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异乡听埙,常被那凄凉旋律里浓浓的愁绪打动,而同样慢速的萨克斯却悠扬、深情、自然而乐观,给人一种在家的舒适感。
序曲
纽约的冬天很冷,尤其是大雪将临彤云密布的阴郁天气,总使我想到世界的末日。
一天的紧张忙碌,使我几乎动弹不得。坐在燃烧的壁炉前,看着听不大懂的英语电视,突然想起了离开中国的时候,也是大雪将临,还有记忆里有些模糊的她。难道这就是我向往已久的异域生活?
门铃响了儿下,我没去理睬。一定是推销员,因为上个月的帐已经付清了。可是门还是被轻轻地推开了,大概是因为我忘了锁上,一个披着金发身着大衣的洋妞儿试探着进了门厅。“有人吗?”我没回答,但她很快发现了躺在沙发里的我。“日本人?”“不!”“那就是韩国人?”“我这么英俊,你看不出我是中国人吗?我也不认得你,如果是推销员,实在对不起,滚!”可她并没生气,反而冲我一乐:“中国人都这么对待女孩子吗?”说着她走过来,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我们谈谈好吗?”在火光的映照下,我看清这是一个美丽、性感的美国姑娘,但她眼中却流露出一丝狡黠。
“没什么好谈的。”我的语气缓和下来,反正一个人呆着没事儿,只要她不是杀人狂,和她谈谈倒也无妨,不买东西就是了。“要咖啡吗?我只有清咖啡。”说着我给她倒了一杯,她笑着接过去呷了一口。
“我是斯科特化学研究所的0”说着她竟从高筒袜里拿出一张名片。
我瞟了一眼,问:“有何贵干?”
“嗯——实际上您十分幸运,我们研究所最近发明出一种可以延长生命的药品,效果很好,而且经过权威机构的测定,这是几张证明。”她又从另一只袜筒里取出了几张白纸,从签名来看的确是权威机构出具的,而且还是原件。“不过我们缺少成批生产的资金。”
“可我并不是银行。”我已经可以肯定这是一个骗局了,美国骗子很多。
“请别急,先生,我们只想卖掉一些手里的样品,这就足够我们继续生产了。请您帮个忙好吗?”
“小姐,您去找个富翁不是更好吗?还能多要几个钱。”
“是的,的确有一些富人想买,嗯……但我们认为那些为富不仁者的生命还是不延长的好,而你们这些用功的学生,多一天生命就多一份贡献,多一份成就。”
我不想再和她多说什么了。“对不起,我现在一美分也没有,你还是到别的地方去吧。”
“其实只要五千美金,你就能延长至少五倍的生命,何乐而不为呢?”说着,她突然从手袋中取出一支无针的注射枪,一把拉过我的胳膊,叭的一声把一种金黄色的液体注入我的身体。“现在你已经买了,请付钱吧!”她得意地笑了。
我想说我才不付呢,但突然发觉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而且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拿走了我口袋里的一叠现金,那是我明年的学费呵!
