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失踪案
香瓶长得像她的名字一样别致。
她的脸蛋、眼睛、鼻子、嘴巴都很娇小,像洋娃娃一样玲珑。
她的男朋友是个画画的,年纪不大,却留着一脸长胡子,大家都叫他“老子”。
香瓶和老子正在热恋中,可是,不幸的事情发生了——香瓶去红都剧院看电影时,神秘地失踪了。
这是沟镇市第三起失踪案,都跟红都剧院有关。
闻听这个消息后,老子的眼睛当时就红了0
第一个失踪的女孩叫张焱,16岁,读高中。一天,她和一个女同学一起去红都剧院看电影,晚场,结果再没有出来。
据那个女同学说,当时她去厕所了,回来就发现张焱不见了,她以为她也去了厕所,就坐下继续看电影。可是,直到散场,也不见张焱回来。
张焱就这样失踪了。
警方在剧院里里外外侦查了一番,包括厕所,又搜索了附近的街道,连一根头发都没有找到。
警方在报纸上刊登了一个启事,寻找那天在红都剧院看电影的人,希望他们为警方提供线索。
报纸登出几天后,只有几个观众打电话来。他们都肯定地说,当时剧院里什么都没有发生,更没有暴力。
一个月过去了,张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警方还在为张焱神秘失踪事件焦头烂额,接连又有两个女人在红都剧院看电影失踪了,第三个就是香瓶。
二、1939年4月17日
这段时间,沟镇到处都在添枝加叶地传说,红都剧院闹鬼,谁坐在24排4号谁就会被蒸发。
红都剧院的经理姓文,属于油光满面、笑口常开那种人。
自从红都剧院连续发生失踪案之后,票房直线下降,他被弄得焦头烂额……
他很快瘦下来,他减少的体重已经等于他瘦小的老婆的体重了。
这一天,张大爷拿着笤帚,磕磕绊绊地走进了文经理的办公室,低声说:“经理!闹鬼了!”
文经理惊了一下:“怎么了?慢慢说。”
张大爷坐下来,惊魂未定地讲述事情的经过。
文经理听着听着,眼睛瞪大了。
昨天的晚场电影散了后,人陆续走光。
张大爷开始扫地。
整个剧院里显得空荡荡,只有他扫地的声音:“哗啦,哗啦,哗啦……”
他是从后朝前扫的,当他扫到最前排的时候,偶尔抬起头,看见有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剧院里,正是24排4号!
他拿着笤帚傻傻地站着,不知道怎么办。
那个人的头发很长,好像是个女人。
刚刚演过的是一部立体电影,她的眼睛上还戴着绿色偏光立体眼镜,露出的脸很白,她就那样木木地看着什么都没有的银幕。
刚才人都走光了,这一点张大爷很清楚,否则他也不会开始扫地。
可是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为什么坐在那个恐怖的座位上?
她是不是那几个失踪女人中的一个?
张大爷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哎,演完了,你还坐在那里干什么?”
剧院里有回声,他的声音显得更可怕。
那个人听见了张大爷的喊声,慢腾腾地站起来,也没有摘掉眼镜,慢慢朝外面走去……
张大爷是红都剧院的老职工了,文经理了解他,他不可能说谎。
平时,张大爷工作也极认真,大家都很尊重他。
这么多年来,他在门口收票从没有为熟人走一次后门。他的另一个工作是保持剧场里的地面一干二净,可是,他却做到了一尘不染。
平时他很沉默,却一言九鼎。
文经理对售票员小孙说:“小孙,以后你每次卖票的时候,把24排4号这张票撕下来,不要卖。”
小孙小声问:“难道这个座位真的……”
文经理说:“事情还不清楚。但是,我们还是别再冒这个险了。”
小孙说:“好的。”
从此,她再也没有卖过24排4号这张票。
失踪案从此再没有发生过。
大家似乎松了口气。
这一天下午,老子来到红都剧院。他很正式地到文经理那里买了一张票——24排4号。
他要坐在那个恐怖的座位上看一场电影。
他豁出去了。他要看看自己到底能到哪里去。即使那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去处,他也要闯一闯,他要看一看那三个失踪的女人到底在哪里。
文经理苦着脸劝他,他却没有动摇。
红都剧院是一座老剧院,建于1939年,在文革期间,好像翻修过一次。一共有576个座位。也就是说,建院已经60多年了,每一个座位都可能坐过已经死去的人。
还有很多已经死去的人,曾经在那舞台上花花绿绿地唱过戏。他们的姓名曾经在鲜丽的海报上神采飞扬,如今却在野外坟地里的一块块墓碑上残缺不全……
电影已经开演,老子小心地走到24排4号这个座位前,打开自带的手电筒,仔细查看。
座位都是固定在水泥地上的。坐人的椅座可以平放,可以翻起。他翻起这个椅座,仔细查看,竟然获得了一个重大发现——木椅座的背面深深地刻着一行字:1939年4月17号。
他又翻看了另外一些椅子,别的椅子下什么都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
老子的心一下就提起来了。他觉得这个数字的后面一定隐藏着很深的秘密。
这行字是谁刻上去的?为什么?
