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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舞台》全文阅读_作者:泠歌

发布时间:2023-07-22 17:3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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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下午两点整。有人打开了走廊尽头的那扇小门,看了看里面在七八个獐头鼠目中显得异常的男子,随便招招手,告诉他可以出去了。男子似乎并不高兴,怏怏地跟着走出去。

办公区内,签了字印下指纹,身边负责的警察打量他一眼,好像打从内心觉得这么人五人六的爷们实在很可惜,语重心长地说:“以后可别再犯事了,挺好个小伙子,干点啥不好。”

时骏狠狠地剜了眼对方,把笔一扔转头便走。来赎人的霍刚跟朋友说上几句客套话,不紧不慢地跟了出去。

返家的路上,霍刚笑个不停,时骏始终阴沉着脸,见他笑起来没完没了,气得打过去一拳。

霍刚抹掉眼角那一滴鳄鱼的眼泪,笑道:“还不知道你对‘419’感兴趣。”

“是临时拼酒的0别说得那么难听。”

“我听说对方很漂亮。”

“我对年纪大的女人没兴趣。”

霍刚忍着笑瞄了眼身边气呼呼的人,见他有些疲惫的脸上积满了愤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取笑的话。开门见山谈起他被抓的问题:“我已经问清楚了,昨晚跟你喝酒那女人回家后发现包里一个价值一百万的宝石项链不见了,报了警回忆自己都去过哪里遇到过什么人,你老哥理所当然地成了嫌疑人。”

“放屁!”时骏气恼地爆了句粗口。继而说道,“别说一百万,就是一千万我也没兴趣。再说,昨天晚上我喝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还有精力去看她包里有什么?”

“重点不在这里,你们离开酒吧之后,那女人直接开车回家,到了家里就发现项链不见了。跟你喝酒的途中,她去过几次卫生间,是不是每次都带着手包她也记不清楚了,你说说看,如果你是警察,你会不会怀疑跟她喝酒的人?”

时骏把嘴一撇,不屑地说:“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你会随身携带一百万的项链去酒吧喝酒?”

这时候,霍刚把车停在路边,朝外面扬扬头,示意他看过去。

路边最为醒目的是超大的广告牌,上面预告着某剧团在新落成的大剧院上演一部都市情感话剧,今天是首演日。时骏看着上面的海报,顿时瞪大了眼睛,指着那上面的女主角:“就是她,钟依秀!昨晚跟我喝酒的人就是她!”

车子缓缓开动的时候,霍刚半开玩笑似的说晚上请时骏看话剧,对时骏来说话剧是可怕的,跟霍刚一起看就更加可怕。

2

晚上七点整,霍刚难得穿了一身合体的西装准时赴约。时骏见他这副样子一直笑他目的不纯。霍刚只是笑笑,没告诉时骏自己也有很文艺的时候。

本来,时骏是打算找到那个钟依秀把问题说清楚就走的,但是工作人员告诉他,开演前不允许进入后台,他们只能等到演出结束才能见到钟依秀。无奈之下,时骏只好认命,乖乖地坐在观众席上。

话剧开演一小时了,时骏已经睡了半个小时。霍刚倒是聚精会神地看得津津有味,只是身边人偶尔发出的呼噜声让他觉得很丢脸,使劲摇晃几下,时骏张开眼睛。

“完事了?”

“才一半而已。要睡出去睡。”

时骏揉着眼睛,看到舞台上一个男子以有些夸张的模样定格了,他正觉得有点过头,明亮的舞台上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众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有的人还以为这也是剧情安排。但,当沉闷的重物掉落声和人的惨叫声响起的时候,霍刚猛地站了起来,用力抓住时骏。

“出事了!”

黑暗中,霍时二人急忙跑到舞台边上的楼梯,见大幕徐徐关闭,更加确认了刚才的推断。掀开厚重的幕布钻进去,见舞台上七八个手电光晃来晃去,不少人围在右侧吵吵嚷嚷。

霍刚抢过一个途经身边人手中的电筒,直奔人群。推开几个人定睛一看。吓!一个男人头破血流,旁边还有一个沾满血的铁块。

周围的人都很惊慌,有人说:“快叫救护车,见鬼,怎么会停电?!”

“不是停电,是有电路爆了。”

“天呐,严亦怎么办?!”

“钟依秀在哪里?”

“她在上场门的休息室。”

“都别动,我是警察。”霍刚把证件在众人面晃了一下,随即蹲下身子,确认伤者的脉搏、瞳孔、呼吸,一番动作下来,他无奈地摇摇头。这时候他顾不得时骏会怎么做,而一直混在周围人群中的时骏此时已经跑到了舞台左侧,抓住第二人打听钟依秀的下落。

“她的休息室在后面,我没看到她。”被抓住的人这样回答。

舞台左侧的人很多,因为停电和突发事故大家看不到路,相互碰撞。时骏凭着自己受过训练的夜视能力,闪躲身边的人,音乐中听见有个女人在呼救的声音。

他顺着声音摸索到一个房门,打开之后,那呼救声便听得更加真切。

“开门啊,有人在外面吗?快开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谁受伤了?”

时骏跑到里面的门前,抬头看了眼“卫生间”的牌子,大声说道:“别紧张,我帮你开门。”说罢,他扭动了几下门锁,发现锁死了。

“你里面上锁了?”

“不,我没锁,不知道是谁在外面锁上了,快开门,里面什么都看不到。我刚才踢到了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没电了。”

里面的女人显然非常慌乱,时骏顾不得许多,大声告诉她慢慢向后站,随后,侧身踢向卫生间房门,门锁被强行破坏。借着微弱的月光,时骏看着在惊慌中颤抖的女人,冷着脸,说:“又见面了,钟依秀。”

舞台以及两侧人声鼎沸,时骏反身把外门关上,再次返回卫生间的时候没看到脚下的积水,一脚踩上去湿了他新换的裤脚。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女人,开口问道:“还记得我吗?”

钟依秀有些慌乱,凑近一些看了几眼才认出时骏。

时骏冷冷地说:“托你的福,今早我被警察请去喝茶了。先不说项链的事,刚才你被锁在卫生间是怎么回事?”

