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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赶尸》全文

发布时间:2023-07-26 09: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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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赶尸

“抓小偷!快抓住他!”

两个十二、三岁的邋遢乞丐抓着几个馒头在前边拼命地跑,一个高大肥硕的掌柜在后面使劲地追,街上行人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望着扬州街头经常出现的这一幕。

扬州虽说繁华似锦,可乞丐也比它处为多,乞丐多了,自然少不了这种小偷小摸甚至公然的抢劫,大家也都见怪不怪,有人还幸灾乐祸地鼓动小乞丐:“快跑!快跑!就要追上来了!”

两个小乞丐大约饿着肚子,跑得都不快,又不愿分开跑,没跑多远就被追上,那掌柜一脚踢翻跑在后面那个秃头乞儿,跟着便拳脚相加,并大骂道:“我看你小王八蛋还跑,看我不揍死你!”

跑在前面那个乞儿见同伴被打,立即又折了回来,把手中的馒头往那掌柜面前一递:“快放开他,我还你馒头!”

那掌柜一巴掌扇飞小乞丐手里的馒头,一把抓住他前襟把他拎了起来,破口大骂:“你个小王八蛋还敢回来,看我不揍死你!”

“你敢!”小乞丐拼命扬起脸,大声道,“我是盖大侠的朋友!”

“什么?什么盖大侠?”掌柜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

小乞丐肮脏的脸上露出一种奇特的庄重,眼里闪现着崇敬的光芒:“天下只有一个盖大侠,盖风云盖大侠!”

“胡说!”掌柜的声音有些色厉内荏,“盖大侠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盖大侠的尊号是什么?”小乞丐突然厉声质问。

“什么?”掌柜象个呆瓜一样应道。

“智侠盖风云,乞丐中的大侠,穷人们的朋友!”小乞丐的脸上扑闪着一种崇拜和骄傲的光芒。

掌柜有些心虚地四处看看,只见围观的人群望向自己的目光皆有鄙夷之色,便讪讪地放开手,却又有些不甘地大叫:“盖大侠又如何?总不成会纵容你们当街抢劫。”说着冲过去,把散落地上的馒头一一踩烂,边踩边恨恨地骂道:“我就是把馒头全喂狗也不养活你们这帮小乞丐,就要让你们统统饿死!”

小乞丐有些惋惜地望着地上被踩烂的馒头,然后默默地扶起同伴,在围观众人或同情、或怜悯、或麻木、或冷漠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离开。

“鼻涕虫,你真的认识盖大侠?”那个被打的秃头小丐边走边羡慕地问。

“当然认识!”那个叫鼻涕虫的小丐使劲吸吸鼻子犹豫着道,两条鼻涕象受惊了的小虫般“嗖”地缩回鼻孔,立刻又犹豫着、缓缓地探出头来,使他这“鼻涕虫”的绰号越加形象,“我以前远远见过盖大侠一面。”

“是么?快说说盖大侠是什么模样?”秃头小丐热切地问。

鼻涕虫想了想,犹豫着道:“盖大侠英明神武就象当年的乔峰乔帮主,风流潇洒又象传说中的楚留香。”

秃头小丐扬起脸,面露神往之色,似乎在想象着一个人怎么才有乔帮主的英明神武又有楚香帅的风流潇洒。

“唉,可惜,我们的晚饭又泡汤了。”见小秃头如此痴迷,鼻涕虫有些心虚地转移话题,“我们如今是倒霉到家了,不仅晚饭没有着落,还腰无分文,更欠着丐帮十文钱的规费,再这样下去我可真要穷凶极恶了。”

“穷?我们有盖大侠穷么?”小秃头突然大声质问。

鼻涕虫怔了怔,接着放声大笑道:“不错不错,要跟盖大侠比起来,我们全成了富翁,如今天色已晚,我们先回家睡他娘一觉治治这饿病,待天明咱们两个小富翁再进城来撞撞运气。”

两个乞儿的“家”在郊外一处偏僻的山神庙,当二人在离那破庙尚有半里之遥时就翕开了鼻翼,一种奇特的香味从那破庙中飘散出来,直钻入人的五脏六腑,勾起无数馋虫蠢蠢而动。

“是炖狗肉的味道!”

“不对,是烤鸡!”

二人远远地就争辩起来,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许多,来到庙门外,却又停下脚步小声商量:“在咱们家里弄吃的,自然少不了咱们一份,若不然,咱们二人联手,抢他娘的!”

商议毕,二人各自操起一根棍棒,一齐冲进庙中大叫:“此神是我妈,此庙是我家,若有好吃的,见面分……”说到这,二人的声音不由弱了下去,手中的棍子也悄悄地藏到了身后。

只见庙中,一年轻乞丐吹着口哨,正怡然自得地翻烤着一只大肥鸡,鸡已烤得皮开肉烂,散发出让人发疯的香味,那乞丐虽衣衫破旧,却发洁面净,肤色古铜,年纪在二十出头,身材高挑,就是坐在那里也比两个发育不良的小乞丐高上半头。两个小乞丐也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若要硬抢,只怕再多两个也不是那小子的对手。

那年轻乞丐见两个小乞儿呆呆地楞在那里,不禁哑然失笑道:“来来来,天下乞丐是一家,正好这只鸡烤熟了,咱们一起分而食之!”

两乞儿面面相觑,眼中俱有怀疑之色,要知道天下乞丐从来就不是一家,越是挨饿的时候越是如此,生活从来都是弱肉强食,两个乞儿从小就懂得,从最吝啬的富翁手里讨吃的都比从乞丐手里讨要容易些。

“你?真的请我们吃?”鼻涕虫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请,”那年轻乞丐微笑道,“这儿本是你们的家,自然该有你们一份。”

鼻涕虫舒了口气,笑道:“这倒也是,怎么说我们也是这儿的主人,。”说着已到火边自然地坐下,棍子也悄悄扔到一边。

“大哥怎么称呼?”小秃头在火边坐下后,紧盯着火上冒油的鸡,有些讨好地问。

那年轻乞丐撕下两只鸡腿,塞给两个乞儿一人一只道:“我小名叫阿云,你们也叫我阿云好了,你们呢?”

鼻涕虫勿囵着把大半个鸡腿吞入腹中,方喘息着道:“云哥,我叫鼻涕虫,他叫小秃头。”

那乞丐点点头道:“那我以后就叫你们小虫和小秃好了。”

小秃头连连点着那象倒扣的葫芦般光光的脑袋道:“这名字好,这名字好,比起鼻涕虫和小秃头来文雅多了。”

一只鸡转眼即被三人吃掉大半,小虫小秃连呼过瘾,阿云则抹着油嘴叹息:“这叫化鸡是我的拿手绝活,只可惜没有酒,不然倒真是十全十美了。”

小虫小秃闻言对望一眼,突然哈哈大笑,只见小虫打着笑嗝得意地道:“大哥要别的我们没有,若要酒,我们倒还有一些。”

“哦?”阿云闻言面露喜色道:“那还不拿出来?”

小虫忙点头道:“你等着,我立即去取来。”说着起身,抹着嘴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见阿云露出不解,小秃笑道:“大哥不用担心,小虫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弄到酒。”

阿云疑惑地问:“你两个小把戏哪里会有什么酒?”

小秃忙道:“怎会没有,上次我们在后山发现了猴儿酿的猴儿酒,偷喝了一些,结果大醉了一整天,从此不敢再喝,不过却知道哪儿有猴儿酒。”

“猴儿酒?”阿云大喜道,“以前只是听说过猴儿会酿一种酸酸的果酒,一直以为不过是山野怪谈,想不到真有猴儿酒。”

小秃笑道:“当然有,今天就请你尝尝,定不比那扬州有名的‘醉仙楼’的状元红差。”

月正中天,照得四野如同白昼,小虫飞奔向后山,不时便摸到了后山那猴儿们常出没的野果林,凭着记忆,很快爬上一棵高树,经常有聪明的猴子用各种或捡来的、或偷来的、或天然的器皿装盛许多野果藏起来,却又常常忘记藏野果的地点,天长日久,器皿中的野果在环境、气候等条件适宜的情况下,会散发出醉人的酒香,自动酿成一种天然的野果酒,俗称猴儿酒,运气好的话,能找到非常香醇的猴儿酒。

小虫在高树上摸到那个嘴小肚大的陶瓷水壶,那本是庙中供神的器物,不知几时被猴儿们偷来装盛野果。用力晃晃,似乎还有大半壶,小虫满意地抄在手中,想起那个叫阿云的乞丐望向自己时眼中那种坦诚,脸上那发自内心的微笑,那是象小虫这样的小乞儿很难从他人脸上看到的表情,就冲这种表情,小虫觉得为他赴汤蹈火都愿意,他请自己吃烤鸡倒还在其次。

小虫正欲滑下树来,却听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勾魂摄魄的铃声,铃声不大,却直钻入人的耳鼓,又从耳鼓直钻入人的心脏,让人不由一阵心惊肉跳,接着,传来一种单调、枯燥的闷响——咚……咚……象钝斧击在朽木之上,又象木杵椿在腐臼之中,小虫吃了一惊,忙隐在树枝最深处。

那“咚咚”的声音越来越近,在皎洁的月光下渐渐现出五个人影。五个人影成一直线缓缓而来,打头那人不时把手抬起一摇,即有那勾魂摄魄的铃声传来,最后那人间或扬扬手,即有一声轻微的鞭声轻轻炸响,二人步伐轻盈飘忽,似不带一丝人气。中间三人头不摇手不摆脚不抬,只是并着腿一步步往前跳,三人动作完全一致,以至落地时只有一个声音——咚、咚……

“来的可是大法师?”树下突然传出一个不徐不缓的声音,声音不大,却差点把小虫从树上骇得摔下来,垂目看去,树下不知几时出现了一个白衣人,白衣人背负双手气定神闲,好象一直就立在那儿。

那个奇怪的队伍在领头那人一扬手后立即停了下来,只见领头那人离开队伍来到白衣人面前,轻轻地说了句什么,白衣人即把一个物事递到那人手中,那人就着月光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听白衣人十分客气地对那人拱手道:“还烦劳法师替我安顿好他们。”

只见那人一扬手,铃声再起,这奇怪的队伍又开始那奇特的行进,渐渐行至树下,在经过树下那树影稀疏处时,小虫终于看清了这支奇特的队伍,当场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忙用手死死捂住嘴,心里咚咚跳个不停。只见队首那人白森森一张脸,在皎洁的月色下更显惨淡无神,若不是顶着个道冠套着件破旧的道袍,只怕会被当成僵尸,队尾那人模样打扮跟他差不多,只是手中多了根长达丈余的皮鞭,鞭子挥动灵活自如,象他延长了的手臂,中间三人全是身着青黑色寿衣,脸上黄裱纸蒙面,不见面目,合着一种奇怪的韵律,同时蹦跳而行,在月色下显出无边的诡异。

一行人渐渐没入密林深处,小虫方要舒口气,突听树下一声暴喝:“什么人?给我滚下来!”