这个遥远的日子与这几个女性的失踪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他觉得这件事有鬼气,一股阴冷之气侵入他的骨髓。
这场电影观众依然很少,稀稀拉拉只有几十个人,剧院里显得空荡荡的。
老子的旁边没有人,他的眼睛不时地朝左右张望,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
演的是一个老片子,日本导演黑泽明的《六个梦》。
一个军人走在夜路上。
那是在梦中。
四周黑糊糊,远方的山上有昏暗的纸灯笼随风飘摆,好像是阴间。
他走进了一条长长的隧道,很黑很黑的隧道,那好像是一条穿越生死的通道。他的脚步声很响:“哐!哐!哐!……”
老子看了看脚下,地上黑糊糊的。
他用脚踩了踩,很硬实。
然后,他又朝前面看了看,一排排空椅子,稀稀拉拉坐着一些观众,没有人回头。
突然,有一个女人出现了,她来到最后一排,走进来,坐在老子右侧的座位上。
老子的心提起来。
那么多的空座位,她为什么紧紧挨着自己坐下来?
这个女人一定有问题!
他的心狂跳起来,但是他不能转过脸去看她,他假装还在专注地看电影,但注意力全部都在身边这个女人的身上。
他能感到她的脸色在银幕光的映衬下,很苍白。
那女人一动不动,看电影。
电影快演到一半了,她还是没有进一步行动。
老子实在承受不住那种心理上的压力,猛地一转头,看了她一眼。
那是一个挺漂亮的女子。
她感觉到老子在看他,也转过头来,木木地看了他一眼。
她的脸果然很白,陷在剧院无边的黑暗中。
老子又觉得她好像不是在看他,而是透视了他的脑袋,看他的另一边。那眼神很瘆人。老子吸了一口凉气,赶快把头转回来。
这时候,他感觉到左侧的座位上也来了一个女人,她紧紧挨着老子坐着,看电影。
老子一下觉得自己被挟持了,他有点窒息感。
他意识到,他要想走出去似乎是不太容易的事了。
他情不自禁扭过头,看了左侧一眼。这一看,差点魂飞魄散——左侧这个女人,和右侧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而且也穿着黑色的雨衣。
这个女人也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那眼光好像是在看他,又好像不是在看他,而是穿过他,看右侧的那个女人。
这时候,银幕上的画面突然变了,出现了红都剧院!
