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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导者》全文_作者:万里秋风

发布时间:2023-07-18 11: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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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刚满十四岁,上初一,书上说这个年龄的男孩会变得极度关注自我。我喜欢穿很酷的衣服,说很酷的话,做很酷的事。比如像操场上的胖子一样,他穿着一身特流行的牛仔服,嘴里骂骂咧咧地打着篮球。瘦子和矮子在防守他,他投篮不中,骂了声“Fuck”。这个词是从校门口小录像厅里放的外国电影里学来的,当他明白这就是外国的“操”时,便成了口头语。英语老师和语文老师都觉得这在他身上算是一个进步。

我穿着校服远远地坐在操场边上,看着坐在操场对面的一群女孩。她们在看打篮球,或者在看打篮球的人。刚初中,女孩们就已经开始喜欢运动型的男孩了。听那些女孩的尖叫声,就知道她们很浅薄。我知道自己也渴望那些浅薄的女孩为我尖叫,可惜我脚上的旧胶鞋不适合打篮球,而且我也没有胖子那么高的个头。

下课铃响了,体育课是今天的最后一节课,我穿过操场,来到四班门口等夏小禅。我们俩是邻居,也是小学同学,即使上了初中,我们仍然保持着一起上学放学的习惯。我很喜欢去小禅家里,她家信佛,家里专门供着一个佛龛,她父母每天都会上香。我也见过小禅上香,那种虔诚让没什么信仰的我也情不自禁地肃然起敬。当然我最大的兴趣还是佛前供着的各种水果,我家里平时是不会买什么水果的,小禅家境比我好,因此上供是毫不吝啬的。记得我第一次去她家时,她父母就拿了佛前的供果给我吃,我当时虽小,却也知道不好意思,“我吃了,佛吃什么啊?”小禅母亲笑笑,“供一天就行了,上供人吃,心到佛知。供果辟邪,吃吧。”辟邪不辟邪我不在乎,但水果好吃却是真的。从那时起我就经常去小禅家复习功课。

小禅出来了,她冲我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你出来这么早?”我点点头,“今天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我们俩并肩走着,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住了。胖子骑在他新买的山地车上,牛仔装上的铜纽扣个个擦得锃亮,身边站着他的左膀右臂,矮子和瘦子。胖子追小禅已经是全校皆知的事,但小禅讨厌他同样全校皆知。我很奇怪怎么会有他这种死皮赖脸的人。

胖子的小眼睛直接越过我盯在小禅的脸上,“小禅,我给你写信你怎么不回啊?”小禅脸一下子红了,“我压根没看,以后别给我写那些东西。”胖子急了,“你看都没看?那里面还有汪国真的诗呢!”我忍不住“哈”了一声,难怪这两天我看瘦子桌子上摆着一本汪国真的诗集,我还以为他发烧了呢,原来是给胖子准备的。

胖子认为我在嘲笑他,瞪着眼问我:“你笑什么?”我摇摇头,“我没笑啊。”说实话,我心里有点怕他。胖子看着小禅,“以后我送你回家。这山地车减震特好,保证不颠。”小禅脸更红了,拉了我一把,“咱们走。”我和小禅绕过胖子,准备离开。

我的脖领被胖子从后面揪住了,然后腿上被人踢了一脚0我倒下时瘦子和矮子已经扑在我身上,胖子则像指挥官一样指挥他们揍我。小禅急得直喊,然而附近的同学却没有人敢管,胖子在学校里是有名的混混,他爹在社会上也是。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老师来了”,他们三个才跑掉。临走时胖子恶狠狠地警告我:“以后再让我看见你和她一起走,我就打死你!”小禅扶我站起来,我甩开了她,我的鼻子在流血,更让我难堪的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羞辱了,在这个年纪的男孩看来,简直生不如死。

到家后我什么也没说。父母看到我一身的土和脸上的伤,只是叹了口气。他们都是老实人,我小时候被人欺负也曾带着我去评过理,但都被人家一句“孩子的事大人别掺和”给顶回来了。本来我和他们一样老实,但今天不一样了,我要报仇!一个处于青春期的男孩的自尊心比大人的更强,受到伤害后的反应也更强烈。

吃完晚饭,我从厨房里拿了一把平时用来剔肉的刀,锋利无比。我趁父母不注意溜出了家,向学校方向走去。夏天天黑得晚,胖子每天吃完饭还会带着人去操场打球,如果运气好,可能今天只有他们三个人。

我出门时被小禅隔着窗户看见了,她放下碗跑出来追上我,问我干什么去。我想甩掉她,就告诉她我的课本落在教室了。她将信将疑,却仍然不肯回家,一直跟着我。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豪情,也罢,当着她的面我宰了胖子,也算给她出口气。

