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酷热的夏日,黎明降临了密西西比山谷。膨飞企业的“迈步式磨粉机”(“麦穗—面包,一步到位!”)迈开蜈蚣一样密密麻麻的腿,优雅地踏过堪萨斯州的麦田。
从外观上看,迈步式磨粉机就像一条庞大的金属蛇,比人们舞动的那种中国龙还要大得多。鼻子里的智能感知设备告诉它们,候在地里的小麦已经达到完美的熟度。
它们迈步向前,一边把蛇一样的脑袋懒洋洋地晃来晃去,一边大口吞咽着金黄的麦穗。麦子在它们喉咙里脱粒,秸秆打捆,一打嗝就丢到一边——一家化学制品公司的拖车会把它们清走。脱粒后,麦粒被迅速干燥,再吸入巨大的胸腔。原料陆续通过胸腔内的磨粉设备,麦粉即刻过筛,而麦麸等废料则被打包,像秸秆一样丢到地上。在金属大蛇背部隆起的箱体里,水、起酥油、盐和各种名目的配料已经准备就绪,开始混合。与此同时,面团被充进气体,气体来自一个箱体,上面醒目地标着“二氧化碳”(“你的面包里没有酵母菌!”)。
面团立刻发了起来,接着被切成面块儿,弹射进位于金属大蛇腹部的电子管烤炉里。一股凶猛的热流涌入,面块表皮转为褐色,面包几秒钟就烤好了。之后,热腾腾的面包被封进透明的塑料纸,上面骄傲地贴着“膨飞面包”的商标(两个小天使围绕着一只飘浮的面包),然后弹射到每条大蛇尾部的传送台上,那里围了一圈微型机器人,消过毒的机械臂正伸向面包。
有些面包被急着拿去供应今日所需,其他大部分出于战略考虑都会被藏进庞大而深广的冷库,作为过冬储备。
然而今天的情况有些不同。在这几百台磨粉机启动后,面包并没有在传送带上流连,而是轻柔地飘了起来,慢慢随风而行,掠过这麦浪起伏的炎热田野,飞翔到了空中。
机械臂抓了个空,但微型机器人们并未注意到有何不同0它们仔细地把抓到的空气堆叠起来,一层又一层。一只迷路的面包飞得慢吞吞的,比同伴们都慢些,被一只猛然伸出的爪子逮了个正着。机械臂顿了一下,笨拙地把这只受伤的面包甩到一边——面包一角被抓破了个口子,没法再飞起来了——然后又继续开始它的囤积大业,尽管传送带上空空如也。
面包们成片飞过,惊起了附近防护林里的一群乌鸦。有几只乌鸦飞扑下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却突然四散而逃,发出恐惧的叫声。
一名宿醉未醒的旅行者驾驶直升机前往威奇托,也被这些棕褐色的飞行物惊退。他立马掉转方向跑路,再没回头看上第二眼。
一名黑发主妇目睹它们从屋后篱笆上方飘来,飞过她身畔。她急忙抓起洗衣篮里的步话机。几秒钟后,地方报社的记者打着呵欠,用打字机草草敲下铅字,撰写了一则会让人想起旧时飞碟恐慌的幽默新闻,并调侃说这些面包显然是想来一场疯狂的空中茶会。
而在一个露天的乡村教堂,起立的教徒正朗诵着最耳熟能详的祷文。就在他们念到祈求每日所需食物的祷文时,一支飞天面包小分队仿佛吗哪一样从天而降。它们缓缓飘落在教堂尽头的圣坛上,在优美的柱子间徐徐滑行,像阳光一样静默。
此时,飞天面包的队伍又扩大了,因为从几百台磨粉机中新烤出的面包也加入了阵营。它们缓缓升起,气势如虹,进入点缀着卷云的高空大气。那里有一股稳定的风压把它们大力推向东方。
