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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百合与旗帆》全文_作者:史愿

发布时间:2023-07-15 14:5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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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马孙河奇遇

从大森林吹来的湿漉漉的风使人感到神清气爽,旗帆在南美洲的亚马孙河流域度过了他成年后不曾有过的无忧无虑的时光。他太热爱大自然了,还在孩提年代,大自然的美就深深地撼动过他幼小的心灵。电动玩具并没激起他的乐趣,而花、草、虫、鱼、风、雨、雷、电、日、月、星、彩虹、云霞,却使他痴痴着迷。如今,他又来到了大自然的怀抱,深切地感受封了她的爱抚。何况,还有三位一见如故的旅伴,彼此间终日有声和无声的心灵交流,渐渐消除了他残存的失落和惆怅。

此前,旗帆是纽约一家人工智能设备公司的职员。作为一名年轻的电脑专家,他不仅谙熟电脑程式,还透彻了解各种电脑病毒的成因及其规律,掌握了能清除任何病毒的本领。然而,公司总裁安道尔出于对有色人种的歧视心理,拒绝了解这位出类拔萃的华裔青年的才能,仅把他当作普通技术人员使唤。而且,这个目光短浅的总裁,不肯投入财力开发新的科技产品。旗帆怀着很深的屈辱感在那里呆了五年,最终实在忍受不了那充满铜臭味的生活,愤而辞职。一离开公司,他便乘飞机来到亚马孙河度假消闲。

同行的三位旅游者,一个叫牧村良,是身材矮壮、性格内向的日本人,一个是长着一双迷人的绿眼睛,言谈豪放的中美洲混血儿华狮,另一位是地道的美国小伙子,生性活泼,叫华盛顿。他们也是从纽约来的。旗帆虽然觉得他们身上似乎有异样的东西,但凭直觉认定他们都是坦荡、正直、善良的人,因此只是和他们互相通报了姓名,对于彼此的身世、职业,没有想到要探询。是的,既然来到大自然,就尽情地呼吸清新的空气,饱览美丽的风光,让身心自由放松吧,这里可不是纽约啊。他们一起在宽阔的河面上泛舟,展喉歌唱;一同仰躺在柔软如毯的草地,默默地和夜空的灿烂银河对话;在茂密的热带雨林中燃起篝火,一边野餐,一边谛听远远近近的野兽吼叫……

一个星期之后,那三位旅伴同旗帆依依不舍地握手道别了。当他们的身影已消失后,旗帆才省悟到手里有他们留赠的名片,展开手掌一看,见他们的供职单位竟是同一个名称——国际星云侦探社。旗帆顿时十分惊讶:他们居然是神秘的侦探!他们为什么来这里?是纯粹的度假,松弛过度紧张的神经,还是来执行什么秘密任务?旗帆虽是满腹疑惑,却又为他们能把自己当作朋友而感动不已。

旗帆独自溯亚马孙河而上,游览了它的发源地秘鲁安第斯山区,还到印第安土著居民区探访了一番,才启程踏上返回纽约的归途。途中,当他想到回纽约后能否获得施展自己才智的机遇,想起那充塞喧嚣和纷争的城市,心里又生出了新的惆怅。

被追杀的英雄

旗帆驱车行驶在通往纽约的高速公路上,今天路上车辆稀少。天空突然乌云四合,瞬间黑得像锅底,接着是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至。忽然间,他见一辆赛车从一片草地开上公路,被随之射向它的一串枪弹击中前后轮瘫了,笼罩在一片火光之中。远处隐隐响起汽车的轰鸣声。赛车里,一个相貌堂堂的欧洲青年浑身是血地爬了出来。

旗帆惊慌失措,他多少看出来这个青年正在被追杀,从伤势看,追缉他的人异常残忍凶悍。救不救他?太恐怖了。“逃吧!”旗帆刚对自己这样说,就感到自己卑鄙到了极点,这种耻辱感还从来没有过。霎时间,他不知怎么一下子想起了在亚马孙河结识的三位旅伴,喃喃自语道:“我其实是想救他的,虽然有那么多的自私念头。我可以背叛上帝,但怎么能背叛我自己的良心!”

旗帆冲下车,向那个青年跑去。这时,追杀的几辆铁甲车开了过来,机枪子弹飞蝗般倾泻。旗帆缩成一团,连滚带爬地来到那青年身边。他已数不清中了多少枪,从半昏迷的状态中醒转,只见一个中国青年满脸惊恐与焦急地拖着自己的身体向一辆破车跑去。天下居然还有这样不怕危险的普通青年!他没看见我的伤和追击我的电子杀手吗?