我家和学校中间有个工地,里面是生产水泥板的。为了缩短路线,我决定从工地穿过去,反正现在工人们也都回家了。

小禅一直跟在我身后,劝我别去学校了,她可以把课本借给我。她一定是从我的眼神和袖子的姿势发现有些不对了。我不听她的,继续往前走,这时一个男人迎面走了过来。也许是工地上的工人,也许是值班的,脸上似乎是一层泥灰,看不清模样,但他身上穿的牛仔服款式却十分新颖,这让我有些拿不准。他看见我,明显愣了一下,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右臂上。我的右手缩在袖筒里,手里握着刀。他似乎能看透我的衣服,我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惊恐、狂喜、不可思议,混合在一起。

我想绕过他,他却急切地说:“等一下,小兄弟,你想去找人报仇吧。”我吓了一跳,忙扭头看小禅,好在她似乎并没有留意他的话,仍然在看着我。我故作高深地问:“你怎么知道的?”他苦笑了一下,“我怎么会不知道?小兄弟,说别的你也不信,我是算命的,我能看到未来的事。”平时对这种无聊的话我都嗤之以鼻,但不知为什么,我对这个刚见面的陌生人却有种莫名的熟悉和依赖感。他接着说:“如果你捅胖子一刀,他不过缝十针,你却要在少管所里待一年。出来后,因为有案底连工作都找不着,只能在工地上给人搅水泥。其实你根本不用去报仇,那胖子再过几年就要跳楼自杀了,矮子在工地上干活,手被机器压坏了,他们的将来这么惨,你还和他们赌什么气啊?”

我怀疑地看着他。他的目光和我相对,然后我的眼前忽然像放电影片花一样,出现了一幕幕的画面。我在少管所里排号领食物,样子要多颓废有多颓废;胖子在空中飞翔的时候倒颇有些潇洒,但摔到地上却是一片狼藉。尽管画面是黑白的,但却离我极近,那飞溅的血肉似乎就要喷到我的脸上。

我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走了。我定了定神,对小禅说:“咱们回去吧,我想明白了,就算他胡说八道,我也犯不上为了死胖子蹲监狱。”小禅跟在我身后,满脸不解和惊慌,“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从那以后,我有意回避着胖子,过了几天,他也没心情找我麻烦了。他爹在一次和其他混混的冲突中被捅死了,家里的顶梁柱没了,收入来源也就没了。胖子一下子没了以前的嚣张气焰,不打篮球,也不请别人吃饭了。瘦子和矮子得不到好处,也不跟他一起混了。胖子似乎一下子变得懂事了,居然开始认真学习了。有时还会向我请教问题,我一般都会给他解答,心情不好时,也会没好气地拒绝他。每当这时,他总是尴尬地笑笑,转身离开。

我和小禅考上了同一所高中,胖子没考上,他妈借钱供他自费上高中。矮子没考上辍学了。

高考前,胖子跳楼了,因为在之前的摸底考试里他排全班倒数第三。当时我正在楼下背英语,听到有人惊叫,抬头正好看到一个肥硕的身体从空中飘落,一如那天傍晚看到的片花。飞溅的血肉离我极近,而且是血红血红的。

时隔久远,我对那天傍晚碰到的算命人已经记忆模糊,但胖子跳楼那熟悉的一幕又唤醒了我。我一时间呆若木鸡。那究竟是我的幻觉,还是那个人真的是神仙?我问过小禅,她说那天她早就看见了我袖子里的刀,吓得魂不附体,至于在工地里,她只顾劝我,压根没注意到还有别人,更没注意到我和谁说过话。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直到我看了一本心理学方面的书,才找到合理的解释:其实当年我并没有碰上什么算命的,也并没有预先看到胖子跳楼。我看到胖子跳楼后自己杜撰了当年的回忆。人的记忆是不可靠的,尤其是先后顺序。至于我当年为什么没有去找胖子算账,肯定是因为小禅的劝阻。

我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小禅当然和我上了同一所学校,不过她考的是外语系,而我则是中文系。在大学里谈恋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因此我和小禅不再遮遮掩掩,名正言顺地成了恋人。学校刚刚获得政府投资,正在兴建的图书馆号称全国最好的图书馆之一。虽然刚刚破土动工,但我们每次走过工地时都会驻足看上一会儿,憧憬两年后就可以坐进去谈恋爱了。

可惜,直到三年后图书馆才竣工,此时我们已经开始四处奔走找工作了。小禅凭借一口流利的英语,在一家外企获得了实习的机会。我学的中文,工作比较难找,不过还是混进了一家杂志社当实习编辑。

看稿子很累,尤其是实习编辑,大量垃圾稿件都归我处理,因此我常常在午饭后抓紧时间睡上一会儿,防止下午打瞌睡。编辑部里很多人都有午睡的习惯,编辑这工作不像体力劳动,不能在半睡半醒时坚持。

