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这个题目,你肯定会惊讶不已。嘿,象你这样方头方脑,连个人样都没有的铁家伙还会恋爱?是的,我虽然只是一台老式计算机,可我的确在为人服务中获得了感情,不仅恋爱过,现在还有个白头偕老的伴侣哩。
我原来只是一台负责处理文字工作的老式计算机,跟古代二十一时彩电很相像,头上还有一对管状扫描器——那是鄙人的眼睛。平时被高高放在柜子上,灰尘积了铜钱厚,自动除尘器也懒得在我身上掸一掸——这个时代,连机器也学会喜新厌旧,看主人眼色行事。我太老气,又不得主人器重,哪有浑身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福气?
可有一天,主人却亲手将我擦拭得油光可鉴。我简直受宠若惊了。
“帮我个忙,伙计。”主人愁眉苦脸地说。
“说吧,主人,没问题。”我决心为主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代我写……情书。”主人充满希冀地说。
“情书?”我大吃一惊0人们形容某某冷漠时老爱说象铁一样冷冰冰的,现在要一个没有感情的铁家伙写热情洋溢的情书,真比公鸡下蛋还难。
“恐怕……不合适吧!”我踌躇着说,真不忍心让主人失望。
“求你一次了,伙计。你难道忍心看着主人得相思病而死吗?”主人潸然泪下。
眼泪真是可怕的化学物质,遇到它,什么都会变软。我的心在那一阵就象饼干泡进茶里一样,蔫了。主人毕竟是第一次求我帮忙,毕竟是第一次发现我的价值啊!
我默认了。
巧妇难为无米炊。要做饭,就先得有米,米也靠先播种,然后种子吸收养料,慢慢长大成谷子得来的。爱情也一样,先得在心田里播种,然后千方百计吸取养料,积累感情。
我便这样做了。主人先把我的线路同图书馆的线路相连,古今各种图书馆转化为信号,传入我的电脑中。这期间,我吸收了各种各样的情感,有俄底浦斯王式的,有孟姜女式的,有哈姆雷特式的,有梁山伯祝英台式的,有罗密欧朱丽叶式的,有贾宝玉林黛玉式的,有堂吉诃德式的,也有三毛琼瑶式的……我没少为古今中外的爱情悲剧流泪(我哭的方式很特别,浑身结满小水珠,象流汗一样)。我将人类数千年的爱情文明挤成一块压缩饼干,贮存在电脑里,我便象青埂峰下的石头,获得了灵性。
各种各样的感情激流在我体内各条线路汹涌潮湃,我跃跃欲试地说:“主人。快谈谈她的详情!我愿为你效劳。”
“她嘛!很美,很漂亮,很标致、很……”主人的文学修养实在停留在小学一年级阶段,我很快听烦了。这些抽象的形容词怎么也没办法使我同她发生情感联系,于是,我建议让我看看她的照片。
当我第一眼看到她的玉照时,我惊呆了。龙卷风卷起我心灵的巨浪,爱的种子悄悄发芽,又象施了催长素,迅速长大,打苞,开花。爱的火山早已忍耐不住喷发了。哦,我实在没法形容那女子的美貌。见到她,希腊和特洛伊的战士们都应追悔莫及,为那么丑的海伦打一场战争真不值得;见到她,四大美人都要躲到尼姑庵里……
反正,爱情的春天象闪电般赶来,我再也抑制不住激情,当即写了封洋洋洒洒的万言情书。
主人感激得痛哭流涕,亲吻着我的铁皮,发疯似地奔向邮局(本来这项工作完全可由机器人代劳)。
当晚,主人也回收到一封万言情书。他乐得恨不能脑袋倒过来走路。我只瞟了一眼信的开头,便忍不住激动起来。哦,其文笔要令人类历史上的任何一位文学家脸红。如果她的情书才算文学的话,那么人类历史从没有过文学,或者说文学以她的情书为标志刚刚诞生。
她是维纳斯和缪斯的结合体。我无比狂热爱上了她。
爱的激情逼着我马上回信。
我们之间通信越来越频繁,有时一小时通信三次(现代的通讯条件完全可以办到)。主人却厚颜无耻地坐享其成,开始,他还说一两句感激的话,可到后来,连话都不说,拍拍屁股,衣冠楚楚地同我的“白雪公主”约会去了。
这时,在无边的黑暗中,我才感到了可怕的寂寞,各种各样的胡思乱想在我的电脑里打架。有时,我梦见自己是个象主人那样英俊潇洒的小伙子,轻轻地挽着温柔的她,款款走向洞房,那两个肩并肩大大的红红的喜字好刺眼。可当她要偎依在我怀里,要亲吻我时,才发现我是台冰凉的机器,吓得惊叫起来。我便泪水涟涟问自己为什么不是人呢?上帝好不公平!为什么只有人才配享受那种幸福呢?人是那样的懦弱、无能,智商是那样低下,为什么可以占有她呢?