“跑!兄弟!”那青年用尽全力,对旗帆说,“把我放下,跑!”旗帆惊异地望着他,他的心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感动撞击。这个快死的人竟还记挂着素不相识的人的生死,这该是多么高尚的灵魂!“一起跑!”旗帆坚定地对他说,并为自己坚强的语气感到自豪。他把那青年拖上车,电子杀手已经从身后掩杀了过来,旗帆左臂被子弹擦伤,右腿也吃了一弹,这反而使他头脑更清醒。他飞快地关上车门,开动油门,驾车撞飞了几个围攻上来的电子杀手,冲出了重围。这时,那青年强忍伤痛,抬起一支显然是特制的大威力机关枪照准那几辆车的油门猛射,终于响起一连串的爆炸声……

在纽约市中心的医院里,旗帆腿上手上缠满了绷带,直挺挺地坐在手术室门口。六个小时后,医生们神色沉重地走了出来。旗帆踉跄着上前问:“怎么样?”

“我们已经尽力了,他中了二十多枪,快不行了,他有话对你说。”旗帆走进了病房。

那青年脸色惨白地躺在病床上,目光惨淡。只有在旗帆进来的时候,他的眼神才突然一亮,吃力地说:“兄弟,你救我逃出追击,不过我想已经无法报答你了。我叫阿多斯,在国际星云侦探社工作……”旗帆心里一震,话脱口而出:“呵,我认识你们的弟兄华盛顿、华狮、牧村良,在亚马孙河……”阿多斯嘴角漾开几丝笑纹,说:“我的弟兄们也有你这样的朋友,我更高兴,也更放心托你帮助我办件事了。”阿多斯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件和一卷胶片递给旗帆,颤抖着说:“把这些交给侦探社的我的朋友们。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有关一个企图称霸全球的阿道夫的材料,他是个头号疯子,研制了是以毁灭世界的裂弹。我闯进过他的堡垒……别的情况,我的弟兄们会告诉你的。”旗帆点点头,很小心地收起它们。阿多斯又从怀中取出一封厚厚的细心粘贴封口的信、他说:“把这个交给我的女友,她是日本人,叫风吹百合。答应我,你一定要亲手交给她,我只信任你。”旗帆又点点头,小心地收起信来。阿多斯眼光开始溃散,他用力吸了一口气,指了指床头的录音机,说:“我想和我的女友单独说话,请你先出去,还有,求你一定要把这盒磁带亲手交给她。”旗帆说:“好的。”他打开录音机,静静走出门。

阿多斯挣扎着抱起录音机放到胸前,颤声说:“百合,我快要上天堂了,大家都说那儿是个好地方,所以你也不用替我担心,更不用替我难过……本来我想,执行了这次任务,我就可以永远和你在一起,但这也许不符合上帝的逻辑……我写了封信给你,但任是千言万语,也难表达我是怎样的爱你……这次,如果不是有一个人,冒着生命的危险,把我从枪林弹雨中拖到医院,我可能不会这样从容平静地死去。他会将我的信和这盒磁带带到你的家中。请酬谢他,替我,我欠他太多。我快去了,这时真想再见你一面……”

当旗帆再次打开房门,他看到阿多斯抱着录音机,安详地躺在床上,一颗晶莹的泪珠挂在他合上的眼睫毛上。

风吹百合的呼唤

美国南部的一个小镇。镇外旷野里默默地站着一个女孩子,轻柔的长发迎风飘舞,淡蓝色的柔丝衬衣、洁白的长裙随风而动。她靠着一棵巨大青葱的合欢树,树上盛开着粉色皇冠般的花朵。风中飘来朵朵蝴蝶般的落花,和湛蓝天空中奇幻瑰丽的火烧云遥相辉映。

风中传来女孩幽幽的叹息声。这个女孩简直是上帝创造的奇迹,一双弯弯的新月般的眼睛,漆黑的瞳孔闪烁出智慧灵性的光芒,那期盼和充满爱的眼神是那样的迷人,任何被这双目光注视的男人都会感到兴奋和慌乱。坚挺的鼻翼,小巧柔和的嘴唇,配上一副清纯无邪的面庞,构成了她惊人美丽的容貌。加上她轻盈匀称的体态,简直达到了一种至美的和谐。风吹百合,这是她的名字,一个从十五岁就以细腻柔美的笔触震惊文坛的女作家。每天风起的时候,她都会在这株合欢树下静静地等待她的恋人归来。

也是在风起的时候,不过那是在一个落叶纷飞的季节,那个小伙子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北方地平线。但是他又站住了,不敢回头,只是伸出右手,向她挥别,接着,便消失了身影。他为何而去?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个青年深深地爱着她,而且有一颗最正直的心,肯定是在从事一种神圣而充满危险的事业。她也爱着他,愿用一生等待他的归来……亲爱的阿多斯,你这时在哪里?此刻,她在心底深,情地呼唤着。