“再见吧,中国人。明天我会去花钱的,而你什么也做不了啦!”见我的嘴像活鱼一样无声地一张一翕,她又阴毒地笑了,“是的,这是一次抢劫,你想骂我?”说着,她狠狠地踹了我一脚,拿起我的手在一份文件上按下一个手印,又把我的钱在我眼前晃了晃,就离开了我的公寓。这时,我只觉得浑身疼痛,渐渐地昏睡了过去。
第一乐章
醒来已是清晨,一切没有改变,只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浑身乏力,活动困难,干什么都挺费劲。随手拿过闹钟,猛见秒针在急速旋转,甚至分针也在飞快地转动。好半天,我才明白那个女强盗所说的延长生命就是把我扔进了另一个时空里,一个时间轴被拉长了的空间。真不明白怎么这种药物能打开时间的大门,更想不通那女人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手段抢劫钱财,这种药是可以用于正当用途的呀!我无所适从,想去报警,可又担心这样出去会有很多人把我当作怪物围观,那太丢人现眼了。于是我只能呆坐着,不能上学,不能打工,那个日本料理店的老板一定会开除我,他本来就不太需要我这个跑堂的。我怎么生活下去呢?我的梦想再也无法实现,再也回不到中国,再也见不到父母和她。我真想买酒喝,可那个女人抢走了我全部的钱。也不能看电视,电视在我眼里就像烧得太旺的走马灯,声音也像是从破留声机里发出来的一样刺耳。
就这样坐了两天(不过我只觉得过了十来个小时),简直无聊透了,真想找个人说话,可谁能忍受一个一句话也要说半天的人呢?也许那个披肩发能吧,他是个街头艺人,就在离这儿不远的一个街口酒吧外面,他能用极慢的速度做各种滑稽的动作。我决定去找他,于是推开房门,向大街走去。外面已是中午了,阳光撒满了这个由于高楼林立而常显得阴森的街区。
第二乐章
街上的雪大部分已经化了,天气很阴冷,行人在我眼里一蹦一跳地匆匆掠过,有点像默片时代的电影。马路上是一片车流,当我慢腾腾地跑过一个又一个街口时,才能看清急停在我面前的车子。司机并没有咒骂,大概美国人看惯了各式各样的心理病人,把我当成一个表演欲极强而又不得志的喜剧演员吧。那些蹦蹦跳跳的人们偶尔极快地瞄我一眼,然后继续走他们的路。只有那些巍然不动的大厦,才使我感到我还在这个既属于我而又不属于我的世界里,而这个世界仿佛又凝固了。
当我终于来到那个酒吧的时候,那个披肩发果然在。没想到我平时爱听的那首悲伤的歌,竟是拖长声音唱的一首平常的情歌,这使我感到奇怪。
他并没有注意我这个时常光顾的看客。
“嗨,你这首歌叫什么名字?”沉默了许久,我试探着开口问他。
他显然也因我拖长的声音吃了一惊,猛地回头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盯住我,用那种美国人表示揣测的神秘表情问我:“难道你也……”
我一下明白了他这活的含义,看来他和我有着相同的遭遇——被那个女人抢劫了,而且他比我早很多。于是,我点了点头,当然也是极缓慢的罗。
“啊,”他又端详了我一会儿,“我认识你,你是那个老在这儿呆着,可很少给钱的中国人!”
“真对不起,我很穷。可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呢?”
“因为你在那个日本饭店给日本人跑堂。”
这是什么逻辑?可我无言以对,他说的是事实,我只好摇着头冲他笑了笑。
“嗨,我叫肯。”他笑着伸出了宽大的手掌。
“叫我陈好了。”我很喜欢他的爽朗,在他身边席地坐了下来,“你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空间里呆了多久了?”我的心情突然黯淡下来,很想从他那儿了解点什么。
可他并没明白我的活,侧着脸问我:“什么陌生的空间?这是纽约呀,我从小就生活在这儿。我是一张纽约的活地图。”
“不是,我是说,我们好像被送进了一个与原来不同的空间,所以我觉得这个世界变得陌生了。”
“噢,并不是这样的,中国人。那个女人给我们打的针,是一种使人体运动和精神反应速度减慢的药物。我们还是生活在这个我们熟悉的纽约。”
“那么说你是自愿用那种药的了?”
“也不是。那个女的说我很帅,要我吻她一下。当我吻她的时候,她就给我来了一下,然后拿走了我所有的钱。”
“你原来很有钱吗?”
“不,当时我在读书。我父亲很有钱,但我不想依赖他,所以在打工读书。”
“那她为什么会物色上我们这些人呢?”
“谁知道,也许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好骗吧。对了,你那天是不是也去银行取了钱?”
我那天的确刚取出父亲辛苦一年还要东拼西凑才从国内寄来的学费,看来是被她瞧见,跟踪到了我的住所。我真是倒霉透了。我禁不住问他:“你为什么不去控告她呢?”
“要知道,请律师很费钱,而且我是在她的证书上签了字的。再说现在这样也挺不错,一般情况下——除非你受了伤——我们感觉中的一小时相当于5到10个小时,所以我挣五天的钱却只须吃三顿饭,生活就很富裕了。你知道恩格尔系数吗?就是说买食品的钱占全部收入的份额越小,说明你越富裕。”
“你真是不知愁,难道你就愿意这样活下去吗?没有事业,没有家庭,孤身一人?”