很显然钟依秀对时骏有很大的反感,她正色道:“我同事出了事,我没时间跟你在这里啰嗦。”

看她毫不犹豫地就要走,时骏自然不肯,几步走过去拦住她的去路,脸色比她还要严肃:“已经有警察在处理现场,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时骏突然上前一步,几乎是紧挨着钟依秀,手撑在身后的墙上,完全堵死了去路。

“你,你要干什么?”钟依秀有些胆怯地问。

“我并不觉得舞台上发生的是一起事故,你被人反锁在卫生间里也不像是恶作剧。不想惹祸上身就告诉我,你刚才经历过什么?”

容貌秀美的钟依秀避开了时骏咄咄逼人的目光,冷静了一些,这才说:“第四幕开场前我去上厕所,洗完手刚转身不小心踢到一块木板,木板倒了,好像砸到墙角的水桶,然后是噼啪的声音和停电。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要出去的时候门怎么都打不开。我还听见外面有人喊着舞台上出了事,有人被比重铁砸到。跟着,我开始喊人,然后你就过来了。”听罢她的讲述,时骏走到卫生间门口,接着外面微弱的月光观察。地面上的确有一条木方横在门与对面的墙角中间,木方的前端紧挨着倒下的水桶,且那里的水最多。

时骏微微蹙眉,回过头问道:“你的那个休息室都有谁用?”

“只有我,那是我个人的休息准备室。”

“谁会经常出入?”

“化妆师、服装师、和我搭戏的男一号。”

谈话至此,终于恢复了光明。修好的电路并没有让众人安静下来,舞台上仍是吵吵嚷嚷的。这时,霍刚正在大声叫喊着时骏,他没有应声,放低视线看了眼钟依秀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休息室。

事实证明,霍刚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仅凭他一个人就控制了案发现场的秩序。他蹲在尸体旁边,见到时骏回来,对他点点头。于是,时骏开始观察现场周围。

舞台靠右侧上有一张桌子在尸体旁边,中间是一个容四人的沙发,靠舞台左侧是一扇道具门,往后看有十米宽的五层台阶,台阶上很干净。抬起头,天棚上面纵横交错许多的铁杆和电线,密密麻麻的各种灯光器具排列有序。在铁杆纸上,悬吊着两个大型板纸道具幕景,旁边还有四个用来平衡重量的铁块,想必这就是钟依秀说所的比重铁。

这时,霍刚的下属和鉴证组的人已经赶到,看正规部队出马,时骏对霍刚点点头消失在人群中。

3

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雪,第二天一早空气急速下降,寒冷突然袭来。

警察局内,霍刚结束了案件调动会议,便有人告诉他时骏在外面等着,他略有些好奇地朝外看了一眼,见到时骏打着哈欠吸烟。心想,也许是因为那串丢失的项链起到了某种催化作用,时骏对这案子好像很有兴趣。

霍刚装作有些吃惊的样子走到时骏面前:“你怎么来了?”

时骏不悦地说:“别绕弯子了,昨晚不是事故吧?”

“为什么?”

“一次巧合可以忽略,两次巧合是必然,三次巧合就是蓄谋。钟依秀碰巧被人反锁在卫生间里,碰巧砸到水桶和没处理好的电源线导致跳闸,又是碰巧天棚上一块铁掉下来砸死演员。我说霍刚,你觉得这是事故吗?”

这一番话让站在面前的人露出夸张的赞叹表情,不等时骏为此而觉得火大,他马上就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我办公室来。”

霍刚把某件证物放在桌子上,时骏傻眼了。难以置信让自己蹲了班房的东西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他诧异地看着霍刚。

“我先从头说起吧。死者名叫严亦,死因是颅骨粉碎性破裂,砸死他的东西是吊在天棚上的比重铁,是用来平衡道具用的。我们找到那个道具,在绑着配重铁的地方发现了这个项链。我们也询问了钟依秀被反锁在卫生间前后的情况,并在那个新的卫生间门上发现了导演鲁晨的指纹。我们正在找鲁晨,这个人从昨天晚上就好像是失踪了。”

失踪?时骏眉头一紧,听他继续说道:“我再告诉你,严亦是钟依秀的前夫,而鲁晨是钟依秀的现任情夫。”

都与钟依秀有关?

“我们发现钟依秀卫生间里的东西很奇怪,确切地说,在第一道门的把手上缠过铜丝,铜丝是被剥掉胶皮外膜的电线,电线横在门梁上面,显然是有人故意弄的。如果她当时没有踢倒木板把水桶碰倒造成爆电,她就会被电死。就是说……”

“有人蓄意谋杀钟依秀?”

霍刚耸耸肩,没有给出相对来说很明确的答案。但是时骏却有点纳闷,问道:“钟依秀有巨额保险金吗?”

“有,三千万,受益人是鲁晨。我再告诉你,最近半个月来,鲁晨和严亦关系紧张,还动手打过一次。”

听到这里,时骏已经按捺不住了:“你负责调查钟依秀和死者的关系,其他的我查。”

霍刚睁大眼睛,调侃他:“我可没雇佣费给你。再者说,这案子也许很简单呢。”

时骏哼笑几声。这案子看起来挺简单,前夫设计杀了钟依秀,独占百万宝石,却自食其果。但,真的是这样吗?于是,他要走了几个人的证词笔录,告别霍刚独自前往案发现场。

在时骏来看案件从一开始就很可疑,让他排除故事的原因有三点。

第一,钟报警丢失宝石是前天晚上,如果是严亦偷的,为什么会在昨晚藏在舞台的天棚上?

第二,就算严亦偷到宝石后一直带在身上,到了舞台上也有很多地方可以藏。为什么偏偏选择危险的天棚?

第三,演员在舞台上是不断移动的,怎么就那么巧被掉下来的比重铁砸死?

带着这些疑问,他站在舞台中央向天棚看着——这个距离没有30米也有25米,配重铁的重量是10公斤,这么高掉下来肯定砸死人。问题是,看剧院工作人员的口供,从开演前到演出结束,天棚上都会有舞美队的人,严亦一个人上去不会被发现吗?为什么没有人在天棚上看到他?

低下头观察舞台木板,上面有很多擦痕,这些都很正常,让时骏看不懂的是一个个不按规律黏贴杂乱的小纸条。小纸条大约有半个手指宽长,这样的纸条在舞台上随处可见。他蹲下来试图撕掉一个,一旁负责看守舞台的人急忙跑过来制止他。

“这是什么东西?”时骏问道。

“荧光纸。场景切换的时候舞台上是要关闭所有灯光的,换道具的人就得根据这些荧光纸确认位置,好知道把道具放在哪里。”

“这么多荧光纸不会搞错吗?”

