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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的王冠》全文阅读_沈石溪

发布时间:2023-07-25 09: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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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因为看不惯残忍的杀戮,才出手救了麻子猴王。

那天清晨,我和藏族向导强巴划着一条独木舟,在怒江边游弋,想找几只江鸥蛋改善生活。突然,江边一座名叫猿岭的山崖上,传来呦呦呀呀的猴子的惊叫尖啸声,透出让人心悸的恐怖,一听就知道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我赶紧让强巴将独木舟停下来,举起随身携带的望远镜,哦,就是我已经跟踪观察了半个月的那群滇金丝猴,聚集在陡岩上。

一只我给它起名叫黑披风的雄猴,正搂住褐尾巴雌猴的腰,强行调笑。褐尾巴雌猴拼命挣扎,发出凄厉的呼救声。坐在二十米开外一块巨大的蛤蟆形磐石上的猴王毛发竖起,龇牙咧嘴,大声咆哮。

滇金丝猴俗称反鼻猴、仰鼻猴、黑猴,生活在高黎贡山靠近雪线的针叶林带,是我国特有的珍稀动物,喜群居,每群百只左右。我野外考察的重点科研项目之一,就是想揭开金丝猴社会结构之谜。我几乎每天都用望远镜对这群金丝猴进行长时间的观察,对猴群的生活习性、权力构成及几只头面“人物”的基本情况已有了一个粗略的了解。

统治这群金丝猴的是一只颈下长着灰白毛丛的老年雄猴,脸上布满紫色魔点,我给它起了个诨名叫麻子猴王。褐尾巴雌猴臀毛油亮,年轻风骚,是麻子猴王最宠爱的王妃。黑披风雄猴背毛厚密,就像披了一件黑色的大氅,是这群金丝猴的“二王”,地位仅次于麻子猴王。

我早就注意到,黑披风雄猴已经不把麻子猴王放在眼里了。这家伙正年富力强,头顶的毛发高高耸起,就像戴着一顶漂亮的皇冠,好像天生就是当猴王的料。五天前我在望远镜里看见这一幕:黑披风雄猴在一棵树上找到一只蜂窝。按照惯例,猴群里无论是谁找到了香甜可口的蜂蜜,都应当首先进贡给麻子猴王,这是臣民的义务,也是猴王的特权。但黑披风雄猴非但没把蜂蜜献给麻子猴王,也不躲进茂密的树冠里偷偷享用,而是抱着蜂蜜跳到麻子猴王对面的那棵树上,嘎叽嘎叽毫不忌讳地大嚼大咬。照理说,遇上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猴王必定要抢夺蜂蜜,并给予严厉惩处的。但我发现,麻子猴王在看到黑披风雄猴嚼咬蜂蜜的一瞬间,颈毛倏地一下竖立起来,像要发作,但一秒钟后,颈皮又松弛下来,脸上换成无可奈何的表情,眼神一派悲伤。黑披风雄猴越发张狂,吃得手舞足蹈,还吸引了好几只嘴馋的雌猴,围在它身边伸手乞讨,这等于是在和猴王争面子抢风头唱对台戏。可猴王把头转过去,装出一副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过了一会儿,索性垂头弯腰缩肩打起瞌睡。只是每隔几秒钟,身体便颤抖一阵,表明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懑和悲哀。可能它感到自己已年老力衰了。

但此时此刻在猿岭上当面调戏猴王的宠妃,已经不是一般的冒犯,而是明目张胆的挑衅了0恐怕猴王不会止于口头抗议的吧?

果然,麻子猴王咆哮着从岩石上跳了下来,一场生死搏斗爆发了。

“唉,这两只雄猴,今天肯定有一只要死掉了!”藏族向导强巴叹了口气说。他还说,据附近年长的山民讲,猴群争夺王位之战往往就是这样开始的。而每一次王位更替,都免不了有一场残酷的杀戮。

这时,黑披风雄猴放掉褐尾巴雌猴,狞笑着迎战麻子猴王。其它的猴子,都默不作声地散坐在四周观看。

大概麻子猴王和黑披风雄猴心里都清楚,这是一场生死攸关的搏斗,因此,一开始,双方就使出了浑身解数,扭打、厮咬、撕扯、踢蹬、揪抓、撞击,一时间,战尘滚滚,吼声连天,猴毛四散,血肉横飞。黑披风雄猴到底年轻,几个回合下来,便占了上风,把麻子猴王压在底下,一口一口将麻子猴王的腹毛拔下来,也不晓得是不是存心想制造一只裸猴。麻子猴王体力虽然不济,胆魄却不比黑披风雄猴差,搂着黑披风雄猴从陡峭的山崖上滚落下来。它们一面在陡坡上翻滚,一面互相啃咬,一直滚落在江边的沙滩上,仍不息战。但麻子猴王毕竟不如黑披风年轻,这时动作已显得迟钝了。而黑披风雄猴却愈战愈勇,凶猛凌厉地连连出击。麻子猴王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哀哀叫着,且战且退。