“她又在叹气了,还在想那个小伙子么?”—个银发老人戴着年轻时的队帽,撑着棒球棍,注视着风吹百合。他的老伴走过来,挽住他的臂膀,说:“亲爱的,每一个人都有他烦恼的时候,你年轻时不也常唉声叹气?”老人笑了:“可那是你迟迟不肯接受我的爱情的缘故。”老妇人也不由得笑了。

超级疯子阿道夫

阿道夫博士静静坐在自己的私人电脑系统前,他身材强壮,更有一颗硕大无比的头颅。他的面容是扭曲的,左脸有一块烧伤,右眼已瞎了,用黑布遮着。完整的左眼里充满着仇眼,对自己,对世界的仇恨。

他的右眼是五岁的时候被他的酗酒成性的父亲酒后弄伤的。后来,他离家流浪,被一位老人收养,送他上学。而当他在大学里刚领取到博士证书时,他的亲哥哥因想独吞父亲走私敛聚的巨额遗产,派了一名杀手用燃烧弹暗杀他,这就是他左脸被烧伤的来源。他愤怒已极,终于在一个圣诞节之夜,亲手杀死了他的三个亲哥哥,独占了所有家产。

不久,他也承继了父亲的衣钵,走私毒品。接着,通过各种残忍的方式兼并了几乎所有大的走私毒品集团。他怀疑所有人包括自己的手下,于是制造机械战士代替保镖,用电子杀手暗杀手下。他所到之处往往命案频仍,尸横遍野。他也变得彻底孤独了。

随着贪婪和仇恨疯狂的滋长,他已不满足于走私毒品了。他要让全世界承认和尊奉他的至高无上的权威,他要主宰全球。为此,他已制成一种比氢弹、原子弹威力大上百倍的炸弹——裂弹,它能毫不留情地击碎原子,令电质子重排成另外的物质。而裂弹的控制芯片及备用系统,也已放入机械战士“冥王星”的左臂发射器之中。

可是,他没料到已有人窥探到了他的计划,大胆闯进了他的堡垒。更没有料到自己派出的机械人部队在将那胆大之徒击倒时,竟又被一个陌生青年抢救走了。

阿道夫觉得已经面临必须孤注一掷的关键时刻。他通过信息高速公路向联合国总部发出通谍:联合国组织必须解散,全球应由他来统治,否则他将让地球变得千疮百孔!

苦涩的聚会

旗帆走进国际星云侦探社,见到分别不久的新朋友,没顾上寒暄,便将阿多斯遇难的情形告诉了他们,并转交了阿多斯托他带来的东西。

在场的人立刻沉浸在深切的悲痛之中。许久,华盛顿抓住旗帆的手,用力摇了摇:“我说,兄弟——我可以这样叫你么?虽然阿多斯已去了,但我们仍然由衷感激你,很少有像你这样勇敢和富于正义感的人,能拼命救护一个不相识的人。”旗帆也激动地说:“应该做的,他是一个好人!”

停了一会儿,旗帆忽然沮丧地说:“我这两天运气真不好,我家里的煤气突然把我的房子给炸了,昨天我刚从车里出来想买点快餐,我的车又被一辆酒鬼的卡车撞成一团烂泥……”

华狮一听忙一把揽住旗帆,大声说:“兄弟,你的运气其实,咳,其实真不错!”牧村良接着说:“兄弟,你就住这儿吧,你为阿多斯做了这么多,现在是我们代他报偿你的时候了!”华盛顿也说:“对,留下来,我们正缺一个电脑方面的人手哩。”他们心里清楚:旗帆只有在侦探社里才能安全。他们决不能让这个抢出受伤的阿多斯并死里逃生的人遭受阿道夫的暗算。

旗帆在星云侦探社里度过了一生最清闲的一段时光,他的工作实在轻松,以他的卓越才能完全应付自如,但却领到了一份很高的薪水。他很高兴,也很不安,他怀疑自己其实并没有干什么。

一天,华盛顿、华狮、牧村良和旗帆围坐在办公桌前。旗帆并不知道这几个神秘人物这些天在做什么,但他感到他们心情都异常沮丧,而且看到他们都带子不同程度的伤。旗帆鼓了鼓勇气问:“我可不可以知道,你们到底怎么了?”华狮叹了口气,直截了当地说:“告诉你也无所谓了,地球将遭大难了!”华盛顿也难过地对旗帆说:“旗,听我说。我们留你在这儿,其实是想保护你逃脱阿道夫的魔掌,但恐怕现在连我们自己也保不住了。”旗帆眼睛瞪大了,心脏怦怦直跳,浑身发冷口干舌燥:“这……到底是怎么了?”华盛顿又叹了口气,把裂弹的事件详细地讲了一遍说:“目前为止,警方和军方无法攻进阿道夫的别墅,更无法对付那个‘冥王星’凶手。”