“当然不会,人家就是干这个的嘛。”

时骏了然,对人家道谢之后询问如何上天棚的办法,那看上去高耸入云的梯子让他有些生畏。

爬到天棚上抹去额头上的汗水,他发觉这个地方移动身体非常困难。确定方位之后,在只有30厘米宽的铁板上弯腰前行,好一会才摸到做了标记的地方。

这里就是掉下配重铁的地方,看样子,原本是应该把配重铁捆绑在铁板下方,然后利用细铁丝固定并与吊在上方的道具连在一起,升降道具的时候就会引动配重铁以起到平衡作用。回想那块配重铁上有几道新的划痕,而项链就是在被放进一个小口袋里用同样的细铁丝绑在铁板下面。难道说,严亦在藏项链的时候割下了配重铁上的铁丝用来绑口袋,才造成铁块松动砸死了自己?

想到这里,时骏忍不住笑了出来。

4

从天棚下来,他去了钟依秀个人的卫生间。因为钟依秀是剧中主角,享受着良好的待遇,休息室和卫生间都只有她一个人使用。洗手间和卫生间是相连的,推开第一道洗手间的门,转身看里面的把手。细看之下,果然发现了绑过铜丝的痕迹。

这个陷阱设计得非常简陋又愚蠢,但往往简单的陷阱更能奏效。但如果昨晚钟依秀没有在无意间踢到木板的话,一定会握住门把手被电死,暂时放下门的研究,他转而走入第二道门,也就是卫生间的门。外面看来很寻常,在看里面的时候发现门的中央有手掌大小呈长方形的烧痕,就好像那个电线在墙面上留下的烧痕一样。

时骏觉得纳闷,这个木头门按理说是绝缘的,上面怎么会有电流通过的烧痕?转头看了看四周,一个马桶之外也没什么了。只是他对着打开的窗户有些兴趣,这么寒冷的季节,卫生间有良好的通气设备,为什么还要打开窗户?

走到窗前向下看去,下面是白皑皑的积雪,掩盖了杂七杂八的东西。看着凹凸不平的楼下白色的积雪中有一抹不协调的褐色显露出来,时骏歪着头看了好半天,突然转身便跑了出去。

下午一点整,接到时骏联络的霍刚带着两组人赶到大剧院现场,鲁晨尸体的现场。

此时,时骏已经把积雪扫清,被埋在下面的男人脸色青黑,显然是死亡多时。霍刚抬头看着位于上方的那个卫生间窗户,自语道:“十五楼,摔下来肯定没救了,但为什么尸体呈现出黑色?”

时骏途经他身边时,丢下一句:“触电。”

也许是本案涉及钟依秀这个家喻户晓的明星而格外引人注意,媒体更是想尽办法打听警方的工作进展,在各方压力之下尸检报告在当天晚上便有了结果。

而在他们忙碌的时候,时骏一个人也没清闲过,他拜访了两名死者所属的剧团,详问之下才知道鲁晨只是临时请来导演这部话剧的人,而严亦和钟依秀才是本剧团多年的演员。

根据负责人所说,严亦与钟依秀可说是闪电结婚,但是这段婚姻只维持了两年,在钟依秀流产之后的第二个月双方便签下离婚协议书。离婚后,因钟依秀经常外出拍摄电视剧很少与严亦碰面,二人几乎形同陌路。至于钟依秀和鲁晨的关系则是共所周知的秘密,鲁晨非常器重钟依秀,不管是在事业上还是在生活上。那么,关于那次鲁晨与严亦动手打架的事,有人提供线索说,事件仍旧围绕那个已近中年却依旧貌美的女人。

看着坐在面前的音效师,时骏再次为他斟上一杯好茶,问道:“您知道他们俩打架的起因吗?”

老师傅抿了口茶,咂咂嘴品滋味,方说道:“那是一次排练之后的聚餐,时间很晚了,大家都喝得挺高兴。鲁导跟我提出一些效果方面的要求,严亦手里的酒杯不小心洒在他身上,那小子也没道歉,还说风凉话。”

“什么话?”

“说他是吃软饭的,还说了些别的,我没记住,反正都不怎么好听罢了。”

“然后鲁晨就动手了?”

老师傅点点头,再品上一口茶,没在意时骏诧异的神色。

辞别了剧团的音效师,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时骏开车赶到了警察局,看到一大群媒体记者堵在门口,便用电话联系了霍刚,本打算在电话里问问情况,没料到霍刚口气严谨,直接提出要见面详谈。挂断电话后,时骏笑笑,心里想着这个霍刚恐怕又犯了媒体过敏症的老毛病。

小饭馆里,时骏无奈地耸耸肩:“得了,赶紧把案子结了,你也不用这么心烦。说说吧,有什么发现?”

霍刚振作起来,放下酒杯,说:“还真让你说对了,造成鲁晨死亡的原因有两个。先是被电击,然后从高空坠落摔断颈椎,死亡时间在昨晚的8:00——8:30之间。”

“刚好是严亦死亡后的时间。”

“对。队里有几个老刑警分析,很可能是他在跳闸之后去找钟依秀,发现休息室没人就进入了洗手间,刚好那时候修好的电源送电,鲁晨被电,电流并没有让他立刻死亡,他跌跌撞撞走到了里面的卫生间,不小心从窗户掉出去了。”

听到这里,时骏问道:“你不觉得这案子里有太多巧合和不小心吗?你见过类似的案子吗?”

“那你是什么看法?”霍刚拿起酒瓶要为他倒酒,却被他拦住。见他眼睛里有着隐隐的笑意,不免有些兴奋。基于自己对他的了解,每当这样的眼神出现时,就表示这人有了极大的兴趣。

酒瓶被他们的手卡在半空中,时骏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平衡,告诉霍刚:“就咱们俩,去现场看看怎么样?”

放下酒瓶,霍刚找来服务员买单。

5

负责看守剧场的人没敢抱怨,因为霍刚有象征国家权力的证件。打开照明之后,时骏引着霍刚走到严亦被砸死的地方,指着地板上的荧光纸讲解其用处,随后,又告诉他在钟依秀的卫生间门上发现的那个长方形烧痕。

他们爬上了天棚,观察绑着配重铁的地方所留下的一些划痕,这些划痕很明显是新的,但也无法排除是职员在安装灯光道具时留下的。

时骏抬头瞄了眼专心的霍刚,说:“这几个划痕得跟那块配重铁作对比,你下去打个电话催催鉴证组的人。”

霍刚拿着电话下了天棚。站在舞台上一边拨号一边听见时骏在天棚说话:“你问问鉴证组的人,那配重铁上有没有严亦的指纹?”

