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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瑞克斯之墙》全文·作者:H·P·洛夫克拉夫特 肯尼斯·斯特

发布时间:2023-07-11 17:3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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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P·洛夫克拉夫特是美国幻想文学杂志黄金时代著名的小说家,他一手创建了“克苏鲁神话”这个影响深远的流派,而这篇小说是他少有的科幻作品,其创作经历颇有一番曲折。1936年1月,一个名叫斯特林的高中生将一份科幻故事的草稿送给了洛夫克拉夫特,后者在收到草稿后大加赞赏,并以朋友的身份进行了改写与扩充,合成一篇完整的小说。不过,这篇小说在洛夫克拉夫特生前一直被拒,直到他去世两年后才在1939年10月的《惊奇故事》(Weird Tales)上得以发表。

这篇作品属于早期的科幻冒险小说,充满了瑰丽的想象和离奇的冒险情节,同时它也表达了洛夫克拉夫特的一贯思想,即技术发达、高度开化后的民族容易失去与古老神秘事物的联系,而那些看似落后的民族,在某些方面却与古老神秘事物有着紧密的联系,更知晓宇宙的奥秘……

试着休息之前,我将留下这些记录,为必须提交的报告做好准备。我所发现的事情实在太过奇特,与过往的一切经验和预期都完全相左,因此它值得我进行非常仔细详尽的描述。

我于地球时间3月18日(行星历法VI,9日)抵达金星基站。在被分配到米勒的大组后,我拿到了属于我的设备——并对钟表做了调整以适应金星稍快的自转速度——然后进行例行的面罩训练。两天之后,我便获得了开展工作的资格。

我于VI,12日拂晓时分离开了晶体公司位于新星地的驻地,沿着安德森从空中绘制出的南进路线开始探索。由于丛林在大雨过后往往变得几乎无法通行,探索工作进展得很不顺利。湿气让纠缠在一起的蔓藤与攀缘植物变得如同皮革般坚韧,以至于有时候需要用小刀切割上十几分钟才能切断它们。临近中午时,周围的环境干燥了些——植被变得柔软而又富有弹性,也更容易用小刀对付了——但就算这个时候我仍无法以较快的速度前进。这是由于卡特式氧气面罩实在太过笨重,仅其一半的重量就足以让普通人精疲力竭了,而迪布瓦式面罩虽然用的是海绵式贮存器,淘汰了笨拙的储气管,但其所能提供的空气却只有卡特式的一半。

晶体探测器似乎一直运转正常,稳定地指向安德森在报告中提到的那个方位。亲和性原理真是奇妙——一点儿不像老式“占卜棒”那类粗劣的冒牌货。在方圆一千英里的范围内肯定存在着一处巨大的晶体堆积区,不过我猜那些该死的人形蜥蜴肯定一直监视看守着那块地方。它们或许觉得,我们人类来到金星只为搜寻这些东西实在是愚蠢可笑,就像当我们发现,它们不论何时只要看到一小块晶体便立刻匍匐跪倒在泥土中,还将晶体供奉在自己神庙中的高台上时,同样也觉得愚蠢可笑一样。我希望它们能换个新宗教,因为除了祷告以外,它们拿这些晶体毫无用处。只要不牵涉到宗教体系,它们愿意让我们拿走任何想要的东西——即便它们明白,它们能够用这些东西换取足够支配它们星球与地球的权力。

我已经厌倦了绕开主要堆积区,仅仅只在丛林的河床上搜寻散落晶体的工作0有时候,我迫切地想要求地球方面派遣一支强大的军队,以彻底清扫这些披鳞片的家伙。大约二十艘飞船运送来的部队便足以完成这一任务。人们不该仅凭它们的“城市”与塔楼就将这些该死的东西视作智慧生物,除了修建建筑——以及使用剑与毒飞镖——它们根本不会别的技能,而且,我也不相信它们的“城市”会比一座蚁丘或海狸修建的水坝更有意义,我甚至怀疑它们是否拥有真正的语言——所有那些宣称它们能够通过垂到胸前的触须进行心灵交流的传说,在我看来更像是毫无道理的胡言乱语。人们都被它们直立行走的姿势给误导了,那不过是一种偶然产生的类似地球人的生理特征而已。

我很想在不用提防它们鬼祟尾随、也不用躲避该死的飞镖的情况下,堂堂正正地穿越金星的丛林。在我们开始采集晶体之前,它们的表现还算不错,但现在肯定算得上是非常让人讨厌的麻烦了——它们不仅会投射飞镖,还会切断我们的水管。我渐渐意识到它们生长着与晶体探测器类似的特殊感官,从未有人听说它们会骚扰——通常是在很远的距离外狙击——没有携带晶体的人类。

大约下午一点时,一支飞镖几乎将我的安全帽打落,有一阵子我觉得我的一只氧气瓶也被打穿了。我没听到这些狡猾的魔鬼发出的声音,但当我意识到它们时,已有三只人形蜥蜴接近了我。我用火焰枪扫了一圈,干掉了它们。虽然它们身上的颜色与丛林混杂在一起,但我依然能观察到这些移动的爬虫。其中一只足有八英尺高,长着像貘一样的奇怪鼻子,另外两只则有七英尺高。这些爬虫之所以还能坚守住领地,完全是因为它们有绝对的数量优势——其实就连喷火枪发射出的火焰也能让它们陷入混乱。它们能在这颗行星上占据统治地位是件很奇怪的事,但这儿没有比那些蜿蜒蠕行的“阿克曼”与“思蛞拉”,或是飞行在其他大陆上的“图卡”更高级的生物了——除非戴瓦理昂高原上的地洞里还隐藏着其他东西。

大约两点时,我的探测器转向西面,标示出了一堆在我右边的孤立晶体堆。这与安德森的报告相符,于是我相应地调整了路线。前进的路变得更艰难了——不仅因为地面开始逐渐向上抬升,而且动物与肉食性植物也变多了。一路上,我不停地猛力挥砍着附近的“乌戈洛特”,狠狠地踏在思蛞拉上,我的皮衣被四面八方喷溅攻击我的“达拉”弄得满是污渍。雾气弥漫,光线很糟糕,地上的泥泞似乎永远也晒不干。我每走一步就会陷进去五六英寸,而我每次将脚拔出来时,总会看到一些令人作呕的“帕波”。我希望有人能针对这种环境开发出一套更安全的穿着装束,不单单只是一件皮衣。衣物肯定会遭到腐蚀,但某些纤细的金属丝织物不会被撕裂——像是耐腐蚀的记录卷轴——或许就能派上用处。

我在三点半的时候吃了些东西——如果说让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药片滑过我的面罩进食口就算进食的话。在这之后不久,我注意到周围的景色出现了极其显著的变化——鲜艳、看起来无比邪恶的花朵转变了色彩,变得如同幽灵一般。一切事物的轮廓都有节奏地闪烁起来,明亮的光点逐渐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并以同样缓慢而稳定的拍子翩翩起舞。在那之后,气温似乎也随着一种充满奇怪韵律的鼓点开始上下波动。

整个世界都随着一种深沉、规律的脉动一同悸动起来。这种脉动似乎充满了空间里的每个角落,流过我的身体与大脑,令我失去了平衡感,变得头晕目眩起来,甚至连我闭上眼睛、用双手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不过,我的大脑依旧清醒,几分钟之后,我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我遇到了一株奇怪的蜃影植物。许多人都曾提到过这种植物的故事。安德森也曾警告我,并且提供了类似的描述——它们有粗糙多毛的茎秆、钉子般的叶子以及带着杂色斑点的花朵,而它们散发出的能够催生梦境的气体甚至能穿透现实的任何面罩。

想起三年前贝利的遭遇,我陷入了暂时性的恐慌,在这个疯狂、混乱的世界里跌跌撞撞地奔跑起来。植物散发出的气体围绕在我身边,但紧接着,理性忽然回归了我的大脑,我意识到自己需要做的仅仅是离开这些危险的花朵,冲着远离这些脉动源头的方向任意劈砍出一条路来,直到安全地离开这些植物的影响范围为止。