看来大局已定,胜负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当黑披风雄猴再一次把麻子猴王打翻在地后,它扭头朝山崖发出一声长啸。

呦呦——呦呦——呦呦——

蹲在岩石上观战的群猴也齐声啸叫着,争先恐后地从山崖上冲下来,加盟到黑披风雄猴一边,扑向刚才还是首领的麻子猴王。

麻子猴王只得落荒而逃。它血迹斑斑,毛发零乱,浑身沾满草茎泥屑,狼狈不堪。

而这时,已有几只雌猴簇拥着黑披风,用舌头舔着黑披风身上的血迹,含情脉脉地为黑披风整饰梳理毛发。黑披风挺胸昂首,冠毛高耸,一派王者风范,指挥众猴追赶围攻逃亡者。

真应了人类的一句俗话:成则为王败则寇。

现在,除了褐尾巴雌猴外,所有的成年猴子,都义愤填膺地呐喊,咬牙切齿地追杀,仿佛正在仓皇逃窜的麻子猴王与每一只猴子都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麻子猴王逃到江边一块矶石上,想喘一口气。可还没等它坐下来,一只屁股红得像贴着一块大红布的雄猴嗖地蹿上去,穷凶极恶地在麻子猴王的大腿上咬了一口,还摆了个武术中和尚撞钟的架势,一头撞在麻子猴王的怀里,把早已丧失了斗志的麻子猴王从矶石上撞落下来。就是这只大红布雄猴,三天前的中午我在望远镜里看见,它把一只刚刚逮着的小鸟,用牙齿拔掉羽毛,毕恭毕敬地送到麻子猴王嘴边,那神态是多么的谄媚!

麻子猴王七拐八弯逃到一块礁石背后,把身体挤进石缝,想躲过众猴的围追。不幸的是,一只耳毛乳白色的雌猴恰巧站在礁石上,看见了麻子猴王,呦呦报警。众猴闻讯赶来,麻子猴王又挨了一顿好打。我见过这只白耳朵雌猴,就在昨天,它还趁褐尾巴雌猴不在跟前,向麻子猴王献媚求爱哩。

包围圈越缩越小,麻子猴王无处可逃,只好跳进怒江。这段江面地势险峻,水流湍急,名叫葬王滩。金丝猴虽然会泅水,但游泳的本领很一般,无法游过江去。麻子猴王现在力气大耗,在水里泡了几分钟后,便支持不住,想爬上岸来。众猴沿着江边的礁石追撵,麻子猴王游到哪里,它们追到哪里。麻子猴王刚上一块礁石,身上的水还没有沥干,黑披风雄猴便带着一帮猴子赶到了,连撕带咬,迫使麻子猴王重新跳进水里。

麻子猴王靠不得岸,也游不过江,在水里泡了半个多小时后,渐渐游不动了,脑袋一沉一沉,快要不行了。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葬王滩吗?”强巴问道,可不待我开口,他又自己回答了,“这个王指的是猴群里的猴王。猴王没有退休制度,年纪一大,就会被其它年轻强壮的雄猴推翻。被赶下王位后还要被众猴推下怒江淹死,所以叫葬王滩。”

我的心顿时怦怦猛跳。可不,黑披风雄猴还带着猴群在江边监视,那架势,必欲置麻子猴王于死地而后快。

上百只大大小小的金丝猴中,唯有那只褐尾巴雌猴没加入这场集体行凶。它孤零零地待在江边一座礁石上,不断揪自己身上的毛发,用头撞石头,一副柔肠寸断的痛苦样子。

排浪打来,把麻子猴王盖没了。过了好一会儿,它的脑袋才在离我们独木舟不远的江面露出来。它的唇吻勉强抬到水面上,艰难地呼吸着,四爪费力地划拉,失神的眼睛茫然四顾。

它漂过一块鱼嘴形的礁石,突然就看见了我们的独木舟。当时我们的独木舟离它约五十米远,它扭头看看站在鱼嘴形礁石上严阵以待的猴群,顺着江水慢慢向我们游来。

麻子猴王游到离我们独木舟还有三、四米远的地方,力气耗尽了,四肢再也划拉不动,脑袋沉进水里,咕噜灌了一口水,好不容易又浮了起来,用一种凄楚的眼光望着我,一只爪子伸出水面,无力地朝我招了招。我们人也是从灵长类动物演化而来的,许多身体语言与猴子大同小异。麻子猴王的招手——不,应该说是招爪,我一看就明白是在向我求救。

“不能理它,不然的话,我们别想安宁了!”藏族向导强巴劝我说。

“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我一把夺过强巴手里长长的篙竿,朝麻子猴王伸去。

呦——噢——呦——噢——猴群在鱼嘴形礁石上恶狠狠地吼叫起来。黑披风雄猴朝我龇牙咧嘴地咆哮,仿佛在警告我:别管我们猴子的闲事,不然的话,我跟你没完!