“不是跟你说过了,没有。”

“什么?”

“我说没有他的指纹。”

“你大点声,我听不见。”

霍刚不耐烦地走到他的下方又喊了一句,他这才笑嘻嘻地说忘了。霍刚哭笑不得地摇头,电话那边也有人接听了。把几点重要的问题交代一下,霍刚正在叮嘱他们尽快把对比结果拿出来的时候,突然整个舞台陷入了黑暗。

愣神的一瞬,脚下点点荧光纸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下意识地靠近一个,正想抬头告诉时骏多加小心,自头顶上方猛地落下一个不大的东西。霍刚身手敏捷地向后一跳避开了。

“你搞什么鬼?”他觉得,时骏绝对是故意引他到这个地方,这小子又拿自己做实验。

上面的时骏哈哈大笑,舞台再次明亮起来。

随着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很快时骏也下了天棚站在霍刚面前,手里还拿着电控板。霍刚真的生气了:“你也不怕砸死我?”

“溜溜球而已,街上买的,砸不死你啊。但是,如果是10公斤的东西,速度、力量就完全不同了,就算是你也未必能躲得开。”

闻言,霍刚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说:“刚才我被地面上的荧光纸吸引住,脑子里觉得靠近这些东西就会明确方向一样。”

毫无愧意的侦探笑着:“那么,在案发当时严亦会不会跟你想法一样?”

霍刚的脚点着荧光纸:“你看看,你看看,这里成四方形的荧光纸,这里摆放道具桌子的,如果严亦跟我一样走到这里,那配重铁砸到的就不是他,而是桌子!我再提醒你,那张桌子是严亦被砸到后碰倒的。你的假设根本就有漏洞。”

“怎么就有漏洞了?当时全场半点亮没有,最显眼的就是这些荧光纸。当时严亦就站在不到半米的地方,他一定会看到,在黑暗中的直接反应就是靠近以确定自己的位置。”

“停停停!就算你说的这些有道理,那我问你,上头的配重铁自己会掉下来?那玩意还有光暗感应?”

“所以我才说这里面有问题,是个陷阱。”

“那你设计一个给我看看。”

霍刚的固执让时骏无可奈何,原地转圈圈显得有些烦躁。最后,他还是不放弃地说:“明明你也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为什么就这么死倔呢?”

“哥们,我要的真凭实据,不是凭空猜想。我可以明确地跟你说,荧光纸、配重铁这两个东西之间是缺少一条线索的,所以你现在根本无法说服我。”

面对如此坚决的霍刚,时骏又平白把牙齿磨短了几寸。他闷呼呼地抬腿就走,霍刚拉也拉不住,只好问:“你去哪?”

“女厕所。”

激烈的争吵并没有影响他们下面的工作进展,他们颇有些喜感地挤在窗户上,左看看,右看看,上下再看看。随后,霍刚很纳闷地问:“被电的人还能打开窗户吗?”

“你问我呢?问鲁晨去啊。”

“他死了。”

“那你回家割脉去。”

霍刚大笑着拍拍时骏,悠哉悠哉地走出卫生间。也不知道他走到什么地方了,大声告诉时骏:“我要回去了,你明天去找钟依秀的时候别忘了通知我一声。”

“什么?”时骏没听清,关上窗户也跟着喊了一声后,听到霍刚扯着嗓门喊:“见钟依秀跟我联系。”

靠在墙上,他点燃一根香烟,白色的烟雾缭绕在面前,遮住了深邃的目光。今晚,他是有些高兴的,因为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跟别人因为案子这样争吵过。回想当年在警校与霍刚随时都能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吵上一架是多么的可笑,现如今大家都成熟了,却仍如当初那般寸步不让,也许,这才是警校留给自己唯一的美好回忆。

人嘛,又该时不时地回忆点什么,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有些回忆会像影子一样跟着你。所以,严亦对鲁晨的态度,是不是也源于某些影子般的回忆?而事件的中心人物钟依秀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回忆?

他再次返回舞台上。看着地上的荧光纸,也觉得霍刚说得没错。如果当时严亦下意识地靠近脚边最近的荧光纸,那么他并不会被配重铁砸到,那个高二十厘米,宽二十五厘米的重家伙体积不大,掉落下来也不会拐弯,为什么没有砸到桌子反而让严亦一命呜呼了?难道说,当时的严亦走错了方向?

不,应该不会,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人不会在那种禁忌情况下还有急速的思维反应。但是,到底因为什么严亦走错了方向?

是严亦慌了神走错了?还是有人设计了某种陷阱?天棚绑着道具的配重铁为什么会在那时候掉下来?案发前后的时间计算的如此精妙,就像是……

理论结合实践,他在舞台边上找到了几张道具桌子,一一实验摆放,最后终于确定是这张仿古的木桌。但是,不管他怎么摆,总有一个桌脚与荧光纸差些距离,另外三个左脚却是严丝合缝的。试着站在当时严亦所在的位置,刚好有异常的荧光纸成水平线,再抬头看看天棚,却是跟配重铁错开了位置。

恍惚间,似乎找到了什么,却又无法肯定。

6

第二天上午,时骏以找到项链为由得到了钟依秀的接待。

再次见到这个貌美的女人,时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第一次在酒吧见她,她是个随性却不随便的女人;第二次在舞台上见她,她是个让男人想要呵护的女人;现在,她坐在自己面前,就像是邻家的大姐,亲切不疏离。

接过她亲手煮的咖啡和一盘子水果,看到白皙的手背上贴着创可贴,想必这人是从来不下厨房的。时骏笑问:“切到手了?”

钟依秀脸上一红,浅声道:“我很少碰刀子。”

这种时候时骏很会流露些绅士风度,把小签子插在水果上递给钟依秀一个,很随和地说:“那项链找到了,你知道吗?”