小虫浑身一怔,只见树下那白衣人抬头望向自己藏身之处,双目在月色下似有神光闪动,虽藏在最密最暗的树枝中,小虫也感到那目光罩定了自己。战战兢兢地,小虫抱着那壶猴儿酒慢慢从树上滑了下来。

看清小虫模样后,白衣人似轻舒了口气,柔声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小虫呐呐地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举起了手中的陶瓷水壶。

“猴儿酒?”白衣人翕了翕鼻翼,“你看到些什么?”

小虫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白衣人微微点头,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塞进小虫手里,柔声道:“你是个好孩子,把今夜看到的一切都忘掉,你会过得很快乐的。”

小虫呆呆地攥着银子,只觉一切恍若梦境,用牙咬咬银子,铁硬,硌得牙生痛,仔细看看近前的白衣人,是一中年文士打扮,气度雍容,好象有些面熟。

“我认识你”。小虫终于兴奋地大叫,“你是江南大侠,你曾在府外施舍馒头,我远远地见过你一面。”

白衣文士面色怔了怔,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缓缓道:“我不是,你认错人了,小孩子家不要乱说。”

“没错,一定是你!”小虫急忙争辩。江南大侠是天下名人,扬州人的骄傲,难怪小虫会如此兴奋。

白衣文士的笑容渐渐隐去,突然拍了拍小虫的肩头道:“你认错了,快些回去吧。”

小虫只觉似有一股寒气直侵入胸膛,忍不住激伶伶打了个寒战,接着发现白衣文士的目光在月色下也阴寒无比。

“或许——是我认错了吧。”小虫犹豫着,只感到心中生出无边的恐惧。

“对了,快回去吧。”白衣文士的声音又恢复那独特的雍容气度。

小虫默默地转身,却又想起什么,再回头时,已没了那白衣文士的踪影。小虫揉揉眼,直怀疑这是一场梦,幸好手中的银子还在,铁硬,冰凉。

慢慢往回走,小虫只感到脚步有说不出的沉重,身子越来越冷,当看到前方闪出一个瘦小的人影时,小虫已无声地摔倒在地。

“小虫,小虫,你怎么了?”小秃抱着小虫的身子,惊慌失措的大叫。

小虫吃力地睁开双眼,艰难地像在梦呓:“我没有认错,是江南——大侠。”

当阿云被小秃带到小虫身边时,小虫已经断了气,只有那曾经灵动无比的眼睛还木然地睁着,似乎有些疑惑,又有些不甘。

“……我看到那个白衣人和小虫在林中说话,觉得有些奇怪,就躲在暗处看个究竟,只见那白衣人跟小虫说了几句话,又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就象鸟一样飞走了,小虫没走几步就摔倒了——”小秃噙着泪,断断续续地讲诉着他看到的一切。

阿云撕开小虫的衣衫,只见他瘦小的肩头有一个极大的淡青掌印,象只巨大的蜘蛛紧紧贴在上面。

“你在这儿等我!”阿云说着,向阵风一样扑向白衣人消失的方向,轻盈的身影象只大鸟,转眼消失在密林深处。

小秃使劲揉揉眼,心里满是疑问,怎么云哥和白衣人都能象鸟那样飞翔?

顿饭功夫,阿云又像鸟一样飞了回来,脸色铁青,俯身抱起小虫的尸体,对着他木然睁着的眼睛,一字字地道:“小虫你放心,你决不会白死!”

二、凶案

三更天的扬州,正像残秋的金菊一样,绽放着最后的辉煌。以如意楼为核心的一大片烟花灿烂之地,此刻才刚刚开始出现点点衰败的景象,而此时无论进、出此间的客人,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所以当一个醉醺醺的锦衣大汉在两个兄弟的搀扶下出得如意楼时,立即招来鸨母的阵阵抱怨:“哎哟,崔总镖头,难得来玩一趟,怎么这么不给面子?”

那锦衣大汉赫然道:“实在不好意思,在下今夜尚有要事在身,告辞告辞!”

“不会吧?”鸨母不依不饶,“听说你镇远镖局刚走了一趟大买卖,赚了个盘满钵满,还急着找银子啊,天下的银子找得完吗?”

大汉连连摇手道:“妈妈说笑了,我确实有要事在身,你把这两个兄弟给我招呼好就成。”说着把两个兄弟推回如意楼。

“总镖头!”两个兄弟见他有点晃悠悠的步子,不禁有些担心。

“没事,不用管我,”大汉把二人推回去,连连道,“这一趟大家都辛苦,玩好点,莫因为我让你们玩不高兴,这扬州城中,崔某闭着眼睛也能走回去!”

二人见总镖头态度坚决,又想起他的忌讳,也就没有再坚持,交代两句,便在如意楼的大门外,目送着总镖头走远。

大汉独自一人漫步在幽暗的长街,心中却有股悲凉涌上来,作为江南最大的镇远镖局的总镖头,却还不能象手下一个趟子手一样痛快尽兴的玩乐,只要一回到扬州城,从来都不敢在外面过夜,家里那个母老虎的威名,就是底下的兄弟们都知道,虽然当面不敢说,背后只怕把自己这个总镖头当成了怕老婆的典型。

转过一个无灯的街角,正一路盘算着怎么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过去,大汉就看到街角暗处三个静立的人影,成品字形把自己包围在中间,大汉心中一喜,暗忖这是送上门的理由,当下也不忙表露身份,不然自己的名头只怕会把打劫的小毛贼吓跑了。

“三位好汉,我……我身上只有几百两银子,不要……不要抢我!”大汉乘着酒性,装着可怜兮兮地道,心中却在暗忖,几百两银子,只怕大盗都会动心。

意外地,三个人影没有动,确实是纹丝不动,冷静得有些蹊跷,冷静得有些怪异。大汉的眼睛此时也适应了黑暗,定睛看去,只觉一股寒气从脊柱升起,直达脑门,激得头上的长发也似根根竖起,浑身更是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只见三人相貌各异,却有一种共同的呆滞和木然,惨白的脸上,泛着一种不类生人的死色,更惊人的是,三人一色的青黑色长袍,从脖子一直套到脚背,仔细一看,竟然是半新不旧的寿袍!

“什么人?竟然敢吓唬我崔万里?当我是三岁小孩么?”大汉突然一声厉喝,毕竟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了,什么怪事没见过,立刻就冷静下来,暗自戒备。

三个人影还是一动不动,似充耳不闻。大汉似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形,略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拱手道:“崔某如果不小心打搅了几位的聚会,这就赔罪告辞!”说着缓缓后退,打算还是绕道回府算了。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听到一声勾魂摄魄的铃声,在夜空中显得突兀而清越,几乎就在铃声响起的同时,三个人影突然动了,一动即如脱兔、如鬼魅,直扑崔万里。

静得诡异,动得突然,即便如崔万里这样的老江湖,也是心神俱变,当即暴退着抽刀立斩,一招“力劈华山”直劈最前面那人的肩胛,这只是虚招,只需把他逼得略缓缓身形,长刀便会变成“玄鸟划沙”横扫另外二人,一招两变,立即就可把三人挡在身前三尺开外,这样一来,长刀在手,就能占得先机。

哪知当先那人身形根本不停,迎着凛冽刀锋而上,就在崔万里一刀齐肩斩掉他的右臂时,他的左手也几乎同时扣住了崔万里的咽喉,跟着,另两人的手也插入了崔万里的软肋,立刻,崔万里浑身一软,眼泪、鼻涕、口沫,矢尿交泗而下,使劲睁大双眼,崔万里想从对面那人眼里看到和自己一样的痛苦和绝望,但他失望了,只见对方任由右臂血如泉涌,自始至终没有流露出一丝痛苦之色,脸上肌肉僵硬,是一成不变的木然和呆滞,就象断掉的根本不是自己手臂。

鬼!这是崔万里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

扬州郊外的寒山山庄是侠义道三帮九门十八派之一,主管着扬州方圆一百里的江湖世界,调解江湖纠纷、化解武林仇杀、仲裁江湖上的是非恩怨。侠义道是大侠萧云鹤几年前发起的一个松散组织,以江湖上三帮九门十八派为首的白道武林共同参与,为武林共同主持公道,每一门派对自己地界的武林纠纷和仇杀有着责无旁贷的责任,这个组织成立几年来,阻止过不少江湖上无谓的争斗和流血,救人无数。

清晨,当第一抹阳光懒懒地照上寒山山庄巍峨的屋翎时,厚重的庄门突然传来擂击声,声音焦急而无礼。

“来了来了,”老门房大声答应着过去开门,门刚翕开一道缝,老门房便在心里直叫晦气,只见外面一个瘦高的年轻乞丐,抱着一个半大乞儿的尸体堵在外面,身旁还跟着一个光头小乞儿。

“去去去,谁这么早施舍?过了晌午再来!”说着,老门房便要关门,却被那年轻乞丐挡住,只听他用略带沙哑的嗓音道:“老先生,麻烦替我通报一声秋庄主,就说盖风云求见!”