不过,不是现在的红都剧院,很新,它旁边的建筑低矮而破旧,那店铺门匾的字都是繁体字。街上的行人穿的都是旧时代的衣裳。
那好像是60年前的场景。
老子忽然想起了那行字——1939年4月17号。
剧院里其他人似乎没有感到这有什么奇怪,仍然很安静。
接着,他感到自己像犯了羊角风一样,脑袋“轰隆”一声,全身都抽搐起来。
他飘飘忽忽看见银幕上出现了这样一个画面:
有一个男人穿着长衫,在剧院门口徘徊,他站在那颗比现在年轻60岁的太阳下,四处张望,焦急地等待着什么人。
终于,一个女人走来了,他跟她一起走进去了……
老子想在银幕里寻找香瓶,或者另外两个女性,可是,人海茫茫,根本没有她们的踪影。
很快那个画面就过去了,《六个梦》继续做。
好像刚才是幻觉。
当他的身体恢复了常态的时候,看旁边的两个女人,她们都不见了。
散场了。
灯光大白。
原来是个梦。
三、1939年11月3日
文经理接到小孙的丈夫打来的电话,说小孙出事了,好像得了癔病。
文经理立即到她家探视。
小孙坐在床上,披头散发,又哭又叫,歇斯底里。
她丈夫抱着她,不停地安慰着她。他面容愁苦,极其憔悴。
“小孙,你怎么了?”文经理轻轻地问。
“你管不着!”小孙面露凶相。
她丈夫抱歉地摇摇头,示意他们坐下。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文经理问她丈夫。
“昨天她还好好的,晚上下班回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别说我!我不爱听!”小孙凶悍地吼道。
“你带她去医院了吗?”文经理没理睬她,继续问她丈夫。
“去了,医院给她打了点安定剂,好了一些。今天早上,又犯病了。每次犯病大约半个小时就好,问她刚才的情形,她一点都不知道。”
“你才不知道呢!”小孙龇牙咧嘴地说。
文经理偶尔看了看小孙,发现她正盯着自己。他觉得,她的眼睛后面还有一双眼睛,那双深藏的眼睛杀气腾腾。他的心抖了一下。
小孙突然嘻嘻地笑起来,她说话了:“我姓袁。”
文经理和她丈夫愣愣地看着她。
“你叫袁什么?”文经理认真地问。
她怔了一下,似乎答不出来。但是,她马上说:“你们去看看1939年11月3日的《沟镇民众报》,那上面就有你们要找的谜底。”
什么谜底?这莫名其妙的话让文经理有点发蒙,他想起那个执着的年轻人老子,于是给他打电话,把刚才的情况告诉了他,想听听他有什么想法。
1939年11月3日?
这又让老子想起了24排4号下面的那行字。都是1939年,怎么这样巧?他震惊了。
老子对文经理说:“我去图书馆查一查。”
“好吧。有什么情况,你立即给我打电话。”
老子直接来到了图书馆。
他翻找了好久,终于把那张旧报纸找到了。
1939年11月3日的《沟镇民众报》上有这样一则新闻:
一个叫薛保山的银行职员,他刚刚交了一个女友袁某,她是一家洋人诊所的护士,两个人很合得来。
今年4月17号,薛保山买了两张电影票约袁某去看电影,到了开演时间却突然来了一个急诊病人,袁某就没有去。
那男人怎么等都不见袁某来,很生气,临时找来了另一个女人跟他一起看电影了。
这个女人是唱评剧的戏子,一直暗暗喜欢薛保山。这一场电影成了他跟她关系的一个重大转折,薛保山竟然干脆甩了袁某,跟这个戏子好上了。半年后,他和戏子举行了婚礼。
那个袁某又悔又气,在他们结婚的那个日子,她跳河自杀了。
有一天夜里,那个戏子突然惊醒,惶惶不安地对丈夫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袁某回来了,她七窍流血,追着她大叫:“你还我的票!你还我的票!……”
从此,袁某就跟这个戏子形影不离了,日日夜夜在她身后大叫“你还我的票”——戏子疯了。
老子吓傻了。
那上面有那个袁某的照片,印得很粗糙。老子竟然觉得她有点面熟,很像梦中坐在他身边看电影的女人。
难道那个戏子坐的正巧就是24排4号这个位置?
难道一切都是那个袁某的阴魂在作怪?
她仇恨所有坐在这个座位上的女人?