“你的心情怎么那么沉重?其实这佯很不错呀,悠闲自在而且可以多活5到10倍的时间,没准儿我还会在火星上度过晚年呢。姑娘们也会把你当作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你轻轻一吻在她们看来就够深情的了。再说药总有失效的一天,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恢复原状呢。”他拾起一小块石头,递给我,“陈,你试试把它扔出去。”
我没好气地把石头往前一丢,可那石头只落到了我脚前。我吃惊地看着肯,他正把另一块石头扔到了马路对面,然后骄傲地看着我。
“怎么样,这可以说是锻炼身体的好机会,生活迫使你的快缩肌发达,因为只有达到一定速度才能把石头扔出去。如果我恢复了原样,我就可以拿几项奥运会冠军——只要我还不太老。”他脸上露出踌躇满志的表情。
“难怪我一直觉得很累,迈不开步子。我真忍受不了这种生活!”
“没有那么严重,慢慢你会适应的。做我的搭档吧,咱们一起享受富裕的生活。”
“谢谢你这么慷慨,可我还是想尽快摆脱这一切,否则我对不起还在中国的父母。他们辛辛苦苦送我到美国留学,要是知道我不但拿不到学位,反而成了街头艺人,还不气死?我怎么向他们解释这一切?”我愈说愈气愤,觉得怎么也不能逆来顺受,“不行,我一定要去告她!”
“喂,陈,你别冲动。”他一把拉住我,“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你签了字,法官是不会向着你的。”
“可我根本就没签字!”
“你没签字?”肯不相信地说,“那个女的没说要卖给你一种延长生命的东方药物?他对我可是这么说的,所以我签了字,她拿光了我的钱。”
“她对我可是名副其实的抢劫,我根本就没签什么字。”
“你平时用中文签字?”
“是的。”
“那就更麻烦了。那个女的也许掌握有你签名的什么便条,她会找个中国人仿照你的字迹在证书上签写你的姓名作为证据,而法院是鉴别不来中国字的,再说法院有谁会向着中国人呢?”
“可是,她只说那药卖五千美元,却拿走了我十几万美金……哦,对啦,她还拉住我的手在一张纸上按了手印。”
“你看见纸上怎么写的了吗?又有谁能证明你的十几万美金不是自己藏起来而是被她拿走的呢?”
“这……”我绝望地垂下了头。
“既然你不愿意这么生活下去,只有唯一的途径可走。你写信给一个叫斯科特化学研究所的机构,求他们卖给你解药,我有他们的地址。如果要一大笔钱,我会借给你的,但愿他们有这种解药。好,别想这些了,到我家去住一宿吧,我们再好好聊聊。”
天色已近黄昏,我帮肯拿了一件乐器,向他家慢慢走去。
第三乐章
是一位头型和肯一样的黑发姑娘开的门。
“嗨,贝蒂,这是我的一位新朋友,哦,也是同行。”肯用尽可能快的节奏对那姑娘说,“他叫陈。”
“嗨,你好,陈!”我勉强能听懂她的话,因为她说得太快。
“你好,贝蒂!”我们握了握手。
然后贝蒂用极快的音调和极高的音频又说了句什么,肯好像听懂了她的意思,但他摸了一下口袋,对贝蒂笑着说:“亲爱的,可以帮我买一盒烟吗?——骆驼牌的。”他掏出钱来催着贝蒂出去后,我们便在沙发上促膝对坐着。
“陈,我一直没告诉他们——我是说我的家人——我打了那种针,我对他们说我爱上了街头表演这门艺术,并决定把它当作一生的信仰。当然他们起初反对,但后来也就无可奈何了,所以我刚才说你是我的同行。在这里你可以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谢谢你,肯,可是我听不懂你妻子的话,她说得太快了。”
“噢,她是我大学同学,现在只是情人,我可不想拖累她一生。其实我起初也听不清人们的话,这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你可以慢慢学会说出平常速度的话,现在,你就说你不会说英语好了,我给你当翻译。”
很快——当然是我们的感觉——贝蒂就回来了。把香烟扔给肯:“不要在客厅里抽。你是想在这儿喝杯咖啡呢,还是去厕所抽烟?”
“来杯咖啡吧。”肯立刻把烟藏进口袋。
我专心听贝蒂说的什么,但只能听出大意,而她极高的嗓音和肯的男低音对比十分明显,听起来让人觉得十分好笑。
贝蒂拿来三杯咖啡。
“陈,要糖和奶吗?”