“盖风云?”老门房眨眨睡意朦胧的眼,喃喃道,“没听过,听名字象是打秋风吃白食的,庄主不会见你,还是等晌午后来吧!”说着就要关上大门,却突然发现那乞丐已钻进了大门内,老门房疑惑的看看只翕着一道缝的大门,怎么也没想通这家伙抱着个人,怎么还能从自己身旁毫无阻碍地钻进来?

此时,进门的天井中,尚有一胖一瘦两个老者,胖的那个正在用拳击打庭院中那两人合抱粗的老槐树,随着他每一击打,槐树枝叶就起阵阵颤栗;瘦老者则懒懒躺在一躺椅上,抱着个小酒壶慢慢啜着,不时一拍身旁的小木几,木几上是一小瓷碟,碟中有些花生米,随着他每一拍,便有一粒花生米突然蹦起,准确无误地落入他的口中。听到那乞丐的通报声,二人都停了下来,胖老者更是失声喝问:“盖风云?你是盖风云?”

“不错!想必二位便是寒山山庄憨大总管和憨二总管,麻烦二位替我通报一声!”那乞丐不亢不卑地道。

那胖老者惊疑地打量着那乞丐,突然一步跨过来,钵盂大的拳头当胸就照那乞丐击去,只见那乞丐随着拳势凌空向后飞起,却背靠大门停住身形,接着又缓步过来,平静地道:“这就是寒山山庄的待客之道么?果然有些与众不同!”

胖老者一愣,突然击掌大笑道:“不错不错,果然是智侠盖风云,江湖上能躲我憨二这一击的不在少数,但还能这么贫的肯定只有盖风云。”

此时,那个年老昏聩的门房追了过来,大声质问:“你小子是怎么进来的?快给我滚出去!”

胖老者对老门房笑道:“这小子要进咱们庄门,谁又拦得住,让他进来吧!”

盖风云闻言刚要抬步往前,突然人影一晃,那个瘦削的老者已拦在面前,只见他把一只拳头缓缓伸到盖风云面前,然后从唇间迸出一个冰凉带棱的字:“猜!”

“什么?”盖风云不明所以。

胖老者憨二笑道:“我大哥叫你猜他手中的花生米,他不喜欢多说话。”

盖风云皱起眉,打量伸到面前的拳头,立刻就知道这是一个根本猜不到结果的问题,不说随便抓一把花生米任谁都很难猜到,就算侥幸猜中了,对方只需手上略一用劲,把花生米捏成粉碎,就变成一颗也没有,想到这,盖风云缓缓道:“一颗也没有。”

瘦老者脸上突然泛起一丝调侃的笑意,冷冷地道:“你输了!”说着就要打开拳头,正在此时,盖风云突然一拳暴然击出,直击老者面门,老者猝不及防,唯有出拳相迎,只听“砰”地一声脆响,二人已闪电般交了一拳,盖风云飘然后退,瘦老者则愤愤然一摔手中的花生末,脸上大是不忿。

“哈哈,若要跟机灵巧辩、智计百出的盖风云斗智,只怕谁都难以讨了好去。”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身着员外袍的健硕老者大步出来,身后尚跟有一白衣飘飘的文士和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

“敢问来的可是寒山山庄秋庄主?”盖风云忙问。

“不错,老夫正是秋寒山,不知盖少侠找我有何事?”身着员外袍的健硕老者立刻道。只身创立寒山山庄的秋寒山,是江南一代出类拔萃的人物,对一个年轻人还少有这么客气过。

盖风云放下手中的小虫,沉声道:“这孩子在城郊密林中被人杀害,肩头有一掌印,明显是死于武林人之手,临死前还说出了一个人的字号――江南大侠!寒山山庄是这扬州一代的侠义道的代表,希望为这孩子主持一下公道。”

秋寒山脸上露出惊疑之色,俯身解开乞儿的衣衫,仔细查看片刻,疑惑地问:“你说的掌印在哪里?”

盖风云伸手指去,突然大惊失色,只见小虫裸露的肩头上,虽然瘦骨嶙峋污秽不堪,却没有任何掌印或伤痕。

跟着秋寒山一道出来的鹤发童颜老者也俯身检查了小虫的身体,然后摇头道:“没有,没有任何伤痕。”

“齐兄说没有,那就一定没有了!”秋寒山笑着,转而对盖风云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挚友齐无名,他要说没有伤痕,恐怕没人会怀疑。”

盖风云闻言一惊,江湖上有许多威风八面的字号,能让人记住的没有几个,但也有少数几个简单的名字,却让人津津乐道,齐无名无疑是其中一个,他的名望来自于对天下武功的了解和对医药的研究。

“你说他肩头本来有一个掌印?”齐无名没有理会秋寒山的推崇,望着盖风云疑惑地问。

“那是我亲眼所见,一个淡青色的掌印!”盖风云慎重地道。

齐无名脸上微微变色,默然半晌,缓缓道:“这种功夫只有传闻中的魔门搜魂手,以阴寒之毒封住对手心脉,使心脏渐渐停止跳动,少时三刻阴毒会自动消散,不留任何痕迹,是一种暗算他人的绝好手段,只是,这么高深的武功,怎么会用在一个小乞丐身上,还是出自堂堂的江南大侠之手?”说着望向一旁的白衣文士,连连摇头。

白衣文士淡然一笑,对盖风云道:“不知除了这些,盖少侠还有更多的线索没有?”见盖风云摇头,白衣文士又是无声一笑,背负双手不再言语,似是不屑再问。

“忘了给你们介绍,”秋寒山突然指着白衣文士笑道,“这位就是江南大侠,江南大侠叶孤鸿!”

盖风云闻言浑身一震,仔细打量白衣文士,只见他容貌儒雅,风度翩翩,丝毫不象一个杀害孩子的凶手。盖风云立刻转回头,用询问的目光望向身后的小秃,只见他也在打量白衣文士,半晌,方舔舔干裂的嘴唇,犹豫着摇了摇头。

就在此时,只听一阵急促马蹄声飞奔而来,在庄门外突然停住,就在众人不明所以时,一个镖局趟子手打扮的大汉已闯了进来,喘着气对秋寒山拱手道:“秋庄主,崔总镖头昨夜被人暗算,死在一僻静街角,我家夫人差小的来请庄主前去为她作主。”

“什么?”秋寒山失声惊呼,声色俱变,立即对憨大憨二吩咐,“快备马!”

“庄主,这孩子怎么办?”盖风云忙问。

“不过是一小乞儿,有什么大不了的!”秋寒山说着翻身上马,打马出门而去,齐无名与叶孤鸿也拍马追了上去。

“乞儿怎么了,”盖风云冲秋寒山的背影大叫,“在我盖风云眼里,王侯将相、贩夫乞儿没什么不同,都是一条命,都是一个人!”

胖胖的憨二突然过来,拍着盖风云肩头叹息道:“你不要怪庄主厚此薄彼,因为镇远镖局的崔总镖头,乃是庄主的女婿,唯一的女婿!”

三、伏击

扬州城那处僻静的街角,秋寒山对着崔万里惨不忍睹的尸体,愤然对跟来的憨大厉声吩咐:“无论花多大代价,无论用什么手段,一定要找出凶手!”

寒山山庄,盖风云悻悻地出得山庄大门,望着怀中小虫渐渐僵硬的身体,发狠道:“小虫你放心,我决不容你白死,没有人为你主持公道,至少还有我盖风云!”

与小秃一起把小虫葬在他作为家的山神庙后,对着凄凄孤坟,盖风云柔声问小秃:“方才你为何不指认叶孤鸿,只有你见过他。”

小秃舔舔干裂的嘴唇,喃喃道:“当时天那么黑,离得又那么远,我没有看清他的脸,虽然他们都穿着差不多的衣衫,我还是不敢肯定就是同一个人。”

盖风云叹了口气:“你好好想想,除了这些,你还看到了什么?仔细想想!”

小秃默然片刻,突然一拍手掌道:“对了,我还听到一种铃声,若有若无的铃声,好象在渐渐远去!”

“铃声?”盖风云疑惑地搓搓手,不明所以。

“对!是铃声!”小秃肯定地道,“一下一下的,很有规律!”

“走!咱们再到小虫出事的树林看看!”盖风云一跳而起,大步而去,小秃立刻小跑着追了上去。

密林中,站在小虫遇害的地点,盖风云对小秃道:“你仔细回忆一下,铃声从哪个方向传来?又消失在哪边?”

小秃看了看四周,立即指定一个方向道:“就是那边,从那边传来,渐渐变得越来越远!”

“走!我们过去看看!”盖风云一挥手,顺着小秃所指慢慢前行,没走几步,突然发现地上有浅浅的脚印,仔细审视着地上的脚印,盖风云感到疑惑不解,脚印不象常人那样一前一后,而是双脚并立,一对对深浅不一的脚印,相隔三尺有余,就这样直直伸向远方。

盖风云和小秃顺着脚印一直出了这片树林,树林外的小道土质坚硬,脚印再也看不到了,盖风云直起腰,顺着脚印所指的方向望去,就看到前方不远处,一栋古旧的建筑孤零零立在那里,看模样像是某个大户衰败的别院。

注意到不远处有老农在地里劳作,盖风云慢慢度过去,看似随意地问道:“老伯,前边那栋房子是谁的产业?”

老农抬起头,打量了盖风云一眼,似乎看出他不同于普通的乞丐,便道:“那是本村周大户的产业。”

盖风云闻言面露失望之色,正待再问,却又听老农道:“不久前听说卖给了别人?好象叫什么鸿的?”

盖风云闻言两眼放光,缓缓问:“老伯你想想,到底叫什么?”

老农想了想道:“好象叫叶什么鸿。”

“可是叶孤鸿?”盖风云有些紧张地问。

“对!就是这个名字!”老农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反问道,“怎么?你认识?”

盖风云直起身子,笑道:“这等大户人家,我这样的乞丐怎会认识,老伯取笑了!”说着拉起小秃,望那小院缓缓而去。

在离小院半里之遥,盖风云停下脚步,对小秃道:“你等在这里,我先去看看。”说完,让小秃藏在一灌木丛中,然后独自望那小院而去,小秃远远望着他上前敲门,门一开就挤进大门,不多一会儿又被撵了出来,然后脸色肃穆地慢慢度回来。

“怎样?”小秃担心地问。

盖风云神色凝重,缓缓道:“咱们先去吃好睡好,晚上再来!”