往东约一千英里是首府新新纽约,摩天大楼群几乎挨到了平流层。在膨飞企业大厦的高级加压会议室里,一无所知的管理层正在召开产品讨论会。
虹膜状的自动门缓缓打开,CEO菲尼亚斯·葛莱斯大步走了进来,跟在他后面的是两位机器人董事:罗丝·思想者和锡·哲学家。
菲尼亚斯表情严肃、从容不迫地走到中央的会议桌前。他在高椅上坐定,向秘书举起一只手。
“威特利小姐,请开始吧。”
管理层首席秘书梅格·威特利是个金发碧眼的冰山美人,但此刻她的冰块脸倏然解冻,以声情并茂的语气开始主持会议。
“女士们、先生们,这是老膨飞漫长历史上的一个重大时刻——充氦面包已于今天面世!用轻飘飘的惰性气体来取代老式的二氧化碳气体,不仅对于我们公司有重大意义,而且称得上是全人类划时代的伟大创意!斯奈登,你不久就会有个从政府手中搞氦气的绝妙任务了。首先,我请诸位解开头脑的束缚,回顾历史,放眼未来。”
话毕,她把头转向产品开发部的罗杰·斯奈登。
“从第一位岩洞主妇向邻居们吹嘘她的玉米薄饼有多么洁白、多么膨松起,人类就一直在追求更轻盈、更白净的面包。实际上,高瞻远瞩的思想者已经把整个文明的发展史看做满足这个尖刻要求的过程了。酵母是个了不起的发现——当然是对于使用酵母的古老年代来说。从面粉里筛掉麦麸和麦芽是个更大的进步。早期的漂白剂和防腐剂也默默地发挥了作用。
“有那么一阵,浅薄的时尚追求者(他们对面包的深层意义视而不见,而那是世间所有伟大宗教之共识)对麦芽的维他命含量吹毛求疵,阻碍了我们奔向完美的征途。在人类成功合成无色无味的代用品、并将其用于面包制造后,这种状况便渐渐绝迹——因为这种纯洁无瑕、轻盈无比、优势无人能及的面包很快成为人类味觉的终极体验。”
“真想知道这东西尝起来是什么味儿。”罗丝·思想者的扬声器突如其来地发出声音。
斯奈登继续说道:“后来,早在21世纪,膨飞面包的化学家埃弗雷特·怀特海德进行了划时代的研究,他的论文《谷类食品中的结构性泡沫》使得‘不漏气面包’的烘焙成为可能。只要不破坏面包的外形和内部结构,这种面包在存放中就不会变小变瘪,强度是钢铁的二十倍(就其重量而言),却轻得难以置信——这是我们销售膨飞面包的核心噱头,是我们击败‘精灵面包’的最大优势所在。”
锡·哲学家举起了一只闪亮的爪子,“感谢P.T.(埃弗雷特·怀特海德的简称)。”
再次被打断的斯奈登并没有恼火,“还是继续回顾我们膨飞的辉煌历史吧。烘焙艺术的下一个伟大进步就是用煤烟中净化得来的二氧化碳代替酵母。从前,制造气体的酵母菌就生活在面团里,它们虽然会在烘焙时被高温杀死,但尸体还在原地,会被食用者吞进肚子。另一方面,即使是纯净的二氧化碳,也还是一种相当让人反感的气体。新陈代谢会一直产生二氧化碳,它永远和身体的排泄过程联系在一起。吹毛求疵的人们非常反感这一点。”
两位机器人董事耸了耸肩膀,表示不解。
“所以,今天我们‘膨飞面包’迈出了走向终极纯净的最后一步。我们把惰性气体氦气充进面包,这种元素在面对所有化学药剂的引诱时都能守身如玉,而且它苗条的分子重量只有臃肿的二氧化碳分子的十一分之一——是的,纯洁无瑕的高贵氦气。就算它是废料吧,这种废料也毫无危险——氦气的放射性燃烧只在太阳里发生,和地球之间足有9300万英里的安全距离。让我们为氦气面包欢呼吧!”