我不由得犹豫起来。我早就听当地猎人介绍过,滇金丝猴是一种很难缠的动物,谁得罪了它们,会遭到哭笑不得的报复。曾有一个山民用尼龙捕兽网逮住一只小猴,卖给了动物园,结果,他种的二十亩包谷地年年到抽穗灌浆的时候,猴群便不请自来,将秸秆连根拔起,将刚刚长成形的玉米棒掰下来扔得到处都是。又曾有一个驾驶员用鸟枪打瞎了一只雌猴的眼睛,结果他每次开车经过这段路,总会被山上扔下来的石块砸坏汽车。

我想,我不能卷入猴子们的纷争中去。我是个动物学家,我应纯客观地观察和研究野生动物的生活形态,而不应当随意干涉野生动物的生存规律,就好比我们人类一个国家不应当干涉另一个国家的内政一样。

我试着抽回伸出的竹篙,可竹篙仿佛有千斤重。眼前这横遭噩运的老猴王着实让人同情!我虽然是个动物学家,但我首先是个人。我的是非观念、道德标准、感情投射和价值取向是与我的生命融为一体的原配软件,不可能像电脑一样敲击某个键盘就能把这一套系统从内存中卸掉或取消的。

我承认我的脑子有点发热了,我将竹篙送到麻子猴王的怀里,它抓住竹篙,借着浮力,整个脑袋从水里抬了起来。

我想,历史可以重写,规律可以更改,葬王滩以后要改名叫救王滩了!

在黑披风雄猴歇斯底里的啸叫声中,我把奄奄一息的麻子猴王拉上了独木舟,飞快向下游驶去。

黑披风雄猴果然对我们进行了猛烈的报复。

我在怒江下游离猿岭约两华里的山脚下,支了一顶帐篷,作为我的野外考察工作站。麻子猴王伤得不算重,我把它抱回工作站后,喂了点米汤,烤了烤火,便逐渐恢复过来。

翌日晨,我和强巴要到高黎贡山主峰去观察一种名叫黑耳鸢的山鹰。为了防止万一,临出门时我把麻子猴王锁在一只结实的铁笼子里。傍晚,我和强巴回到工作站还有一两百米远的地方,就听见咿哩哇啦群猴的吵嚷声。我们赶紧奔过去一看,差点没晕倒,黑披风带着猴群把我们的工作站洗劫一空。帐篷被掀翻了,锅盆瓢碗油盐酱醋瓶瓶罐罐被砸得稀巴烂,我的书籍和资料本也被撕碎了,被褥被踩得一塌糊涂,还在上面撒了许多猴尿猴粪。以黑披风为首的一群雄猴围在铁笼子前啸叫,不断地将爪子从缝隙伸进去,撕打麻子猴王,大红布雄猴还用一根树枝拼命往铁笼子里捅。可怜的麻子猴王,抱着脑袋,蜷伏在笼子中央,忍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凌辱和殴打。

我气极了,抽出左轮手枪,哗啦一声把子弹推上膛,朝天开了两枪。震耳欲聋的枪声和强烈的火药味总算把黑披风雄猴的嚣张气焰给压下去了,它惊恐地看了我一眼,一声呼啸,带着猴群逃之夭夭。

我把麻子猴王从铁笼子里放出来,它遍体鳞伤,尤其是背部,横一道竖一道血痕,惨不忍睹。

我也大出血了,花了好几百块钱重新添置生活必需品。为了防备猴群的再次侵袭,我还雇了当地的农民在帐篷四周挖了一道宽两米深三米的堑壕,在堑壕前用碗口粗的圆木扎了一道结实的篱笆,还在篱笆上挂了一道铁丝网和铁蒺藜。