夜,天乌星淡,间或有一两声夜枭的哀鸣,使夜色更显森寒,盖风云带着小秃藏到离那古旧别院数十丈之外的灌木丛中,刚藏好身形,盖风云便对小秃小声道:“今晚无论看到什么,你都不要惊慌,更不要出声,咱们轮流盯着,也可能整个晚上什么也没有!”

小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不懂,但知道是为小虫找出凶手,只要是为这个,小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淡淡的月亮渐渐爬上树梢,缓缓移向中天,四周的景物越发朦胧模糊,小秃的眼睛也开始朦胧起来,眼帘有说不出的沉重,最后终于垂了下去,就在小秃和睡魔苦苦争斗时,蓦地,一声勾魂摄魄的铃声,让小秃浑身一激灵,立马就清醒过来,眼光穿过杂草的缝隙看去,只见不远处那古旧别院的后门无声而开,五个人排成奇怪的队伍缓缓出来,队首是个脸色惨白,身材瘦高的老道,那铃声既是从他手中发出来,他身后,是三个青黑色袍服的汉子,脸上贴有张黄裱纸,完全遮住了面目,正随着那铃声怪异地蹦跳着前进,队尾的是个稍矮些的道士,手中舞着根长达丈余的皮鞭,缓缓挥动,皮鞭灵活如蛇,间或发出一点轻响,队伍渐渐过来,缓缓经过小秃和盖风云藏身之处,小秃刚昂起头,正要指认这铃声,头却被身旁的盖风云蓦地按住,不能稍动,直到那队奇怪的队伍去得远了,仍没有放开,小秃吃惊地感觉到,盖风云的掌心里,尽是湿漉漉、冷冰冰的汗。

直到那铃声再听不见,盖风云方放开小秃,长长地出了口气,涩声问:“是这铃声么?”见小秃无声地点了点头,盖风云怔了怔,默然片刻,在小秃耳边悄声道:“你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走开,我去去就来!”说完,象狸猫一样,半伏着,借夜幕的掩护,追着铃声消失的方向而去。

小秃伏在地上,望着盖风云的身影轻盈地远去,消失在那片树林深处,才百无聊赖的转回头,蓦地看到自己面前那双穿着步云靴的大脚,小秃心头一跳,只感到头皮发炸,嘴里发苦,缓缓顺着那双靴子看上去,是湘白的底裤、月色的长衫,最后,是叶孤鸿那张笑容懒懒的脸。

“看到些什么?”叶孤鸿的声音也有一种懒洋洋的味道。

盖风云闪电般追入密林深处,不多时便来到小虫遇害的所在,这儿林木略显稀疏,晦暗的月光穿过树木稀疏的枝叶斑驳地投下来,使这儿朦朦胧胧地更显阴森,盖风云蓦地停住脚步,缓缓转头四顾,便看到树荫下三个静立的人影。

三人神色木然,脸色煞白,双眼一瞬不瞬地睁着,一色的青黑色寿袍,其中一个还空着一只袖管,空荡荡的长袖随着夜风微微飘动,除此之外,三人皆静如磐石。盖风云缓缓打量三人,心中突起一种异样感觉,虽然三人除了外形恐怖阴森点,和正常人也没有多大区别,但盖风云还是有那种感觉,感觉他们有一点和正常人完全不同!仔细打量半晌,盖风云终于发现,是眼睛!那双木然睁着的眼睛,自始至终都一瞬不瞬,眼里没有一丝的喜怒哀乐,没有一丝的感情,有的,只是那种毫无生气、死灰色的空洞!

紧张地咽咽唾沫,盖风云缓缓拱手,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在此时,突听一个声音飘浮不定地传来:“小子,一路跟踪咱们到此,意欲何为?”

盖风云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发觉那声音忽左忽右,难以判断位置,只好对着空处拱手道:“在下听到铃声,一时好奇,跟来看看,骚扰了法师,还望恕罪!”

“看到了什么?”那声音有说不出的揶揄。

盖风云涩声道:“本以为湘西穷山恶水间才有这赶尸的传说,想不到在这江南繁华之地竟也看到了!”

“看到了又如何?”那声音的揶揄之意更盛。

“当然不敢再骚扰法师,”盖风云缓声道,“在下这就告辞!”

“嗤!”那个声音冷哼一声道,“既然来了,还想走么?”

盖风云无声一笑道:“赶尸之举虽然惊世骇俗,却也是道门一大善举,不过看诸位的举动,只怕不是那么简单,恐怕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你以为呢?”那声音阴阴地问。

“不知和江南大侠叶孤鸿又有什么关系?”盖风云悠然问道。

“这个,你问阎王爷吧!”那声音森然道,接着,密林中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铃声,飘忽不定,勾魂摄魄!

几乎就在同时,树荫下三个静立如磐石的人影突然动了,如闪电脱兔、鬼魅山精,灵动无匹地直扑盖风云!

一声轻喝,盖风云暴然迎上去,一拳直击当中那断臂之人,只见那人不避不闪,独臂如灵猿,直抓盖风云面门。

低头、猛冲、狠击!只听“砰”一声闷响,盖风云已躲开对方迎面一爪,一拳把他击退数步,身侧阴风扫过,堪堪避开两旁抓向两肋的四只阴爪。

几乎没有停顿,当中独臂人又扑了上来,借着晦暗的月光,盖风云蓦地发觉,对方眼里哪还有木然和空洞,有的,是一种迹近疯狂的精光,直欲择人而噬!身后,两条人影如附骨之蛆追击而来,与迎面而来的独臂人成合围之势!

只一个照面,盖风云便清楚自己无论如何躲不开、挡不了三人联手合击,但一种感觉,一种出生入死换来的本能,敏锐地发觉独臂人是最弱的一环,似乎尚不习惯独臂对敌。凭着本能,盖风云再次迎上独臂人,双手小擒拿,错开独臂人拍来的一掌,跟着低头前冲,和身闯入他的怀中,只听“喀喀”声响,已撞断了他数根肋骨,就这一缓,只觉双肋一紧,已被身后追来的两人抓中。

就在对方尚未抓实的一瞬,盖风云猛地向前窜出,跟着一个凌空倒翻,总算脱出了二人的阴抓,即便如此,盖风云已是色变魂惊,两肋更是感到凉飕飕、湿漉漉,衣破血流,已然受伤。

未及喘息,只见二人一爪落空,身形立如鬼魅,又折身扑来,四爪翻飞,直取盖风云全身要害,盖风云边挡边退,心中惊骇莫名,对方的武功根本不类任何门派,只求杀敌,不求自保,完全违背武道技击的根本!更为惊人的是,那个身受重伤的独臂人居然也晃悠悠地又扑了上来。

仅几个照面,盖风云已是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凭着一点灵感,猛地就地一滚,躲到独臂人身后。独臂人的手臂已无力抬起,只是蹒跚着脚步,不断张合着嘴追着盖风云的身影,反成为盖风云的掩护和屏障。

刚以为可以借独臂人抵挡一阵,哪知那二人突然抓向拦在盖风云身前的独臂人,只听喀嚓数声响,已把独臂人撕成了几大块!轰然倒地!

盖风云顾不得惊恐,借二人撕碎独臂人这一刹那,猛地倒翻而退,脱出对方爪势,向密林深处飞身而逃,待二人鬼魅般追来时,盖风云的身影已消失在密林深处。

藏身一参天大树的树冠中,盖风云屏住呼吸,听着那诡异的铃声悠然响起,渐渐远去不可闻。盖风云仍不敢稍动,直到过得近一个时辰,又听到那铃声在近处再次森然响起,缓缓而行,渐行渐远,盖风云方轻舒了口气,此时才发觉,全身已被冷汗湿透。

直到东方开始泛出鱼肚白,盖风云才从树上滑下来,稍稍处理了一下伤口,飞奔向小秃藏身的地方。

来到那处灌木丛,只见小秃已冻得唇青脸白,浑身更是不由自主地直哆嗦,看到盖风云狼狈而回,也没有一声问候,神情似乎有些恍惚,盖风云当是冻了一夜的缘故,也没有多问,拉起他就走,边走边道:“咱们立刻到城里去找秋庄主,你把今晚看到的一切,一点不漏地说出来,看叶孤鸿怎么解释!”

小秃哆嗦着点了点头,神情越显呆滞、恍惚。

四、背叛

扬州西城,介于城中心的官府衙门、北城的富人区和南城的贫民区之间,是三教九流、工匠商贾聚集之地,江南最大的镇远镖局总局就坐落在这里。

盖风云带着小秃来到这里时,远远就看见大门边挂着白灯笼,灯笼上大大的“奠”字触目惊心,两旁威武的石狮子也披上了白幔,门外迎客的趟子手也是素衣黑裤,头裹白巾,神情肃穆。

盖风云领着小秃来到大门外,隐约就听到里面有哭声传来,顾不得忌讳,对迎客的趟子手报上字号后,趟子手木然的脸上突现惊疑之色,对盖风云客气地道声“稍等”,便匆忙进去通报。不多时,便有镖局的镖师迎出来,把盖风云领了进去。

刚进二门,哭声更是震天,其中尤以一个高亢沙哑的女声震慑群雌,几乎不用镖师领路,盖风云便顺着那高亢的女声来到里面的灵堂,只见灵堂之上乱着一团,高大健硕的秋庄主被一个同样高大健硕的妇人悲痛欲绝地拉住,湘绣的员外袍已被揉得皱皱巴巴,秋庄主的脸上神情除了悲戚,更有些尴尬,似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盖风云躲开灵堂上乱哄哄的众人,默默来到灵前,悄悄点上一柱香,拜了几拜,虽然从没有见过崔总镖头,却也听过他的名声,也是江湖中声名显赫的人物,是条响当当的汉子,不想这一走,镖局就乱成这个样子。

见到盖风云进来,秋庄主似乎才找到个借口,好说歹说扔下那妇人,拉起盖风云匆匆离开灵堂,身后,憨大憨二、叶孤鸿、齐无名等几个相熟的老友跟着落荒而逃。

出得灵堂,秋庄主方苦笑着对盖风云拱手道:“多谢盖少侠来得是时候,小女……,唉,总之让你见笑了!”