罗杰·斯奈登结束了讲话,只见CEO菲尼亚斯·葛莱斯神色未变,只在桌上叩击三下以示郑重赞扬,其他人则颔首致意。
“各位,”葛莱斯说道,“现在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威特利小姐,氦气面包销售业绩如何?”
秘书小姐咔地戴上耳机,小声对着衣领上的麦克风说话,要求调出最新的销售数据。随着耳机另一侧慌乱的汇报,她专注的目光失神了。突然,一道竖纹出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不好了,葛莱斯先生!”她惊恐地喘着气,“因为某个了不得的大问题,‘精灵面包’的销量超过了‘膨飞面包’。今天上午,到目前为止,没有一枚膨飞面包送抵任何销售点!‘货没送来’的抱怨正从各家移动商铺和固定商店潮涌而来!”
“斯奈登先生!”葛莱斯吼道,“出现这种延误,只可能是新的充氦环节出了错,它出了什么问题?”
罗杰满脸困惑地站起来,“我想不出会有什么问题,先生,除非——只是有点儿可能——也许是新的金属箔包装出了什么无法预见的问题。”
“金属箔包装?是你订的货吗?”
“是的,先生。最后关头我考虑再三,觉得面包轻得太过分,贮存时也许会飘浮起来。店里的风还可能会吹翻叠起来销售的面包金字塔。金属箔包装增加的重量恰好能解决这个问题。”
“你没咨询管理层就擅自下了订单?”
“是的,先生。几乎没时间了所以——”
“哎呀,你这傻瓜!我昨晚看到金属箔包装的订单,还以为是哪个低级秘书出的差错,就取消了订单!”
罗杰·斯奈登面色发白。“您取消了?”他颤抖起来,“而且还告诉他们用回原先的塑料包装?”
“当然了!这一切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斯奈登先生?你是出于什么‘再三考虑’?我们的物理学家几个月前就证明,氦气面包在微风、柔风和3级以下风力的状态下都能安全堆放。为什么把包装换成轻便的塑料纸就会导致完全无法运送?”
罗杰·斯奈登苍白的脸色有点惨绿。他清清嗓子,发出了古怪的吞咽声。“呃……啊……呃……”罗杰支支吾吾道,“对了,你看,事实就是我……”
“等等。”梅格的耳机里再次响起沙沙声。她凝神听了一会儿,然后郑重说道:“安全监测部门公关支部发来三份急报。塔尔萨-托皮卡航班在遭遇大群飞行物的连续撞击后紧急迫降。他们一开始以为这些飞行物是棕色鸟群,尽管并没有报道显示空中航线的电子防鸟篱出了岔子。飞机在恩伯利亚安全着陆,没有伤亡。但是,飞行员发现整流罩上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和棕色的东西,塑料包装上的商标就糊在里头,无可辩驳地说明:有数量不明的膨飞面包正在三千英尺的高空中游弋!”
一瞬间,会议室里所有的人眼和电子眼都审问似的转向了罗杰·斯奈登。他的脸又从惨绿色变得与膨飞面包一样煞白,他脱口而出:“好吧,是我做的,可这是唯一的办法!昨天早上,因为乌克兰危机,政府停止了一切战略物资的销售运输,其中就有氦气。膨飞面包广告和营销的核心噱头就是‘超轻面包’,新计划又已经箭在弦上,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世上只有一种轻盈的气体堪与氦气媲美。我从我们公司的‘超级人造黄油部氢化油支部’调取了需要的氢气,用它来代替氦气。”
“你用……氢气……代替了……氦气?”菲尼亚斯·葛莱斯低沉的声音磕巴起来。
“氢气分子重量只有氦气的二分之一。”锡·哲学家谨慎地说。
“而且便宜好几倍——你知道吗?”罗杰无力地辩驳道,“是的,我换成了氢气。而金属箔包装增加的重量恰好能抵消氢面包比氦面包更大的浮力。可是——”
“那么,今早的面包一到迈步式磨粉机的传送台上……”锡·哲学家的话音戛然而止。
“正是如此。”罗杰话声黯然。
“我问你,斯奈登先生,”葛莱斯沉声插话,“你是希望大家剥了金属箔后都跳到厨房天花板上去抓面包吗?要是他们碰巧在户外拆开,还不得跳到天上去了?”
