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眼父亲已经六十多岁了,正如他所说,他的一生并不求钱,唯自己一世勤劳,让自己的两个孩子摆脱了肩挑背磨,自己到老了尚身体康健。
不错,几十年来,没有任何手艺的他仅凭自己的体力,艰难地完成了两个孩子的学业,他偶尔也会说,我就你们两个孩子,都只读个中专,没能满你们的意,但看看你们的身边,好多小学都没有读完。
当年我初中毕业,成绩名列全县前茅,去读师范,好多人觉得可惜,我也无数次私底下埋怨过。
父亲说这样的话,自觉心中有愧的,年纪愈大,每次回家常和我念及此,尽而老眼含泪。
其实,读书是求得生存的一种手段,现如今,我生活安定,简单而且充实。相反,工作十多年来,我消极懒散,未能稍有所成,而令你们老来有个相对舒适的生活环境,嗟叹不已,回家没有颜面。
他就稍放宽了自己的心,问我的生活,照旧不饮酒之类的话。
恰恰是他自以为傲的两个孩子至老终不能让他省心。
去年春节,朔风不定,而坚冰厚积有三尺之余,母亲是早已赴深圳给愚弟带孩子去了。想那喧闹的乡村中,四处鞭炮起落,少长咸集,父亲伶仃一人,其孤苦颇自为见。
我骑车龟行数小时有余,沿途坚冰厚雪,寒雾丛生,目力所及,惟余莽苍,然农舍炊烟滚滚,颇见佳节之气慨。
父亲很是高兴。
这冷的天,你在家就没生个火?我问,在村子那头,我还以为你出门玩去了哩。
天这么寒,到哪里去玩?雪凌大,我说你就别回来了的,父亲站在我近前。
是冷,我都快冻死了,快把火生起来,我直跺脚。
父亲转身上楼,抱来几块干柴,夹杂几块木板,开始簇火。
就没搞点别的柴?我问,又到经常放柴的地方去转。
房舍周遭,全铺盖了没膝深的寒雪,不见半点柴的影子。
这下雪的,你就没储半点柴?进得屋来,我问。
柴,这是个小问题,我明天去坡里,砍它几大根回来,,天这么晚了,我先给你煮面吃,放几个鸡蛋。
我说,我自己来。
父亲一生中最棘手的事,应无过于不会做饭了。
我把电视给你开了的,你先去看电视,你回来,要你做个啥子饭,去玩。
少小时节回家,每次都是母亲张罗,现在母亲在外面,父亲自觉放不下这份责任。
你在那边屋里看电视,这边柴火烟尘大,熏得你受不住。
我又不是什么做官的,自小在这屋里长大,我怕个什么烟尘,我说:“饭,我自己来做”。
过去,那边炭火发好了,一会饭好了叫你,父亲立身灶边,笨重地挥舞菜刀砧板,好几次鼻涕都险些掉下来。
晚饭过后,四野已经全部黑下来。
你不去看电视,那边火我又给你添炭了?
我去看电视,心却不能宁静。偌大一个家,全凭了父亲的支撑,打理庄稼、饲养牲畜,往来应酬……
母亲明年尚有些时日方能回来?我问父亲。火塘里的火已渐近熄灭,我欲添柴,父亲说他已预备睡了。
粮食是谁帮助收的,杀年猪时……我尚预备问些别的话,看父亲坐在一个椅子上,苍老而疲倦的身体紧靠着另一把椅子,抬头的力气都已殆尽。
我的问话父亲没有回答。
我呆呆地看着他。
火就这样灭着,我先去睡,你看电视,也不要太晚,话毕,父亲独自上了楼。
趿着的拖鞋似乎沉重要远过他的身子。
我就又去看电视,不觉泪眼模糊,临近下夜,父亲就在楼上反侧,吭吭咳个不停。
这次回家,同父亲提及那时的事,他说自己当时已经预备着死了,数天已起不来床,只是整夜虚掩着那门,万一自己走了,邻居也可开门去知道里面的事,你赶回来,我心里高兴,强自起来坐了坐……
某次读庄子的话,孝之至者,不择地而适之,不觉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我,并共我的愚弟,自谋生的路,未能让父母安逸,舒适,套用上的面的话,乃很大的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