在以后的几天里,猴群又多次光顾我的工作站,被铁丝网和铁蒺藜扎得哇哇乱叫,吃了几次亏后,终于明白了它们是无法冲破障碍接近麻子猴王的,这才放弃了捣乱行凶的企图。

但报复却远远没有结束。

我和强巴进山考察,躲在树上的猴子冷不防会扔下雨点般的树枝和坚果,砸在我们头上,或者居高临下向我们拉屎撒尿,淋在我们身上。有一次,我趴在高黎贡山主峰一块平台上,用望远镜观察母鹰给雏鹰喂食的情景。跟往常一样,我顺手把随身携带的那只黄帆布挎包挂在身旁一棵小树的枝丫上。鹰巢里,母鹰正叼着一条蜥蝎,让三只黄嘴雏鹰扑上来争抢,这既是一种喂食,又是一种技能训练。我正看得入迷,突然,身旁的小树嚓喇喇一阵响,我举目望去,又是讨厌的黑披风雄猴,从岩壁跳到小树上,飞快地跳下来,伸手去摘我挂在枝丫上的黄帆布挎包。我惊得目瞪口呆,强巴反应比我快,跳起来想阻拦,但已经迟了,黑披风雄猴双脚钩在树冠上,身体仰翻,一个倒挂,玩了一个精彩绝伦的仙人摘桃动作,我的黄帆布挎包就到了它的手里。它身体一点没停顿,转个圈,收腹上蹿,一眨眼工夫就跃上树冠,轻盈地一跳,落回岩壁,很快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我的黄帆布挎包里除了干粮和水壶外,还有一架价值上千元的理光相机,最珍贵的是那本厚厚的观察日记,里头记载了我好几个月的心血和努力。我顿足叫苦,却又无可奈何。

傍晚,我刚刚吃好晚饭放下碗筷,便听到外头有猴子的吵闹声,走出帐篷一看,又是该死的黑披风雄猴,头颈上挂着我的黄帆布挎包,在离工作站约二三十米远的草丛里蹿来跃去。开头我还以为它是在对我炫耀或示威呢,但仔细望去,发现我的判断有误。它脸上没有轻浮的得意,没有廉价的骄傲,没有挑衅的张狂,恰恰相反,脸上愁绪万端,神情萎顿,眼光哀哀地盯着我,像向我乞求什么。这时,麻子猴王也听到了同类的叫声,从帐篷钻出来张望。黑披风雄猴一看见麻子猴王,全身的毛发一下张开来,从脖子上摘下黄帆布挎包,高高举起,朝我抖动挥舞,嘴里发出咿哩哇啦的声音。麻子猴王看到黑披风雄猴如此动作,突然扑到我身上,紧紧地抱着我的腿,觳觫不已,好像生怕被黑披风雄猴抢了去似的。

我的脑子一亮,哦,黑披风雄猴是要同我作交易,用黄帆布挎包换麻子猴王!

“换了吧,麻子猴王活不长了,迟早都要死的。”强巴低声劝我。

我晓得麻子猴王生命不会太长久了,它被我从怒江里救起来差不多已两个星期,身体的伤虽然治好了,但心灵的伤是无法愈合的。它萎靡不振,整天缩在帐篷阴暗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它吃得极少,瘦得肩胛都支楞出来了,皮毛光泽消褪,颈毛变得灰白,生命就像滑滑梯似的迅速滑向衰老。昔日叱咤风云的猴王风采荡然无存,倒像是一只无依无靠生命烛光行将熄灭的老年乞丐猴。

我打心底里对黑披风憎恶痛恨,干吗非要挖空心思置麻子猴王于死地呢?你想当新猴王,你的野心已经实现,难道就不能表现一点胜利者慈悲为怀的胸襟,放麻子猴王一条生路吗?现在就是最愚蠢的猴子也应该看得出来,麻子猴王从肉体到意志都差不多崩溃了,是不可能再卷土重来复辟王位的。

尽管我很想要回黄帆布挎包里的照相机和日记本,可为了表示我不同流合污的决心,我大吼一声,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狠狠地朝黑披风雄猴扔去。我虽然未能掷中它,但我的用意已经表露无遗。石头落在黑披风前面约五六公尺远的地方,连它的毫毛也没碰着一点,它却奇怪地惨叫一声,身体缩了下去,重新把黄帆布挎包挂在脖子上,转身离去。它步履滞重,垂头丧气,好像受到了什么致命的打击。

“我总担心会出什么大乱子。”强巴忧心忡忡地说。

“会出什么乱子?我们这儿坚固得就像碉堡!以后外出,我们多加小心就是了。”

“我不是指黑披风雄猴会对我们怎么样,我是说这群金丝猴可能会遇到什么麻烦。”强巴眉头紧蹙,望着暮霭沉沉的苍穹,低声说道。

不幸被我的藏族向导强巴言中了。当天夜里,寂静的森林里,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金丝猴嘈杂的啸叫声,尖厉嘶哑,令人头皮发麻。这恐怖的啸叫声持续了整整一夜,我和强巴躺在床上辗转难眠。麻子猴王的反应也令我们吃惊,它激动得浑身发抖,呦呦低声叫着,在帐篷里蹿来蹿去,两只瞳仁绿莹莹地闪亮。有两次,它还跑到床边来摇晃我的腿,呜哩呜噜叫唤,看来它是知道猴群究竟发生了什么,想要告诉我,可惜我听不懂金丝猴的语言。