“葛莱斯先生,”罗杰皱眉说,“您常常对我说,人们买了膨飞面包后对它做什么不干我们的事。”
“我好像想起来了,”罗丝·思想者回忆道,“这句格言造出来是为了应对那次群众质询——上回那个著名的微型雕塑艺术家声称,他起步时的创作灵感来自膨飞面包,因为一个老大的面包经过压缩,差不多只有一粒花生米那么大。”她的电子眼暗下去又亮了起来。“噢,天啊——氢气!过上一会儿,要是面包皮漏了缝,一点儿氧气就会渗进去,成为易燃易爆的混合物。那些身穿和服、头戴卷发夹子的主妇从烤面包器里取出几片吐司——嘭!”
房间里的人类都瑟缩了一下。
锡·哲学家看在眼里,暗暗踢了她一脚,“你看,罗杰,氢气面包没能按照计划到货,多少还是带来些安慰。而且,虽然我需要反省,但这件事有一点让我非常满意,这话不是站在管理层角度说的,而是我作为一台机器内心的想法。你到底还是把膨飞面包的主题‘飞上天空’给实现了。人们永远都没法否认这一点。现在,大平原上肯定有半数人看到我们的面包上天了。”
菲尼亚斯·葛莱斯向西窗投去惊骇的一眼,然后飙出了自己的最高音。
“关掉磨粉机!”他对梅格·威特利大吼。她点点头,急忙小声地对麦克风讲话。
“明智的建议。”锡·哲学家说,“但事到如今已经于事无补。要是这些磨粉机还在走路、磨面,这会儿天上大概已经飘着70亿个膨飞面包,正横穿美洲中部向东而去。想想看,本来要速冻的六个月储备全在天上了,还有日常供应的份额——”
菲尼亚斯·葛莱斯仔细地把双手插进稀疏的发丝。他以胁迫的姿态向下巴搁在桌上的罗杰倾过身子,冷冷审视着他。
“等一下!”梅格厉声道,“大堆急报涌入——
“新闻联络站:信息台被飞行面包相关询问给淹没了。
“航空快线:把我们的航路清理干净,否则法庭见。
“美国陆军:面包被燃烧弹击中为什么会着火?
“美国海关:要是这些面包准备出口,就办理出口许可证,否则你们将面临制裁。
“苏联驻芝加哥领事馆:对面包飞行终点站需要进行预测和把关。
“还有一些堪萨斯州的教堂指控我们恶作剧伪造奇迹,亵渎神明——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秘书小姐拽下了耳麦。“罗杰·斯奈登,”她歇斯底里地叫道,“你还真把‘膨飞面包’之名亮到全世界面前了,是吧!快做点什么收拾局面!”
罗杰顺从地点头。可他的脸色又白了一层,乌珠上翻,两臂将脑袋抱住。
“噢,天哪,”罗丝·思想者快活地呼唤锡·哲学家,“看来一个真正的危机会议开始了!你带备用电池了吗?”