“昨晚警方的人告诉我了。虽然没说是谁偷的,但我知道是误会你了。”

“没关系,只要洗清我的嫌疑就好。”

这样一句打趣的话让钟依秀微微脸红,并郑重向时骏道歉。而时骏却说:“你在大前天的晚上跟我喝酒,第二天早上报警说宝石项链丢了。第一,我不认为一个成熟女性会带着百万的宝石项链去酒吧喝酒;二,在舞台天棚上发现你的项链,装着它的袋子上有严亦的指纹,我只能想到那个项链一直被你带在身上;三,既然你一直带着项链为什么又要报警?钟小姐,请你跟我说实话。”

本以为钟依秀会很惊讶,但是她却无奈地哀叹一声,这样的反应出乎时骏的意料,静下心来听她说:“首先,我要再次向你道歉,那晚我是故意找人喝酒,报警的事也是假的。事实上,我跟鲁晨一直是情人关系,因为他有妻子,我们的事被很多人指指点点。最开始,我是说,我们感情最好的那个时候,他说过会离婚,为了这个我特意买了一份高额保险以他为受益人。但是,过了一年了,他完全没有离婚的念头,我就说如果三个月内他不离婚就分手。打那以后,我发现他总是有意无意地问我宝石项链的事,我知道,他是想在分手后得到那个项链。我很担心,所以、所以就故意出去喝酒,说项链丢了,打消他的念头。其实,项链一直在我手提包的夹层里。”

“项链没有投保吗?”

钟依秀笑笑,道:“不过才价值一百万而已,还不至于特意投保。”

果然是有钱人啊,什么叫“不过才一百万而已”?时骏在心里为自己这种草根阶级悲哀了一下下,继续问:“你跟严亦离婚的那时候他有没有要过项链?”

“要过,但是我没给他。”

调整一下坐姿,他很谨慎地问:“在你去卫生间之前,鲁晨有没有去过你的休息室?”

“去过。那时候我刚下场,他来给我说戏。我习惯在每场戏间歇的时候去厕所,那时候他就走了。”

看来,真是鲁晨。暂时把这个想法放下,时骏又问道:“你回忆一下,当晚被反锁在卫生间的时候,里面的窗户是开着还是关着的?”

“是我打开的。因为我担心外面隔着两道门没人能听见我的声音,就打开窗户朝旁边的房间喊话。后来,听见了舞台上出事,我才急着跑到门口叫喊。”

时骏微笑着点点头,随后很郑重地问:“能不能告诉我,你跟严亦为什么离婚?”

这个问题让钟依秀觉得为难,看上去她并不想回答时骏,犹豫了一下,反问:“嗯,怎么说呢。那天跟你喝酒的时候你说自己是侦探,你现在,是在调查吗?”

“就算是吧。谁让我遇上了呢。当然了,如果你不方便说,我也不会为难你。”

也许是时骏的态度没有给钟依秀什么压力,她摆摆手:“不,我可以告诉你,希望你帮我保守秘密。”言罢,她见时骏郑重地点头,便又说道,“我们结婚的时候感情并不成熟,他家人也很反对,我们就像处于叛逆期的少年少女,在没有被祝福的情况下结合了。”

听着她娓娓道来的话音,时骏几乎可以想象出那段失败婚姻的发展史。当他们在不成熟的时候结婚之后,钟依秀常年在外拍片,几乎没怎么回过家的她,只把大量的金钱留下陪伴丈夫。而严亦作为男人和丈夫来说,自尊心让他反感妻子外出拍戏。另一方面,流言不断的娱乐圈里总是会传出一些钟依秀与某男演员假戏真做的话题。

对于钟依秀来说最大的转机就是怀上了严亦的孩子。但造化弄人,她误食活血的东西导致大出血流产,被告知今后无法再孕。

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双方父母相互指责,这段婚姻终于走到尽头。

时骏不会安慰女人,而面前的女人似乎也不需要安慰。她笑得轻松,告诉时骏:“虽然我现在过得并不好,但至少我没后悔跟他离婚。我们不合适,那是一场错误的婚姻。”

7

按照约定,时骏是需要把结果告诉霍刚的,作为交换霍刚也给了他一些线索:一,鲁晨的家远在外地,与妻子结婚三年没有孩子,妻子小他九岁,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二,从电信局调查到在近一个月内,鲁晨与严亦通话频繁,不知道的会以为他们是极好的朋友。这一点时骏并不觉得意外。

那么,究竟因为什么时骏已经料到鲁严二人有频繁来往?其实理由很简单,因为那次打架的理由有些牵强,好像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但是,要找出里面真正的原因,还需要一些强有力的线索和证据。

比如说,严亦和鲁晨交往甚深,那么他们之间必定有某个连接点,而这个连接点很可能就是钟依秀。基于这样的推论,时骏从那次流产开始调查。

有霍刚的人帮忙,他很快就找到了为钟依秀做手术的妇产科大夫,从大夫嘴里并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倒是那份病例让他很有兴趣。

病历上写着钟依秀误吃了山楂和鳖甲,导致流产,而大夫告诉他,钟依秀自己说她连续几天都吃了一道叫“金甲天果”的菜肴。因为怀孕的钟依秀喜欢吃酸,严亦经常会给她做些比较酸的菜,这道菜钟依秀就非常喜欢吃,一连吃了三天。事后才知道所谓的金甲是鳖甲,所谓的天果是山楂。

当晚,时骏拿着那幕话剧剧本回家仔细阅读。看到第四幕结尾处的时候,他特别注意了最后几行的提示。

风远南(严亦)在桌前定位。音乐起,降第五幕幕景,场灯灭,过渡第五幕开场音乐

放下剧本,开始琢磨起来。严亦作为配角演员,只在一、四幕中出场,他被砸死的时候正是第四幕和第五幕要切换的时间。严亦结束第四幕的演出,准备切换场景时下场。而就在这时,天棚上的大型道具缓缓下降,绑在上面的配重铁因为铁丝松动而掉落下来。同时,被反锁在卫生间里的钟依秀误触木板导致跳闸,舞台上一片漆黑的时候配重铁掉落砸死了严亦。

想到这里,他又拿起剧本看。看了再想,不知不觉间天色微明。

第二天一早,时骏急匆匆地赶到剧团,抓住了急需的人才——舞台监督。

其实,时骏的问题很简单:

1.场景切换时间是多久?

2.都有哪些人负责更换道具?

3.在切换场景时,舞台上的人会不会看见身边的人?

4.天棚是否有没人的时候?

接下来,他回到案发现场,仔细观察休息室独有的电闸控制盒,又把卫生间门上那个长方形的烧痕仔细量好尺寸,奔波于各大商场之间。在下午五点左右,他约霍刚见面。

一个小时后,他看到了兴奋的霍刚手里也拿着剧本:“我知道荧光纸和配重铁之间的玄妙了。”

他抬眼看了看跑得气喘吁吁的霍刚,笑道:“剩下的就让我来吧。”

霍刚有些不愿意。但很快时骏只用一句话就说服了他:“还有比真相更重要的吗?”

