说：“一般人是要一个星期以后才可以记件，但你，现在就可以记件了，你是学锉磨的天才。”我居然成了“锉磨天才”，忍不住又想笑，可是我已经笑不出来了，因为，我的手腕已经开始痛，断一样的痛。
小女孩说：“手开始痛了吧？”我说：“是的，很痛。”她说：“为什么我们精工车间天天都在招人？就是因为凡是来锉磨的，到第三天，手就会痛，要痛一个星期左右才慢慢适应，慢慢习惯，慢慢好，许多人意志不坚强，过不了这一关。你不会明天就不来了吧？”我说：“会来的，明天我一定来。”小女孩说：“相信你是最坚强的。”
第二天，如果身上有两百块钱，我就要重新找厂了。可是我一分钱都没有，我对那个公司，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依赖，只好去上班了。锉刀挥舞中，手腕断一样地痛；铝灰飞扬中，汗水雨一样地下，其中还夹着泪水——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落到这般田地。
此时，小女孩已经顾不上我了，而是忙着去教其他新进来的员工。果然，这个车间，天天都有人进，也天天都有人出，很多很多的人，都过不了手痛这一关，那小女孩，既要指挥生产，又要负责培训新员工，非常辛苦。但看她穿着不太合身的厂服，全身都是铝灰，简直是个标准的灰姑娘，我心里想，她长得并不漂亮，家里也肯定很穷，不然怎么要来做这个工作？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我已经成为锉磨高手了，小女孩说：“我没想到你进步这么大。今晚下班，我请你到外面吃饭，好吗？”我又惊又喜，自从来到这个公司，我就天天用饭票在食堂里解决，没有吃过一顿象样的饭菜，因为，我身无分文，也没有地方借钱，连买牙膏，都是用饭票在公司的小店里买，于是高兴地答应了。小女孩说：“下班后，你在公司大门边等我。”
下班铃拉响，我连忙跑回宿舍，冲了个澡，换了衣服，心情激动地来到公司大门边，等我的小班长灰姑娘出现。等了十多分钟，一个穿着连衣裙的漂亮女孩来到门边，脆声声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刚来一个星期，怎么会有这么漂亮这么清纯的女孩叫我的名字？而且，声音还有些熟悉！看我傻瓜兮兮的半天没反应过来，小美女说：“傻瓜，我请你吃饭啊。”
我才猛地反应过来，原来，她就是我的班长，就是我们公司的第一锉磨高手，就是那个手把手教我锉磨的“灰姑娘”！我做梦也没想到，脱下厂服洗了澡的她居然这么漂亮，居然是个标准的小美女！
我的小美女班长带着我，来到公司附近的一家小饭馆，请我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付过账后，她一边喝茶一边问：“你有困难吗？你需要借钱吗？”我愣了一下，说：“如果方便的话，借我两百块，发了工资我就还你，我不会跑的。”她从钱夹里掏出三百块钱递给我，说：“凡是来做锉磨并坚持下来的人，都是坚强的，都一定有难言之隐，都一定有困难，我相信，你也不例外。”
我感动了，为她的慷慨、善良和善解人意，同时也在心里想，等发了工资，一定好好的请请她。但我却没想到，第二天，她没有来上班，车间主任重新指定了一个新的班长。我去问副主任，副主任说：“她已经辞职走了。她是全公司工龄最长的锉磨员工，光班长就当了整整一年。”
班里的员工们知道她已经走了，心情都很黯然，有几个甚至流下了泪水。原来，班里每个新员工干满一个星期，她都要请他或她吃饭，然后，再主动借给她或他一些钱。我们不但是她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并且在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都得到过她无私的帮助。并且，我们有好几个新员工，还没领到第一个月工资，还没来得及还钱，她就悄悄的走了。
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们都只能默默地祝福她，想念她，记住她。我们谁也无法忘记，在生命中最灰暗的日子里，有一个十九岁的女孩，用她的美丽和善良，给了我们温馨和感动，让我们坦然地面对挫折和逆境，然后走出迷茫与低谷。
选自《百花园·中外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