此时,声势浩大、诡异吓人的膨飞面包飞行大队已经充塞了美国中西部的天空(自打旅鸽时代结束后,还从未有这么大群的小型飞行物出现在那里过),稳稳地向前高飞。
几架私人飞机好奇地凑近这道面包阵线,又理智地降回地面。航空公司组织了观光航班,乘客可以从侧面围观面包群。国家森林与农业部门的飞机和漆着膨飞面包商标的几架直升机在边缘盘旋,关注进展并等候指示。一支超音速战斗机中队正威严地在面包群上方逡巡。
鸟儿们遇上面包,有各种各样的表现。大多数鸟儿都逃之夭夭,给面包留下广阔的泊位。可有些胆大的家伙发现这些入侵者闻起来挺不错,便用尖嘴和爪子悍然发动了袭击。之前面包里慢慢散逸出的氢气把绝大多数塑料包装都胀成了一个个小气球,被鸟儿一抓一啄就“噗”、“噗”地破了。
地面上,伸长脖子的人挤满了街道和后院。宗教狂热分子和邪教分子在这一天有了施展之机;而此时,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还在不分青红皂白地为膨飞面包拍桌发火,互相指责。
一枚核变武器会在飞行面包中爆炸的谣言引来了环保主义者的愤怒抗议,宣传纸页洪水般从各处传真机里吐出来,题目是《氢面包还是氢弹?》。
斯德哥尔摩给联合国粮食组织送去了一封为此事件更添神秘色彩的表扬信。
德里官方紧张地否认当地出现了小米病虫害(在此之前都无人知晓),并重申印度有能力在没有外援(除了既定的常规援助)的情况下喂饱她的人民。
莫斯科电台称,克里姆林宫不会容忍外界横插一脚救助乌克兰人,并玩笑似的把飞行面包称为“乌托邦的疯狂国际主义者干的滑稽事”,还自相矛盾地补充说这些空运面包是资本主义恶棍设下的陷阱。
位于金星上的电台则对金星居民称,据可靠消息,地球方面正在平流层上建造食品仓库,为空中居所的建设作准备。
新新纽约热火朝天地为飞天面包的到来做好了准备。摩天大楼上的观光票以高价出售,冷肉和罐装涂酱纷纷向观光者们兜售,好让他们从空中抓下面包后可以享用一只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三明治。
菲尼亚斯·葛莱斯从自己的经理套房里溜了出来。他对这个城市的表现大为光火。他广求合作,希望大家能在摩天大楼间布下天罗地网,拦截这些飞行面包。锡·哲学家抓住过他一次,又让他跑了。后来,机器人发现葛莱斯配备了吸氧面具和冲锋枪,正高踞在膨飞面包大楼楼顶,很明显想等面包一出现就给打下来,免得它们再惹上海关和国务院,给公司带来更多麻烦。
葛莱斯再次被锡·哲学家(他身上只多了几个小弹孔)逮住,挨了几下温柔的电击,于是又回到了会议桌前,跟之前一样冷静和清醒。
面包飞行队在空中晃悠着,脱离一股沿大西洋海岸北上的台风后,于黑夜经过了乌云密布的波士顿,避开了当地的一场人工降雨——那是气象部门的最后一搏,本指望把氢气面包给冲刷下来,或者至少把它们给打散——消失在一片大西洋高密云里。
针对这段时间对飞天面包的军事跟踪,各个国家都提出了警告并加以干涉,但事实上,飞天面包失去行踪已有好几天了。
在几个分散的观测点,人们观察到海鸥们为了抢夺灰色天穹上飘下的零星几只面包而大打出爪——也就只有这点消息了。
一种带有极强幽默色彩的宗教情绪感染了全世界人的心。牧师们针对面包事件广泛布道,对此作了种种阐释:对仁慈的呼唤,对暴食的警戒,一切尘世之物皆瞬息无常的譬喻,以及上帝的玩笑。丈夫和妻子在桌前吃早餐,隔着面包片对望彼此,会突然就放声大笑。在任何地方,一块面包的出现就会引发爆笑连连。