东方的天际出现了第一道鱼肚白,我和强巴就起来了,在晶亮的小溪边匆匆漱洗完毕,立刻就赶往猿岭。这是一个没有雾岚的早晨,空气清新透明,能见度极高,我们悄悄钻进山顶一片小树林里,不用望远镜,就能把五六十米外猴群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看得出来,所有的金丝猴都一夜未寐,只只猴眼布满血丝,神经处于高度的亢奋状态。我注意到,猴群里好几只雄猴已经挂了彩,有的头皮被抓破了,有的颈毛被拔脱了,有的脚爪被打跛了……毫无疑问,昨天夜里猴群发生了一场混战。

和我往常所看到的不同,众猴不再以黑披风雄猴为轴心,而是三五只猴子一伙,五六只猴子一群,散落在四周。黑披风虽然还占据着崖顶那块巨大的蛤蟆形的磐石,但身边只有白耳朵雌猴和另一只在猴群中地位很低的老年雄猴,给人一种没落君王众叛亲离的印象。

呦呜——呦呜——黑披风雄猴朝众猴连声叫唤,声音低沉,凄凉哀伤,那神态已完全没有君临天下的威仪。群猴对黑披风的叫唤却无动于衷,没听见似的。

突然,从一棵小松树上跳下一只猴子,蹦蹦跳跳来到黑披风雄猴占据的那块磐石前,怪模怪样的啸叫一声,一个转身,亮出红彤彤的屁股,对着黑披风雄猴摇晃。哦,原来是大红布雄猴!这无疑是表示一种轻慢,一种嘲弄,一种侮辱。

黑披风雄猴愤怒地长啸一声,从磐石上跳跃下来,扑向大红布雄猴,两只雄猴扭成一团。看来它们曾经打斗过,双方都显得精疲力竭,厮打一阵后,竟抱在一起大口喘息。

接着,又有一只面目狰狞丑陋、头上毛发已一块块脱落的瘌痢头雄猴嗥叫着冲过来,抓了黑披风雄猴一把,又踢了大红布雄猴一脚。

紧跟着再拥上来七八只雄猴,加入这场打斗。奇怪的是,参与进来的这些雄猴,既非大红布的盟友,也不是黑披风雄猴的支持者,它们谁也不帮,而是独立作战,一会儿你跟我厮扭,一会儿我跟它踢打,一会儿黑披风雄猴伙同大红布雄猴把瘌痢头雄猴掀翻在地,一会儿瘌痢头雄猴又与大红布雄猴联手把黑披风雄猴追得奔逃。追着追着,瘌痢头雄猴又与大红布雄猴火并起来……

“这群金丝猴像是全都发疯了。”我疑惑地说。

“听说,五年前这群猴子也发生过类似的混斗。”强巴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道,“那一次,猴王被一伙偷猎者一枪打死,群猴无首,谁也不服谁。每一只身强力壮的雄猴都想自立为王,结果引发一场长达半年的混战,不少雄猴死于非命,许多雌猴携带着幼猴离群出走,猴群的数量从一百多只一下子减到了四五十只。后来麻子猴王经过十几场苦战,终于摆平了所有的雄猴,混乱才算了结,这群猴子才又慢慢发展起来。”

我不禁不寒而栗。可我无法理解的是,黑披风雄猴已经当上了新猴王,猴群并没出现权力真空的现象,怎么会无端爆发争权的混战呢?

只有一种解释,黑披风雄猴虽然当政才短短几天,但出于某种原因,威信扫地,指挥失灵,地位不稳,统治根基发生了动摇,诱发了其它雄猴的勃勃野心。

眼下混乱的打斗愈演愈烈,瘌痢头雄猴的一只眼睛不知给谁抠了一下,血汪汪的,眼珠似乎也被抠出来了,疼得它惨嚎一声,拼命踢蹬。不知是血模糊了它的视线,还是剧痛使它丧失了理智,它重重一爪子蹬在一只在旁边看热闹的不满半岁的小猴身上,小猴呀地叫了一声,从两三丈高的陡崖上仰面摔下去,刚巧后脑勺砸在石头上,一下就摔死了。小猴的母亲——一只眉心间有一粒红色疣痣的母猴,发疯般地扑上去,揪住瘌痢头雄猴,厮打啃咬。另两只单身雌猴大概也非常憎恨虐杀幼猴的残暴行径,跑上来帮眉痣母猴的忙,你抓一把,我蹋一脚,瘌痢头雄猴的另一只眼睛也被抓瞎了,跌跌撞撞地奔逃,一脚踩空,从几十丈高的笔陡的悬崖摔了下去。立时从半空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数秒钟后,悬崖下响起物体砸地的訇然声音。