“不,谢谢,我习惯喝清咖啡。”而肯却加了三块糖。
“贝蒂,你为什么不去做晚饭呢?”肯显然又想支开贝蒂。
“今天我定了比萨饼——就在去给你买烟的时候。”
“哦——”肯耸了耸肩。
于是我们聊起天来。贝蒂问了一些诸如“中国也有把街头表演当做信仰的人吗”之类让我无从回答的问题,多亏肯替我打了圆场。而且肯的回答总能把她逗乐得手舞足蹈,看着她快镜头般的动作,我有一种想乐而乐不出的感觉。
那天晚上,我们吃了一顿比萨饼,肯把我安排在他们的客房。尽管不大困,我还是睡了一会儿。
第四乐章
还没有睡够就被肯叫醒了:“陈,快起床,该去干活了。”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这才几点呀?”
“天已经亮了,只不过你还没有适应这种时间。”
于是我穿好衣服,和肯一起离开了他的家,贝蒂还没有醒。
我们不饿,所以没吃早点,直接来到那个小酒馆门口。街上人还不多,肯就又和我聊了起来。
“陈,我劝你听我的,把那个女人忘了吧,其实就这样生活不也是很好吗?”
“那是因为你不孤独,而我一个人身在异乡,我的亲人、朋友都在中国。”
肯沉思了一会儿,点着头说:“的确,我比你幸运,我有能体贴我的父母、情人,安闲,自在,有收入,有爱情,所以我觉得这样不错。”他又拍拍我的肩膀,声音充满了同情,“那么,你就给斯科特写信吧。”
那天下午,我回到公寓按肯说的地址给斯科特化学研究所写了一封信,请他们卖给我解药。
接下去的几天,我还是和肯在一起。有了这个热情的朋友,我也不再感到特别的孤独了。
第五乐章
信寄出去一周后没有回音,我真担心他们根本没有什么“解药”,又写了一封信寄去。
再过几天,当我和肯分手后回到家里时,一眼看见门口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不许再给斯科特化学研究所写信,否则小心你的狗命!”
我想这一定是那个女的写的,因为字迹有些纤秀。显然,我寄去的两封信都被她截留了。
看来,我只有亲自去那研究所求助了。可是,万一在那里碰上那个女贼怎么办?她虽不大可能杀人,但绝对不会让我见到研究所的人,而我行动缓慢,无法抵抗任何人的攻击。
但我真的不想这么活下去,冒再大的险也无所谓了。于是我急急走出公寓,叫了辆出租车,向斯科特化学研究所开去。
第六乐章
当我走进斯科特纽约办事处所在的大楼时,直觉使我感到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我。我扫视了一下,周围都是走得飞快的人影,大门外却伫立着一个带墨镜的女人。原来就是她!
她大概正在搜寻我,不让我见到斯科特的人,于是我装做没注意,继续环视大厅,然后向电梯移去。
从指示灯上看,左边客运电梯已经从50层降到第6层了。我在电梯口前用余光瞟了一眼,见她已经站在大厅里了,我赶忙移到右边的电梯口,背对左边的电梯门,假装专心等右边的一部。
我斜着眼看左边的指示灯,细心数着电梯在每层停留的时间,都是4下。终于左边的电梯到底了,我数到3时,猛地一转身用最快的速度钻了进去。在门刚好关上的一瞬间,我看见她也飞跑了过来,但她晚了一步。电梯载着我开向20层的斯科特办事处。
我又验证了,电梯在每层行驶1下,停留4下,而我每数一下就是五秒钟,那么,乘以5是25秒,这就是说,电梯每经过一层楼实际要花25秒钟时间。噢,天啊,她爬楼梯都能赶上我!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已到了第三层楼,我赶紧走出电梯,想找个地方先躲一躲,正好右边的下行电梯开着门,我急忙钻了进去。很快我回到了大楼底层,这时凑巧旁边的货运电梯也到了,我立即冲进去,里面站着一个身着蓝制服的工人。
“嗨,老兄,把我带到20层好吗?”我顺手从袖子里变出一张钞票,这是我从肯那里学会的魔术。
“可以。”那个工人面无表情地对我说,但他用拇指在中指和食指上搓了搓,示意我再加点,于是我又给了他10美元。他很不情愿地启动电梯,不多久到了20层。上帝保佑,但愿那个女人没追上来。
可当我走出电梯,正在寻找斯科特办事处时,突然看见她就立在我的面前,满头大汗。
我本想装做没看见她,再走回电梯,可她已经扯住了我的衣服。
“田中,亲爱的,你又跑到这儿来出洋相了。跑也没用,快跟我回去,如果你再这么装疯卖傻地在街上出丑,我们就分手好了!”