夏日的午后,我的双脚套在闷热的皮鞋里,极不舒服地睡着。一个人出现在我桌子前面,脸上像隔了一层雾般看不清。他穿着一身西装,但质量不怎么样,像廉价的滚包货。

他的声音中充满疲惫,“这工作不是你该干的,你得换一份工作。”我忽然想起这个人是谁,他是那个算命的,但比当年老了。我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他,比如下一期的双色球号码,但我还是先问了最要紧的问题。

“为什么要换?现在找一份工作不容易,这工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啊。”他摇摇头,“这工作不适合你,换一份吧,否则你不会有前途,而且随时会失业。”

我不再废话,直接问他:“下一期双色球号码你能告诉我吗?”他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你说的下一期是哪一期。”我冷笑道:“我在做梦,对吧?我听家里人说矮子过得挺好,挣了不少钱,家里还盖了新房。这和当年你说的不一样啊。人在情绪极度激动时会发生人格分裂,你就是我的分裂人格,我知道的事,你也知道,我不知道的事,你同样不知道。就像双色球的号码,就是我戳穿你的工具。不管你是怎么出来的,我都不再需要了,请离开吧。”我很有气势地一拍桌子,至少吵醒了三个人,他们不满地看了我一眼继续睡了。那人不见了,办公室的工作格如同蜂窝,而我恰好在中间的格子,除了身后,三面都是封闭的格子墙,他怎么可能在我桌子前面呢?最合理的解释是:这是个梦,毫无疑问。

实习期间学校允许我们住在学生宿舍里,我每天晚上都要倒上几趟车,回到学校就很晚了。小禅的公司班车在学校附近有一站,因此她总是比我回来得早。我们还是学生,不敢住到一起。外企很忙,编辑工作时间不固定,我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为了少走一点路,我总是横穿图书馆旁的工地回宿舍。图书馆已经竣工,但旁边还要建一座副楼,因此工地还是工地,只是规模小了,建筑队也换了一家小型的。

穿过工地时,看大门的喊我。我知道工地门口有个牌子“施工重地,闲人免进”,不过他们不管本校的学生。我掏出学生证走过去,“师傅,我是本校学生。”他接过学生证仔细看看,又看看我,然后大叫:“老天,我真的没认错。”

我借着工地昏暗的灯光看他,他摘下安全帽,抬头看着我笑。他比我矮半头,脸上都是灰,但我还是认出来了,他是矮子。

我们坐在水泥柱子上聊了很久。矮子说这是他三舅的建筑队,转了好几手才包的这个活。他说他听说了胖子跳楼,但赶去时胖子已经火化了。他说他看着我穿过这里好几次了,却总是不敢认,今天才终于鼓起勇气喊了我一声。

我说一般看大门的都是老头,怎么让你看大门呢?他伸出只剩拇指的右手,我像被一个惊雷劈中一样,半晌说不出话。他以为我被他的手吓到了,苦笑着说:“轧钢筋时弄的,好几年了,老板赔了些钱,给家里盖房子了。我三舅包了个小工程队,就带上我了。也干不了什么活,看看大门还行。”

他不知道我的惊骇另有原因。

临走时,我忽然意识到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是民工们常穿的劳动布。多年前这种布料做成的牛仔服曾是高端的象征,但如今这种布料被大量用来作劳保服装,彻底回归了劳动者的本色。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算命的那人身上穿的衣服。

第二天,我辞职了。同学们都觉得我疯了,小禅对我的行为同样不理解,但她并没有说什么,她相信我有自己的理由。但我不知道,如果我告诉她我的理由是一个邪门的梦,她会不会也觉得我疯了。

我开始写小说,进度很慢,像溺水的人看海岸线一样,看似不远,却总也游不到。因此我得靠小禅养活着。她给了我她工资卡的副卡,我就靠吃软饭活着。约会时小禅小心翼翼地从不提我的小说,我则满不在乎地谈论她的工作。她的小心翼翼是真的,我的满不在乎却是假的。

一年后,我们正式毕业了,我的小说写了十几万字,平均每天只有几百字。原因是我经常在写了好几千字后觉得全是垃圾,一删了事。小禅被猎头公司列为精英人才,已经换了一家公司,薪水也翻了一倍。

学生证上交后,我们没法再赖在学校里了,小禅租了一间房子,我无耻地跟着住了进去。从此我吃的饭是软的,睡的床也是软的了。

小禅的父母对我们的关系没有明确表示过赞成或反对,但他们看我的目光里写满了不放心,而我也确实没有让他们放心的底气。好在他们都信佛,讲究一切随缘,并没有过多干涉。

从小禅的目光里,我能感觉到她在等待我向她表白、向她求婚。在我一文不名、靠她养活的时候,我怎么说得出口?我开始怀疑算命的,尽管还不知道他是真是幻,但我仍然对他让我辞掉工作半信半疑。如果当初我不辞职,也许现在已经是个资深编辑,拿着一份不高不低的工资,我会毫不犹豫地向小禅求婚。

