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打兔上西坡,女子在家炖汤喝。”木欣哼着自己改了词的《花木兰》,扛着土枪摇头晃脑,我们几个青年掂着棍子跟在他身后。农闲时,木欣就站到我们知青点的院子前吆喝:青年们,走,上坡撵兔子。
“男子打兔没打着,女子在家烙油馍。”木欣仍扛着土枪在前边摇头晃脑地唱,我们无精打采地跟着。经常是这样的情景,撵半天,连兔子毛也没见到。有时听到土枪响了,也只当是放个炮仗,与兔子无关。木欣却总是精神抖擞喜气洋洋,跟打着了一群兔子一样。
木欣大我十来岁,身瘦脖子长。大脑袋一步两晃,像根细竹竿上挑着个葫芦。我总担心他那葫芦头随时可能从细竹竿上晃下来。
木欣有支自己造的土枪。截下一米多长的无缝钢管,刨出一只木质枪托,安装上打火机关,填充上火药和铁砂。这种土枪不中看中用,杀伤范围大,打兔子最合适。
那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个把月也吃不到一次肉。野兔对我的诱惑力太大,偏偏木欣的土枪几乎没有与兔子见面的机会。偶尔枪声响起,也是开枪为兔子送行。
时间长了,知青点的人就不再跟他跑冤枉路了。只有我还死心塌地地跟着他,执著地幻想着红烧兔子的美味。
村里人给木欣编排出好多笑话0说他扛枪上坡打兔子时正赶上兔子开大会,放风的兔子报告说有人带枪来了,老兔子问是不是木欣。别人来了咱赶紧撤,他来了没一点儿事。于是兔子又继续安心开会。还有人说木欣总打不着兔子手痒心急,就到集市上买了只野兔。解下裤腰带把兔子吊在树杈上,枪声响过,兔子不见了,只留半截裤腰带在树杈上飘。
1977年的冬天冷得邪乎,雪来得特别早,铺天盖地疯狂了两天。雪刚住,木欣就摇着大头说,青年们,上山打兔子。没人响应,谁也不愿跟他上山挨冻。我让红烧兔子勾引着,掂根棍子跟着他就走。
木欣兴致勃勃地说,刘青年,我跟你说,兔子可憨,在雪地上跳不动,越跳不动它越急。蹿起来越高,扎进雪里就越深。白拾都能抓着。今儿个,咱能拎回去一打兔子。
山上风冲,扬起的雪花扑在脸上,我紧缩着脖子。可木欣那细脖子缩不进去,冻得他不住地用一只手在脖子上搓。忽然,行进中的木欣喊道:“趴下,趴下。”发现兔子了。我急忙卧在雪地上。木欣歪着大脑袋,瞄着前方放了一枪,清脆的枪声在静静的山谷间回荡。我刚要站起,木欣摆摆手,“别动别动,兔子叫我打蒙了,再来一枪。”木欣开始填药装砂,又一枪响过,我冲上前去——哪是什么兔子啊,半截露在雪面的断树桩。
空手而归,木欣还是兴致勃勃。我捂着冻红的耳朵问:木欣哥,总打不住兔子,队里人都笑话你,你咋还这么没心没肺的高兴。木欣大脑袋一晃:爱咋说咋说,咱上坡来转转耍耍,甩甩胳膊踢踢腿,散散心,看看景致,心里不透美?透自在?
公社组织修梯田。知青点的晓宇在运送土方中,架子车打滑,连人带车翻到沟底,受了伤。队长说,最好是弄点有营养的东西补补。木欣二话不说,拿起土枪就走,到门口才蹦出一句:等着,晚上就让知青喝上兔子汤。那天等到很晚,木欣的大脑袋才出现,抱着个瓦罐,果然是香气扑鼻的兔子汤。
“有福之人不在忙啊。我刚上山就看见这只兔子,又肥又大。我举枪就打。那兔子刚刚跳起,我的枪就响了,一枪撂倒。拿回家叫你嫂子给炖了。快喝,鲜着哩。”
队长捶了木欣一拳,这回你还中,我给你多记10个工分。
木欣挠着大脑袋嘿嘿地笑。
第二天,我从工地回村里换车胎,走到木欣家门口,木欣的女儿抱着一张兔子皮在哭。我上前问,孩子委屈地说,我养的兔子没了,爸爸说让黄鼠狼给逮走了。
我心里酸酸的,对孩子说,妞妞不哭,过几天我去到黄鼠狼那儿把妞妞的兔子给找回来。
“男子打兔上西坡,女子在家炖汤喝。”去工地的路上,我忽然放开嗓子吼了两句……
选自《青海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