虽然所有事物都在危险地旋转着,但我仍试图寻找一个正确的方向,在面前砍出一条通路来。我的前进路线肯定不是笔直的,因为我似乎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摆脱这些蜃影植物施加在四周空气里的影响。渐渐地,翩翩起舞的光线消失了,幽灵般闪耀着光辉的景色也逐渐变成了坚实的固态场景。当完全清醒过来之后,我看了看手表,惊讶地发现时间才到四点二十分,虽然我之前觉得自己似乎经历了无限漫长的时间,可整段体验实际上只持续了半个小时多一点儿。

然而,任何耽搁都是令人无法忍受的,逃离那株植物让我耽误了不少时间。此刻,我继续沿着晶体探测器指示的方向,朝着山上推进,把每一分力气都用在争取时间上。丛林依旧繁盛茂密,却少了动物的踪迹。有一回,食肉花吞下了我的右脚,并紧紧地咬住了它,我不得不用小刀砍断花朵,并在将它扔到一边前把它切成了碎片。

在这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我看到丛林的植被变得稀疏了。等到五点钟时,在经过一条由树木般高大的羊齿植物与低矮灌木组成的植物带后,我遇到了一片铺满苔藓的开阔高地,前进的步伐也因此大大加快了。探测器颤抖的指针让我意识到,我一直寻找的晶体已经接近了。只是这块晶体有些奇怪,大多数散布的卵形晶体只出现在丛林溪流之类的地方,而不是无树的高地上。

地面开始向高处攀升,最后形成一个明显的冠状高顶。我于五点三十分抵达了高地顶部,眼前平铺开一片宽广的平原,非常空旷,周边的森林分布在远方。毫无疑问,松川五十年前在空中绘制地图时曾标示过这片高原,在我们的地图上,它被称为“厄瑞克斯”或“厄瑞克利安高地”。但让我心跳不止的是一个小细节,就在这处高原正中心不远的地方。它只是一个光点,在雾气中闪闪发亮,从那被水汽遮挡变暗的黄色阳光中聚焦出一道极富穿透性的冷光。那无疑就是我寻找的晶体——它或许还没有母鸡蛋大,但所蕴含的能量却足以为一座城市提供一年的供暖。当我凝视着远处那道光线时,我开始理解那些可悲的人形蜥蜴为何会如此崇拜这些晶体了。然而,它们对这些晶体所蕴含的能量没有任何概念。

我飞快地向前跑去,试图尽快获得这份不期而遇的奖赏,而当结实的苔藓地变成了点缀着小撮野草与蔓藤、极其可憎的稀薄泥浆时,我恼怒起来。但我依旧在泥泞中无所顾忌地奔跑,溅起大片泥浆,几乎没去注意周围是否有鬼鬼祟祟的人形蜥蜴。毕竟在这种开阔地,我不太可能被它们伏击。当我继续前进时,前方的光点似乎变得更大、更明亮了,我注意到它的形状有些怪异。显然,这块晶体属于品质最好的那一类,所以我每溅起泥浆向前迈进一步,就更觉扬扬得意。

从这里开始,我必须非常仔细地书写自己的报告,因为在这之后,我的遭遇将包括一部分从未有人预料到、却不幸能得到确证的事实。我在越来越强烈的渴望中狂奔向前,一直来到距离那块晶体大约一百码的地方。我发现,晶体坐落在一块有些隆起的地上,在周围密布的泥浆中看起来有些古怪。突然间,一股强烈的力量击中了我的胸口,将我向后推进泥地,溅起了一大片泥浆,柔软的地面与野草蔓藤也未能避免我被摔得头晕目眩。我仰面躺了一会儿,惊愕得无法思考,最后才跌跌撞撞、近乎机械地站了起来,擦掉皮衣上的泥浆与浮渣。

我甚至无法对我遇到的事形成最模糊的概念。我之前并没看见任何能够给我如此一击的东西,即便当我再度爬起来之后,我仍未看见四周有这样的东西。难道我仅仅是在泥淖里滑倒了?但酸痛的指关节与疼痛的胸口却让我无法得出这样的结论。难道这是某些隐匿起来的蜃影植物造就的幻象?似乎也不太可能,因为我并没有产生典型的中毒症状,而且这里也没有东西可掩护那样一株显眼的植物。若是在地球上,我会怀疑这里是不是有政府为了隔离禁区而设置的N-Force壁障,但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这种想法显得极为荒唐可笑。

我最终决定采取更小心谨慎的态度来面对这件事。我握住小刀尽可能地前伸,好让它首先接触那股奇怪的力量,接着我再次走向那块闪耀着亮光的晶体,一步步地接近它。走到第三步的时候,我突然停住了,因为刀尖显然触碰到了一个固态的表面——一个我的双眼无法直接观察到的固态表面。

在短暂的畏缩之后,我重新鼓起勇气,伸出戴着手套的左手,亲自证实了我面前的确存在着一块看不见的固态物质——或者那东西给我一种触碰到固体实物的幻觉。通过移动自己的手,我发现这堵屏障实实在在地向各个方向延伸,有着近乎玻璃般的光滑,并且没有任何分块的接合部。我鼓起勇气,继续进一步实验。我除掉了手套,开始徒手测试这块物体。它似乎坚硬、光亮、透明,相比周围的空气,显得冰凉得有些古怪。我竭力睁大眼睛寻找这块障碍物的任何痕迹,却什么也看不见,我甚至无法寻到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堵透明的屏障对前方的景物产生了折射作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太阳的倒影也说明它不具备反射的能力。

愈发强烈的好奇心逐渐取代了其他感觉,我尽可能地扩大了检查范围。通过双手的摸索,我发现这堵屏障从地面一直延伸到无法触及的高处,并且似乎无限地向两侧延伸。它似乎是某种墙一类的东西——但它的功用与构成材料却完全超出了我了解的范围。我再一次想起了蜃影植物,想起了它引起的奇怪幻境,但稍加推理后,我又将这些想法抛出脑外。

我猛烈地敲击屏障,还用脚上沉重的皮鞋踢它,试图解读因此而发出的声响。回响中感觉像水泥或混凝土,但双手的触感又让我觉得更像是玻璃或金属。可以肯定的是,我遇到了某些完全超出经验的东西。

下一个合乎逻辑的举动便是大致弄清这堵墙的尺寸。高度问题虽然较难处理,但也不是无法解决,可关于墙的长度与形状或许能够更快地得到答案。我伸直双手,靠近屏障,然后侧身逐渐向左移动——走过几步之后,我发现这面墙并不是笔直的,而是某个巨大圆形或椭圆形的一部分。接着,我的注意力被某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吸引住了——某些与依旧放置在远处、我一直追寻着的晶体有关的东西。

我之前提过,即便从较远的地方望过去,也能发现那块闪光的物体所在的位置有些奇怪——它在一块从泥泞中鼓起的小包之上。现在,在大约一百码的距离外,尽管有着吞没一切的雾气,我仍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小包究竟是什么。那是一具尸体,身上穿着晶体公司的皮衣。他仰面躺着,氧气面罩半掩在几英尺远的泥地里。他右手压在自己的胸口上,还痉挛般地紧紧握着那块引领我来到此地的晶体——那是一个大得难以想象的椭球体,大到死者的手几乎无法完全握住它。即使是在这个距离,我仍能注意到这具尸体陈放的时间并不算久,几乎看不见腐烂的迹象。在这种环境下,这样的状况意味着他死去不到一天时间。用不了多久,那些可憎的范洛夫蝇就会成堆地聚集在这具尸体旁边,我不由得好奇他究竟是谁。可以肯定的是,他并非与我一同抵达金星,肯定是在长途巡回任务中失踪的老职员中的一个,他或许没察看过安德森的数据报告,而是凭借自己的力量,独自抵达了这个奇特的区域。此刻,他躺在那里,了却了一切烦恼,只有巨大晶体闪耀的光线从他紧握的手指间泄漏出来。