盖风云无心理会别人的家事,拱手还礼道:“庄主,我已有关于杀害小虫凶手的线索,望……”

秋庄主挥手打断盖风云的话,不悦地道:“不过是个小乞儿,你何必这样认真?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自己的事都还顾不过来,哪有心管别人的闲事?”

盖风云正色道:“庄主,你是这扬州一带侠义道的头面人物,若你都不管,侠义道结盟还有何意义?小乞儿也是人,和英雄豪杰、江湖好汉没什么不同!”

秋庄主脸露不愉之色,正要继续推辞,一旁的叶孤鸿突然插话道:“庄主,当着江南这么多武林头面人物,就姑且听听他的线索又何妨?好歹莫让别人说咱们扬州的侠义道名不副实。”

秋庄主见叶孤鸿也如此说,只好无奈地道:“好,你说,简短点!”

盖风云狠狠盯了叶孤鸿一眼,拉过身后的小秃道:“小秃,你把昨晚咱们看到的情形详细说出来,不要有遗漏!”

小秃突然见这么多人都盯住自己,涨红了脸,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小秃莫怕,除了我,这儿还有这么多人,都是扬州城响当当的好汉,没有人敢动你一根寒毛!”盖风云拍着小秃的肩膀鼓励道。

小秃望了叶孤鸿一眼,低下头小声道:“昨晚……昨晚我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盖风云失声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秃突然抬起头,大声道:“昨晚我在山神庙睡觉,什么都不知道!”

“小秃你疯了?”盖风云厉声质问,“昨晚我们不是在郊外那处别院外埋伏,看到了一队奇怪的人从别院出来,而别院的主人不正是叶孤鸿么?”

“这些话是你今天刚教我的,要我指认叶大侠,我……我做不出来!”小秃几乎是在吼。

众人的眼光疑惑起来,都盯在盖风云脸上,盖风云只感到那眼光象刀子,刺在脸上,痛进心里,深吸口气,稍稍平静了一下情绪,盖风云低头对小秃柔声道:“小秃,你诬陷我没有关系,只是小虫是你的兄弟,你若不说实话,小虫的冤屈就永远得不到昭雪,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我……”小秃的眼中噙满泪水,眼看就要滚落出来。

“我在郊外是刚买了一处别院,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叶孤鸿突然上前两步,爱怜地拍了拍小秃的头道,“你不要难为孩子了,直说吧,我叶孤鸿哪里得罪了你,要如此构陷于我?”

“你……!”盖风云怒视着叶孤鸿,只见他眼中除了居高临下的骄傲,更有一丝胜利的得色。

“盖风云!你要对我说的就这些么?”秋庄主冷冷地问。

“大概我错怪了你!”叶孤鸿突然无声一笑:“我记忆中跟盖大侠从没打过交道,得罪恐怕是无从谈起,只是我有些奇怪,就在秋庄主为追查杀害崔总镖头凶手的关键时刻,你便一直为一个小乞丐的死累累上门纠缠,巧的是,你一到寒山山庄,崔总镖头的死讯就传来,更巧的是,最近在扬州城突然出现的成名高手,好象就只有盖大侠你了。”

盖风云无言以对,只觉得众人望向自己的目光已经由疑惑变成敌视。秋庄主更是冷冷地盯着自己,缓缓地道:“我想,盖大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盖风云只觉得嘴里发苦,略一踌躇,盯住叶孤鸿缓声道:“听说叶大侠的武当剑法名震江南,在下不才,想领教!”

“如今这个时候,你还有资格向叶大侠挑战么?”秋庄主声色更寒。

盖风云不理会秋寒山,只盯着叶孤鸿道:“知道你秘密的就我一人,难道你不怕你的秘密泄露出来?”

叶孤鸿悠然一笑道:“我有什么秘密?你尽管先说出来,不要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不敢接受你的挑战!”说着,已手扶剑柄越众而出。

盖风云心知,自己的话如今决没有人相信,就算不是这种情形,那样诡秘怪异的事也很难让人相信,如今只有一个办法,既然小虫死在魔门搜魂手之下,叶孤鸿就必定身怀魔门绝技,只要在众人面前逼得他露出一丝半点,那就能抓住他的把柄!见叶孤鸿迎战出场,当下也不搭话,抢在众人出声阻拦前一掌拍出,直取叶孤鸿胸膛。

寒光暴闪,叶孤鸿的长剑已然出鞘,如白色匹练,如水银泻地,迎上了盖风云灵动无匹的双掌。

甫一出手,盖风云便暗暗叫苦,只觉两肋的伤口在自己双臂挥舞中已然崩裂,而叶孤鸿的剑法更是超出自己估计,就算没有受伤也未必能胜得了,更何况要逼出他刻意隐藏的魔门绝技。

二人翻翻滚滚,转眼间便斗了数十招,在灵堂外的天井中直打了个天昏地暗,掌风与剑气激得枯叶纷飞、鸟惊狗叫,许多前来崔府吊唁的客人不明所以,俱远远驻足旁观。

就在盖风云苦苦支撑,渐露败象的时候,突然,一个披麻戴孝的健硕妇人手舞双刀,大叫着冲进战团,状若疯虎,双刀边砍向盖风云,边号哭道:“还我丈夫命来!”

秋寒山见状勃然大怒,闪电般冲上前去,一把夺下女儿双刀,抬手就是一把掌,怒骂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给我滚开!”

妇人猛地一声长嚎,就势倒在地上,抱着脑袋满地打滚,秋寒山气得浑身哆嗦,手足无措,还想再给她几巴掌,却已被几个老友拦住,跟着有几个仆妇也赶紧上前,扶起崔夫人小声地劝慰。

待众人拉开秋寒山,劝住崔夫人,这才又想起场中那场决斗,转眼看去,哪里还有盖风云的影子。

不说崔府众人的混乱,单道盖风云乘着这混乱溜出崔府,只见外面大街上虽然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心中却泛起一种惶然无依的孤独感,这天地间居然没有人可以明白自己,帮帮自己,就是小秃这唯一知道真像的孩子,居然也临阵倒戈,把自己陷进一个非常不利的境地,自己受点委屈也就罢了,难道小虫就这样白白死去,冤屈就这样被无声地湮没?

茫然地彷徨在扬州城繁华街头,盖风云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怎样给屈死的小虫一个公道,直到大街上陆续亮起了灯笼,盖风云才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在大街上毫无目的地徘徊了一整天。

摸摸饥肠骨碌的肚子,盖风云终于坐到街边一处小酒摊,这样的酒摊就象扬州城里的暗娼,只有在夜色降临后才羞羞答答地站到街边来。

不记得是第几碗酒了,盖风云只感到头重脚轻天晕地暗,酒摊老板那枯萎的老脸也变得朦胧起来,盖风云突然拍着桌子对着老板大叫:“你说,这世间还有没有公道?还有没有天理?凶手可以变成善人,而我,现在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正的凶手了?”

老板同情望着这个醉汉,不知该如何劝解。

盖风云拍着桌子大骂:“人啊!怎么会这样的无情、无耻、下流、卑鄙!亲眼看着自己兄弟惨死,居然可以睁着眼说瞎话,为凶手开脱,让兄弟死不瞑目!”

老板叹了口气,淡然道:“年轻人,当你在感到委屈的时候,是不是也为他人想过,站在对方的立场替他考虑过?”

盖风云醉眼惺忪地望着老板满面沧桑的脸,默默咀嚼着他的话,蓦地,双眼暴睁,一跳而起,大叫着:“小秃!小秃!”狂奔而去。

“喂喂喂!你还没给钱呐!”老板喊着追了出来,却哪里还有那小子的人影?

五、秘闻

郊外那偏僻破败山神庙后,小虫孤零零的坟堆旁,盖风云终于找到奄奄一息的小秃,只见他倒在小虫的坟头,眼里的光芒正渐渐散去。

“小秃!”盖风云把他搂进怀里,掌心贴住他后心灵台穴,内力源源不断地送过去,可都如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盖大哥,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小虫,我根本没有脸再见小虫,但就是爬,我也要爬来,向小虫赔罪,求他原谅。”小秃散乱的眼中,有深深忏悔。

解开小秃的衣衫,盖风云就看到那个淡青色的掌印,象一只丑陋而巨大的蜘蛛,紧紧贴在小秃瘦骨嶙峋的胸膛。

“是我不好,不该把你留在叶孤鸿身边,是我害了你!”盖风云猛地把小秃搂紧。

“盖大哥,这不怪你,”小秃艰难地道,“这个掌印叶孤鸿早就印在了我的胸口,要我照他的话做,不但可以救我一命,还会给我许多银子,让我不用再做乞丐,虽然银子不能让我出卖小虫,但我怕死,尤其看到小虫也是死在这样的掌印之下,我就更怕了!”

“不怪你,大哥不怪你,你只是一个孩子,大哥这么大了,也是一样的怕死!”盖风云泪如泉涌,只恨自己怎么会如此的粗心。

小秃凄然一笑道:“大哥真是好人,只可惜小虫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我了。”

“会的,一定会的,你在性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无论做出什么事,都是值得原谅,小虫也一定会原谅你!”盖风云语无伦次,已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小秃缓缓合上眼,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微笑,喃喃道:“大哥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盖风云把小秃紧紧贴在胸膛,感觉到他瘦弱的身体在自己怀中渐渐冰凉、僵硬。

月色静静投下来,照着这个戚戚的世界,照着两个凄凄孤坟,盖风云呆呆坐在坟前,心中空空落落,只感到这朦朦月色,也似透着无边的戚意。

盖风云默默地把几个馒头堆上坟头,仅仅两天前,这两个孩子还在跟自己谈笑吃喝,可如今,他们就象被人随手捻死的蝼蚁,转眼就从这个世界消失。

但他们不是蝼蚁,他们是人,不论他们多么卑微,都是两个活生生的人!盖风云似感到有个声音在耳边轰鸣。

一声晨鸟的清鸣,似唤醒沉睡的大地,雀鸟声、虫吟声、和风声渐渐充塞天地,盖风云一跃而起,最后看一眼两个并排着的新坟,在心中暗暗发誓:我不会让你们白死,决不容你们白死!