我开始偷偷地在网上投简历,希望有哪家编辑部能考虑录用我。投简历的同时我把自己已经写了十几万字的小说也贴了上去。我在网上投的简历如石沉大海,然而小说却被人疯狂转载。有一天,一个书商找上门,要求我把小说写完,并且给了我一份二十万的合同。

我一下成了小禅的骄傲。她向全世界的人宣布:我男朋友是作家,他的第一部小说就要出版了,第一版版税就二十万!我知道她等这一天很久了,从她手舞足蹈的肢体语言就能看出来。

回到我们租的房子里,小禅紧紧地抱住了我,我用有力的拥抱回应了她。我们俩把彼此搂得喘不过气来。我们以前所未有的激情缠绵,直到都筋疲力尽才沉沉睡去。

半夜,我忽然被惊醒了。这种感觉很怪,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光线的刺激,但我确实是被惊醒的。我借着月光看到他站在我的床前,虽然面容依然模糊,但能看出他胡子拉碴,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看上去比上次又老了很多,一脸悲伤地看着我。

我忽然意识到我和小禅都是赤身裸体的,不管他是何方神圣,或者他真的帮过我,但这样闯进别人的卧室也实在太过分了。我抓起被单盖在小禅身上,在心里吼道:“你怎么可以这样闯进来?这是我的家!”我的声音只能在我心里来回翻滚,却无法说出一个字。

他不出声,看着小禅,脸上的悲伤让人心里震颤。可惜我当时并没有心情去探究他在想什么,我只是下意识地挡住他的视线,在心里问:“你想干什么?”他终于把视线转到我的脸上,“千万不要和她结婚,求你了。”

我愣住了,这个似乎可以洞悉一切的神秘人,一直像神仙一样在我面前指挥我,但这次他却在求我。我弄不清他是什么意思,想问得更明白点,他似乎也知道我的问题,但他只是语气更悲哀地重复了一遍:“千万不要和她结婚,千万,求你了。”我想对他大吼,但他已经不见了。这次是我第一次完整地看到他的消失,就像一个运动过快的物体一样,一下子就离开了我的视线,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影像,在几秒钟之后也消散了。

我翻身坐起,动作太猛,把小禅也惊醒了,她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我说:“没事。”然后我发现,她的身上并没有盖被单。我起身检查了一遍门窗,尽管我心里知道这样做没用,果然,门窗完好无损。

我回到床上,抱住小禅,却再也没有睡意。

我的犹豫和拖拉让小禅很不满,她本以为我第二天就会向她求婚,但直到一个月后我还没有说出口。她终于忍不住问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我无话可说,我总不能说我做了个梦,梦见有人告诉我别娶你吧。我只能说,我还没做好准备,还需要在心理上准备一下。

小禅最近的变化让我很不安,她开始和她公司的主管过从甚密。主管是个老外,在中国工作好几年了,从认识小禅开始就一直约她吃饭,小禅从来没答应过,总是跑回家来给我做饭。但这次她答应了,吃完饭老外开车送她回家,我下楼去接她,碰个正着。

回到房间里我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在外面吃饭,她反问我什么时候关心过她。我愤怒地摔了水杯,迸溅起的玻璃片扎伤了她的脚背。看着鲜红的血,我吓坏了,背起她就往楼下跑。好在伤不重,护士简单包扎了一下就让我们回家了。我背着小禅,她在我背上哭了一路。到家后,她仍不肯从我背上下来,把脸紧紧贴在我的后背,“你为什么不肯娶我?”

我大声喊:“谁说我不娶?我娶,这辈子我只娶你!”我的声音很大,因为我不只是喊给小禅听,算命的前两次可能都说对了,但这一次他一定错了。他以为我和小禅不会有幸福,我要证明给他看,不管什么变故都无法改变我和小禅的爱!

一个月后,我和小禅举行了婚礼。整个婚礼过程中,我都忐忑不安,生怕他忽然从虚无中跳出来阻止我,毁了这个婚礼。虽然从之前的经验看,我觉得别人看不见他,而且他也从来没有真正用什么手段来让我走他希望的路,但我仍然担心这次会例外。他那天晚上的眼神——我不知道经历过什么的男人才能有那样的眼神。

然而他并没有出现。新婚后的第二天,看着初升的太阳我忍不住笑了。真爱无敌,也许我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了,预言失败后他还会出现在我面前吗?