我站在那里,充满困惑与焦虑,盯着看了足足五分钟时间。一种奇怪的恐惧感侵扰着我,令我有一种难以解释的、想要逃走的冲动。眼前的景象并不是那些鬼祟的人形蜥蜴造成的,因为那个人手里依旧紧握着他发现的晶体。这会不会与眼前这面看不见的墙有关呢?他在哪里找到的那块晶体?早在这个人死去之前,安德森的仪器就明确地标示出这个位置上有一块晶体。我觉得这堵看不见的屏障有着某些邪恶的意味,我打着寒战从它面前退开了几步。然而我也知道,由于这桩不久前发生的悲剧,我必须快速彻底地探出眼前这桩无法看见的神秘事物的真面目。

我的思想被扭回到急需面对的问题上——我想到了一个或许可以测试这面墙高度的办法,或者至少能发现它是否一直延伸到不确定的高处。我抓起一把泥浆,直到它完全排尽水分变成黏稠的一块,然后投向这面完全透明的屏障的高处。在大约十四英尺高的地方,泥块击中了一块看不见的表面,发出一记响亮的声音,然后立刻以令人惊讶的速度破碎、溅开、向下渗流。显然,这面墙非常高。第二把泥以一个更大的角度扔了上去,击中了大约离地面十八英尺高的地方,并如第一次一样消失不见了。

接着,我打算使出全身力气将第三块泥团扔到尽可能高的地方。我等待着泥浆中的水逐渐流尽,然后尽可能地将它挤干,最终以一个极陡的角度扔了出去。这个角度实在太大,以至于我有一阵子担心它根本就不会与那透明的表面相交。然而,它最终却翻越了透明的屏障,落在对面的泥泞里,溅起一大片泥浆。我对这面墙的高度有了一个大致的概念——显然它有二十或二十一英尺。

想要攀上足足二十英尺高、玻璃般平坦的垂直高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我便绕着屏障前进,希望能发现一扇门,或者发现它的终点,或者某种障碍物。这个看不见的东西是不是最后构成了一个环形?或者,它仅仅只是一个弧形或半圆?我继续向左面绕圈,同时在看不见的墙面上移动双手,希望发现某些窗户或其他小孔洞。开始行动前,我在泥泞里弄出了一个大洞,试图借此标示我的位置,却发现脚下的泥浆太稀,没法长久保留任何记号。但我仍通过远处一棵与一百码外的闪亮晶体位于同一直线上的巨大苏铁植物对自己出发的位置进行了近似的定位,这样,等我绕行一圈之后,就能知道这堵屏障到底有没有大门或裂口。

一开始没有什么进展,直到后来,我依据透明屏障的曲率意识到这是一座直径约有一百码的环形围墙——如果它的轮廓是规则的话。这意味着,那个死者所躺的位置几乎就在与我出发地正对的最远端。难道他是刚进入或刚走出这座围墙?这个问题我很快就能弄清了。

一路上我贴着屏障缓慢地移动,并没有找到任何大门、窗户或裂口,但我觉得,那具尸体应该是躺在屏障内的。靠近看时,那个男人的面容隐约让人有些不安,我发现他的表情,以及那双圆瞪的玻璃状眼睛里似乎有些令人担忧的东西。等到我非常靠近的时候,我相信这具尸体是德怀特——我并不认识他,但去年在驻地时,有人曾将他指给我看过。他手中的晶体显然是一份奖品,这是我见过的个头最大的样品了。

当我的左手在看不见的墙面上摸到一个转角时,我距离尸体非常之近——要不是有那堵屏障,我甚至能够摸到他。在那一刻,我意识到这里有一个三英尺宽的开口,并且从地面一直延伸到我够不着的高处。开口处没有门,也没有任何铰链之类的痕迹暗示这里曾存在过一扇大门。我没有迟疑,而是直接向前走了两步,走向那具伏倒在地的尸体——他就躺在我所进入的走廊右侧的转角边。这里似乎是走廊的交叉点。这道巨大围墙的内部被分割成了不同的区域,这个发现让我涌起了全新的好奇心。

翻过尸体进一步检查时,我发现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这并不意外,因为那块晶体说明他没有遭到土著爬虫的攻击。进一步寻找可能的死因时,我检查了距尸体不远的氧气面罩。事实上,这说明了很多问题。若是没有这类辅助装置,人类只能在金星的大气中最多呼吸三十秒,而德怀特——如果真是他的话——丢失了他的面罩。也许这是由于他扣带时太粗心,结果氧气瓶的重量让皮带松开了——有着海绵式储气罐的迪布瓦式面罩就不会出现这种问题。笨拙的面罩掉落后的半分钟时间实在太短,根本不够人蹲下重新戴上——甚至有可能在那个时间段里,大气中的氰含量异样地高,来不及让人做出任何反应;也有可能他忙于欣赏到手的晶体——不论他是怎么发现它的——他显然刚把这块晶体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来,因为那个口袋没有扣上纽扣。

我试图将那块巨大的晶体从死去的勘探者手中取出来——但由于尸体僵直,这项工作变得非常困难。这个椭球形晶体比人的拳头还大,它在逐渐西沉的夕阳下如活物般闪烁着红色的光芒。接触到晶体闪光的表面时,我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拾起这块珍宝会将原本施加在死者身上的厄运转嫁到我身上一样。然而,这种轻微的不安很快便消失了,接着,我小心地将晶体装进皮衣口袋里。我有不少缺点,但从来不包括迷信。

将安全帽盖在他死板的脸上后,我再度站起来,后退穿过那个看不见的入口,来到这座巨大围墙的门厅。我再度燃起了对于这座奇特建筑的好奇心,并开始绞尽脑汁地思索它的建材、起源与目的。我不相信是人类修起了这座建筑。我们的飞船首次抵达金星在七十二年前,所有的人类造物都建造在新星地。而且,人类目前的知识也无法建造出这种完全透明、无折射作用的实体。史前人类造访金星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我只能认为这是一座当地建筑。难道在那些人形蜥蜴统治金星之前,这里曾经存在一个高度进化但最终却被完全遗忘了的种族?尽管蜥蜴们能精巧地修建城市,但很难将它们这些爬虫与任何类似这面墙的东西联系起来。在非常久远的过去,这里肯定存在着另一个种族,而这座奇怪的建筑可能是它们最后的遗迹。在将来的勘探过程中,是否还会发现其他有类似起源的建筑呢?我实在很难猜测这样一座建筑的用途——它那奇怪的、看起来似乎是反物质的建筑材料暗示着它可能具有某些宗教方面的意义。

意识到自己无法解释这些问题后,我能做的只有亲自探索这座看不见的建筑了。我确信,各式各样的房间与走廊全都铺展在一片似乎绵延不断的泥泞平原之上,而我相信它们的设计与样式可能会让我得出某些意义重大的结论。所以,我摸索着穿过门廊,缓缓地侧身走过那具尸体,开始沿着走道向内部区域前进——或许,躺在地上的死者就是从里面出来的。

我在朦胧的日光中如同盲人般摸索着,缓慢地向前移动。很快,走道出现了突然的转弯,开始以逐渐收缩的曲线向着中心螺旋盘旋。偶尔,我会触碰到另一条与所在走道相交的无门通道,甚至还遇到了几处多岔路口。每当遇到这种路口时,我总是选择走向中心的路线,因为这似乎能延续我曾走过的那条通道;若是穿过岔路,再返回主要区域的话,将会消耗大量时间。我几乎无法描述这种怪异的经历——置身于一颗怪异的行星之上,处在一座早已被遗忘的隐形建筑当中,沿着看不见的走道一直走下去。

最后,我跌跌撞撞地摸索到了走道尽头——那是一片相当大的开阔空间。四下摸索过后,我发现自己位于一个直径大约十英尺的圆形房间里。根据尸体的位置与某个遥远的森林地标,我断定这个房间位于建筑物的中心,或是靠近中心的地方。除了我进入时的那条走道之外,这里还有另外五条走道,不过,我凭借尸体与地平线上一株奇怪的乔木确定了我所进入的那条走道的位置。