迎着初升的阳光,盖风云大步而行,步伐坚定,背影笔挺!

崔府的灯火一直未灭,头七未过,灵堂也整夜有人守灵,盖风云象灵猫一样翻过崔府的墙头,蹑足窃行,最后隐伏在灵堂后的花园中,望着灵堂内几个守夜的亲属,心中不敢肯定,自己的冒险究竟值与不值。

三更天了,月暗星稀,朦朦夜色象黑色大幕笼天罩地,就在盖风云无奈地想放弃的时候,灵堂中突然缓缓度出一个披麻戴孝的妇人,妇人高大健硕,身材特异,不用看清面目,盖风云就知道那是崔夫人。

只见崔夫人缓缓度进后花园,轻慢而行,最后,在一远离灯火照耀的幽暗凉亭中坐下来,以手支颐,神情木然,似在怀念亡夫,又似在等待什么。

足足有大半个时辰,崔夫人终于轻叹了口气,缓缓站起来,神情略带失望,慢慢地踱出凉亭,就在此时,盖风云终于动了动,崔夫人蓦地停住脚步,望向盖风云藏身的暗处,声音里似闪着一丝兴奋:“你终于来了,果然没让我失望。”

盖风云从暗处出来,定睛望着崔夫人,只见她相貌也和身材相配,眉粗目大,鼻塌口阔,实在不敢恭维,但眼中却扑闪着一种少见的灵动和精明。盖风云长出了口气,拱拱手道:“夫人果然是在等我,我总算肯定,昨日夫人如此泼辣,原来并非无心搅局,而是刻意救我!”

望着突然出现的盖风云,崔夫人脸上并没有一丝意外,就象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缓缓回到凉亭坐下,崔夫人悠然道:“你若连这点也看不出来,岂配称为智侠?又岂能让我如此期待?”

盖风云跟进凉亭,略显疑惑地问:“昨日所有人都怀疑我和崔总镖头的死有关,何以夫人却肯定我是无辜的?”

崔夫人撇撇嘴道:“不要以为我在灵堂上悲痛欲绝大哭大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每一个进出灵堂的人、吊唁的人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有任何异状会落在我眼中,而你,神情举止是最正常的一个。”

“夫人何以这样说?”盖风云忍不住问。

崔夫人缓缓道:“你上香的时候手不抖香不颤,虽然神色沉重,却毫无悲戚,你跟先夫素不相识,这样才是最正常,如果要装出点悲戚的模样,我反而会怀疑。再说先夫是死在熟悉他的人谋划之下,这人应该就在前来吊唁的客人中,你一个陌生人,突兀而来,看似值得怀疑,其实最不可能。”

“夫人何以就肯定是死于相熟之人的谋划?难道有什么线索?”盖风云疑惑地问。

崔夫人微微轻叹道:“谋划这次暗杀的人对先夫的习性相当清楚,正好选在如意楼和寒舍间最僻静阴暗的街角,先夫死时刀已出鞘带血,所以凶手多半另有其人。先夫每走一趟镖后都要到如意楼和手下去喝花酒,他那些漏洞百出的谎言岂能瞒得过我?只是男人在外面,怎能没有点应酬,只要他每天都回家过夜,我也就不计较罢了,女人啦,谁不是这么命苦?”

盖风云目瞪口呆地望着崔夫人有些粗鄙的面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貌似泼妇的女人竟然如此精明,心细如发!不禁叹息道:“夫人的心思之慎密,胸中的韬略,盖风云妄称智侠,也只有甘败下风!”

崔夫人摇头道:“我敢如此肯定你不是凶手,还因为暗杀现场留下了凶手一只断臂,可见这次暗杀是相当周密的计划,有人负责策划,有人负责出手,想必还得有人放风,而你一向独来独往,不该有如此多的帮手。”

“断臂?”盖风云一震,忙问,“夫人可还记得断臂上衣袖的颜色?”

崔夫人想了想道:“是一种怪异的青黑色棉布。”

“是不是象寿袍那样的布料?”盖风云急问。

崔夫人闻言恍然大悟道:“对!就是寿袍的料子,你这一说我才想起。”

盖风云只觉脑海中灵光一闪,小虫的死和崔总镖头的死居然如此巧妙地联系起来!呆呆地望着凉亭外黑黢黢的假山,半晌,不禁喃喃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莫非你知道了凶手?”崔夫人忍不住问。

盖风云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为何要把这些告诉我?有没有把心中的怀疑告诉秋庄主?”

崔夫人摇头道:“家父心中一向藏不住事,我不敢告诉他,幕后策划之人既然熟悉先夫,多半也认识家父,若他流露出一丝半点的不妥,我怕那人会对他不利。”略顿了顿,崔夫人狡黠一笑道:“我告诉你是因为你是智侠盖风云,只要你知道了这些,就不能不帮我了!”

盖风云点头道:“我一定会揪出凶手,这也是帮我自己,如果我猜得不错,我认识的一个孩子便是死在那幕后策划人之手。”略顿了顿,盖风云又问:“不知夫人可知道魔门,我还想了解一下关于魔门的秘密。”

崔夫人摇头道:“这我可不清楚,你该去问齐无名。”

“那麻烦崔夫人给我引荐一下,他对我可能也有误会。”盖风云忙拱手道。

崔夫人缓缓道:“他就住在西厢房第三间,我可不会给你引荐,如果你连这点麻烦都解决不了,我又岂敢把大事托付给你?”

盖风云闻言只好道:“好吧,待我筹划好一切,可能最后还需夫人配合,到时我会把详细计划写出来,让人转交给你。”

崔夫人想想道:“明天开始,我会让信得过的人在大门外一直等着,等你的消息!”

盖风云辞别崔夫人,看看天色,似乎尚未到四更,便悄然望西厢房摸去,身形在夜幕下如狡兔灵狐。

找到西厢房第三间,盖风云略一踌躇便有了主意,轻轻敲敲窗户,立刻,便听到里面一声喝问:“谁?”

“盖风云!”盖风云小声回答,心知对象齐无名这样的聪明人,一切的花招和计谋都不如直截了当来得更有把握。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便听到齐无名平静地道:“进来!”

轻轻地翻窗入室,便看到齐无名早已从床上坐起,冷冷地望着进来的盖风云,静静地没有言语。

“前辈,在下深夜前来,只为了解关于魔门的秘密,还望前辈不吝相告!”盖风云开门见山地道,心知对聪明人,往往开门见山是最好的办法。

几乎没有犹豫,齐无名便道:“好!我告诉你!”

“前辈就这么相信我?”盖风云暗松了口气,笑问道。

齐无名淡然道:“你若是魔门中人,自然是用不着冒险来问我这些,你若不是,那告诉你这些又何妨?不管你跟崔总镖头的死有无关系,总跟那小乞儿的死无关,魔门搜魂手,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的。”

盖风云坐到床对面的木椅上,笑道:“跟聪明人说话,总能省下许多口舌!”

齐无名没有理会盖风云的恭维,眼光投向虚空,半晌,方缓缓道:“魔门,泛指从异域传入中原的神秘教派,主要是由西域传来,教义与中原盛行的佛门、道门等完全不同,数百年来,先后有摩尼教、拜火教、撒旦教等等,不一而足,而如今所说的魔门,则是特指近百年来方大举侵入中原、势力最大的摩多瓦纳教,由于传自西域,中原信徒也称为西方圣教。”

略顿了顿,齐无名接着道:“西方圣教和中原盛行的教派完全不同,信仰的神祗叫天尊,和佛门的慈悲入世与道门的逍遥出世也完全不同,他们的教义只承认自己,并以西方圣教统一天下为己任,崇尚武力和征服,他们传教的手段也是先征服,再传道,他们崇拜的神祗天尊的神像,也是一身披战甲,坐跨飞天骆驼,手执长戈的武神,这样的教派当然不能容于以宽容博爱、修身养性为主的中原正统,因此才被当成是魔教代表,被称为魔门!他们的创教之人和第一任教主被后来的教徒们尊为圣主,圣主多摩尼。”

盖风云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方喃喃道:“这样的教派果然不愧被称为魔门,只要有它的存在,就少不了流血和争斗,就少不了征服和反抗,不知道这样的教派在中原传播得有多广?”

齐无名答道:“这样的教派在西域崇尚武力的民族中流传甚广,但在中原崇尚礼教的环境下寸步难行,却并不影响它对中原的侵入,因为它本来就是武力传道,先征服、再传道!”

盖风云闻言叹息道:“前辈果然见闻广博,可知道他们在中原的所作所为?”

齐无名摇头道:“这个教派神秘无匹,具体所为我也知之甚少,只知道他们在中原经多年谋划,已培养出几个传道和征服的出类拔萃人物,秘密隐藏在中原,通称为圣子,即圣主之子的意思,而我们则称之为魔门圣子。”

盖风云默然片刻,犹豫着问道:“有一种人,似乎没有意识,但功夫奇高,并且没有痛苦,不惧生死,似乎象传说中的僵尸,却又会流血和死亡,不知在魔门中该叫什么?”

“你见过这样的人?”齐无名急问,声音中有兴奋,更有恐惧。

“我不仅见过,还跟他们交过手。”盖风云缓缓然道,对齐无名的失态有些疑惑不解。

“他们终于……终于还是成功了!”齐无名眼望虚空,无声叹息,眼中的恐惧和兴奋交织。

“什么成功了?”盖风云不明所以。

“你不要问,我决不会告诉你!”齐无名突然厉声道,“你只需知道,他们不属于魔门,跟魔门没有任何关系,你千万不要和他们打交道,千万躲他们远点!”

吃惊地望着齐无名恐惧的面容,盖风云叹息道:“只怕我不想跟他们打交道都不行了,崔总镖头很可能就是死在他们手里,不知前辈对我有什么建议?”