一年过去了,我和小禅的生活依然幸福稳定。我的小说销量不错,第三部也已经开了头。我和小禅买下那栋一室一厅,我们有了真正的家。

有时我会想起一年前的梦,我竟会那么在意一个只在我梦里出现过的人的话。人的一生如此长,有几次巧合难道不可能吗?大学时老师也讲过小概率事件。甚至换句话说,也许他根本只是我的想象,是我自己先有了某种念头后杜撰出来的人物。

比如小时候的那个梦,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真的能清晰地记住那个梦的内容吗?也许关于胖子跳楼的事根本就是我这些年模糊了记忆后自己塞进童年的梦里。至于矮子的手,在工地干活的人手受伤不是很正常吗?关于我在编辑部里的梦,说明当时我自己心里已经厌倦了那份工作,却没有勇气辞职,于是就在脑子里编了个人来帮自己下决心。至于结婚前的那一次,也许是我潜意识里担心我不能带给小禅幸福吧。

现在,一切都没关系了,我确定能给小禅幸福,我确定我们真心相爱,他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两年过去了,我的书又卖出了一部。拿到版税后,我们买了一辆红色的两厢车。

有了车,我每天都接送小禅上下班。每天早上我送她到公司,找个地方坐着想自己的小说,一想就是一天,想到什么就用本子记下来。等她下班后我们一起回家,她做饭,我在电脑上写我白天想的部分。等到吃完饭,她看电视,我继续写。写到晚上十点,我们洗漱,上床聊天,睡觉。周末时我不写,我们一起看电视,聊天。尽管在一起已经六年了,我们俩仍然有那么多可聊的,似乎可以一直聊到世界末日。

结婚后第五年,小禅和我决定要个孩子。我开始积极锻炼身体,小禅也提前穿上了防辐射服。小禅的主管希望小禅能考虑晚一点再要孩子,因为她正处于提升的关键时期。我和小禅的态度是一致的,提升的机会以后还会有,但我们的孩子一定要在我们年轻的时候出生。

又是一个周末,我接上小禅,一路欢笑着开车回家。冬天的夜晚来得早,快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我打开车灯加大暖风,小禅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就在我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一辆大货车呼啸着从侧面冲过来,完全无视面前的红灯。我拼命地踩下刹车,但已经来不及了,红色的两厢车像玩具一样被大货车撞飞出去,我在空中失去了知觉。在失去知觉的前一秒,我的心里有种撕心裂肺的痛,因为我的意识告诉我,大货车直接撞在了小禅坐的副驾驶那一边。

当我醒来时,全身都缠满了绷带,一动也不能动,连我的脑子都比平时迟钝了很多,医生让我眨眨眼睛,我大概用了五秒钟才反应过来,又用了五秒钟才做了这个动作。医生点点头,又说了句什么。我听见了,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大概又过了五秒钟,我明白,他告诉我,我有脑震荡。

我顾不上这些,问他小禅怎样了,那感觉很奇怪,我以为我说完了,但其实我足足等了五秒钟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医生神色黯然地摇摇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我在无数次昏厥后才慢慢接受这个事实。我拒绝治疗,我想尽快随小禅而去。最后他们想到一个办法,让我的父母和小禅的父母一起陪在我的床边,告诉我,如果我死了,他们会跟着我一起去。我担负不了这么大的责任,我知道,我已经别无选择。

一年后,我出院了。医生原本不肯让我出院,因为他认为我的状况很奇怪,应该在医院里继续治疗。我的脑子在撞击中受伤了,不仅仅是医生先前判断的脑震荡,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伤害。我的思维反应速度变得越来越慢,理解一句话大概需要十秒左右。医生推断,如果找不到我的病因加以治疗的话,可能再过一年,理解时间会变成二十秒,也有可能是一分钟。这种发展速度谁也无法推测。

但我拒绝了,我回到了我和小禅的家。我的前三本小说本来就卖得很不错,现在由于我出了车祸,书商大大宣传,让人们明白我可能以后再也写不了小说了,因此我的书成了绝版,又大卖起来。书商按比例给我的版税够我生活,我把保险公司的赔偿给小禅的父母和我父母分了,然后关上门,拒绝他们再来探望我。

我知道自己的大脑反应越来越迟钝,有时我想喝杯水,拿杯子时我会下意识地看一眼手表,当我喝完水放下杯子时,发现手表已经走了几分钟。不过恶化的速度没有达到医生最悲观的估计,我现在最多像个轻度痴呆的老人。

我也会走出房门到外面去。过马路时由于反应迟钝我经常闯红灯,不过我不在乎,如果被车撞死,应该是小禅认为我的责任已尽,召唤我去吧。但车祸似乎只肯光临我一次,每次我都能走到公园里,也都能平安地走回家。

在我又一次走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我是在外面吃完了饭回来的。街对面的小饭店老板是我的读者,对我的遭遇很同情,给了我这个颓废迟钝的人足够的耐心。我的脸和身体仍然年轻,但我感觉我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打开房门,我走进客厅。客厅正对着卧室,我穿过客厅时一切正常,然后我走进卧室站在床前。

床上是一对赤裸的男女,女孩睡得很熟。男孩似乎已经醒了,他动了动,然后猛然抬头,我知道他看见我了。我愣愣地看着男孩的脸,过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对我说的话:“你怎么可以这样闯进来?这是我的家!”