微冷的风吹过,吹跑了霍刚在一瞬间的感动。旧时的认知又被掀了出来,此时此刻看着这个阔别多年的老同学仍是当初那般坚定。

霍刚心情愉快,搭上他的肩膀,昔日的同学再度联手出击!

8

当晚七点整。霍时二人站在舞台中央等到了前来赴约的钟依秀,时骏很绅士地为她弄了一把椅子,并说:“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真相。”

闻言,钟依秀有些惊愣,诧异地看看霍刚,对方的眼睛却是看着天棚。这时候,钟依秀才察觉到天棚上还有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弱,但是知道上面的人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那上面很危险。”钟依秀随口说道。

“没关系,只是例行检查罢了。”言罢,时骏告诉霍刚,让他手下的人都小心着点。

随后他转回头,对钟依秀和善地笑了笑,走到严亦被砸死的地方,脚尖轻点,说道:“这里的荧光纸很微妙,舞台监督告诉我,不仅工作人员会根据它摆放道具,演员也会利用他辨认边幕条的方向。在严亦案发时你被反锁在卫生间里不知道情况,我简单给你说一下:你踢到木板碰了水桶,造成跳闸,舞台上一片漆黑。突然陷入黑暗中的人唯一能看到的光亮就是这些荧光贴纸。当时,严亦就站在这个荧光纸的旁边,作为一个演员的第一反应,他会通过荧光纸确定道具的位置,并要靠近不至于与其他人相撞。而前五秒钟,刚好是需要切换场景的时间,天棚上的大型道具缓缓下降,配重铁就是控制速度的东西。但是,捆绑铁块和道具的铁丝松动,铁块掉落下来砸死了他。”

时骏说话的时候,钟依秀听得非常认真,随后,便提出疑问:“也许你不大了解,场灯全灭的时候会有人更换道具,那时候演员是不能靠近荧光纸的,那样会跟他们撞在一起。”

时骏随意地说:“如果荧光纸贴错了呢?”

咦?钟依秀发出类似惊讶的声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站在不远处的时骏后退一步,指着脚下的一块荧光纸说:“我问过负责人,他亲口告诉我,这块荧光纸贴错了。但这绝对不是他的疏忽,而是有人故意贴错了。我们来想一下,当时的严亦要避开更换道具的人,看到这块荧光纸下意识地向台里上前几步,而正是因为他走错了方向,才导致被砸死。如果他走对了,那么配重铁砸到的就是一张桌子。”

钟依秀抿着嘴唇,有些胆怯地问:“你说有人故意贴错,是谁呢?”

“鲁晨。”

“鲁晨?为什么是他?”

“因为他要独吞你那三千万的保险金。”

“不,等等,为什么是他?独吞又是什么意思?”

这时,站在一旁的霍刚开口道:“还不明白吗?他们俩合谋要杀了你。如果不是你误触木板,你会被电死。”

过于惊愕的事实让钟依秀呆愣,她脸色苍白地看着霍刚又看看时骏。很快,惊讶的表情渐渐扭曲,眼睛里溢满了泪水,但她仍旧强忍着,哽咽地问:“你、你们有证据吗?”

时霍二人相互看了看,前者走到钟依秀面前,低声问:“在公演的前一天晚上,鲁晨提早到了这里,在你单人休息室的卫生间接了一条电线。他把电线藏在门后,又在天棚上松动了配重铁上的铁丝,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舞台上的一张荧光纸移动位置。公演当天,你结束第四幕的演出下场,他去休息室给你说戏,在你去卫生间之前便离开了。但事实上,他并没有走,你刚走进去,他戴着绝缘手套把电线拿出来缠在了门把手上。下面不用我说你也该明白,那块木板救了你一命。”

作为最大的受害人钟依秀似乎并不接受这样的解释,她说:“不,我想这不可能。舞美队的人会反复检查天棚上的道具以及灯光,如果鲁晨在天棚上动过手脚,会被发现的。”

时骏笑笑,说道:“配重铁被绑在铁板下面,工作人员戴着手套摇晃力气不会多大,但是,如果大型道具做牵引就完全不同。我的意思你明白吗?就算工作人员去检查,也发现不了配重铁的问题。”

茫然的眼睛里还存在着一线渴望,她这样看着时骏,似乎想要听见这些都是戏言的解释。

但时骏无法给她虚假的事实,又说道:“虽然鲁晨和严亦合谋杀你,但鲁晨从未想过返给严亦一分钱,这也就是说他为什么会设下配重铁陷阱的原因。鲁晨背叛了严亦,而严亦同样背板了他。你把项链藏在手提包里严亦并不知道,他只想在你身上捞到更多的油水,所以,趁着你在舞台上的时候他偷偷潜入你的休息室,翻包的时候发现了那个项链。这一点,对严亦来说是天大的……”

“别说了!”钟依秀弯下腰呜呜地哭起来。

天棚上传来几个喜悦的笑声,与痛苦的呜咽声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更让这难以面对的事实变得沉重。霍刚朝着时骏挤挤眼睛,那意思是让他安抚一下钟依秀,时骏有些别扭地拍拍钟依秀的背:“始作俑者都死了,我知道你很难接受现实。但是你得振作点,起来吧,我扶你去休息室坐一会。”

轻轻搀扶着钟依秀走到了卫生间,时骏指着门把手说:“这里就是绑电线的地方。”

钟依秀的手似乎想要去摸一下,但是颤抖得过于厉害让她只能别过头去哭泣着。

时骏沉闷地叹息:“一个人静静吧,我去前厅左边的出口等你。”说罢,他放轻脚步离开了。

站在休息室的门口,霍刚见时骏出来便主动递给他一支烟,还问:“差不多了吧?”

“嗯,回头不准骂我。”

“我是那么没良心的人吗?”

时骏自嘲般的笑了一下,瞥了眼身边的人:“这事不光彩,换做谁都会有阴影。”他狠吸了一口烟,吐出浓浓的烟雾,在那烟雾还没散去的时候,对着休息室喊道,“别难过太久,一会我请你吃饭,去停车场找我吧。”

9

钟依秀在卫生间里梳洗了一下,好歹算是能见人了。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休息室,离开了舞台。脚步声在空旷的剧场内显得格外脆亮,她缓缓走向时骏等着她的地方。然而,却没见到那个有些散漫有些温柔的男人。

“钟小姐,我在这呢。”

闻声望去,看到时骏在右手边的门前站着,钟依秀勉强地笑出来,走过去。哭过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她问:“不是说在右边等吗?”