房间里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只有随处可见的稀薄泥浆。为了验证这块地方有没有任何屋顶之类的遮蔽物,我向上扔出了一团泥浆,重复之前做过的实验。我立刻发现这里没有任何形式的遮盖,即便曾经有过,也肯定在很久之前就倒塌了,但我移动的双脚并没有触碰到任何破瓦残砾或散落碎块。当我这样思索的时候,另一个清晰得有些古怪的念头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这座显然有着漫长历史的建筑本就应该不会有任何形式的破损,不会出现墙面的裂缝,也不会有其他崩塌的痕迹。

它究竟是什么?它曾经是什么?它是由什么材料建成的?为何在这些玻璃般光滑又均匀得令人困惑的墙面上感觉不到任何块状材料在修建堆叠时产生的接缝?为何它的内部与外部都没有门?我只知道它是一座没有屋顶也没有大门的圆形建筑,而且是由某种坚硬、光滑、完全透明、既不折射也不反射光线的材料修建的。这座建筑的直径大约有一百英尺,内部修建有许多走道,而且在它中央还有一个不大的房间。除此之外,我没有得到其他任何信息。

我注意到西面的太阳已经落得非常低了——遥远的地平线上聚集着一片云雾遮蔽的树林,那只金红色的圆碟漂浮在树林上方一洼猩红与橘黄的色泽中。很显然,倘若我还希望能在入夜前找到一块干燥地方入睡的话,就必须要加快脚步了。当我凭借着不同寻常的运气、避开人形蜥蜴的攻击、第一眼看到这块闪闪发亮的晶体时,我便决定要在高地边缘稳固而又生满苔藓的区域扎营过夜。我一直坚持,我们应该两人或更多人结伴同行,这样就有人能在他人睡觉时担当警戒,但由于夜间极少发生袭击事件,所以公司并不关心这些意见。好在那些长着鳞片的可恶爬虫似乎在黑夜中无法视物——即便拿着奇怪的照明火炬也是如此。

找到进来时经过的走廊后,我开始折返走向建筑的入口;进一步的探索可以等到第二天。凭着感觉、记忆以及平原上小片隐约模糊的野草丛,我尽可能地摸索着穿过了螺旋形通道,很快便再次接近了那具尸体。这个时候,已有一两只范洛夫蝇在那张被安全帽盖住的面孔上盘旋了,这让我意识到腐烂已经开始。怀着本能的强烈反感,我抬手试图赶走这些清道夫的先锋队——接着,一件怪异而又令人愕然的事情出现了:我的手臂触碰到了一面看不见的墙!这意味着——尽管我非常小心地原路绕回——可我仍没有回到尸体横躺着的那条走道。我反而走进了一条与之平行的走道里,我或是无意中拐错了一个弯,或是在身后错综复杂的通道里误入了一条岔路。

我决定继续前进,希望能找到一条通道抵达前面的出口,但稍后不久,我又遇到了一面空无一物的高墙。所以,要回到中央房间,我必须再度挑选一条新路线。我无法准确地说清楚,自己到底在哪里走错了路。我向地上扫了一眼,希望出现奇迹——地上还留着为我指引方向的脚印,但我立刻意识到,那些稀薄的泥浆只能将脚印保留很短的一段时间。返回中心时,我没有遇到太多困难,我再一次仔细思索通向外界的道路。之前,我尽可能地选择右侧的通道。而这一次,我必须在某处选择一条较为靠左的岔道——至于在哪里换道,我可以在行动的时候再作决定。

当我第二次摸索着前进时,我非常确信自己选对了正确的线路,并且明白无误地记得是在哪个地方拐进了左边的岔道。我沿着走道螺旋形地前进,并且非常小心地避免走进别的岔路。然而,我很快便恼怒地发现自己在一个非常远的距离上经过了尸体。这条通道显然在某处伸出了外墙,并远远地延伸到了围墙外面。我寄希望于这条走道会通向某个我尚未探索到的入口,便又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却再一次碰上了一堵坚实的屏障。显然这座建筑的设计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一方面我可以再返回中心,重新开始;另一方面我也可以试着去寻找一条能够通向那具尸体的侧向走道。但如果我选择第二种方案,我便要冒着打乱脑海中有关自己具体位置认知的风险,因此,我最好还是不要进行这种尝试,除非我能想出某些方法在自己身后留下一条可被直接观察到的痕迹。可要如何留下痕迹是件非常棘手的事,我不得不绞尽脑汁地去思索可能的解决方案。我周围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留下记号,而我也没有什么可供撕碎的物品——或者说,撕扯细分成碎片的物品。

我的钢笔无法在这面看不见的墙壁上留下痕迹,而我也不能用宝贵的食物为自己留下一条记号带。即便我愿意节约地使用这些食物,也没有足够的量供我使用——除此之外,小药片还会很快沉没在这片稀软的泥浆中,完全从视线中消失。我翻遍口袋,只找到一本老式笔记本——尽管纸张在这颗行星的大气中腐烂得很快,不过笔记本在金星上的非正式场合中仍常被使用——我可以撕碎这本笔记本上的纸张,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标记物了。耐腐蚀的记录卷轴所使用的坚韧金属薄片显然无法撕裂,我的衣服也不能撕碎来当作标记。在金星这种危险的环境中,我没有办法安全地省出一部分坚韧的皮衣,它的大气也让我排除了脱下外衣的想法。

我试图把泥浆挤干,然后在看不见的光滑墙壁上留下污迹,却发现它们和我之前进行高度测试时扔出的泥浆一样,很快便渗流滑落,消失在视线中。最后,我掏出小刀试图在幽灵般的玻璃质墙面上划出一道痕迹——这种记号虽然不会有效到能从远处一眼望到,但至少能通过手的触摸辨认出来——然而,这种做法同样毫无用处,因为刀刃甚至无法在这种令人迷惑的未知物质上留下哪怕最细微的痕迹。

当尝试留下记号的所有努力均告失败后,我在挫败中重新折回圆形的中央房间。返回这处房间似乎要比寻找一条明确的路线离开这里容易得多。我在返回中央房间时,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困难。这一次,我在记录轴上记下了我所经过的每一个转弯——我为自己画下了一幅粗略的路线图,并记下了所有的分岔路。当然,在所有一切都需要依靠触觉来感知的情况下,这是一件缓慢得令人发疯的工作,而且存在着无限的出错可能性。但我相信从长远来看,这是值得的。

当我抵达中央房间时,金星那漫长的黄昏正逐渐深沉,但我依旧希望能在入夜之前回到外面。我将之前的记忆与新绘制的图示进行了对比,相信自己已经发现了最初犯下的错误,于是再度信心满满地沿着看不见的走廊前进。我这次选择的路线比之前的计划更加偏左,同时,我也努力地在记录卷轴上记下经过的每一个转弯,以免再次走错路。在越来越浓稠的阴暗中,我只能看见尸体模糊的轮廓——它此刻已被一团由范洛夫蝇组成的、令人作呕的乌云所包裹。无疑,不久之后,生活在泥浆里的希非克里格便会冒着泡从平原上流过来,完成剩下的恐怖工作。我怀着一种抗拒的心情逐渐接近了那具尸体,但就在我准备穿过它的时候,突然而至的碰撞让我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误入歧途了。

这时,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迷路了。这座建筑实在太过复杂,没办法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找到出路,若希望从这座迷宫里逃脱,我必须进行一些更加仔细的核对与验证。我依然渴望能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回到干燥的地面上,因此,我再次回到中央房间,开始了一系列有些盲目的试验,并用我的手电进行标注。当我使用手电时,我颇感兴趣地发现它也不能在我周围的透明墙壁上产生反射——甚至都不会产生最细微的闪光。然而,我对此已有准备,因为太阳始终没能在这奇怪的材料上形成一个闪光的倒影。

当天色完全黑下来时,我仍在四下摸索。浓稠的雾气挡住了大多数恒星与行星,但位于东南面、标志着地球的发光蓝绿色星点依然清晰可见。这时地球刚转过面来,若用望远镜望去,肯定能看到一幅壮丽的景象。当水汽暂时稀薄的时候,我甚至能看到位于它旁边的月球。这时已无法看见那具尸体——也是我唯一的路标了,所以我在几次错误的尝试后,笨拙地返回了中央房间。事已至此,我只能放弃睡在干燥地面上的念头,直到第二天天亮之前,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最好还是把这里弄得舒服一些,躺在泥浆里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在穿着皮衣的情况下还能忍受。在之前的探险中,我曾在更加糟糕的环境中入睡,而且极度的筋疲力尽将会帮助我征服内心的抵抗情绪。