牧村良接着说:“我们曾想求助于高级电脑程控工程师,但那些电脑大师级的人物,全都被阿道夫的杀手刺杀了,干净彻底。”停了停,又说:“我们侦察了‘冥王星’系统,发觉它具有最先进的防毒和自清系统。退一万步,即使某个从地底冒出来的天才,手持我们星云社发明的干扰电脑装置,在接近‘冥王星’六米距离之内,找到一种还没出世的病毒去扰乱它的系统,使它吐出那颗‘死亡蛋’的控制芯片,但只需十秒钟,它就会以自身清毒系统自动扫清病毒,启动备用系统,然后恢复正常。”

“再后呢?”旗帆隐隐感到一阵不妙,他发现自己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做,到以上步骤的人,他更加注意后果是什么。“再后,”华狮接着说,“‘冥王星’就会锁死目标,把这个天才作为最终攻击目标,即使全世界的警察全都用上,也不能保他安全。它身上的超级武器会把这位可敬的天才打得血肉横飞,化成烂泥。”旗帆听得来心惊肉跳,颤声问:“那他有没有活命的几率?”

“几乎没有,而且他赢得的十秒钟可能毫无用处。”华盛顿随手摆弄了身旁的计算机,荧屏上显示概率值,没人能一下说清是多少,只见满屏的“0”,一直到屏尾才有一个“1”。

“世界上可能只有我能做到,”旗帆感到自己呼吸急促了,“我能在那十秒钟里干些什么呢?”他不敢再想下去。

这时,华盛顿拍了拍旗帆的肩膀,说:“旗帆,你是一个坚强的人,一定不会被这个消息吓得手足无措的。阿道夫准备在两个月后的联合国成立纪念日,亲自携带‘冥王星’到联合国大厦,逼迫联合国组织解散,否则他将当场引爆裂弹,让人类蒙受一场劫难。如果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遏制他的计划,那么两个月后世界不知将会是什么样子,我们现在已无能为力了。你不是说阿多斯要你给他的女友风吹百合带信么,你快去吧。”

旗帆怀着羞愧和忧伤的心情离开了这些侠肝义胆的朋友。他把自己的新车加满油,向美国南部飞驰,像发了疯一样一直开下去。累了和衣睡在车里,醒了接着开,就这样乱撞了一天两夜,终于到了绿茵镇。

这是美国南方的一个美丽小镇。他看到了镇上第一栋乳白色的房子,对面是一栋更加壮丽的灰红色别墅。而在它们远处,是一片无边的旷野,旷野中有一棵美丽的合欢树。

“十六区绿茵镇1号。”这就是阿多斯女友的住址。旗帆自己都感到奇怪,他是怎么准确无误地寻到这地方的。

爱的赞歌

旗帆一眼就看到了在合欢树下身着蓝衣白裙的东方姑娘,她披着夕阳的光辉,亭亭玉立,美丽极了。他立刻判定她就是风吹百合!此时,她正和一个或许是邻家的小男孩挥手告别,一阵清风送过她的声音,宛如风铃发出的脆响,更像清晨林间黄莺的啼鸣。此刻,旗帆的心情坏极了,他实在不想把这一包东西亲自交给这个女子。她看到这个,会心碎的。看着女孩子悲痛欲绝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忍心。他把那包东西端端正正地放在这幢房子的门前,然后转身就走。但是,他又放心不下,生怕被什么人顺手牵羊地把它拿走了。

他想,我必须看她亲手拿到它,但又不能让她见到我。他把目光投向风吹百合门前的花木欣荣的花园,那里花丛非常茂密。旗帆就钻进了花园藏了起来,他决定看到风吹百合拿到包裹再离开。

风吹百合几乎是在旗帆藏起来的同时,哼着略带忧愁感伤的歌回来了。虽然旗帆心情沮丧,但是风吹百合蓝衣白裙披着夕阳飘然走来的样子再次让他眼光一亮,几乎要从口里迸出一声惊叹:多美的女孩!她看到门前的牛皮袋子,惊奇地“咦”了一声,快步走上前,旗帆闭上眼睛。他终于还是听到了风吹百合欣喜若狂的欢呼,然后是喜极而涕。旗帆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和悲伤,他知道她马上就要看到附在袋中的那张医院里开的阿多斯的死亡通知单。