站在门前,时骏被阴影遮住了大半的脸,看不出他此时会有什么表情,他问:“想去哪里吃饭?”

“吃饭?我们吗?”

“对。我在你休息室门口喊的,等一会请你吃饭,让你去停车场等我。”

钟依秀总算笑得真实些了,她回答说:“抱歉,我没听见。难怪你跑到这边了。”

“是啊。我在你门口喊的都没听见,案发当晚你在洗手间里是怎么听见舞台上人出事了?”

几秒钟的呆愣,钟依秀的眼睛亮了起来,几乎是瞪视着时骏,她问:“你想说什么?”

“我把门踢开,你就说舞台上有同事出了事,不愿意跟我啰嗦。我想问问,你连门口的声音都听不到,怎么听见舞台上的事?当时,舞台两侧人声嘈杂,而刚才只有我的声音,麻烦你给我个解释是怎么知道有人出了事?”

与刚才不同,时骏面色严谨,目光犀利,每一句话都让钟依秀如堕冰窟。她欲开口解释,却被时骏打住话头。面前的男人似乎不打算给她机会,直接说道:“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怎么就不问问鲁晨是怎么死的。刚才提出很多质问,怎么就不想想,满是人的舞台两侧严亦是怎么偷走了你的项链?”

“我……”

“我告诉你,有人猜测鲁晨是在修好电源之后去休息间查看你有没有被电死,那时候刚好赶上送电,他很倒霉地被电死。但是这样猜测的人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如果鲁晨那时候被电死,就会发生第二次跳闸。所以,我从一开始就在想,很可能鲁晨是死在严亦之前或者是与他同时死亡。”

莫名其妙的一番话让钟依秀难以理解,她试探性地问他这是什么意思,还问鲁晨到底是怎么死的。

时骏突然冷下脸来:“从一开始我就在怀疑你。我在洗手间发现你的时候,你讲述了踢倒木方砸到水桶的经过,当时我觉得奇怪,除非是裸露的电线在地面上才可能触到水而引起跳闸,可我当时在地面周围根本看不到电线,那跳闸的现象是怎么发生的?你说的报假案的事是真的,除了这个就没有真的!我就不信了,鲁晨放着自己能生孩子的年轻漂亮老婆不要,会跟你结婚?!我更不信,严亦会在人来人往的后台偷你的百万项链!事实是,在公演前一天晚上到这里来的人是你!那个项链是你公演前偷偷放到天棚上的,配重铁的铁丝也是你隔的,荧光纸也是你……”

“时骏!”钟依秀突然大吼了一声,指着他怒气冲冲地说,“你太荒谬了!刚才是谁说这一切都是严亦和鲁晨做的?”

“我不那么说,你会对我放松警惕吗?你在我眼里是个聪明人,聪明到让我有些佩服。但是很可惜,你这点聪明没用到正地方!不错,鲁晨和严亦是要合谋杀你,但是,这个计划早就被你发现了!”

“胡说!我凭什么发现?难道他们在合谋的时候还会通知我?”

这时,时骏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小小的卡片,看上去好像是SIM卡。他掂着手里的卡片,说道:“这种卡插在你自己的电话里,输入被窃听者的号码,不管是通话还是短信你都能掌握。我想,提出分手的人应该是鲁晨,但是你不同意,为了时刻监视他你购买了窃听卡,却在无意间知道他和严亦的事情。那时候,你就决定将计就计,杀了他们俩。”

这一点并没有说服钟依秀,她气得失去风度,把手里的包狠狠地摔在地上,几乎是怒吼般的说:“你脑子有毛病吗?我在案发时候被反锁在卫生间里,时骏,你是最了解情况的!”

时骏在嘴边竖起手指:“嘘,小点声,别把我那警察同学引来。”

“你什么意思?”

没有回答问题的时骏一把扣住钟依秀的腕子,把她扯进了门洞里,压低声音说:“还记得吗?当时,我在洗手间外面用力扭动把手,其实,那时候你也在里面使劲握着把手,造成被反锁的假象,再加上你开口就说门被反锁给了我先入为主的印象,那道门到底有没有被反锁,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

不等时骏的话音消失,钟依秀便抓着这一点进行反击,她说既然无法证明有没有反锁,他就没资格说自己做过什么。

时骏不在乎她的反驳,又说道:“你在设计一切的时候就没考虑到常识吗?如果是鲁晨设计了把手上的电线,那他就应该戴着手套,这样一来把手上不会有他的指纹,但是,我们却发现了他的指纹,奇怪的是我们没有发现你的指纹。作为那间休息室的主人,你的指纹哪去了?”说罢,他突然靠近钟依秀的耳朵,“你借花献佛了吧?”

猛地推开时骏,钟依秀慌张地看了看四周,压下心头的惊乱,问:“你不怕我起诉你?”

侦探冷笑几声:“无所谓,你随便告。但是在那之前,我得先问问你,看这个眼熟吗?”

借着微弱的光线,钟依秀看到他手中拿着一个MP5,神色微变,但口中却说:“不觉得眼熟。”

时骏摇晃着MP5,耸耸肩,貌似对她的回答毫无所谓的样子,说道:“一步一步来分析好了。首先,洗手间那根电线是鲁晨准备的,他准备把你电死之后,将电线妥善处理,看上去就像意外死亡。但是很可惜,他的计划被你抢先一步,而且你还在地面上泼了水,又在厕所那道门上粘了MP5。你站在卫生间门口,当时鲁晨站在休息室门口,一个假装要进去,一个假装要出去。到底还是你棋高一筹,按下MP5的扩音功能,让里面传来惊叫声。鲁晨误以为里面有人会耽误他的计划,来不及多想翻身冲进洗手间。这时候,你把他准备的电线放在了地面上的水中,鲁晨那个倒霉蛋就这么被电了。”

见钟依秀虎视眈眈的样子明显是要跟他顽抗到底,时骏拿出剧本,翻到第四幕结尾处,指着说:“看看这里的提示风远南(严亦)在桌前定位。音乐起,降第五幕幕景,场灯灭,过度第五幕开场音乐,顺序很明确,在没有切光之前天棚上的第五幕道具开始缓缓下降,然后才是全场切光。我为你做了一个简单明了的时间表,要看看吗?”