所以,我身处这座奇怪的建筑中,蹲坐在中央房间的软泥里,借着手电的光芒,在自己的记录卷轴上写下了上述记录。这个古怪而又前所未闻的困境甚至让我觉得有些可笑与滑稽。我在一座没有门的建筑里迷路了——在一座我看不见的建筑里!毫无疑问,我将会在明天早些时候成功地离开这里,然后于下午近傍晚时分带着晶体回到新星地。它无疑是个美人——即便在微弱的手电光下也散发着令人惊异的光辉。我直到这一刻才把它拿出来仔细检查了一番。尽管我疲惫异常,睡意却来得很慢,所以我将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记录了下来。现在我必须停下了。

在这里,那些该被诅咒的土著居民对我构不成威胁。我现在最不喜欢的就是那具尸体——幸运的是,我的氧气面罩让我摆脱了那些最坏的影响。我将非常节省地使用氯酸盐罐,吃过一点食物后就入睡。以后再多吃些。

Vi,13日,下午

事情比我想象的要麻烦得多。我依然被困在建筑里,而我若希望今晚能在干燥地面上休息的话,就必须快速明智地展开行动。昨夜,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入睡,以至于今天直到中午才醒过来。若不是穿过薄霾的刺目阳光,我可能会睡得更久。尸体的情况已经变得相当糟糕——大群希非克里格在它身边盘绕蠕动,而由范洛夫蝇组成的云团依旧笼罩在它周围。有东西将安全帽从它脸上挪开了,而它的模样最好还是不要去看的好。我愈发庆幸自己拥有一张氧气面罩。

我晃动身子,把身上的泥浆擦干,吞下几片食物,接着将一罐新的氯酸钾放进氧气面罩的电解槽里。虽然氧气罐的消耗速度并不快,但我希望自己能有更充足的补给。睡过一觉后,我的感觉好了很多,有信心能在短时间内离开这座建筑。

查询过草草写下的笔记与草图后,我深刻地意识到这些走道有多么复杂,同时也意识到我有可能在寻找出路时犯下了一个根本性错误。我凭借景物的位置作为指导,在六条离开中央房间的走道中挑选了某一条当作自己进来时的通道:当我正好站在入口时,五十码开外的尸体与遥远森林中的一株奇特鳞木恰好在一条线上。现在,我意识到这种依靠景物位置来确定方位的方法可能不够准确——由于尸体的位置较远,所以当我站在与自己最早选择的出口相邻的另外两个出口向外张望时,它的方位只有极其微小的变动,而且,我所选择的那株鳞木与地平线上的其他鳞木比起来,也并没有十分清晰明显的差别。

在验证过这件事情后,我懊恼地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确定这三条走道中的哪一个才是正确的出口了。难道我之前尝试离开建筑时穿过了几条不同的弯道?今天我能够确认这件事。虽然我可能无法寻找到出路,却能够留下一组记号。我不能脱下衣服,但我能摘下自己的安全帽——我有一头浓密的头发。这个标记物很大,也非常轻,完全可以一直留在稀软的泥浆上为我定位。于是我摘下了这个近乎半球形的设备,并将它摆在一条走道的入口——三条我必须尝试的走道中最靠右的那一条。

我假设这是正确的走道,沿着它一直走下去,重复那些我依稀记得的转弯,并记录下来。如果我还是没能离开这里,那么我将系统地穷举出所有可能的变化;如果这也失败了,那么我将继续采用同样的方法尝试相邻的入口——如果必要的话,还要尝试第三个入口。这样试验下去,我迟早会撞到那条能够离开这里的正确线路,但在此之前,我必须要有耐心。情况再糟,我也总能找到办法及时脱身,到干燥的地面上过夜。

短期的探索结果让人感到非常泄气,不过在大约一个小时之内,我已通过这种方法排除了位于右边的开口。这条通道似乎分岔成一系列死路,而每条死路的尽头与尸体之间都有着非常遥远的距离。很快我便意识到,完全没必要继续先前摸索游荡的经历。像过去一样,我发现要摸索着回到中央房间倒是非常容易。

大约下午一点钟时,我将自己的安全帽放置在相邻的第二个入口处,开始探索在它之后的走道。起先,我觉得自己认出了某些转弯,但不久后我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系列完全陌生的走道。我无法靠近尸体,而且这一次似乎与中央房间断开了联系,尽管我觉得自己已经记下了走过的每一步。在我粗糙的图例中,似乎有些难以捉摸的扭曲与交错,它们都过于细微精妙,让我难以把握。我逐渐变得愤怒沮丧起来,当然,耐心最终还是占据了上风,我意识到自己的搜索行动必须要更加详细、不屈不挠,并且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到两点钟时,我依旧徒劳地游走在古怪的走道中——频繁地摸索着,交替留意我的安全帽与尸体的位置,并在卷轴里匆匆写下记录。我的信心逐渐减弱,我诅咒那些将我拉入这座隐形迷宫的愚蠢及无所事事的好奇心——倘若我将这些虚无缥缈的追求抛在一边,仅仅从尸体上拿走晶体便立刻返回的话,我现在已经安全地待在新星地中了。

突然,我意识到自己或许能利用手里的小刀在这看不见的隐形墙壁下方挖出一条隧道,这将是一条通向外界的捷径——通过地洞抵达外面。我没办法知道这座建筑的地基有多深,但无所不在的泥浆意味着这里除了地面外,不会存在地板一类的东西。面对着那具越来越遥远且越来越恐怖的尸体,我开始用宽阔、锋利的刀刃狂热地挖掘起通道来。

这些近乎液体的泥浆约有六英寸厚,在那之后泥土的密度便开始急剧增大。下方的泥土似乎有着不同的颜色——那是一种浅灰色黏土,有些像是金星北极地区才会出现的地层。继续向下挖掘时,我发现地面变得越来越坚硬。每当我掘开下方的黏土时,流动的泥浆便会立刻涌进露出的洞口,但我穿过这些泥浆,继续挖掘。如果我能在这些透明的墙下挖掘出通道的话,这些泥浆是无法阻止我蠕动着穿过通道的。

然而,向下挖掘了大约三英尺之后,泥土的硬度严重地阻碍了我的挖掘工作。这些泥土坚硬得超出了我之前遇到过的任何东西,即便在这颗星球上,我也从未碰到如此麻烦的情况。不仅如此,它们还异乎寻常的沉重,我必须用小刀拼命劈砍这些紧密的黏土,而那些被我弄下来的碎片搬动起来就像是结实的石头或小块金属。直到最后,劈砍与削切也变得毫无用处了。我不得不在没有接触到墙体下沿的情况下,停下手头的工作。

这段持续了一个小时的工作被证明既挥霍精力又毫无用处,我被迫额外吞下了一片食物,并为氧气面罩补充了一罐额外的氯酸盐罐。这还让我日间的探索工作陷入了停顿,因为挖掘让我精疲力竭,根本无法动弹。在清理掉双手与手臂上最糟糕的泥浆后,我靠着看不见的墙壁坐了下来,背对着那具尸体写下了上述笔记。

那具尸体已经变成了一堆翻腾扭动的害虫堆——臭味引来一些出没在远处丛林里、黏糊糊的阿克曼。我注意到许多生长在平原上的艾菲草也向着这堆东西伸出了吞噬腐尸的触角,但我怀疑它们是否能够得着这块腐肉。我希望这气味能引来一些像是思蛞拉之类真正的肉食动物,因为那个时候,它们或许能觉察到我的存在,并扭动着穿过这座建筑向我袭来。那样的生物有着颇为古怪的方向感。当它们过来时,我能看着它们的行动,并记录下它们大致走过的路径——即便它们没能找到一条通向我的连续路线,这对我也颇有裨益。因为我只要抵达其中的一个点,便能很快走完剩下的路。

