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二十一世纪中国的科技发展,不能不提及各个科学院、高等院校和大企业属下以及民营的众多实验室。在所有的实验室排名中,有一个实验室很少被提及,但这些排名榜的注释中几乎都免不了要说上一句:“此次排名不包括白鹿实验室,因为我们实在不知道该实验室下一步的成果该属于哪个领域。”
别说外人不知道,就连我这个白鹿实验室的资料负责人都不清楚下一步该应付来自哪个稀奇古怪领域的资料。
我第一次跟白鹿实验室打交道是在三年前学校举办的毕业生交流会上,白鹿实验室也在其中设摊招人,条件是“物理学博士”。出于对来自家乡单位的莫名好感,在经过该摊位时,我好奇地看了一会儿。这时,旁边一个刚考上研究生的家伙讽刺了我一句:“连研究生都考不上的人难道也想进世界闻名的实验室?”一气之下,我当着他的面向实验室负责招聘的老头递上个人材料。
回到寝室后,我才开始后悔白白浪费了一份个人材料。一个会计专业的本科生向要求招物理学博士的单位递个人材料,这不是烧香找错了庙门吗?但出乎我意料的是,第二天我就收到了白鹿实验室的接收函。嗣后听说理由很简单,在一百八十多位应聘者中,差不多都出自名牌大学,几乎包括了所有自然科学学科的博士,只有我的学历是会计学本科。可那个负责招聘的老头当下就拍板说:“光凭有这份胆气,就是人才,我要定了!”
后来才知道那老头就是实验室的灵魂人物卜董卜老头。卜老头的口头禅是:“我不懂该怎么走路,但我知道哪条路才会到达目的地。”而且谁也不知道卜老头会一时兴起为哪个领域指路。自实验室成立以来,他曾给数以百计的科学家指点过迷津。所以,白鹿实验室的成果从卫星自控轨道到农产品改良,从攻克癌症到南美丛林中食人部落的历史考证,杂七杂八,逮住哪个算哪个。
我进白鹿后的第一个任务是聊天。报到后,卜老头笑眯眯地问我:“小张,你认为你最大的长处是什么?”我愣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地实话实说:“我这人虽然兴趣广泛,但总是读书不求甚解。因此,我最大的长处就是没有长处。”卜老头点点头,说:“你就是百科型的人才,我果然没看走眼!你目前的工作是聊天。这半年内,你必须和白鹿实验室每个成员至少聊十次以上。”
这样,我成了实验室中有名的“铁嘴大仙”0大到天文地理,小到鸡毛蒜皮,我都能侃上半天不累。半年后,我被正式任命为资料负责人,也就是卜老头的秘书兼助手,帮卜老头管理所有或稀奇古怪或平淡无奇的资料,还得随时帮他出一些连我都觉得莫名其妙的主意。
“不怕馊主意,就怕没主意!”每每想到卜老头的这句名言,我都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现在,关于月相变化对人体磁场影响的研究已告一段落,天知道下一步要寻找哪一方面的课题。
“说说看,你认为目前最能影响人类的新发明应该是什么?”这天,卜老头一见我进门,就开始在脸上露出那种让人腻歪的笑容。
我讨厌卜老头这种诱导式的问题,但谁让人家是老板呢?我叹了口气,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发现。”
“你说的‘目前’是指在进门时,还是回答我的问题时?可惜那个时间已过了。再给我一个主意,好吗?我的智囊先生。”卜老头喷着满口的大蒜味,将他那童山濯濯的大脑袋向我伸了过来。
“您就不能让我冷静一会儿吗?我讨厌你那沙漠化的脑袋!”我没好气地回答。顺便说一句,在我们之间,根本不存在什么尊卑长幼之别,连粗俗的玩笑都无须顾忌。
“对呀,沙漠化!你说到点子上了。我们已快让沙漠逼上了绝境。如果我们能用某种方法把沙漠改变的话……”
卜老头的话让人怦然心动。自二十世纪末开始,沙漠东移南下,三北、长江、黄淮等防护林都由于人为破坏而岌岌可危,北京城在风沙中挣扎了半个世纪,最终不得不向沙漠低头。整个中国除兴安岭、沿海保护区和西南的崇山峻岭还保存着部分森林外,许多地方不是已经成了大小戈壁就是行将寸草不生了。
从世界范围来看,撒哈拉肆意扩张,澳洲草原沦陷,连亚马孙河流域都只剩下草原灌木丛……人类也曾做出种种努力,但令人遗憾的是建设总是赶不上破坏。如果我们现在能一举征服沙漠的话,其意义决不亚于当年卜老头以光、水、矿物质为原料批量生产碳水化合物的历史性创举。
“如果您能研究出一种在沙漠中历经磨难而不死,但一旦人们需要又可以马上死得一干二净的植物的话,那么,这个课题就差不多了。”我略带调侃地边整理桌子边说。
卜老头抓抓脑袋说:“但‘历经磨难’的标准是什么?‘一旦需要’的标准又是什么呢?”