我知道我再喊什么也无济于事了,因为周围的人们都肯定会认为我是她的叫做田中的日本丈夫。我极狼狈地被她牵着顺着楼梯往下走。
一路上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一些编造出来的瞎话,我被她拉住跟在后面,丧气地垂着头,眼前老晃着她那件缀满金属环的皮短裙。
因为我走得慢,我们老半天才下到一楼。大厅里聚集的人们被她的叫嚷吸引了,都朝我们看,我愈发窘迫。在快出门的时候我突然被钢管扶手绊了一下,我急中生智,顺势扑向她,把她身子紧压在钢管上,随即搂抱着她狂吻起来。由于她自己装成是我的妻子,当然不好推搡挣开。我抱着她没完没了地亲着,而她也紧紧抓住我的衣服,生怕我跑了。大厅里的人果然没看出我们都是在演戏,朝我们微微一笑,便纷纷转过头去了。
我赶忙拿出一根在街头变中国戏法用的尼龙绳,悄悄把她皮裙上的环儿在扶手上系上死结,过了好长时间,我才放开了她。“亲爱的,我并不是来找斯科特的,其实是专门来找你的。”我微笑着用刚练会的正常速度对她说,“自从那天见到你以后,我就忘不了你的美貌。”
大概是我的吻太“深情”了,她好像有点相信,稍稍放开了我的衣服。我顺势向后挪了两步,冲她摆摆手,说了声再见,就向电梯跑去。她这才发觉自己被我戏弄了,却又脱不了身,急得破口大骂起来。
我顺利地上到20层,并终于找到了那家研究所的办事处。但真不走运,就这么一耽搁,办事处已经关门了。我呆呆地瞪着那块铜牌,真不知该怎么办。
第七乐章
我想,现在就下楼去,一定会碰上那个气极败坏的女人。我在这层楼的电话间拨通了肯的电话,告诉他我在这里碰上的麻烦,请他务必来帮助我摆脱困境,我还告诉了斯科特总部的地址和电话——这是我从那办事处的铜牌上看到的。
我乘电梯下了楼后,见那个女的还在大门处费力地解扣儿。我松了一口气,从容地走过去,推开旋转门走出大楼。可就在这时,她也急速冲出大门,向我扑了过来。原来她早就脱身了,只不过做做样子诱我上当罢了。
她紧紧抓住我的衣领,用一件很硬的东西抵住我的后背。我不知是不是枪,却也不敢反抗。
“嗨,亲爱的,你可别动真的。刚才咱们可出尽了风头,你要是杀了我,警察不会找不出线索的。”我佯作镇静地说。
她用膝盖狠狠地顶了一下我的尾椎,喝道:“你这中国猪,敢这么骗我,我要让你知道点厉害!”
“嗨,别这么生气,我对你可是真心的。顺便问一下,你没有艾滋病吧?”