狠力打开时骏递过来的剧本,钟依秀自然是不会看的。她的态度似乎在时骏的意料之中,时骏也不去捡地上的剧本,仅凭记忆说道:“00:00:01——00:00:15秒第五幕道具从天棚开始下降;00:00:15——00:00:30秒你把鲁晨骗入洗手间;00:00:30——00:00:40秒鲁晨触电造成舞台全黑,严亦下意识地根据荧光纸走错了方向;00:00:40——00:00:45松动的配重铁掉下来砸死了严亦。整个过程你耗时没用一分钟,钟依秀,你真够牛逼的!”

愤怒的女人死死抓住时骏的衣领,眼里喷火似的盯着他:“警告你,不准污蔑我!”

“那你就当我说的都是疯话好了。但是,我还想跟你说说你没有留意到的一件事,当时,鲁晨被电并没有立刻昏厥,身体发生痉挛跌跌撞撞地碰到了厕所,也就是第二道门,他身上的电不止报废了你的MP5,也在门上留下了烧痕。根据烧痕的尺寸我跑遍所有商场,终于找到了完全吻合的机型。不知道有多少人记得你曾经有过这样一个MP5?”

抓着衣领的手没有放开,她依旧怒视着时骏,好像用眼神便足以把他杀了。类似她这样的目光时骏已经不记得看过多少次了,他眨眨眼睛:“我们来谈谈45秒之后的事吧。你趁着严亦被砸死舞台一片混乱的时候,将鲁晨推出窗外,转回身把木板和水桶放倒,又将电线在门把手狠勒了几下,留下痕迹,之后将自己关在里面等着被人搭救。结果呢,竟是我发现了你。”

“你要是有证据就去告发我,没有证据就回家等着法院的传票吧!”说罢,快被气死的钟依秀转身便要离开,却被时骏再次拦住去路。她冷眼看着面前的男人,喝道,“让开!”

“谁说我没证据?”

时骏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让钟依秀猛地停下脚步!她回头瞥了眼身边的男人,鄙视地冷笑一声:“那就去告发我啊。”

“聪明人,你以为刚才在天棚上的那些人在找什么?”

言声过耳,钟依秀看到他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透明塑胶袋,里面有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

“我在天棚上找到的,正因为是我刮掉铁板上的一层皮,他们才拼命地寻找其他证据。”

光线昏暗的门洞两层有厚重的帘子,钟依秀横移一步,让自己半个身子都隐藏在帘子后面,仍旧冷着脸,问:“你是说这个小东西就是证据?”

时骏点点头,上前一步:“警方根据配重铁上的划痕确认切割铁丝的东西是一把长度有20厘米的的铁钳,像你这么聪明的人自然不会去买一把,很可能是拿了道具组的钳子。”说着,他哼笑出声来,又问,“你手上的伤真的是切水果时留下的?我怎么没见过切水果也能伤到手背的人?手背上的伤不好愈合吧,想想也是,那上面可是有铁锈的。”

如果把人的脸形容为舞台,那么此时的钟依秀就是一幕精彩纷呈的戏剧。她仅在瞬间就换了一副淡漠的表情,轻声问道:“你想说我在切割铁丝的时候弄伤了手指?时骏,这叫什么证据?”

“我可没想切下你的手去做验证,我是想告诉你,在你弄伤手指的时候,在铁板上留下一滴血。虽然不多,但足够检验出很多东西,比如说DNA。”

10

钟依秀无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液,眼神在证据与时骏的脸上游移不定。而这时,时骏再度上前:“敢不敢跟我去警察局抽血化验?”

“你当我会害怕?”

“好,有胆量!如果比对结果是我错了,你让我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如果我是对的,你就等着上法庭吧。”

“好!我会让你付出沉重的代价。”

局面已经到了针尖对麦芒的地步,时骏死死地盯着钟依秀,对方也是不眨眼地看着他。

胶着了十几秒钟,时骏挺直腰板,脸扭到了舞台那边,大声喊着:“霍刚,快下来,我有好消息告……”

门洞里,时骏被捂住了嘴巴,他眉眼含笑地看着惊慌的钟依秀,慢慢地拉下她的手:“两百万,我的封口费。”

“你胃口太大了!一百万!”

“别跟我讨价还价,你可是杀了两个人的凶手!”

钟依秀一把将时骏推到门墙边上,恶狠狠地说:“时骏,别以为你很聪明!我告诉你,一直是我提出的分手,因为鲁晨是个败家子,我们交往的时候一直是我在养着他!他挥霍我的财产,现在我手里唯一值钱的就是那条项链!他偷了几次都没成功就明白在我身上已经榨不出油水了,为了防备他我才窃听他的电话!而严亦比他还要可恶,当年用卑鄙的手段让我流产,造成我永远无法怀孕,你知道这对女人来说意味什么吗?你能了解我的感受吗?如果不是我窃听到他们的通话,永远不会知道真相!我不知道他们俩究竟怎么勾结在一起的!也没兴趣知道!我只知道,杀了他们以后我心里痛快!”

时骏轻抬起手抹去钟依秀脸上的泪水,可怜这个本是受害者的女人变成了罪犯。也许,她不知道自己在说这些事实的时候是泪流满面的,也许,她不知道自己那张美丽的脸现在多么丑陋,更也许,她丝毫没有察觉一直躲在门后的霍刚。但时骏还是想告诉她:“如果有来生,希望你能遇到一个好男人。”

闻言,钟依秀呆了。

侧门后面走出霍刚和几个警察,他们站在惊愕不已的钟依秀面前亮出手铐。下一秒,整个剧场都能听见她歇斯底里的痛骂声,被骂的人转身的时候点燃一根香烟,走向出口。

深夜里,霍刚让下属先带着钟依秀回去,他独自留在停车场等到了时骏。这个总是会在最后一刻溜走的人把自己的二手车停在他身边,摇下车窗,露出那似有似无的笑意。

“怎么没跟着一起回去?”时骏问道。

霍刚深吸了一口微冷的空气,问他说:“如果钟依秀知道那‘证据’是你捏造出来的,会不会发疯?”

“那是你们的工作,别想再奴役我。”

玩笑话并没有让霍刚的眉头舒展,时骏见他仍是若有所思的摸样,有些不耐烦地问:“你还想说什么?”

“我一直想不通,鲁晨和严亦是怎么一拍即合的?”

坐在车里的人笑笑,放下手刹闸,车子在慢慢前行的时候,他似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不是所有谜团都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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