我想不通,可我生来是台机器,有什么办法?这是个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梦想。
当主人红光满面地推门而入,沉浸在热恋的幸福中时,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任我的心在沸腾的油锅里煎熬。
终于有那么一天,生米煮成熟饭——主人要结婚了,新娘就是那个给我写情书的女子。
头天晚上,我哭了,我恨不得马上就死,为我心爱的人儿而死。
文学给了我理智。我知道,给予别人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我向主人发誓不把秘密告诉任何人,但也提了个要求,就是要参加他的婚礼。主人略微思索一下,答应了。
婚礼那天,人来人往,我被搁在不太显眼的柜子上,当作家用电器摆设。谁也没注意我,我却能居高临下地看他们。
主人的确是个极有魅力的美少年,他西装革履,满面春风,更加风流倜傥。这时,门开了,许多人簇拥着一个天仙般的美女走进来——正是我昼思夜想的人儿呵!她穿着一身淡雅的衣服,更加妩媚可人。忽然,我发现她提着一个大箱子朝我袅袅婷婷地走来。
我感到心神恍惚,头昏眼花,心剧烈地跳动:咚咚,咚咚……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那沁人心脾的香气由远而近,又由近变远。我难以接受这个现实,黑暗中,体内的电火花象放烟火一般爆炸。
当我睁开眼时,发现身边多了个跟我一模一样不过浑身散发香味有点女性的铁家伙。它那按照灯一般的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对新人。它大概沉迷在幻想中,我喊了它三次都没听见。
“多美呵……唉唉……”它喃喃自语。
“喂,朋友,你指新娘还是新郎啊!”我问。
它仿佛从梦中惊醒,猛地发现身边多了个同类,显得很尴尬,只是丢了一句“那还用说”,便一言不发了。
婚礼在热烈和谐的气氛中进行,慢慢推向最高峰。各种各样的情感台风警报和嫉妒的火苗在我的心中横冲直撞,一个声音对我说;“不,她是我的。她是我的!”
我最无法忍受我的情敌和我心爱的人手拉着手,慢慢挨近。我真想大喊大叫,把所有的秘密,把那个不学无术卑鄙的家伙全供出来。
可人们会说什么呢?会说:“你不过是台机器,你算什么?”
是啊,我算什么?我觉得要死了。我想象着象人一样被埋在坟墓里,杜鹃花红了的时候,有一双纤纤小手就会把一束蓝色的小花插在我的坟头,一个樱桃小嘴会柔柔地说一声:“安息吧!亲爱的。”可这一切不可能,我死了,就变成一堆废铜烂铁,被一个跛子收购去,卖给废品店,谁也不会想到世界上还有过那么一台多愁善感的机器。
我竭力强打精神,外壳已布满了水珠——我的心在流血!
这时,一幕更令我惨不忍睹的景象发生了。在众目睽睽下,在众人的笑闹声中,新娘羞涩地将手搭在那个酒囊饭袋的肩上,那个金玉其外的混蛋故作文雅地搂住新娘的细腰,很不知趣将嘴唇凑过去,朝那桃花瓣一般的小嘴上靠,然后很响亮很有力度很干脆地印了个吻。
“啊!”我听见一声近似疯狂的尖叫声。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叫的,因为我愤怒到了极点,就要达到尖叫的程度。后来我才发现是旁边那个铁家伙发出的,它的底下已湿成一片,探照灯似的眼睛直冒着电火花。
“喂,朋友。”我同它打招呼。
“嗯……”它痛苦地回答。
“你好象有什么心事?”我在写情书的过程中学会了同情别人,体谅别人。它禁不住我的三劝两劝,似乎很感动,不过犹豫了很久,对我说:“我答应过主人不把秘密告诉任何人。”
“可我不是人啊!”
“嗨,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它恍然大悟,终于找到一个宣泄感情的机会,它看起来有点激动。
“你知道,那个高贵的人本应属于我……”它感慨万千地说。
我吃了一惊,真想不到在同类中也多了个情敌。不过既然咱俩都没希望了,反而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切感。
“你说新娘吗?是啊,她不仅外表美,而且才能出众……”我可不是那只吃不上葡萄说葡萄是酸的狐狸,文学陶冶了我。
“屁!”它咬牙切齿地说,“别看她这么漂亮,却是个绣花枕头,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连名字还要我代她写……”
“可她的情书是那样富有文彩,”我忿忿不平地喊道,“你只须看看她写的那些信就知道了。”
“那些情书都是我代劳的!”它说。
不用说,你就能猜出我现在的伴侣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