我认出了他是谁,也记起了他说的话。我的目光转向女孩,尽管我已经有模糊的感觉,但我仍然难以相信。我看见了小禅,她睡得那么安详,嘴角挂着甜美的微笑,脸上是激情过后留下的红晕。年轻的身体那么熟悉亲切。我知道他又说话了,这次迟钝的大脑以比他语速还快的速度反应出他要说的话,因为我早就知道他说的内容:“你想干什么?”

我想起了那天晚上,想起了我只能看小禅多久,我迟钝的大脑告诉我,我不能再看了,我得在有限的时间里说出最重要的:“千万不要和她结婚,求你了。”直觉告诉我应该用好的方式告诉他,但我的大脑却无法那么快想出其他的话。看着他茫然的表情,我无助而愤怒了,“千万不要和她结婚,千万,求你了。”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我发现床上什么也没有。原本明亮的月光也不见了,今天是阴天。我站在床前很久很久。我想,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应该告诉他的是:“千万不要买车。”但我又不能肯定,小禅的死是因为车,还是因为和我在一起。

尽管我的大脑思维反应速度越来越慢,但由于我有近乎无限的闲暇,我仍然能思考很多问题。我想通了那天夜里我看见的是什么,但却不明白我儿时和在编辑部时看到的是什么。我得慢慢想,我总能想出来的。

一个大学同学来看我,被我拒之门外。他和我不是一个系的,他学的计算机,但我俩是很好的朋友,为了凑学分,我选修过计算机系的课,他也选修过中文系的课,最后考试时互相抄袭。他无奈地隔着门说想帮我,我告诉他谁也帮不了我。他走了,临走时留下了给我带来的礼物,一台最新款的笔记本电脑,里面安装了很多游戏,都是大学时我们俩最爱玩的。我知道,他想用回忆唤醒我对生活的热爱。

我已经玩不了实时操控的游戏了,但我能玩战棋类的游戏。因此,最新款的电脑给我完全是浪费。在我耗费几十秒的时间想下一步移动哪一个人时,电脑的双核CPU在白白地浪费着资源。我迟钝的大脑里又浮现出当年选修过的一些计算机课程。

我终于又见到“他”了,不过这次我已经不再惊讶和激动,我知道他肯定会再出现。他比我苍老很多,但一脸的兴奋,这让我很意外,我以为我今后不会再有这种表情了。

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正在打大富翁,这是小禅生前最喜欢的游戏。我并没有因为他的出现停止我的动作,也许是因为我做不到那么快的反应。他看着我玩了一会儿,说:“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我知道,他现在的思维速度应该比我更慢。我已经想通了一些事,但还有一些没想通,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都想通了。我问他:“为什么是最后一次,是以后大脑反应更慢了,所以你来不了了吗?”

他用了一会儿思考我的话,然后摇摇头,“没有以后了,你还有,我没有了。”

“我们是谁?”

“现在的你和将来的我。”

“我为什么能看见你,别人却看不见?”

“因为我不在你面前,我在你的脑子里。”

我知道,他一定已经想明白了,所以我要从头问明白。他会告诉我吗?如果他告诉了我,那究竟是我自己慢慢想明白的,还是他告诉了我,我才明白的?可如果不是我自己慢慢想明白的,他又怎么会知道,怎么能告诉我让我明白呢?

这些我不去想。我不是科学家,我只想知道我的一生究竟发生了什么。

先问什么呢?也许他也像之前一样,一会儿就消失了,所以我该挑最想知道的问。可我是人,没有因果的事即使在我迟钝之前我也无法理解。

“为什么我没有变成穿着劳动布在工地上干活的民工?当初回来教训我的又是谁?”

“他已经不存在了,因为你消灭了他。你上了大学,所以你消灭了他。”

“他如果不存在,又怎么能回来教训我?”

“是他先教训你,你后消灭他,即使在静止的时间里,也有因果率。”

“穿旧西服的失业编辑呢?我也消灭了他?”

“是的,你辞掉了编辑的工作,当上了作家,你消灭了他。”

到此为止和我的想象出入不大,只有印证了这些,我才能继续向下问。

“为什么我没有消失?我也回去了,也见到了我。”

他看了我一眼,充满了怜悯:“因为这次你没有听,所以你没有消灭你。所以你还在,我也还在。”

“你呢?你知道我会消灭你?”