于是我又挨了一下,看来她真的发怒了。就这样,我被押着,慢腾腾地走过夜幕下车灯闪烁的一个个街口,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
我不敢再开口说话,只听见汽车飞驰而过,看到一条条光龙穿梭在高大建筑的背景之上,这一切又变得那么陌生,没有可靠感。我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在国内时夏天的夜晚在街上乘凉的情景,而现在纽约正是冬天,并且已经下了雪。我的心境渐渐充满了凄凉,还夹杂着恐惧。
第八乐章
她押着我来到了一个偏僻的露天停车场。
“中国人,你把我惹急了。你不顾我的警告,差点坏了我的事儿,我今天不会放过你的!”她扬了扬手,果然握着一支手枪。
“我不会再呆在纽约了,就回中国去。请你卖给我解药好不好?”我央求道。
“好的,”她嘎嘎笑着,“我就直接把你送回中国吧!”说着她举起了枪。
一声极沉闷的枪响传入我的耳中,同时,一股热流涌出胸膛,随后才感到了极度的疼痛。
我还能看到他,她的动作更快了,像一道闪电,把我拎起来扔进一辆汽车,并在汽车上浇了汽油。我毫无反抗能力,在昏迷过去的一刹那,我仿佛看见了一片火光……
慢慢地睁开双眼,光线、声音、外界的一切信息,由虚无到清晰,渐渐涌入我的意识。周围很亮,一片洁白,我想我是躺在医院里了。
肯和贝蒂站在床边,还有一位不太高的老人,瘦瘦的但很有精神,他们看到我醒了都十分高兴。
我想坐起来,但胸口还隐隐作痛。
肯告诉我这位老人就是斯科特先生,是很有名的医药学家。然后他给我讲了所发生的事情。
当那个女人正要点燃汽油时,恰好有几个人经过,而她也以为我已经死了,或者很快就会死的,也就没再点火,赶紧溜了。那几个人看见我倒在车里满身是血,忙叫来救护车。医生看了我的伤势,听了心跳,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打算把我直接送到太平间,并报告警察。这时肯和贝蒂带着斯科特先生来了,因为我衣袋里有肯的电话号码,警察及时通知了肯。
斯科特先生坚持要医生按正常情况给我治疗,取出了子弹,缝合了伤口,这样我终于保住性命。
原来,正如肯说的,我们被注射了那种药之后,血液循环和新陈代谢比一般人慢了5到10倍,一旦受伤还会更慢。而这又恰好能改变病员体内的生动化学反应,减缓他们的生理活动,给医生以更多的抢救时间。但由于这种药还没有公开,医生又不了解我的状况,见我受伤后,心跳十分缓慢近于停止,便误认为我马上就要死了。
“谢谢您,斯科特先生,”我说话有点困难,只能用慢速度来讲,“当然也谢谢你们——贝蒂和肯。”
“没什么,看见你挺过来了,我们都很高兴。”斯科特先生说,“你也许想恢复原来的状态吧?”
“是的,您有解药?”
“我有,但我请求你和肯一件事,如果你们答应,我会非常感激的。”
“您请说,”我看出他面有难色,“我想肯也会答应的,是您救了我的命。”
“实在对不起,其实那个伤害你的姑娘,是我的女儿。她在大西洋城赌博欠了一笔债,所以就偷走了我的成果到处去骗钱,甚至犯下了杀人的罪恶。我对她的行为很憎恨,但更感到难过,因为她变成今天这样是由于我一直忙于工作,没教育好她。我想请求你们不要起诉她,好吗?”
“可是……”
“我求你了,我会使你恢复正常,并且我愿同你和肯共享这项专利。要知道,这项成果用途十分广泛,可以用于医疗、体育等各方面……怎么样?答应我的请求吧!”
这好像是在做一笔生意,无异于践踏法律——当然是美国的法律。可如果我为了证明自己是个正人君子而坚持要起诉的话,又会伤害斯科特先生,他毕竟救了我呵。
我回头看看肯,他好像很乐意。
“好吧,斯科特先生,请您尽快让我们恢复原状吧。只要您的女儿不再干这种事,我就不会起诉她的。”
尾声
两个月后我的伤全好了,也恢复成了正常的人。肯已经和斯科特先生合伙开发了美国的市场,而他本人正准备去参加奥运会的铁饼预选赛。
我在机场给他和贝蒂送行。
“陈,祝我好运吧,我感谢那一段生活,也很怀念它。”
“我也很感谢那段日子——尽管我不愿再去回忆它。当然我很高兴在那样一个陌生的时空里,认识了你和贝蒂这样忠诚的朋友。我祝你成功!”
“谢谢。对了,你也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我拿了冠军就和贝蒂结婚,我们要请你做伴郎。”
“好的,到时通知我。”
肯是属于美国的,无论贫困,疾病,无论多么艰难,他都会乐观地生活在他的家乡。
而我是属于中国的,只有那里才是唯一使我有归宿感的地方。
不久后,我带着有关那种药的全部资料,飞回祖国,我要干自己的一番事业。
走下飞机,我又看到了年迈的父母和记忆里不曾忘却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