老子感到这事情真的很恐怖。
四、又一个不幸的女子
小孙的病好了,她继续来上班。
大家发现她的心理好像受了重创,变得沉默寡言,很少说笑。上班匆匆地来,来了就低头工作,工作完了就匆匆地走。
她遵照文经理的嘱咐,再没有卖过那个可怕座位的票。
可是,过了不久,又发生了一起失踪案——有一个女子去看电影,再没有出来。
她的身上已经有了5个月的身孕。
那天看电影的人不多,因此多数座位都空着,大家猜测那个女子一定是无意中坐在了24排4号座位上,才遭到了厄运。
出事的第二天上午,警方又来调查,剧院的员工一个个被询问。这一次,他们同样没有调查出任何有用的线索。
第二天一早,小孙来文经理家找他,双眼充满了惊恐。
“找我啥事儿啊,说吧。”文经理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他觉得,她的心里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
文经理看见她的眼泪流出来。
小孙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文经理,其实我没有任何东西附身……”
“那你为什么又哭又闹?”
“都是张大爷让我这样干的!”
“张大爷?他为什么让你这样干?”
除了周末中午有加场,平时,红都剧院只有晚上放电影(或演出)。因此,售票员小孙平时一般提前两个小时来售票。
红都剧院所在的长安道那天晚上停电,文经理早就接到了电业局方面的通知。下午,他就让张大爷在剧院的大门口贴出了通告,今晚不上映电影。
他知道小孙今天要上班,给她打过电话,让她明天再来。可是,她当时不在家。他就打通了她丈夫的手机。可是,她丈夫在外面有应酬,忘了告诉小孙。
正是因为这一连串的偶然,使得小孙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她看见昏暗的暮色中,张大爷蹒跚地走近剧院,用钥匙打开门,一闪身就进去了,然后,那扇门就关上了。
停电了,剧院里黑糊糊什么都看不见,他进去干什么?
她没有声张,从抽屉里摸出手电筒,轻轻走出去。
她走进剧院,里面一丝光亮都没有。
“张大爷!”
她叫了一声。
剧院里有回声,她的声音跌跌撞撞地又反弹回来,很恐怖。
没有人答应。
她把手电筒打开,一束惨白的光柱射出去,慢慢地移动……
如果是一盏灯,那么剧院里的情景都会显露在她的视野中,她在刹那间就能够知道这个地方有没有险情。可是,手电筒的光只能照到一个座位那么大的面积,其余的地方都是一片不见底的黑暗,这让她更加害怕。
那个圆圆的光柱缓缓移动。
一个个椅子空着。
舞台空着。
过道空着……
“张大爷!”她又颤颤地喊。
还是没有人答应。她明明看见他走进来了,他能到哪里去呢?
难道他藏在了哪个座位的下面了?
她蓦地感到了危险!
她后悔不该走到剧院的最深处来,现在,她想回到入口,中间的路途变得十分遥远,很难跨越了。
她要走过那狭窄的过道,而两边的空椅子下都黑糊糊的,哪一排都可能突然伸出一只枯槁的手!
“张大爷!”她的声音里都透着哭腔了。
她多希望张大爷此时一下打开剧院里的灯,笑哈哈地出现,说:“小孙,我逗你玩呢!”
可是,剧院里一片死寂。
她猛地朝外面跑去……
从银幕到入口,那一段过道不过几十米,但是她却觉得她跑了很久很久。
突然,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猛地回头,看见张大爷正在她身后站着,他的脸似乎不像平时那样和善。
小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今天怎么来了?”张大爷盯着她问。
小孙快要吓死了:“我,我不知道今天停电……”
“就是那天晚上,他让我装疯卖傻,说自己姓袁,还要我告诉你们去找1939年11月3号的报纸。如果我不这样做,他就杀了我。”
“他为什么这样干呢?”
“不知道。我有一个直觉,他是一个很可怕的人,而这些失踪案跟他绝对有关。我怕他,我觉得如果我不按照他说的做,他一定会害死我……”
“你今天怎么想说出真相了呢?”
“又一个女人失踪了,而且她还怀着孩子,都是女人,我很同情她。如果我不把真相说出来,不知道还有多少女人倒霉呢。”
文经理想了想,说:“咱们立即到公安局去。”
专案组的几个人听了小孙的讲述,简单研究了一下,决定立即传唤这个姓张的看门人。
他叫张四涪。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讯问室的冷板凳上,神态木然。他身上的衣服都是旧的,却十分洁净,衬衣领子露出一圈来,雪白雪白。
在讯问中,他的态度似乎还很配合。
“你为什么让孙丽装疯卖傻?”