他点点头:“你一定会,因为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他们为什么要回去?”

我们俩都很久没有说话,我的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会这样?”

他抚摸着我的电脑:“以前我爱玩《星际争霸》,因为小禅才喜欢上了《大富翁》。《星际争霸》的三个种族真平衡,我记得当时八个同学一起玩,打得难解难分。”

我没有打断他,我知道对他来说,组织太长的话很难,我必须有耐心。过了一会儿,他接着说:“《星际争霸》是大家同时玩的,每个人都在输入不同的指令,但电脑能同时给出不同的反应。为什么?因为CPU太快了,它虽然是一条一条地分时处理,但因为太快,我们根本感觉不出来,只感觉它在同时处理那么多的命令。其实,大脑也是。”

我用心记着他说的每一句话,这是他思考了这么多年的结果,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他是做足了准备的,有些东西,我得记在心里,在以后的岁月里慢慢地琢磨。

“时间,是人类为了标记因果而定义的概念。因果,是思维这套软件的关键标记。思维,是大脑这台电脑上的操作系统。人们以为自己是从时间的一帧走到下一帧,却没人知道,时间只是一个概念,每一帧上都有一个人,只负责自己的一帧,大脑速度极快地分时处理每一帧,让一个人从生到死的每个帧按思维标记的时间概念具有连续性。就像大学时做的FLASH动画一样,思维必须是连续的,否则人会发疯,所以时间必须有,因果也必须有,哪怕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按推测,你的一生应该是这样的。你幼时顽劣,学业无成,做了民工,困苦一生,但中年时因为一场车祸,让你得了一种怪病——你的大脑运行得越来越慢,这不是老年痴呆。也许也曾有人受过这种伤,但我们却永远不可能知道。因为从始至终,这都是一个人的事。

“大脑运行速度慢到一定程度,分时处理系统将不能再制造连续时间的假象,于是在那一瞬间,大脑无暇处理的两帧上时间标志发生了混乱,一个民工在走向工地大门时却意外发现眼前的孩子,他认出了那是十岁时的自己。这一切都发生在同一个大脑里,只是大脑里两段时间标志不同的思维相遇了,外人是看不见的。

这次意外的混乱使孩子这一帧发生了变化,由于思维的连续性,大脑不得不亡羊补牢,顺着这一帧的改变重新微调了这一帧到车祸间的发展。孩子因为放弃了复仇,所以上了大学,当了编辑,经常失业,然后再一次遭遇车祸。大脑受伤,运行逐渐变慢,分时系统又一次出现了混乱,这一次链接在一起的两帧思维是失业的编辑和在编辑部里的实习生。

“实习生这一帧同样发生了变化,大脑只好再次微调实习生到车祸间的发展。实习生辞职写小说,因为勤奋和运气当上了畅销作家。和小禅结婚,买房买车,计划要孩子。然后再一次遭遇车祸。不同的是,这次的车祸连累了原本无辜的小禅,你深深爱恋的女孩。

“和以前一样,大脑受伤,运行逐渐变慢,分时系统出现混乱,上天保佑,这次链接在一起的两帧是你最有可能挽救小禅的机会。你的思维出现在结婚前的大脑里,你有机会挽救小禅,可惜的是,大脑受伤后的思维帧运行缓慢,你没能说服结婚前的自己,错过了挽救小禅的机会。这一次,大脑终于不用再去修补思维的连续性了,因为你没能破坏它。

“你以为自己将带着无法言喻的痛苦死去,死于无法自理的那一天。这是可能的,也许总有一天,你的大脑会慢得连吃馒头都无法执行。但在此后的三年中,你发现你又在幻觉中见到了其他时间的你。其实,在大脑运行越来越慢的过程中,会有越来越多的帧发生混乱,那种随机的链接会越来越多,但帧的总量极其庞大,发生在你持有同样时间标记帧上的机会就很稀少。终于有一天,你终于又一次回到了结婚前的某一帧,这种概率和两次中头奖差不多,那可能是你挽救小禅唯一的机会了,遗憾的是,当时你还没想通上面的这些,因此你仍然没能做好准备,你没能说服他,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说完这些话用了整整一个小时。我理解这些话用了整整一天。当我真正弄懂这些之后,他已经不见了。我知道,我们的链接结束了,大脑虽然越来越慢,但分时系统仍在维持,任何两帧都不可能长时间地处于混乱状态。