齐无名脸色蓦地变得煞白,半晌,方失魂落魄地道:“没有,没有任何可行的建议,你只需知道,他们若要杀人,没有人可以阻止,天下的武功,在他们眼里都如儿戏。”

望着这个对天下武功了解颇深的智者,盖风云心神俱震,半晌,忍不住好奇地问:“难道魔门也怕他们?”

齐无名心神恍惚地道:“不错,没有人不怕他们,因为,他们已经不能叫人!”

“前辈对他们似乎颇为了解,为何不愿详细告诉我?”盖风云不解地问。

“不要问我!你走!你赶紧走!我不想再看到你!我决不会告诉任何人!”齐无名突然声嘶力竭大叫。

盖风云还想再问,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喝问:“齐先生,你怎么了,有谁在你房里?”

盖风云无奈地站起来,悄然翻窗而出,潜行隐踪摸出崔府,心中的疑团刚解开一些,却又引来更大的疑问。

六、损友

盖风云脑海中一团乱麻地出得崔府,刚落足崔府后墙外的街道,突然感到身后有股劲风暴然袭来,直取自己后心灵台大穴。盖风云大惊失色之下,猛然前冲,身后那股劲风紧追不舍,居然不比以轻功见长的盖风云逊色,方冲出数丈,前面一堵高墙拦住去路。盖风云直直地冲过去,突然象只灵猫踏墙而上,一冲升天,以为可以甩开偷袭者,不想身悬半空,便感到锐劲已追击而来,盖风云身在空中已无从借力,唯有后仰倒翻,这是甩开身后敌人的最好办法,也是盖风云运用得最娴熟的一招,刚翻过身,不想敌人象能猜到自己的意图般,身形顿了顿,并不苦追,待盖风云翻过身后,方再次袭向他后心。

盖风云落足屋檐,突然停住了身形,立刻感到后心一紧,一只爪子已扣住自己灵台穴,却含而不发。然后,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暖洋洋的声音:“逃啊,怎么不逃了?”

听到这个声音,盖风云只感到心里也变得温暖起来,脸上也泛起暖暖的笑意,耸耸肩道:“既然知道是你,我又何必费劲再逃!”

“好你个小子!每次都被你这么快看穿,一点都不好玩。”说着,灵台穴的爪子已变成拳,狠狠擂在盖风云肩头。

盖风云转过身,便看到身后那个敦实少年,浓眉大眼,鼻挺口阔,嘴唇上刚冒出淡淡的青须,年纪虽然不大,却偏偏叉腰昂头,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好小子,差点被你吓死了,还说不好玩!”盖风云笑骂道,一拳狠狠擂在他厚实的胸膛上。

那少年任盖风云结结实实地擂了一拳,笑道:“我不明白,这次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是我?”

盖风云笑道:“你我从小玩到大,我的习惯你全清楚,谁能像你那样能预知我下一步的动作?把我追得这般狼狈?”

少年哈哈大笑,洋洋得意地道:“你总算明白,除了喝酒,你还有一样不如我!”

盖风云突然正色道:“说真的,你怎么会在这儿等我?”

少年笑道:“我正好在江南游玩,听说江南镇远镖局的崔总镖头突然暴毙,我想一定有热闹可瞧,便顺道来看看,不想今天刚到扬州,便听说你昨日在崔总镖头的灵堂外打了一架,虽然估计你多半不会吃亏,还是想过来看看,却又不知到哪里找你,只好到这崔府外转转,心想或许会碰到你,不想果然!”

盖风云笑问道:“难道你经常在凌晨到别人的府外转悠吗?”

少年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忙道:“不说这些,今天我请你喝酒!”

盖风云疑惑地问:“你请我?什么时候你也成了富翁了?再说现在不早不晚的,哪里还有酒卖?”

“你莫管,跟我走就是!我铁小鹏什么时候骗过你?”少年洋洋得意地当先领路。

“切!你倒是一直想骗我一回,只是骗不了而已!”盖风云嘴里虽然这么说,还是跟了上去。

跟着铁小鹏一路穿街过巷,最后停在繁华的北城区一金壁辉煌的酒店外,盖风云仔细一看,却是扬州城最大酒店兼客栈――醉仙楼,盖风云不禁挠挠头疑惑地问:“难道是这里?”

铁小鹏得意地道:“正是这里,我请你喝全扬州城最好的女儿红!”

盖风云更加疑惑,喃喃自问:“你小子难道真的发财了?不可能不可能,除非公鸡会下蛋,母猪能上树!”

“你莫要小看人,难道就不兴我捡一回金元宝?”铁小鹏说着已推开酒店大门,原来大门虚掩,竟象早有预备。

虽然心中疑云翻滚,盖风云还是跟着铁小鹏进了酒店,只见铁小鹏来到大堂边的楼梯口,然后手往上示意道:“请!咱们到二楼雅座去喝!”

盖风云狐疑不定地跨步上楼,刚走到楼梯中央,便看到二楼地板上拄着的那把薄而亮的雁翎刀,蓦然一惊,正要退下来,突听到楼上传来一个冷峭无比的声音:“见到我,你难道还要躲么?”

盖风云神色巨变,停在楼梯中央,对楼下的铁小鹏厉声质问:“你居然会出卖我?难怪一下子会这么有钱!”

铁小鹏不以为耻地笑道:“我就你这个朋友,不出卖你出卖谁,实话告诉你吧,我把你卖了五百两银子,你小子,我横看竖看也不值五百两,我没有吃亏!”

“有你这种朋友,我盖风云真是瞎了狗眼,居然会相信你请我喝酒!”盖风云骂道。

铁小鹏不以为意地笑道:“这我可没骗你,就用卖你的银子,请你喝扬州城最好的女儿红!”

盖风云还要喝骂,楼上那人已施施然现出身形,只见一身翠绿长衫,头戴文生小帽,帽檐中央缀着块晶莹的翡翠,翡翠虽然夺目照人,却也比不上帽檐下那双墨黑的眼眸,如黑钻般晶莹剔透,顾盼有神,与修长的剑眉、笔挺的高鼻、并不算小的红唇配在一起,更显英姿飒爽,但白如美玉般的脸颊上一抹鲜艳红霞,却又显出几分娇柔的亮丽。

“你不要怪他,”只见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盖风云,缓缓道,“我直加到五百两银子他才肯出卖你,也算对你得起。”

盖风云苦笑着拱手道:“玉大小姐好,不知找我盖风云有何事?”

“我现在不是玉小姐而是玉公子,盖大侠不要搞错。”只见她悠然道,“我突然想听听咱们当初的约定。”

盖风云呆了呆,无可奈何地道:“当初我向你借十万两银子时约定,在我还清这笔帐之前,无论玉……玉公子让我干什么事,我都得答应。”

“但你为何一直躲着我,还跑到扬州这烟花灿烂之地?”玉小姐连连质问。

铁小鹏突然促狭地笑着插话道:“大概是仰慕扬州金玉温柔乡,想效前人腰缠十万贯……,不对!应该叫风流十万里,骑鹤下扬州吧!”

“他敢!”玉小姐突然一扬手中的雁翎刀,娇斥道,“除非他不怕我一刀把他斩成东方不败!”

盖风云恨恨地瞪着铁小鹏道:“你小子能不能闭嘴!”

“不能!”铁小鹏立刻道,“从来都只见你收拾别人,如今总算见到有人收拾你,真是大快人心!”

说话间,只见玉小姐已飞身扑下来,纤纤玉手如电如风,一爪抓向盖风云的耳朵,盖风云慌忙后退躲闪,却听玉小姐一声娇喝:“不准躲!”盖风云只好停住,任由那纤纤玉手扭住了耳朵。

“跟我过来,老实交代最近的所作所为!”玉小姐拉起盖风云就往楼上去。

铁小鹏倒真没说谎,一僻静的雅座中已摆上了美酒,盖风云看到丰盛的酒菜又是一呆道:“难道你们就肯定今天能找到我,提前准备了酒菜?”

玉小姐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这也没什么,从我到扬州起,就让老板每两个时辰就准备一桌酒菜,只要你在扬州,小铁就一定找得到你!”

盖风云闻言不禁叹息:“这种事也只有你这天下巨富玉蓝天的大小姐玉无双才能干得出来!”

三人入座,酒是女儿红,菜是拼盘、卤菜、小火锅,都是不怕等的东西。酒过三巡,铁小鹏已忍不住问:“说真的,你怎么会在镇远镖局灵堂外打架?对手好象还是名头甚响的江南大侠叶孤鸿。”

盖风云默然片刻,推杯叹息道:“如果我告诉你们一些匪夷所思的事,甚至荒诞不经的事,你们会不会相信我?”

铁小鹏立刻道:“信,当然信!虽然你经常骗我,但在说到正事的时候,却从来不会对我说谎。”

玉无双想想道:“你我三人从小一块长大,谁还不知道谁,我就是不信我亲爹也不能不信你。”

盖风云心中一热,望着两个青梅竹马的朋友,缓缓道:“你们仔细听,不要打断我,然后帮我参详参详。”当下从小虫遇害开始,原原本本把这几天来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待盖风云说完,铁小鹏张大了嘴,喃喃道:“乖乖,若是其他人这样跟我说,我不一把掌扇他去满天数星星满地找牙才怪!”

玉无双也是目瞪口呆,半晌方问:“你有什么打算?”

盖风云正色道:“不管他是什么人,不管他有什么样可怕的背景,都不能阻止我为小虫、小秃、还有崔总镖头讨一个公道,不管什么原因,没有人可以白白被杀害!”

“你想怎么做?”玉无双与铁小鹏齐声问道。

盖风云缓缓道:“我心中已有了一个办法,需要你们的帮助。”

“好!架是一起打,黑锅一起背!”玉无双与铁小鹏立刻伸出右手,同声道。

盖风云望着二人平平伸出的手,心中一股暖流溢满全身,缓缓伸出右手,覆在二人紧握的手上,重复着这儿时的誓言:“好!架是一起打,黑锅一起背!”