“我没有让她装疯卖傻。”
“你没有威胁过她?”
“我没有威胁过她。”
“那天晚上在剧院里,你对她说了什么?”
“我让她保重身体。”
怎么问,他都是这些话。
专案组的警察有点没辙了。
“有那么多人在红都剧院失踪,你知不知道是谁干的?”警察跟他玩起心理战。他们严密地观察他的表情。
“不知道。”
“跟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
“跟袁某有关系吗?”警察突然问。
“袁某?哪个袁某?”
“解放前自杀的那个女人。”
“死了的人怎么能作案呢?我不信。”他说着,脸上流露出嘲笑的意味。
警察有点泄气。
由于证据不足,第二天早上,警方把张四涪放回了家。
老子躺在床上,久久端详着床头摆放的香瓶的照片,心情极其难过。
窗外的风越刮越大,人间一片飘摇。
他一直坚信他的香瓶还活着,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她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像平时那样,调皮地吓他一跳。
可是,这个夜晚,他忽然有一种预感:他的香瓶永远永远也回不来了。
大风似乎正在向他传递这个不祥的消息……
他猛地爬起身,朝外面走去。他觉得好像有一个女人的声音正在急切地呼唤他。
这天晚上,另外一个女人到派出所报了案。
她就是那失踪了的怀孕女人。
她回来了!
五、地下
那个女人正在看电影,突然,脚下敞开了一个方形的洞口,伸出来一双苍白的手!
那双好像来自地狱的手,准确地抓住她的双脚,猛地把她拽了下去。
她还没来得及叫出来,已经掉进了另一个世界。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求上帝保佑她的孩子千万别出事。
头上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合上了。
她陡然感到了恐惧和绝望。
上下两个世界隔绝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来的,更不知道应该怎么上去。况且,她能够感觉到她是掉进了一个很深的地方,那个美好的人间高高在上,她很难返回去了。
四周黑糊糊的,像坟墓,死气沉沉。她闻到一股地窖的霉味,还有一股尸体的臭味。她甚至怀疑自己是死了。谁说死就是这种感觉?谁说死不是这种感觉?
她根本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地方,对四周的面积、地形、陈设等等也毫无所知。但是,她能感觉到前面有一个人,他离她很近很近,她几乎都听到了他的喘息声。
“你是谁?”她惊恐地问。
那个人不说话,猛然伸过手卡住了她的脖子……
她顿时就窒息了。
那一瞬间,她感到这个人就是索她命的。他没有提出任何交换条件,甚至一句话都不想说,直接就来掐她的脖子,而且掐得是那样果断、准确、有力,就是想把她置于死地……
她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一点点苏醒过来。
她看到有了一点亮光,是一根蜡烛在闪闪跳跳。
一个人站在蜡烛旁,低声嘀咕着什么。那是一张苍老的脸。
她的头皮一下就炸了。
他是谁?
他在说什么?
她一动不敢动,只是眼睛转了转,她发现这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好像有很多椅子。接着,那个人一口吹灭了蜡烛,慢腾腾向她走过来。
那脚步声很沉重,一下下踩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吓得连气都不敢喘了。
没想到,他准确地从她的身上迈了过去,到了她的身后,好像爬上了一个梯子,那攀登的声音越来越高,终于他好像打开了一个盖子,一缕微弱的光流淌下来,接着,那盖子又关上了,她又陷入黑暗中。
他走了。四周一片死寂。
她还是不敢动。
一直过了很久,她确定他肯定不在了,这才一点点爬起来。她感到身体极其虚弱,一点力气都没有,可是,她肚子的孩子给了她一种神奇的力量,驱使她要活着爬出去!她挣扎着伸手摸索,竟然摸到了那个梯子,她哆哆嗦嗦地朝上爬去。
她坚信,这个梯子能够把她送回人间,她的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之光。
她又朝上爬了几步,感到体力严重透支,在黑暗中,她不知道那梯子还有多长,再次聚集力气,朝上爬……
又爬了几步,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停下来,几乎要放弃了,意志一松软,身子就朝下滑去。她赶紧抓紧了梯子。
这时候,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踢了她一下,是很弱的踢。她的身上骤然又有了力气!……
当她终于钻出那个黑暗的世界,红都剧院的电影已经散场。剧院里的灯都关了。
她跌跌撞撞地冲到入口的大门前,发现门已经锁上,她一边用拳头擂门一边大喊起来:“救命啊!救命!”