他没说他为什么回来,但我已经全都明白了。他说的没错,三年前的那次机会,应该是我的最后一次机会,随着时间标记向后,分时系统虽然越来越混乱,链接的机会虽然越来越多,但大脑却越来越慢,也许到时就算我幸运的再有机会链接到结婚前的思维,恐怕我也已经无法说出一个字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想通了很多东西。为什么之前的链接都很短暂,而这最后一次链接却这么长。那是因为之前我的思维是受伤前的,受伤前的思维运行得快,发生混乱后恢复的时间也短;那天晚上的那次链接,我的两帧思维分别是受伤前和受伤后的,因此在受伤前的思维帧看来,那次见面要比之前长一些,但对于受伤后的思维帧来说,那次见面的时间根本不够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而最后这次链接,两个思维帧都是受伤后的。运行缓慢的大脑留给了我们宝贵的时间,让他有机会将他所想到的都告诉我。我不能辜负他,我们都知道,为了小禅,我们不在乎被消灭。

三年时间,我拼命地做着准备。我主动打电话给我的主治医师,他以为我想回医院治疗,很高兴地来见我,但我却是向他要小禅临死时的照片。他以为我疯了,我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我能想象的最虔诚的方式,给他跪下了。

他给了我想要的照片。他被迫向我详细描述他见到小禅时的样子。我忍受着利刃剜心般的痛苦,把他的描述在我脑海中一点点地形成清晰的画面。这太残忍了,不管是对我还是对他。最后他终于崩溃了,逃离了我的房子,再也不肯接我的电话。

我找到警局,要求得到车祸时现场的监控录像。我知道他们是存了档的,因为他们在法庭上出示过。他们不肯给我,我用同样的方式,在警局门口跪着,晕倒,被送到医院,然后我仍然回来跪着。我说我有权知道我最爱的人是怎么死的。最后,一个小警察偷偷把我带进了档案室,他告诉我,不能带走只能看一遍。

我一遍遍地看着,寻找其中最残忍最血腥的画面,我用牙齿紧紧咬着自己的拳头,防止自己哭出声来。我的泪水随着全身的颤抖洒落在衣服上。最后小警察终于受不了了,他强行关了电脑,夺走了光盘。没关系,我已经把我想要的都留在心里了。

我买了很多馒头和水,买了牛肉,用锅慢慢熬成肉汤。我坐在沙发上,吃馒头,喝水和肉汤。我的大脑越来越迟缓了。但我不能死,至少在链接之前,我不能死,我得好好照顾自己。我每天的任务,就是一遍遍温习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我经常在吃馒头的过程中冲到卫生间呕吐,边哭边吐。然后漱漱口,洗把脸,回到沙发上继续吃,继续温习。

终于有一天,我拿着一个馒头缓慢地往嘴里送时,迎面走来了一个人。

我在大街上了,我的沙发没有了,但我仍然坐着,手里拿着一个馒头。夜晚的大街上人很少,他背着小禅迎面走来,看到我时他明显吃了一惊,也许因为我的姿势太古怪。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我三年的等待,就为了这一刻。那个人冒着被消灭的危险来告诉我的这一刻,我终于等到了。三年的酷刑,就要结束了吗?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我知道我的时间很短。我用温习了数百遍的坚定的口气对他说:“你不能娶她,否则你会害死她。”没等他做出反应,我就拼命在自己的脑海里呈现三年来反复回想的一切。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在最后那次链接之后,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引导者时,他给我看的那幅画面,胖子飞溅的血肉让我彻底改变了一生。我现在不想别的,我要把小禅受到的一切残酷真实地呈现给他,如果可能,我希望我能扩大一万倍!

我知道他看见了,他全身颤抖得如风中的落叶,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小禅从他背上滑落下来,手捂着脚,痛得皱眉,轻声问:“怎么了?”

我透过泪光看到了小禅,她那么美,那么美,让我愿意放弃一切拥有她,也让我愿意为了她而放弃一切。

我坐在沙发上,手里的馒头已经掉在地上。我笑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笑了,我推开桌子上已经有些变味的牛肉汤,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我知道,我很快就会被消灭了,就像那些帮过我的引导者一样。

我站在教堂前,一个谁也看不见我的角落。穿着婚纱的小禅那么美,美得让人目眩。她身边的男人高大、英俊,金黄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门前停着辆凯迪拉克,那是他送给她的结婚礼物。小禅等了我五年,我躲了她五年,他则苦追了她五年。他一定会对她很好很好的,虽然不会比我对她更好,但一定比其他任何人都好。

小禅和他上了婚车,花瓣如雨般飘洒在他们的头上。他们的车渐渐远去,载走了祝福、笑语,载走了我最爱的女孩。

我从教堂的阴影里走到大街上,明媚耀眼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让我眯起眼睛,流出了泪水。

远处,一个喝醉酒的男人正开着一辆奔驰向我疾驰而来……

作者简介

万里秋风,最后一任70后,生长于东北,奋斗于北京。作品包括诗歌、小说、杂谈,小说类型包括悬疑、科幻、战争、言情,平均年发三十万字,作品多次选入各类年选。科幻类作品包括《天道》《全金属情感》《表演者》《最后一局游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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