记录笔记让我休息了一会儿,稍后我将继续摸索出路。只要我回到中央房间——这应该是件很容易的事——我将会尝试最左边的开口。我还有可能在黄昏的时候逃到外面去。

VI,13日,夜

新麻烦。逃脱这座迷宫将变得异常困难,因为这座迷宫里还有某些我从未怀疑过的东西。我将度过另一个泥泞中的夜晚,而明天还将继续依靠双手去摸索。我休息了很短一段时间,并于四点钟开始继续摸索。大约十五分钟后,我抵达了中央房间,并将我的安全帽移到了第三个可能的入口上。刚走进这个入口时,我似乎找到了某些越来越熟悉的东西,但不出五分钟之后,一幕惊骇得让我难以形容的景象令我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看见四五只可憎的人形蜥蜴出现在平原远处的森林边。由于距离遥远,我看得并不清楚,不过我仍感觉到它们停下了脚步,对着树林里做了做手势,在那之后,又有足足一打蜥蜴加入了它们。这支壮大起来的队伍开始径直朝着这座看不见的建筑走过来,而当它们接近时,我非常仔细地打量着它们——我还从未在丛林雾气蒸腾的阴影外靠近观察过这些东西。

它们给人的感觉像是爬行动物,不过我知道这仅仅是外貌上的相似,它们与地球上的生物没有任何共通之处。当它们靠得更近些时,看起来就不那么像是爬行动物了——只有扁平的头部及布满黏液的绿色蛙类皮肤给人以这种感觉。它们依靠自己古怪粗壮的后腿直立行走,吸盘踏在泥浆里发出非常奇怪的声音。出现在这里的都是它们种群中比较普通的个体,大约七英尺高,胸前有着四条长长的绳索般的触须。这些触须的动作——如果福格、埃克伯格与简塔的理论是正确的话——意味着这些东西之间正在进行活跃的对话。我之前有些怀疑这种说法,但此刻我倾向于认同这种说法了。

我抽出自己的火焰枪,准备进行一场艰苦的战斗。虽然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但手里的武器能带给我一定程度上的优势。如果这些东西熟悉这座建筑,它们会穿过这座建筑走向我,这样也能为我指明一条出去的路,就好像我能利用肉食性的思蛞拉一样。似乎可以肯定的是,它们会攻击我,因为即便它们没有看见我口袋中的晶体,它们也能用自己特有的奇异感官勘测出这块晶体的存在。

然而,令人惊异的是,它们并没有攻击我。相反,它们散布开去,绕着我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它们与我之间的距离暗示着,它们正在逐步贴近那面看不见的墙壁。它们站成一个圆圈,好奇却无声地盯着我,摇摆着触肢,有时摇晃着头部,用自己的上肢做着手势。过了一会儿,我看见其他的蜥蜴逐渐从森林里走出来,加入了这个奇怪的群体。那些靠近尸体的蜥蜴毫不在意地看了尸体几眼,但没有去打扰它。尸体此刻已经非常骇人,但那些人形蜥蜴似乎对此无动于衷。偶尔,会有一只蜥蜴用它的上肢或触肢赶走范洛夫蝇,或是砸扁一只蠕动着的希非克里格或阿克曼,或是用腿上的吸盘踩住一簇向外伸出来的艾菲草。

我瞪着这些出乎意料的怪异入侵者,不安地思索着它们为何不立刻攻击我,甚至一时丧失了继续寻找出路的精力与意志。我软绵绵地斜靠在所处通道的隐形墙壁上,放任自己的惊讶之情交融汇聚成一系列最为荒唐古怪的猜测与幻想。数百个之前曾让我感到茫然困惑的谜团此刻突然具有了一种全新的不祥意味,为此我感到一种强烈而尖刻的恐惧。这不像是我之前经历过的任何东西,令我不寒而栗。

我相信自己明白了这些可憎的生物为何会满怀期望地徘徊在我周围,我也相信自己终于意识到了这座透明建筑的秘密。这座诱敌深入、并最终囚禁住我的透明建筑,还有那个在我之前曾被囚禁于此的人最后留下的尸体——所有这些东西都有了一种充满威胁的邪恶意味。

我并非是因为一系列不幸而被困在这些盘根错节的无顶透明走道中的。绝非如此。毫无疑问,这个地方是一座真正的迷宫——一座由这些可憎生物精心设计建造起来的迷宫,而我严重低估了它们的技术与心智水平。之前,在意识到它们不可思议的建造技巧后,我不是曾怀疑过这些事情吗?这座建筑存在的目的非常明显。它是一个陷阱——一个用来捕捉人类的陷阱,并由一块椭球形晶体作为饵料。这些爬虫,在对抗采集晶体者的战争中转变了策略,开始利用我们的贪婪来对付我们。

德怀特——如果那具渐渐腐烂的尸体真是他的话——是这座陷阱的牺牲者。他之前肯定曾被困在里面,而且没能成功地找到出路。缺少饮水无疑将他逼疯了,或许他同时还用尽了氯酸盐罐,或许他的面罩不是因为意外才滑落的。在这种情况下,自杀是很有可能的。为了避免缓慢而痛苦的死亡,他可能有意拿下了面罩,让致命的大气立刻完成它的工作。但他所处的位置有着一种可怖的讽刺意味——他没能发现那个距离自己仅仅只有几英尺远、完全能够拯救他的出口。只需要多搜索一分钟时间,他便能安全地离开这里。

而现在,我和他一样被困在了这里。不仅被困住,还有一圈奇怪的爬虫注视着我,嘲笑着我所面临的困境。这种想法逼得人发疯,而当我完全意识到这一点时,一种突然降临的恐慌牢牢地抓住了我,让我在看不见的走道里漫无目的地狂奔起来。有那么一会儿,我完全变成了一个疯子——在看不见的高墙间跌跌撞撞、磕磕绊绊,最终像是一堆气喘吁吁、毫无心智、流血受伤的肉块般倒在泥浆之中。

摔倒让我清醒了些,所以当我挣扎着站起来时,我能重新注意周围的事,并运用自己的理智了。旁观者们都在用一种古怪无序的方式摇晃着触须,像是一种狡猾、怪异的微笑。我爬起来时,握紧了拳头蛮横地冲他们摇晃。但我的手势似乎加剧了它们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欢笑——有少数几只蜥蜴笨拙地用它们绿色的上肢模仿着我的动作。我感到羞愧,只好竭尽所能地分析眼下的情况。

归根结底,我的处境并不像德怀特那样糟糕。不像他,我知道眼下是怎样的情形——我已经证明出口最后是可以抵达的,不会重复他那因丧失耐心的绝望而导致的悲剧。那具尸体——或者说那具骷髅,它很快就会变成那样——会作为指示一直标志着我所寻找的出口,而且只要我有耐心并足够聪明地探索下去,最终肯定会走到那道出口前。

然而,我也有自己的劣势,即这些包围我的爬虫恶魔。既然我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陷阱的用意——意识到它所使用的隐形材料意味着某种超越地球的科学技术——那么我将不会再低估对手的心智与手段。即便有火焰枪,我也许仍会在逃跑时遇到麻烦,虽然在长距离的较量上,勇敢与快捷会使我处于有利地位。

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先抵达外面——只要我能引诱或刺激某些生物冒险走向我。当我准备好自己的火焰枪、清点弹药时,我突然想到该试验一下火焰在这隐形墙壁上产生的效果。我是否忽略了一种可行的逃脱方式呢?没有任何迹象显示这座透明壁障会发生化学反应,可以想象的是,火舌或许能像切割奶酪一样切割开坚硬的墙面。于是我朝着面对尸体的方向,在一个很短的距离上小心地启动了火焰枪,同时用手中的小刀去触碰火焰炙烤的地方。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看到火焰碰撞在表面上,然后四散开去,我意识到这种希望变得渺茫起来,只有漫长而又单调的搜寻才能将我从这里带出去。