外面有开锁的声音。
一个人打开门,惊讶地看着她。
这张苍老的脸,已经深深地刻进她的脑海里——他就是那个要害死他的人!
她呆如木桩。
他似乎不明白:你怎么活了?你怎么出来了?
不过,他仅仅是怔忡了一下,立即反身把门关上,朝她扑过来。
“救命啊!”她又一次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
那个人死命把她按倒在地,慌乱地用那双苍白的手再次卡住她的脖子。
这一次,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听见他的嘴里发出野兽一般的怪叫。
她知道这一次自己真的要完蛋了。
就在这时候,剧院的门被人撞开,老子冲了进来,他上前抱住凶手,猛地把他摔倒在地,然后,他拉起这个怀孕的女人,快步朝外面跑去……
老子最近一直在红都剧院附近转悠,他想伺机捉住张四涪的尾巴。
六、一个惊天的秘密
这个建于1939年的红都剧院,地下还有一个“剧院”。
这个“剧院”跟地上的剧院面积一样大,座位一样多,好像一个克隆品。
这个地下“剧院”和地上的剧院相隔三米厚的土层。
这个地下“剧院”没有光明。
张四涪的父亲快60岁的时候,比他小30岁的太太为他生下了这个豁唇的孩子,可是,接着那个短命的女人就死了。
他知道自己也活不了多少年了,于是,对这个孩子以后的生活充满了担忧。他家祖祖辈辈吃皇家俸禄,吃民膏民脂。到了他这辈子,彻底跟官场告别。
他担心这个孩子长大之后,孤苦伶仃,他想至少要给他留下一个保命的东西。
正巧他的一个朋友请他建造这个剧院,他就跟那个朋友商量,在剧院下面建造了一个格局相同的地下室,留给他的孩子,作为永久的遗产。
那个朋友答应了。
作为交换条件。他没有收那个朋友一分钱建筑费。
他希望他的孩子长大之后能经营这个地下剧院,那样的话,不管怎样改朝换代,不管时局怎样动荡不安,不管世道怎样变化无常,不管他的孩子怎样不争气,他给他留下这样一个大房子,他至少不至于被饿死冻死,他至少还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而且,这个地下室还有隐蔽性,如果不想公开,就可以封闭起来,任何人都发现不了。
果然,解放的时候,地上的红都剧院被充公了,可是,这个地下剧院却依然属于张四涪。
当得知红都剧院要被接管的时候,张四涪在地上和地下之间制造了一个通道,入口就在24排4号座位的下面,做得十分精密,合上之后,很难发现破绽。
所有剧院里的光线都不是十分明亮,根本不会有人专门拿着手电筒,趴在座位下,寻找那发丝一样的缝隙。
张四涪在人间是个清洁工。
当没有人的时候,他像幽灵一样爬到地下,就成了那个“地下剧院”的经理。那没有光明的剧院是他的世界。
他就像是红都剧院的一只老鼠。他熟悉这里的一砖一瓦,即使是摸黑都来去自如。那下面多恐怖啊。
漆黑中,每个座位上都摆着灵位!
地上剧院的座位上坐满了活人,地下剧院的座位上却坐满了死人!
那都是张四涪列祖列宗的灵牌,每个灵牌旁都摆着他们配偶的灵牌,他们都是妻妾成群。一代代排下来,一直到张四涪的父亲,他和三个老婆的灵牌摆在一起。
那密密麻麻的灵位都快摆满了。
最后,坐着三个女人的尸体,正是那三个失踪的可怜女人。
张四涪把她们当成他的女人。
那个怀孕女人报案之后,警方迅速把这个地下剧院挖掘开了。
这个地下世界终于敞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张四涪死了,自杀。
他端坐在最后一排,和那三个女人的尸体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