她终于看到了。旗帆也忍不住睁开双眼,看到了她那美丽的眼中那种震惊和迷乱的光亮。这时,他才知道悲伤何以如此的铭心刻骨,催人泪下。

风吹百合却始终没有流一滴泪,大概是因为她还没有来得及哭,就已经晕倒在地。要不是她的邻居,那一对银发老人——尤里西斯大妇路过,和旗帆一起把她抬进她家里,他还不知怎样应付这局面哩。

但旗帆放心不下,没有马上离去。

当天晚上,尤里西斯夫妇邀旗帆共进晚餐,旗帆简单讲述了自己二十年的生活经历,也讲述了阿多斯和星云侦探社。尤里西斯夫妇听得津津有味。“他抱着录音机死了,安详而平静,正像中国人的一句话:视死如归。”旗帆感叹地说,“令人感佩。”尤里西斯的妻子凯莉也叹息道:“难怪百合为他神魂颠倒。旗,你也许不知道,听了那盒录音带,百合哭昏过去五六次了。”尤里西斯也忍不住揉眼眶:“情形真令人心酸,可怜的孩子!”

突然,一个念头闪进了旗帆的脑子,天知道为什么会想到它。那是川端康成的名句:生如春花般灿烂,死如秋叶般美丽。现在三个人都没有在风吹百合的房子里,她会不会……旗帆匆匆忙忙地起身,礼貌地对尤里西斯夫妇说:“万分抱歉,我……我有点事要办,想告辞了。”

旗帆飞快地跑向风吹百合的房子,只见屋里烛光点点,一群青年男女和风吹百合正以忧伤的曲调哼唱着惠特尼·休斯敦的《我永远爱你》。悠扬的歌声,使旗帆陶然欲醉。音乐声中,青年男女双双对对跳起了轻盈曼妙的舞蹈。风吹百合和一位男士优雅地曼舞起来,舞步简直美妙极了。接着,她换了一个舞伴,然后又换了一个,穿花蝴蝶般在众男宾面前飞舞。房间里响起欢呼声和掌声。旗帆困惑地望着窗里的风吹百合,这哪里像个刚刚失偶的断肠人,根本是一尊欢乐女神,那样慷慨地把欢笑漫天挥洒。……过了很久很久,当旗帆感到脚站酸了的时候,舞会终于散场了。宾客们喧哗着走出房门,结伴而归,没有人注意矗立在花丛阴影中的旗帆。

风吹百合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缓缓转过身直面着旗帆,双拳紧握,生气地叫:“你看够了么?你以为你曾救过阿多斯,就有理由来监视我了?你……”她似乎有些晕眩,用手扶住额头。旗帆尴尬极了,嗫嚅着说:“我是怕……你想不开……做傻事……没想到……打搅了你,很抱歉……抱歉得很……”边说边往后退,最后转身向汽车走去了。

旗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刚起身伸了个懒腰,就有一股浓浓的香味飘进他的鼻孔,往外一瞧,原来是风吹百合端着一杯咖啡来到车前。她带着歉疚的微笑说:“昨天晚上我心情很坏,委屈你了,其实,我不是会轻生的那种傻姑娘。喝了它就进屋吃早餐吧。”旗帆接过咖啡。见她洒脱地一甩秀发,袅袅娜娜地离去,忽觉一阵痴迷。

从这天起,旗帆在风吹百合家的客房住下了。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她照常散步、读书、写作,只不过增添了一项新的内容:她反复要他讲述他和阿多斯短暂相处的情景,她也不时向他倾吐自己和阿多斯交往的经历。有次谈话后,旗帆忍不住问:“你难道对阿道夫的疯狂计划,没有一点担心吗?”

风吹百合粲然一笑,说:“我不相信,世界会被一两个疯子毁灭掉。我相信人类是能够拯救自己的。你知道吗?即使是一棵最卑微的小草,也能够以顽强的生命力顶开沉重的岩石,绽放生命的光彩。在洪水到来的时候,看似在劫难逃的非洲蚂蚁却能抱成一个黑色的球,那是生命之舟。外面的蚂蚁虽然淹死了,但大多数却活了下来,因为小草、蚂蚁也懂得生命的意义。生命的光华是宇宙中最灿烂迷人的,太阳的光辉和它相比也会黯然失色。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更是宇宙中的精华,难道不会自觉地和面临的厄运进行抗争?”