所有携带幼猴的母猴,都紧紧地把自己的小宝贝搂在怀里,惊恐不安地蜷缩在石旮旯里。

那些混斗的雄猴,也许是被突如其来的死亡镇住了,也许是力气耗尽再也打不动了,各自散开,回到自己的小团体里去。但看得出来,彼此的仇恨并没有消弭,气咻咻地你瞪着我我瞅着你,不时发出一两声威胁的啸叫。

眉痣母猴爬下陡崖,抱起已僵冷的小猴的尸体,用一种冰凉的眼光打量了猴群一眼,向远方的树林走去。显然,它对混乱的大家庭厌倦了绝望了,情愿去过孤独寂寞的流浪生活。

猴群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如此严峻的分裂局面?怎样才能使这群珍贵的金丝猴重新过上安宁的生活?我是动物学家,我有责任找到答案和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有午睡的习惯,放下碗筷,正准备倒在床上,突然,传来篱笆墙喀啦喀啦的摇晃声。我撩起帐篷的门帘,看见篱笆墙外站着一只金丝猴。乌黑闪亮的皮毛,与众不同的褐色尾巴。哦,是褐尾巴雌猴!它已经是第四次光临我们工作站了,它是来看望丧失了地位、权势的老猴王的。我想,这肯定要冒极大风险,一旦被黑披风雄猴知道,轻则会被驱逐出猴群,重则要被处死。我每每为它这种甘冒杀身之祸的行为所感动,觉得这称得上是一种伟大的爱情。别说动物界,就是人类社会,又能找出多少这种至死不渝的爱情呢?

褐尾巴雌猴前三次来这里都特别小心,挑的都是恶劣的坏天气。第一次正下着倾盆大雨,第二次是没有月亮和星星的漆黑深夜,第三次是浓雾弥漫的黎明。而每次都是躲在我们工作站后面那片灌木林里,诡秘地发出一两声低啸。麻子猴王听到它的叫声,死气沉沉的脸部立刻变得异常生动,吼叫着蹿出我拉开的栅栏,通过吊桥,到了防护沟外。

而这一次,褐尾巴雌猴却大白天跑来,不仅不隐蔽自己,还径直来摇晃工作站的篱笆墙,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反常。别说我,就是麻子猴王,也瞪起一双惊诧的眼睛呆呆地望着褐尾巴雌猴出神。我拉开栅栏,放下吊桥,它还没回过神来,仍站在我身边发呆呢。我拍拍它的肩头说:“老伙计,去吧,别辜负人家的一片深情!”它这才发出一声含混的啸叫,从吊桥上走了过去。

两只猴子一前一后钻进工作站后面那片灌木丛,隐没在一片被阳光照亮的翠绿间。

我当然不会去窥视它们甜蜜的幽会。

按前几次的经验,麻子猴王这一去,起码要两个时辰才会回来。我躺在床上,随手翻开一本最近翻译出版的一位美国动物学家写的《灵长目动物的权力构成》看起来。突然,我被这样一段文字吸引住了:“对生性好斗的金丝猴群来说,任何一顶耀眼的王冠都是用血染红的;如果有一顶王冠出于某种偶然的原因,没有被鲜血浸染过,那么可断言,这顶王冠终将黯然失色。”我不由一阵心悸,朦朦胧胧有一种感觉,我快找到金丝猴群为什么会发生分裂和混战的答案了。

就在这时,我听见篱笆墙外传来麻子猴王呦呦噢噢的啸叫声,我翻身起床走出帐篷一看,麻子猴王正在防护沟外朝我舞动前爪,显然,它想进来。可它出去才十分钟都不到啊!

我一面放吊桥开栅栏,一面朝灌木林张望,哦,褐尾巴雌猴站在草丛里,目不转睛地望着麻子猴王呢。

这也是过去它们几次相会从未出现过的情景。以往几次,当幽会不得不结束时,麻子猴王都要把褐尾巴雌猴送到离我们工作站两百米远的小土岗上,恋恋不舍地举目相送,一直要到褐尾巴雌猴走得看不见了,它才会回工作站来。

麻子猴王踩着吊桥跨过防护沟和栅栏,它神情沮丧,缩着肩勾着头,像株被霜冻打蔫的小草,眼睛红红的,似乎还蒙着一层泪光。它吱溜从我脚边蹿过去,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帐篷。