我吞下一片食物,又将一罐氯酸盐放进面罩的电解槽里,接着退回到中央房间,开始重新向外前进。我不断地对照着笔记与草图,并随时添上新的记录——我一次又一次地拐进错误的弯道,一次又一次绝望地蹒跚前进,直到下午的光线变得非常昏暗为止。当我坚持摸索寻找出路时,我不时地望向那圈一言不发、紧紧盯着我的嘲弄者。不时有一小部分爬虫折返回森林里,又有另一些爬虫走来取代它们的位置。我愈思索它们的策略,就愈讨厌它们,因为这暗示了这些生物可能的邪恶动机。这些魔鬼可以在任何时候进入建筑并发起攻击,但它们似乎更乐意看我挣扎着试图从这里逃脱出去。我只能推测它们非常喜欢这种景象——这让我为将来落入它们手中的遭遇倍加恐惧。

天黑下来后,我停下搜索的步伐,坐在泥浆里准备休息。现在我正靠着手电光在卷轴上记录,过一会儿,我会试着小憇一下。我希望明天能逃离这里,因为我水壶里的水不多了,虽然洛可片可以替代饮水,但效果很糟糕。我不敢尝试稀泥中的水分,在蒸馏之前,没有任何泥浆地中的水分是可以饮用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修建那么长的管道连接黄土地区——或者当这些魔鬼切断我们的管道时,我们不得不依靠雨水的原因。氯酸盐罐也不多了,我必须尽可能地减少氧气消耗。下午早些时候尝试挖掘隧道的工作,与后来沉浸在恐慌中的胡乱逃跑,均消耗了大量宝贵的氧气。明天我会将运动量降低到最低限度,在我碰上这些爬虫并着手对付它们之前,不能作太过剧烈的运动,而在返回新星地的途中,我还需要一罐充足的氧气。我的敌人依旧近在咫尺,我看见一圈它们所使用的绿色火炬环绕在我周围。这些光亮是如此恐怖,让我不敢懈怠。

VI,14日,夜

又是一整天的探索工作,依旧没找到出路!我开始担心饮水的问题,因为中午时分我的水壶就已经干了。下午这里下了一场暴雨,我回到中央房间拿回用做记号的安全帽——把它当成碗收集了约一品脱的水。我喝掉了其中的大部分,只留下很少一部分存储在我的水壶里。洛可片对于抵抗真正的口渴没有太大帮助,我希望夜晚时候能有更多的雨水。我将安全帽底朝天地摆放着,以期收集到任何可能的降水。食物的量也不算太充盈,但还没到危险的低限。从现在开始,我的供给需要减半。氯酸盐罐是最让我担心的,因为即便没有剧烈运动,一天到晚无止境地摸索消耗的氧气量也多得可怕。在必须节约氧气、同时越来越口渴的情况下,我感到很虚弱。当我降低食物摄入后,我将会变得更加虚弱。

这座迷宫有某些该死的、离奇怪异的特征。我敢发誓我通过图纸排除了某些岔道,然而我每开始一次新的尝试都会发现,某些与之前我认为已确定了的假设不同的东西。我从未意识到在丧失了视觉地标后,人类会变得如此迷茫。一个盲人或许能做得更好——但对于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视觉才是最重要的感官。所有这些毫无用处的神游带来了更深的气馁与挫败感。现在我能理解可怜的德怀特的感觉了。他的尸体现在只剩下一具骷髅,希非克里格、阿克曼与范洛夫蝇都已经离去了,艾菲草正将皮衣剪成碎片,它们比我想象得要长得多,生长也快得多。自始至终,长着触须的凝视者都在轮换,它们幸灾乐祸地站在建筑物周围,嘲笑着我,以我的悲惨遭遇为乐。我肯定会发疯的。

然而我只能坚持下去,别无他法。德怀特如果多坚持一分钟,就能离开这里了。新星地的人员不久后可能展开搜索,虽然这才是我离开的第三天。我的肌肉痛得厉害,躺在令人作呕的泥浆中,我似乎完全无法休息。昨天夜里,虽然精疲力竭,但我依旧只能断断续续地入睡,而今晚我的恐惧丝毫没有消退。我活在一个无穷无尽的梦魇里,摇摆在清醒与入睡之间,既不是完全清醒,也没能完全入睡。我的手在颤抖,眼下,我没法写太多。那一圈微弱的火炬光芒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VI,15日,傍晚

实质性进展!情况不错。我非常虚弱,直到天亮前都没能睡多久。我在中午打了个瞌睡,却不算是充分的休息。没有下雨,口渴让我感到非常虚弱。额外多吃了一片食物,以保证继续搜索下去,但没有水,帮助不大。某次,我大胆尝试了一点泥浆中的水,但这让我剧烈地呕吐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干渴了。必须节省氯酸盐罐,为此我几乎因为缺氧而窒息。不能走得太多,必要时可以在泥浆里爬行。大约下午两点时,我感觉自己认出了某些走道,并实质性地接近了尸体——或者说那具骷髅——比我开始尝试的任何时候都要近。我曾错误地走进了一条死路,但在图示与笔记的帮助下重新走回了主道。这些速记的问题在于它们实在是太多了,已经写满了三英尺厚的记录卷轴,我必须花很长时间去整理它们。

由于干渴、窒息、精疲力竭,我的大脑很晕。我无法理解我写下的所有东西。那些可憎的绿色怪物一直盯着我看,用它们的触须嘲笑我,有时它们会做出手势,让我觉得它们在分享某些我无法了解的恐怖笑话。

三点钟时,我确确实实地获得了进展。根据我的笔记,我发现了一处之前从未进入过的入口,走进这个入口后,我能迂回爬向被野草缠绕的骷髅。这条路是螺旋形的,非常像我第一次抵达中央房间时走过的路线。每当遇到一个岔路或路口,我都尽力选择与最初的路线似乎最吻合的方向。当我绕着圈逐渐接近那可怖的地标时,那些围在外面的观看者那神秘的手势与讥讽无声的嘲笑似乎更盛了。显然,它们在我的前进之路上发现了某些值得发笑的地方——它们察觉到我在任何情况下与它们相遇时都是无助的。但我很乐意将它们抛在一边,任由它们沉浸在自己的欢笑里。因为我意识到自己虽然极度虚弱,但仍能使用火焰枪以及大量的额外弹药逃离这个可憎的爬虫方队。

希望高涨,但我没有试图站起来。最好还是继续爬行,以节省体力准备与这些人形蜥蜴遭遇。我的前进速度非常缓慢,错误地进入某些死胡同的可能性很大,尽管如此,我似乎仍在逐渐地靠近那具骸骨。这种前景给了我全新的力量,我暂时不再担忧疼痛、干渴和贫乏的氧气罐补给。那些生物都聚集在入口周围——做着手势、跳跃着、用触须嘲笑着。很快,我意识到,我必须面对围绕在屏障之外的全部敌人——可能还有它们从森林里赶来的增援部队。

此刻我距离骷髅只有几码距离,我停了下来,在面对并从那一大群恶毒的生物中间突围出去之前留下这些叙述。尽管敌人数目众多,但我确信自己的最后一丁点儿力气将会把它们统统赶走,因为这把火焰枪的攻击范围非常大。接着,我会在高地边缘的干燥苔藓地上扎营,等到早晨再疲倦地穿过丛林走回新星地去。重新看到人类与人类的建筑时,我会非常高兴的。

那具骷髅的牙齿恐怖地闪烁着亮光,朝我龇牙大笑。

VI,15日,夜晚

恐怖与绝望。再次陷入迷惑。完成了之前的记录后,我继续接近那具骷髅,突然之间,我遇到了一面阻碍的墙。我再次被欺骗了,并且显然回到了三天之前的地方,我第一次试图离开迷宫时曾经抵达的地方。我是否大声尖叫过,我已经不记得了——也许我太过虚弱,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我只能长时间头晕目眩地躺在泥浆里,而那些绿色的东西仍在外面蹦跳着、嘲笑着、做着手势。

一段时间之后,我恢复了意识。干渴、虚弱与窒息感很快又开始侵蚀我。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一罐新的氯酸盐罐装进了电解槽——我开始不顾一切、毫不考虑返回新星地时的需要了。新鲜的氧气使我振作了一些,也让我能更加留意周围的情况。