面包飞行队从一场大西洋风暴上方飞过(媒体广泛报道这场风暴已经摧毁了面包飞行队),默默掠过多雾的英格兰,又钻出了遮蔽中欧地区的阴云,终于抵达了征途的最高点。
穿过稀薄空气的阳光打在胀大了的塑料包装上,令袋内密封的氢气不断膨胀增压。几百万、几千万个包装袋骤然爆炸。一位飞上高空的保加利亚传教士成了此事唯一的目击者。事后,他将此情此景描述为“钻石之海顿起泡沫,上帝指节啪咔一响”。
几百万几千万个面包飘摇而下,降临了饥饿的乌克兰。克里姆林宫一整个星期都在犹豫是否要进入其属国,这会儿却来了个180度大转弯。集体农场的共产公社制订了一项新政策,而饥荒抗击队和满载裸麦粉粗面包的卡车队也被派往了乌克兰。
世界各地都看到了一系列照片——农民们排成长队,用捡来的膨飞面包换传统的黑面包。黑面包里也填充了气体,但相比之下还是它更实在。莫斯科来的队伍规定,二十个膨飞面包可换一个全麦面包。
其他一些照片则被无声无息地销毁了——它们拍到有几个氢气面包突然爆炸,把胖乎乎的工人孩子炸成了碎片。
许多国家政府和世界组织都互致了贺电。面包的大游行结束了,尽管在之后几个星期里偶尔还会掉下一些面包——给某个与世隔绝的阿拉伯部落新添了一个天赐之食的传说,还在西藏拯救了一支遭遇雪崩而断粮受困的登山队,该事件目前已获证实。
回头说新新纽约的情况。漫长的危机会议终于结束了,膨飞公司的管理层围着会议桌,陷入了灭顶的绝望中。人类的座位边乱扔了好多空咖啡罐,而两台机器的座位边全是废电池。
有那么一会儿,大家都寂然不动。最后,罗杰·斯奈登倦怠地伸手去拿梅格·威特利先前拽下的耳机,戴上后摁下了一个键,兴味索然地听起了里面的声响。
稍后,他凝注的目光闪亮了。他摁下了更多按钮,渴望听到更多东西。很快,他就坐直了身子,双眸炯炯、满脸是笑。
其他人渐渐醒过神来。他们看着他,起初目光呆滞,继而很快就被勾起了兴趣,直到他欢叫一声拽掉耳机,双脚离地跳到空中。
“听听!”他朗声大叫,“这场世界性宣传的结果是,膨飞面包对精灵面包,销量3:1——那还只是我们冷库里出来的充二氧化碳的旧货!存货差不多都耗光了。现在乌克兰危机也结束了,政府取消了对氦气的禁令,如果我们需要,政府还会卖给我们大量的库存小麦。大约再过几个钟头,我们就可以让迈步式磨粉机钻进麦粒儿福窝了!
“这还不止!世界各地都对膨飞面包需求极大,订货量水涨船高!公共关系部的儿童关系署报告说,孩子们吵着闹着要膨飞面包,把他们的妈妈们可缠得够戗。只要我们有法子不让氢气爆炸,或是让氦气面包再飘起来一点儿——”
“小菜一碟,”锡·哲学家干脆地插嘴,“膨飞面包一直都拿这当公司机密呢——甚至从没有人跟你提过——埃弗雷特·怀特海德在发疯前那当儿,找到了一种只用一半面粉就能做出面包的法子。我们一直留着这项秘密技术,为的就是应对现在这种紧急情况。用上它就可以烘焙出轻飘飘的氦气面包,浮力与氢气面包一般无二!”
“太好了!”罗杰叫道,“我们要给它们拴上绳子,像气球一样销售。没有哪对母子购物时会不带上一串就走出店门。购买面包气球,会变成孩子们一天里的重大事件。它还能给拎回家的购物袋减负!”
他突然打住,看着菲尼亚斯·葛莱斯,用肯定的语气小声说:“对不起,先生,我好像太妄自尊大了。”
“没这回事,孩子,勇往直前吧,”这位CEO赞许地说,“你呀——”他大笑起来,并趁此酝酿,希望说出一句能令人过耳难忘的话——“就像一只真正的膨飞面包一样,正不断上升,挑战自我高度呢。”
译/徐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