整个下午,麻子猴王缩在帐篷我们堆放杂物的角落里,喊它出来它也不出来,喂它东西它也不肯吃。到了晚上,江边的树林里又传来猴群的尖啸吵嚷声,麻子猴王竖起耳朵谛听,也不时发出一两声低嚎,喑哑粗浊,像是呜咽,像是呻吟,身体一阵阵颤栗。我真以为它病了,想天亮后带它到镇上的兽医站替它看看。

我和强巴被麻子猴王如泣如诉的低嚎吵得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一早,我们就起来了,匆匆吃过早饭,在麻子猴王的脖颈上套了一根细铁链,准备带它到镇上去找兽医。

到镇上去的方向和去猿岭的方向刚好相反。我们出了工作站,才走了一百多米,麻子猴王突然抱住路边的一棵小树,死活不肯再走了。我以为它是病得走不动了,想抱它,它却死死抱住小树不撒手,还发疯般地拉扯脖子上的细铁链,直拉得皮开肉绽,拉不断,又拼命用牙齿咬,咬得满嘴是血。它怎么了?这会把自己折磨死的啊。我没办法,只好替它解开铁链子。

它这才松开搂抱小树的爪子,捋了一把草叶的露珠,洗掉嘴唇上的血丝,先跳到强巴跟前。抱着他的腿轻轻一跳,一伸爪子,把沾在他衣襟上的一根草叶打掉了,又跳到我跟前,用嘴吻舔净我皮鞋上沾着的一块泥斑。这是从没有过的亲昵,从没有过的感情流露。

“它要干什么呀?”

“不晓得,它的神态好像不大对头。”

突然,麻子猴王奔到一棵大树前,动作有点迟钝地爬上树冠,在它向另一棵树飞跃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扭头朝我们望了一眼,那眼光,充满了一种依恋。然后,它攀住柔嫩的树枝用力一晃,四爪一蹬,身体弹射出去,落到几丈外的另一棵树上,就像多级跳远一样,很快消失在葱郁的树林里。

“它好像是要回金丝猴群去。”

“快,我们乘独木舟到葬王滩去看看。”

我们划着独木舟顺流而下,到了葬王滩,我让强巴把船停在浅水湾里,举起望远镜朝猿岭观察。只见雄猴们瞪着血红的眼睛,情绪亢奋,在岩石间上蹿下跳,不时朝其它雄猴发出威胁的啸叫,雌猴们抱着幼猴,抖抖索索地躲在一边,满脸惊恐;黑披风雄猴在那块蛤蟆形的巨大磐石上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在半山腰的一棵树上,蹲着一只受了重伤的雄猴,满脸是血,发出一声声可怖的哀号。

显然,分裂和内讧在加剧,情况比昨天更糟糕。

突然,大红布雄猴趁黑披风雄猴不注意,蹿上磐石,从背后猛地一推,把黑披风雄猴从磐石上推了下去。黑披风雄猴勃然大怒,落地后转了个圈重新蹿回磐石,一阵厮打又把大红布赶了下去。

好几只雄猴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又一场混战拉开了序幕。

就在这时,突然,麻子猴王从山腰一片小树林里跳了出来。它用一种木然的表情望着猴群,呦——发出一声平静的啸叫,好像在向猴群通报:我来了。

刹那间,吵吵嚷嚷的猴群安静下来,个个变得像泥塑木雕一般,纹丝不动,望着麻子猴王发呆。我调整焦距,将视线集中到黑披风雄猴身上,见这家伙大张着嘴,惊愕得就像看见了鬼魂一样。流亡的君主又回来了,这自然会引起新猴王的震惊。

呦呀——寂然无声的猴群里突然传出一声幽幽的哀啸。我赶紧将望远镜移过去一看,原来是褐尾巴雌猴,蹲在石头上,双爪捂住脸,一副悲伤欲绝的样子。

麻子猴王径直走向黑披风雄猴,走向那块历来由猴王享用的蛤蟆磐石。它这是干什么?要夺回失去了的王位?

这无疑是一场鸡蛋碰石头式的较量。果然,仅仅两个回合,麻子猴王就被黑披风雄猴一个大背飞摔了出去,从高高的陡崖上滚落到江隈的沙滩上。黑披风雄猴连奔带跳地向那里扑去,半途还扭头朝观战的众猴长啸了一声。众猴兴奋地呐喊着,跟随着冲了下去。在这短暂的两三分钟的过程中,黑披风雄猴又奇迹般地成了一呼百诺的君王。

麻子猴王似乎抵挡不住众猴凶猛的攻击,一下从礁石上跃入怒江。

历史画了一个小圆圈,又回到了半个月前的起点。

麻子猴子艰难地沿着江岸游动,黑披风雄猴率领猴群沿江追逐。

黑披风雄猴神气地站在岸边的礁石上,吆喝着猴群封锁水域,防备麻子猴王登岸。

整个猴群中,只有褐尾巴雌猴孤零零地抱住肩,用一种凄凉的眼神注视着这一切。

一切都跟半个月前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次麻子猴王不似上一次那样惊恐万状,屡屡试图登上礁石,而是相当平静,目光安详,没向近在咫尺的礁石强行攀爬。

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麻子猴王这无异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它为什么要这样?