似乎我与可怜的德怀特之间的距离比第一次进入死胡同时要稍微远一些,于是我迟钝地想,自己可能在另一条稍微远一些的通道里。由于这一丝昏暗的希望,我费尽力气拖着自己向前爬去——但几英尺之后,我与之前的情形一样,遇到了死胡同。

于是,这就是终点。三天时间我哪里也没能去。我的力量已经消失殆尽。我很快就会因为干渴而发疯了,而我再也没有足够的氧气罐可供返回了。我虚弱地思索着为何这些梦魇般的东西会如此拥挤地堵在入口,嘲笑我。也许这正是可嘲笑的一部分——让我觉得自己抵达了一个它们明知不存在的入口。

我的痛苦不会持续太久,但我决定不像德怀特那样速速了断。他那龇牙嘲笑的骷髅正对着我——那些正在吞噬他皮衣的艾菲草将头骨对准了我的方向。空洞的眼窝毛骨悚然地盯着我看,甚至比那些可怕的蜥蜴更让人恐惧。

我应该静静地躺在泥地里,尽可能地保存力气。这份记录很快就能完成了——我希望它能警告那些在我之后的人。在我停止书写之后,我会休息很长一段时间。接着,等到天色很暗、那些可怕的生物已经无法看见的时候,我会聚起最后的力量,努力把这份卷轴扔出墙外,越过中间的走道,扔到外面的平地上。我会小心地把它扔到左边,那样它就不会砸中那群蹦跳嘲笑的包围者。也许它会永远消失地在稀软的泥浆里——但也许它会掉落在某处广阔的草丛中,并最终回到人类手上。

如果它的确保存了下来并有人阅读到它,我希望它不仅仅只是警告人类小心这个陷阱。我希望它能教会我们的种群放弃那些闪光的晶体,让它们留在它们该在的地方。它们只属于金星,我们的星球并不真正需要它们,我相信当我们试图占有它的时候,便已经冒犯了某些深奥而神秘的法则——某些深埋在宇宙玄秘之中的法则。谁能说清楚,是怎样一种阴暗、强大而又广泛散布着的力量在刺激这些爬虫生物如此奇怪地守护着这些东西呢?德怀特与我已经付出了代价,就好像其他那些已经或者即将付出代价的人一样。也许这些零星的死亡仅仅只是一场更加浩大的恐怖的前奏,让我们把那些只属于金星的东西留给金星吧。

我已经非常接近死亡了,等到黑夜降临时,恐怕我没有力气将卷轴扔出去了。如果我做不到,我猜那些人形蜥蜴或者将得到它,或者能认出这是什么。它们不会希望任何人类收到有关这座迷宫的警告——它们也不会知道我也在为它们的利益做出请求。当终点临近时,我对这些生物的感觉亲和多了。在宇宙的尺度下,谁能说得清哪个种族更加高等,或者更接近宇宙范围内生命的标准呢?——它们还是我们?

在最后的时刻,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块巨大的晶体。它在垂死的天空放射出的红色光线中残酷而险恶地闪着光。跳跃的群体注意到了它,接着,它们的手势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发生了变化。我奇怪它们为何会聚集在入口周围,而不是集中在更近的距离上——在那面透明的墙后面。

我渐渐僵硬到不能写下更多东西了。有东西在我周围盘旋,但我还没有丧失意识。我能把这东西扔出墙外吗?晶体还在发光,但夜已经深了。

黑暗。非常虚弱。它们还在门前跳跃嘲笑,并点燃了可怕的火炬。

它们走了吗?我梦见我听到了声音……天空中的光。

卫斯理·P·米勒,A组负责人报告

金星晶体公司

金星新星地 VI,16日

我们的职员A-49,来自弗吉尼亚州里士满市马歇尔大街5317号的肯塔·J·斯坦费尔德,早先于VI月12日离开新星地,依照探测器的指示进行一次短期勘探。任务原定于13或14日返回,但15日晚此人仍未出现,所以侦察机FR-58号连同五名随行人员在我的命令下,于下午8:00出发,携带探测器沿路搜寻。在早前的读数中,指针没有显示任何变化。

根据指针的指示下,我们来到厄瑞克利安高地,一路开启强探照灯搜寻。射程增强三倍的火焰枪与D型辐射炸弹能够驱散任何普通规模的敌对土著势力,或是任何危险的肉食性思蛞拉集群。

飞越厄瑞克斯高地的空旷地带时,我们看到了一群移动的光源。我们知道那是土著的发光火炬。当我们接近时,它们散开进入了森林。大约共计七十五只到一百只的规模。探测器显示晶体在应在的位置上。低空飞行掠过这一地点时,灯光照射出了地面上的物体。我们看到被艾菲草缠绕的骷髅与十英尺外完整的尸体。飞机下降靠近尸体,但机翼一角碰上了一座看不见的障碍物。

徒步接近尸体时,我们遭遇了一处光滑的隐形屏障,这令我们极为困惑。触摸着靠近骷髅时,我们摸到了一个入口,在那个入口之后,是一处空地及另一个通向骷髅的入口。骷髅的衣物虽然已经被艾菲草撕碎,但其身边有一顶公司编号的金属安全帽。这是职员B-9,库尼克部门的弗雷德厄理可·N·德怀特,他于两个月前在一次长期任务中离开了新星地。

在这具骷髅与完整的尸体之间似乎有着另一堵墙,但我们能轻易地认出第二个人便是斯坦费尔德。他左手持有一份记录卷轴,右手持笔,似乎在死前写下了某些东西。看不见任何晶体,但探测器显示在斯坦费尔德周围存在某个巨大的样本。

我们在接近斯坦费尔德的过程中遇到了极大的困难,不过最后还是成功了。尸体仍有余温,在它身边有一块巨大的晶体,已被稀泥浆覆盖。我们立刻研究了他左手的记录卷,并根据它的资料采取了某些措施。卷轴内容中的长篇叙述已在卷首给出,其主要描述均已被我证实,并附在此处解释我们所发现的事情。记叙的后半部分显示出记叙者精神已衰弱。斯坦费尔德显然死于干渴、窒息、心脏过劳以及心理沮丧的综合作用。他的面罩仍在原位,尽管罐中氯酸盐含量低于警戒线,但仍有低浓度的氧气。

我们的飞机受了损伤,所以我们发送无线电并调遣修理飞机FG-7、全体搜救队人员以及一系列爆破材料。等到早晨,FR-58已被修复,携带两具尸体与晶体返回。我们会把德怀特与斯坦费尔德葬在公司的墓园,在下个返回地球的航班中将晶体运往芝加哥。之后,我们将采纳斯坦费尔德的建议——在较之他陷入困境后更理智更健全的早期阶段提到的建议——调遣足够的军队将土著完全扫清。有了一个安全的场所,我们才能弄到更多数量的晶体。

下午,我们非常小心地研究了这座隐形的建筑——或者说陷阱——在长绳的协助下,为我们的档案馆准备好完整的图样。建筑的设计令我们印象深刻,需要保留物质的样品以供化学分析。所有这些知识在攻占土著各式各样的城市时都将有可能用上。我们的C型金刚钻能够钻入这种看不见的材料,搜救人员正在安装炸药准备一次彻底的爆破。等我们完成后,什么都不会留下。这座巨大的建筑显然威胁到了空中航线与其他可能的交通。

之所以认为这座迷宫的设计令人印象深刻,不仅是因为德怀特充满讽刺意味的命运,还因为斯坦费尔德落入了同样的命运中。当我们试图从骷髅前往第二具尸体时,我发现右边没有入口,但马克海姆在第一个内部房间中发现了一个入口,大约距离德怀特十五英尺,距离斯坦费尔德五英尺。这个入口之后是一座长厅,直到全面探测之前,我们都没有仔细探测这座长厅,但在它的右边有一条走道直接通向尸体。斯坦费尔德只要穿过身后的入口,走二十二或二十三英尺就能抵达外面——但他在精疲力竭与绝望之余忽略了这个入口。

译/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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