旗帆觉得风吹百合的话,字字句句都敲击着他的心灵。“我第一次遇到像她这样超尘拔俗的女孩。她是理性、智慧、美丽的结合体,她一言一行都放射耀眼的光芒。我想我已爱上她了,可是,我配得上她么?……”

深夜,万籁俱寂。旗帆在灯下记日记。在这两个月里,他把风吹百合的每一句话都细心记录下来,然后慢慢品味。旗帆觉得自己被她的那份兰质慧心深深吸引住了。

后天就是联合国成立纪念日了,阿道夫将向联合国和全人类摊牌。旗帜望了望风吹百合送给她的一张照片,那是令他倾倒也令他崇敬的面容。他心里充满了勇气,从未感到如此的冷静和无畏,他甚至开始有一种幸福的感觉,生死于自己已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现在旗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让风吹百合活下去。像她希望的那样活下去。”

他想潇洒一些,像中国的侠客们一样风那般飘走,“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但他不能,总觉得应该把自己要做的事写下来,让她了解自己的心迹。于是旗帆操起纸笔,写道:“风吹百合小姐,或者可称你百合。我走了,去完成一项任务,极有可能不会回来了。我要做的事很简单,我将在‘冥王星’凶手面前,用干扰器向它发射一种我设计的密码载波,对他的中央处理机进行反控制,赢得宝贵的10秒钟,然后让它完蛋。如果我不幸死去了,请别去看我的遗体,那会让你作噩疆梦的,只希望你能在我的墓前献上一束鲜花。虽然是萍水相逢,但我想我是为你而去的。”写完以后,他忽然感到这有点自私,于是将纸揉成一团扔到废纸篓里。但他控制不了自己,又重新抬起那张纸,小心翼翼地展平,夹在自己的日记本里,然后悄悄走出房门,再把门细心地关上。最后望了这幢幽静的小楼一眼,忍不住涌出两行热泪,他尽力使自己的腰身挺直,毅然转过身大踏步地走了……

捣毁“冥王星”

明天是旗帆唯一的机会——接近“冥王星”及其裂弹控制系统。明天,全世界尽职的新闻记者和电台、电视台播报员会云集联合国总部,阿道夫将持他的“杰作”向全世界发表他妄图统治全球的宣言。一个人在得意忘形的时候,往往是露出破绽的时候。他的机械战士要应付几千名记者,一定会有疏漏,那样就有机会了。

旗帆进了国际星云侦探社,社里的人大都外出了。他通过认识的人开启中心蓄电池,打开电脑,调出干扰器的结构图。他很小心地把干扰器改装进一架摄像机里,这花了他一天的时间。然后他又思考了自己一直在构思的能扰乱具有数万种解毒程序的电脑的超新星病毒,但具体输入方式必须根据接近“冥王星”时截获的数据随机应变。这很困难,但旗帆有这个信心,因为他是世界最出色的抗电脑病毒专家。

次日上午八时正,联合国总部聚集了国际刑警、美国联邦特工、特种部队战士、海军陆战队员以及数千名一向“视死如归”的记者。阿道夫在“冥王星”凶手及机械战士的护卫下强行进入了大厅。

在新闻发布厅,所有椅子都移开了,剩下一片宽阔的空地,摄像记者心惊胆战地远远地摄像,没有人敢靠近。

只有一个人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神色镇定地穿过人群在距离“冥王星”只有五六米的空位上坐下,手持一台摄像机对准着“冥王星”。发表完疯狂的讲演,阿道夫看看表,他在等待九点一刻联合国首脑们给他的最后答复。他轻蔑地望了望那个新来的大胆的家伙,问:“喂,你!用这么大的摄像机给世界末日留影么?”那个人神秘地笑了笑说:“这个嘛,先生,我保证您很快就知道了。”阿道夫狐疑地望着他噼噼啪啪地用单手击打键盘,手中的摄像机像磁石般盯住“冥王星”。他感到有些不妙,全体在场人员也感到有什么不对,一股肃杀的气氛立刻笼罩着全场,或者说全世界。因为现在全世界都观看着电视的现场转播。

键盘击打的声音仍在继续,摄像师从容不迫的样子使阿道夫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突然,阿道夫恍然大悟地说:“我知道了……”那个摄像师缓缓放下了摄像机,以冷静从容地声音说:“但是,已经迟了!”一束强光过后,“冥王星”像突然染上瘟疫似地浑身颤抖,那只蓝眼恐怖地眨动着。全世界的人民似乎看到了一线生命的希望,就像满天乌云中突然射下一束美丽迷人的阳光。

旗帆仍旧从容地一敲回车,“冥王星”左臂发射器突然自动伸出,控制“冥王星”的“死亡芯片”当的一声掉在地上。旗帆的带有高能发射系统的超新星电脑干扰病毒已抑制了“冥王星”的正常运行。阿道夫疯狂地大叫着扑上去捡,但旗帆抢先一步,一脚把死亡芯片踢向人群,正好被一位将军漂亮地接住了。全场响起了炸雷一般的欢呼,无数警察立刻护卫住将军。阿道连忙命令机械战士去抢回“裂弹”芯片,当几名金属魔鬼冲向警察时,一阵清脆的枪声,它们立刻化为铁屑散了一地。原来是旗帆利用它们一刹那间的疏忽,对准了防卫空隙,用星光机关枪将它们全部击毁。