七、魔门圣子

扬州西郊的孤鸿山庄,规模远不如与之呈犄角之势的寒山山庄,创立时间也晚了许多,只因为是江南大侠叶孤鸿所创,所以在武林中的名望并不比寒山山庄差多少,虽然叶孤鸿一直是一个低调的人,但有时候实力这个东西,就算你想掩饰,也不可能完全掩饰得了。

每日黎明时分,天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叶孤鸿都习惯到庄外不远的小树林中做半个时辰的吐纳,吐一夜之浊气,纳朝阳之精华,不过前几天一直陪着好友秋寒山忙崔总镖头的丧事,无暇顾及,如今头七已完,崔总镖头也已入土为安,叶孤鸿总算可以安然回到家中,继续这每日的功课。

缓缓踱向那片熟悉的树林,只见四周薄薄的迷雾使附近的景物都变得朦胧缥缈起来,抬头看看天空,大团大团的乌云把刚开始泛白的天空遮了个严严实实,看来今天又是一个阴天,恐怕难有朝阳破云而出。

刚步入稀疏的树林,叶孤鸿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就象熟悉的家里突然闯进了小贼,虽然还未看到,却已感觉到他的存在。

叶孤鸿随着这感觉好奇地走入树林深处,就象寻找家里暗藏的贼子一样,虽然有些紧张,却又十分好奇,怎么也要弄个明白。

转过几棵浓密的大树,叶孤鸿突然浑身一震,僵立当场,只见不远处阴暗的树荫下,两个黑色的人影静然而立,就象两根半高的黑色树桩,纹丝不动。

以叶孤鸿的名望和武功,本不该惧怕任何人,但那两个静立的人影,却使叶孤鸿心中也起了一阵颤栗,恐惧的颤栗!

只见二人乱发披散,随风飞舞,面上覆着张画着红符的黄裱纸,看不见面目,一身青黑色的宽大寿袍,在幽暗的树荫下显出无边的诡异。

“是……是大法师么?”叶孤鸿紧张地咽咽唾沫,环顾四周树荫深处,哑着嗓子问,“你们不是已经回去,何以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你说呢?”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缥缈不定地从树林深处传来,话音里含着说不出的讥诮。

“报酬我早已付清,而你们的活也已干完,咱们再没有任何关系!”叶孤鸿使劲昂起头大声道,似乎是在给自己壮胆。

“是么?”那个声音语含揶揄,喜怒难辨,“可你,泄露了我们的秘密!”

“没有!”叶孤鸿连忙争辩,“为了保护你们的秘密,我还杀了两个小乞丐!”

“盖风云呢?”那个声音阴阴地问。

叶孤鸿一呆,突然厉声质问:“你们究竟是谁?居然敢假冒死灵,死灵门若要杀人,什么时候会假手他人?”

树荫下有个一直静立的人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跟着一把扯下遮面的黄裱纸,露出那张浓眉大眼、敦实淳朴的脸,只听他笑骂道:“他妈的,这装死人的活还真他妈不好受!简直就要活活把我给憋死!”

另一个身着寿袍的人也扯下遮面的黄裱纸,露出那张肤色古铜、英俊中带些秀气的脸――盖风云的脸。跟着,树林深处窜出一个全身绿色劲装、秀美俊雅的小生,不用说,自然是玉无双。

叶孤鸿突然看到他们,面上并没有一丝惊慌,只是缓缓拔出腰中的佩剑,冷冷地道:“就凭你们,居然也想跟我作对?只怕一个都走不了!”

“若再加上我们呢?”随着一个浑厚如洪钟的声音,一个高大健硕的老者已从树林深处大步而出,身旁,跟着鹤发童颜的齐无名,瘦削如刀的憨大,胖如弥勒的憨二,背插双刀的崔夫人。几人缓缓围上来,把叶孤鸿围在中央。

叶孤鸿脸上终于变了颜色,阴阴的目光一一从众人脸上扫过,然后才冷冷地道:“原来,这是你们的圈套,就等着我来上钩!”

秋寒山冷冷地盯着叶孤鸿,恨恨地道:“本来,盖少侠通过小女要我来看看你的真面目,我还一点都不敢相信,虽然早就知道你暗中经营着无数利润丰厚的生意,堪称这扬州一带数一数二的富豪,更是这江南实力排第二的平安镖局幕后老板,和镇远镖局一直在明争暗斗,却怎么也不会想到你会为这个杀害多年的好友,我秋寒山也是瞎了眼,居然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

崔夫人也恨声道:“我怎么也没想到,凶手会是你,枉我还一直当你是个谦谦君子,怎么也不相信一个乐善好施、生活简朴,从不上酒楼妓寨的正人君子会是凶手,会为了生意上的竞争杀害好友,真不知你聚敛那么多钱财干什么?”

叶孤鸿淡淡地道:“你们勿须觉得意外,我和你们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我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为了一个伟大的理想,你们这些安于享乐、追名逐利的凡夫俗子根本理解不了!不用多说,就算你们一起上,也未必就能拦得下我!”

说着,叶孤鸿手中的长剑突然暴起,直袭右边的崔夫人,只听崔夫人一声娇斥,双刀愤然而出,勉强挡住了叶孤鸿凌厉无匹的长剑,却也被震退数步。就在此时,只听秋寒山一声厉喝,以成名绝技“玄风寒掌”直拍叶孤鸿。

立刻,叶孤鸿长剑上当即蒙上一层寒霜,光芒蓦地黯淡下去,长剑也似变成毫无生气的废铁,黯然无光。就在众人以为秋寒山已经稳占上风时,突听叶孤鸿喉中爆出一声尖锐的嘶叫,随着嘶叫声,叶孤鸿的脸色已变成一种带青的异色,长剑渐渐泛起刺人眼目的眩光,剑势也一改武当剑法的中正绵长,突然变得诡异毒辣,戾气森森,完全不类中原任何门派的剑法。

憨大憨二见秋寒山虽然不致落败,一时却也手忙脚乱,二人对望一眼,突然联袂而上,一个拳法大开大合,以力取胜,一个掌法刁钻古怪,以巧补力,二人这一出手,居然各有绝技,并不逊于江湖上许多成名人物,三人把叶孤鸿围在中央,进退攻守居然颇有默契,六只手织成一道无形的网,把叶孤鸿灵动如蛇的长剑完全困住,任它左冲右突也难以威胁到任何人。

“噗!”叶孤鸿突然仰天喷出一口血雾,头脸衣衫上立现血迹点点,猛地摔掉头上发髻,长发立刻飘散开来,跟着剑势一紧,状若疯狂。

“小心!魔门天魔解!”齐无名突然大声警告,“以阴毒内力刺激自身丹田、气海、檀中、泥丸诸穴,激出自身最大的潜能,短时间内爆发出最大的劲道,直到油枯灯灭!”

说话间只见叶孤鸿剑光暴涨,若六月骄阳,逼人不敢直视,秋寒山三人居然只有连连后退,不敢捋其锋芒。

“动手!”见秋寒山三人居然也奈何不了叶孤鸿,盖风云轻喝一声,当先扑了上去,跟着铁小鹏和玉无双也冲上前,与秋寒山三人联手,堪堪挡住了叶孤鸿。

“避其锋芒,跟他游斗,只要坚持一时三刻,他就必死无疑!”齐无名在战场外冷静地出言指点。

叶孤鸿再次喷出一口血雾,浑身已为自己的鲜血湿透,但围着自己的六人无一不是一流好手,更有秋寒山这样的绝顶高手,再加有对天下武功知之甚详的齐无名在一旁指点,众人又都只围着他游斗,不与他硬碰,使他暴溢的劲力无处施展,不多一会儿,在喷出第三口鲜血后,剑光已无法再增亮一分,反而渐渐弱了下去。

看看今日是难有侥幸,叶孤鸿奋起余力,突然大叫一声:“停手!”

众人依言停手,只见短短一柱香功夫,叶孤鸿就象衰老憔悴了十年。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目光黯淡,再无一丝儒雅风度。

“你是魔门中人?为何要在这扬州潜伏?为何要聚敛无数钱财?还有,你方才说的死灵是怎么回事?死灵门又是什么门派?”望着狼狈不堪的叶孤鸿,盖风云心中没有一丝复仇后的喜悦。

只见叶孤鸿骄傲地微微一笑道:“这些问题,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你们居然敢假冒死灵,死灵门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你们死定了,不对,你们将想死都死不了!”说完哈哈大笑。

盖风云还要再问,却见叶孤鸿面向西方跪倒,口中喃喃念叨着一种奇怪的语言,匍匐礼拜,然后跪直身子,缓缓倒转剑柄,慢慢切入自己小腹,跟着往上一拉,立刻把自己开膛破肚,内脏肚腑流了一地,兀自跪立不倒!

“魔门兵解!”齐无名失声惊呼,“你是魔门圣子?”

叶孤鸿努力昂起头,脸上没有一丝痛苦和面对死亡的恐惧之色,有的,只是一种莫名的兴奋和狂热。只见他吃力地颂唱着:“圣教圣子,宁死不辱,天尊思想,光耀宇宙!”

声音渐颂渐弱,眼中的生命之火也渐渐黯淡,最后完全熄灭。

盖风云默然望着叶孤鸿死而不倒的尸体,心中的震动不亚于第一次遇到死灵时的情形,是什么样的教义,居然可以让教徒如此死心塌地、宁死不屈,甚至把死做成一件神圣而光荣的仪式?

几人心情沉重地离开那片树林,脸上俱无一丝喜悦,盖风云回过头还想问齐无名什么,却见齐无名已抢先摇头道:“你好自为之吧,居然想出这种办法,居然敢假冒死灵!”

盖风云哈哈一笑道:“这天地间除了道义,没有什么是不可冒犯,没有什么可以称为神圣!”

铁小鹏也笑道:“我只怕喝酒比我厉害的人,死灵喝不喝酒?”

“喝,当然喝,”玉无双也接口道,“不过多半是喝冥酒,你敢和他拼吗?”

“不敢!当然不敢!”铁小鹏正色道,“我怕把他给灌活过来!”

三人放声大笑,笑声激起惊鸟冲天而起,此时,一缕阳光终于破开浓云,在天边绽出一道金色的光芒,使天地如新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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