我笑道:“历经磨难的标准是它能抗住沙漠的酷热、奇旱和狂风等等而顽强地生存,而且你再用什么化学的、物理的法子都消灭不了它。但一旦它把沙漠变成了适合于一般动植物生长和繁衍的环境,它就不能再独霸天下,最终呜呼哀哉,退位让贤。否则地球就变成它的天下了,那时说不定比沙漠还可怕。”
“好,就这么办!”卜老头一拍脑袋说。
凡是卜老头一拍脑袋的,就表示这件事已定下来了,接下来就应该是那些博士们的事,我这个会计学学士也就可以松一口气了。当我泡上一杯清茶,刚轻松了两分钟,卜老头又发问了:“我的铁嘴大仙,植物在沙漠中生长最大的问题就是水。你能不能告诉我哪儿才能弄到水源?”
如果我知道沙漠中哪儿能弄到水,沙漠早就不是沙漠了。我蹙紧眉头想了一会,忽然脑里灵光一闪,便说:“其实沙漠里还是有水的,特别是夜里气温骤降的时候,沙漠的空气中会凝出细微的小水珠。就看你的发明能不能把那些小水珠聚合起来。”
“我就知道我们的智囊有办法!”卜老头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笑着出去了。
还别说,那些博士真的把这个难题给解决了!半年后的一个早上,卜老头兴冲冲地将一盆粗茎细叶、整株散发着石蜡光泽的绿色植物搬入办公室,得意洋洋地宣布:“本世纪最伟大的成果之一绿色巨人诞生了!”
“这是绿色巨人?”我疑惑地问。
“对,就是你说过的能在任何恶劣条件下生长的超级植物,我把它命名为‘绿色巨人’。”卜老头说着又拿出一个小袋,从里掏一把土黄色的粉末,“这种粉末是我们实验室研制的合成超微磁性促长粉末,对别的环境的生物一点影响都没有,但对绿色巨人却有着神奇的魔力,只要沙漠中喷洒过这种粉末,绿色巨人就能疯狂生长,哪怕火烧雷劈,只要还剩下一个分子,都会长成参天大树。开始时绿色巨人能从空气中吸收水分,并不断地发展自己的根系,迅速长成森林,而后就能渐渐地改变气候、水土。可当到了气候、水土等环境适合其它物种生存,年降水量增加到一定程度时,绿色巨人就会慢慢腐死。整个过程已经过计算机全真模拟,保证万无一失。要不了许多年,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沙漠这两个字了。”
卜老头讲到这儿突然停止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面的空气,显然一下子又跟不知从哪儿冒上来的灵感较上劲了。
对这种情况我也见怪不怪,悠然地品着那杯龙井,等他的下一个任务。果然,卜老头愣了一会儿后,又一拍秃脑袋瓜,说:“马上给我们实验室弄一块沙漠过来,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最好能永久性地拥有其所有权。”
“恐怕不行!按照法律,所有国土的所有权都属于国家。所以我们至多只能承包个七八十年到一百年。”
“那就包上一百年,所有开发事项均交给我们实验室。”卜老头似乎有点急不可待,“最好面积大一些,就在附近选择!”
我立即全力以赴,没多久就在当地政府机关办妥了承包手续,而且只是象征性缴纳一点承包费,承包期一百年。
在此期间,卜老头把关于运用“绿色巨人”和超微磁性促长粉末治理沙漠的科研成果信息,向全世界毫无保留地公布了。
可是,奇怪得很,眼看着全球各地争先恐后地往沙漠中撒超磁性促长粉末,种植绿色巨人,卜老头对白鹿实验室自家承包的沙漠,却没有半点动手治理的意思,很让我们纳闷,问他他也不置一辞。
十多年过去了,世界已是郁郁葱葱的一片,所有的土地除了城市,都成了绿油油的乡村和森林。只有我们承包的土地仍是光秃秃的,国家也为此给实验室打了不少招呼。但卜老头仍不动声色,相反,倒时时露出悠然自得的神态。
二十年过去了,过惯了舒适生活的人们忽然怀念起沙漠来了。诗人、文学家在他们的作品中,更是对沙漠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偏执狂的相思,将沙漠定义为一个真正男子汉的象征,声称没见过大漠落日、瀚海雄风的男人就不算是真正的男人。
这时,卜老头又一次显示了他过人的精明:白鹿旅游公司适时横空出世了。公司推出了什么沙漠旅游、沙漠探险、沙漠婚礼、沙漠休假等等一揽子服务项目,招徕了各大洲络绎不绝的旅客。从此,白鹿旅游公司以其占有的世界上惟一一处幸存下来的沙漠大发其财,其营业额只有几家最大的太空旅游公司可比,但利润率却是它们的几十倍。而其它国家即使想尽法子,也无法再造一小块沙漠出来。
三十年过去了,我意外地发现白鹿实验室的名字出现在一张排名表中,那是卜老头从沙漠度假基地给我寄过来的《世界最富实验室排名表》。位居第一名的白鹿实验室后面有一段他的铅笔批文:“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最高学历其实也不过是经济学学士,而这个排名才是我最大的成就。我很看重你的才能。我已经老了,需要交班了。今后你就是实验室的领头人了。别担心,你完全可以胜任,你只须为他们指指路而已,至于怎么走,是那些各学科博士们的事……”
这时,浮上我脑际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要不要变这片惟一存在于世的沙漠为充满生机的田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