突然,一直垂着头的“冥王星”向旗帆闪电般开了两枪,两颗定时子弹射入旗帆双腿,他跌倒在地,大声喊:“冥王星启动了备用系统,再有四十分钟,裂弹系统就会恢复正常,把握住机会呀!”不少人争相奔下楼去。大厅里立刻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少数英雄好汉护卫着旗帆,与“冥王星”和阿道夫对峙着。

跑下楼的人没有走远,他们聚集在大楼的自动摄像仪的屏幕前,心惊肉跳地观看,只见旗帆双臂又中了两弹,他已经无力反抗了。大厅里寂静得如一潭死水。

“看啊,看啊,瞧瞧这位英雄好汉!”阿道夫咬牙切齿地说,“你几乎毁了我一生的计划,我要把你每一片肉都炸离你的骨头。”他扬扬从怀中取出的启动器说:“你这个杂种,难道你不明白。无论你成功与否,都会被炸得粉碎,死得比谁都惨。做救世主真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么?”

就在这时,一个一身白衣如雪的倩影映入阿道夫的眼帘,他感到目光一亮,问:“你是谁?”一个轻柔纯美的声音在回答:“听着,我是他所爱的人,他也是除你之外所有人都爱的人!”

又是一个惊奇。全世界人们都惊叹了,他们激动万分,血液沸腾。但旗帆却震惊了:“百合,你怎么会来这儿,求你快走!”风吹百合走过去扶住旗帆的肩头,静静地说:“我应该和你在一起。”

“不!”旗帆痛苦地嘶吼,“这儿太危险了,你快离开,你如果再遭遇不幸,我的奋斗就毫无意义了。”但风吹百合轻柔地回答:“如果你想让我生存下去,此刻你就得先救活你自己。”旗帆呆住了。

“休想!”阿道夫狂妄地狞笑了,“来得正好,我就让你们双双下地狱。‘冥王星’,过去先杀了那个女人。”说着他又端起启动器。“啊呀!”旗帆狂怒地发出一声咆哮,像狮子般朝“冥王星”撞去。阿道夫瞄准他按下了启动器的按钮。但是,正在这一刹那,“冥王星”被旗帆一撞碰掉了阿道夫手中的启动器,竟阴错阳差地启动了它自身发射器内的定时子弹。一声巨响,“冥王星”身上冒起缕缕轻烟,“轰”地坐在地上。

全世界都在为这个奇迹而欢呼。但很快,他们又看到了一生中最可怕的情景:“冥正星”像幽灵般从地上站了起来,一阵轻微的履带滑响,它自动恢复了被炸飞的装置,启动了身上数十种超能武器,并全部瞄准了旗帆和正扶着他的风吹百合。

这时,风吹百合镇定自若地鼓励说:“旗帆,振作起来,再想想办法。”没有人知道这句话给旗帆本已绝望的心灵注入了多少勇气和信心,甚至是欢乐。他感到自己和百合的灵魂相互依偎,甚至几乎要融合了。生命之花在绽放,旗帆感到从未有过的巨大力量在体内汹涌澎湃,他忘情地狂吼了一声:“快击毁冥王星!”

这时,一群警员在华盛顿、华狮、牧村良等人的带领下,手持星光机关枪冲了进来,合力围剿“冥王星”。

飞蝗般的子弹纷纷击中了“冥王星”看似坚固的身躯,爆出一串串大大小小光华万丈的火花。风吹百合把受伤的旗帆拖向大理石柱背后,静静依偎在他身旁,脸上有着置生死不顾的镇定的神情,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祈祷。子弹裹挟的热风卷起了她的长发和衣衫,宛如凌波仙子。

半个小时后,“冥王星”的装甲已经坑坑洼洼,许多地方已扭曲变形了。这时,人们纷纷围上来,用激光炮代替切割机将遍地部件切割殆尽。“冥王星”再也不能重新组合。它已经没有剩下一个完整的零件。厅内人来人往,热闹异常。

当们为赢得的胜利欢呼时却发现阿道夫失踪了。多年后,才得到证实:阿道夫目睹自己精心设计的超级杀手支离破碎,跑到深山去服毒自杀了,为的是不让人们找到他的尸首。

此情可追

旗帆被送进医院,医生们为他取出了体内的定时子弹,他获救了。每天他都要收到从世界各地发来的致敬祝贺函电,还有一批又一批手捧鲜花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想要亲眼见见这位人类卫士。旗帆反而为此感到惶惶不安。待伤势初愈,他便要风吹百合悄悄把他带出医院,驾车回到了绿茵镇。