才游了五六分钟,麻子猴王就精疲力竭了,身体一点点往下沉。在水流的冲击下,它一点一点朝我们的独木舟漂来,很快,就漂到离我们只有两三米远的地方了。它毕竟同我们在一个帐篷里共同生活了半个月,我不忍心看着它就这样淹死,便将长长的竹篙朝它伸去。

呦呦——呦呦——黑披风雄猴丧魂落魄地啸叫起来。

竹篙伸到麻子猴王的面前,它伸出了一只前爪。可当爪子触碰到竹篙后,却没有抓捏的意向,而是用掌心将竹篙推开去。随着推篙的动作,它龇着牙,对我轻轻叫了一声。啊,这是表示谢绝救援!

大概麻子猴王已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它的身体猛地往下一沉,咕噜,灌了两口江水。它挣扎着又浮出水面,举目向岸边的猴群张望,视线在褐尾巴身上定格了。它久久凝视着它,眼光温柔,蕴含着惜别之情。它的身体一寸一寸地往下沉,江水漫过了它的下巴,漫过了它的嘴唇……

突然,岸边的陡崖上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啸,是褐尾巴雌猴。它高昂着头,向着冉冉升起的太阳做了个拥抱的姿势,后爪在岩石上用力一蹬,从几丈高的悬崖上跳下。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猴子跳水,姿态优雅,技艺高超,在空中连翻了七八个斤斗,唰地钻入水中,水面只冒起一朵小小的水花,赛过任何一位奥林匹克跳水冠军。一会儿,它从我们独木舟旁的水面露出头来,有节奏地划动双臂,奋力向麻子猴王游去。岸边的猴群几十双眼睛都注视着这一场面,只见它游过去一把托住麻子猴王,搀扶着搂抱着原猴王,随着波浪一沉一浮。麻子猴王把头靠在它的宠妃肩上,闭着眼睛喘息。呦呦,噢噢,呀呀,它们互相叫着,倾吐着柔情。

麻子猴王忽地睁开眼睛,用力从褐尾巴雌猴的手臂间挣脱出来,恶狠狠地啸叫一声,粗暴地把爱侣从自己身边推开,显然它不愿意让雌猴陪着自己一块儿死。麻子猴王最后留恋地望了褐尾巴雌猴一眼,四爪停止划动,身体像秤砣似的沉了下去,只露出头顶乌黑的长毛顺着水波飘荡。

这时候,被推开的褐尾巴雌猴离岸边仅有十来米远。黑披风雄猴带着猴群伫立在岸边,望了望水中的褐尾巴雌猴,收敛起龇牙咧嘴的恫吓,扭身往后退了七八米,众猴也跟着它后退,腾出一块空地来。再明显不过了,黑披风雄猴做出了一种宽恕的姿态,同意褐尾巴雌猴游回岸来。

可褐尾巴雌猴却并没有朝岸边游去,它毫不犹豫地单臂划水,旋转身体,坚定地朝麻子猴王游去,又一把抱住了麻子猴王。麻子猴王的脸最后一次露出水面,仍想把缠在它身上的褐尾巴雌猴推开,但它力气已全部牦尽,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手臂……

呦噢,呦噢。黑披风朝褐尾巴雌猴连声哀啸,后者全不理会。

这是一种超越权势超越功利超越生命的伟大的爱情!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动物界也有如此钟情的雌性!

我没有再把竹篙伸过去,我断定,它们是不会接收我的援救的。

褐尾巴雌猴紧紧地抱住麻子猴王,双腿停止了踩水,两只猴子一起沉了下去。咕噜噜,咕噜噜,水面冒起一串珍珠似的气泡。

群猴伫立着,沉默着,凝视着……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钻出帐篷,一眼就看见篱笆墙上挂着一只黄帆布挎包,哦,就是我那只被黑披风雄猴抢去的挎包。我摘下来一看,照相机、日记本和水壶完全无损,只是干粮被吃掉了。

下午我和强巴进山采集白垩纪剑齿虎的化石,路过猴岭,看见那群金丝猴正在橡树林里觅食。黑披风雄猴威严地坐在最大的一棵橡树的枝桠上,不时有雄猴或雌猴跑过来,贡上最好的坚果,替它整饰毛发。猴们专心采撷树上的果子,没有争吵,也没有打斗,整个猴群秩序井然,一派祥和宁静。

一九九六年六月十五日写于昆明潘家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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