在重回绿茵镇住下的这些日子里,风吹百合明显感觉到了旗帆对自己的感情。她表面平静,但是,她内心在剧烈冲突:这是爱情么?没有望眼欲穿的企盼,没有如梦如醉的感情,只有同生共死的一种信念,一种相互的慰藉。这不像自己和阿多斯的爱情,在众多围绕自己的男士中,阿多斯像晨星般迷人而明亮。和他在一起,我就像在燃烧,兴奋无比,激动万分……

旗帆兜里放着一个精致匣子,匣子里是一枚精美的订婚戒指,这是他为风吹百合买的。他曾无数次想献给她,但每次都因胆怯而中止了。他很怕当面受到拒绝。

“百合,请你谅解,我现在很激动。”一天,旗帆终于下定决心掏出了那匣子,“我……我想把它……送给你……你愿意嫁给我么?”他的头脑里已构筑了一个温馨的家,就在绿茵镇,或者在纽约郊外。他将去谋一份电脑防毒工程师的职位,足可以支撑这个家庭。可以夏天去佛罗里达海滨游泳,冬天去瑞士滑雪,尽情享受生活的乐趣。也可常去尤里西斯家做客,在烛光下共进晚餐,或是一起过感恩节,去星云社串串门,好好与华盛顿他们欢聚,叙叙友情,品尝一杯浓茶或咖啡。当然,生活中不能没有冒险,那么。就一起去一趟非洲,华盛顿、华狮、牧村良带上他们的女友,自己则带上风吹百合。要不,每年去一次亚马孙也多有情趣。

风吹百合很有礼貌地微笑答道:“你能允许我考虑一下吗?只须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

“好的。”他兴奋而欢快地说。

第二天早上,旗帆早早地起床,晨跑了一个小时之后,怀着紧张的心情去敲风吹百合的房门。“Hello,百合,起来没有?”他又敲了敲,他知道风吹百合很容易被惊醒,而且现在早该醒了。

很久没有动静,旗帆大着胆子推开旁门。房内空空如也,床铺叠得很整齐,桌上有一封信。一阵不安像电流般穿过了旗帆全身。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信,见上面写着:“旗帆,从你拿出结婚戒指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的逃亡。很显然,你没有看过我的任何一本小说或散文集。像你这种具有优秀文化修养的人竟没读过我的书,这在我看来真的很惭愧。

“我不想结婚,就像飞鸟不想让鸟笼阻挡自己的翅膀,像游鱼不想被鱼网捕获,吓你一跳吧?在遇到阿多斯之前,我是四海为家的,我在世界各地游玩,历尽万水千山,已将近六年了。我的朋友遍布世界。我喜欢世界风光,更喜欢交各种各样的朋友,从豪门子弟到流浪汉,从各国总统到非洲土著酋长。如果我结婚了,我只会成为一名家庭主妇,贤妻良母,也就失去了丰富多彩的生活。这也许太自私。阿多斯闯入我心底之后,我爱他简直发了疯。我决定做他的妻子,把我的生活放弃。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而正在这时,你带来他的死讯。我的爱火也就随之完全熄灭了。也许,你以为我不顾生死地与你在一起,表示我已爱上了你,那是你的误解。我是因为你救过阿多斯,而且敬佩你的深情才去的,这不是爱。

“现在我重新放弃了固定的生活。我走了,如果你一定要去找我,求你在一年之后开始好么。我需要散散心,忘掉以前的种种痛苦和忧愁,重新找到生活的意义。一年之后,如果你未能忘情,就来找我吧。但想找到我绝不容易,而且,除非你能留住我的心,否则你无法留住我。

“一年后见吧,旗帆!这对你也许是新的挑战,能从我这儿偷走我的心么?我会等你来。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原谅我的无情。我不能成全你的梦想,你的爱,抱歉。再见,也许不会再见了。”

“不,我的天。”旗帆看完了信,无助地坐倒在床上,“她走了,我失去了她!”

旗帆茫然望着窗外,朝阳已经开始洒下琥珀色的光辉。晨曦中,几百种不同的鸟同时宛转啼鸣,优美动听,东方天空有几片金色的流云飘过。晨风吹进窗户,带来远山泥土和野花的芳香。世界是这么美好,旗帆感到自信回来了,同时有一种莫名的幸福感。他拿起信再看一遍后,欣然微笑了。

“我还只有二十五岁,也许应该去闯一闯这个奇妙的世界。”旗帆坚定地对自己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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