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主页 > 图书读物 > 中短篇小说合集 > 短篇推理小说集 >

《眩鬼双生》全文阅读_作者:王珂

发布时间:2023-07-22 11:56:34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第一章 秋风瑟瑟杀肃容

“从来不想,从来不想……离开你!”蒋遥倒在少女的怀中,喃喃语着,少女将脸遮挡在纸扇后,她嗔怪道:“你总是这样说,让我真的信了,你可怎么办才好?”

蒋遥推开纸扇,抚摸着少女的面颊,柔声道:“瓶儿,你莫不是不信我说的?”

“我信。”银瓶儿的目光落在蒋遥的脸上,那宛若女子姣好的面容,她只是笑,道,“但有些事情,总不会随你我的意思去发生。就像,你们蒋家可能容纳我一个青楼出身的烟花女子吗?”

“为什么不行,我喜欢的是你,你喜欢的是我,只要我们愿意,谁也阻拦不了。”

云州城内,东城角。

“下门板了!”清风药堂年逾六十的老掌柜林善下了门遮板,堂里的伙计都去了后院忙碌,傍晚时分收了一批野莲,要在夜幕降临前摘捡出来,堂里只落下了林善一人0

林善如同往常一样,从柜台下摸出了一个厚厚的本子,捋直了笔尖,在本子上划划点点。

堂内不知何处漏风吹得柜台上的烛光摇曳,林善抬起头,端起蜡烛走到门口,将一扇漏有缝隙的窗户板压紧。突然,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传来。

林善转头:“哪位?”

无人回应,“咚咚”敲门声变得急促,林善提高了嗓门:“哪一位?”

“林大夫,我是隔壁的李福,我们家有人要死了。您快点来救命啊!”门外传来了隐约的哭声,林善听出声音就是李福。来不及去叫伙计,林善拆下门板,拉开清风堂的大门。

李福一个人站在渐渐浓墨的夜里,睁大了双眼瞪着林善。林善被他神情吓了一跳,连忙问:“李福,谁病了?你娘?”

李福摇摇头。

“不是你娘,那是谁?你刚才说要救谁的命!”林善不解地问。

“你。”一声冷漠的声音倏然传至,一柄漆黑更胜夜色的长剑贯穿了李福的胸膛,又刺进了林善的胸口。

“啊!”林善闷哼一声,人重重地倒了下去。

林善最后的一瞥里看到一张依稀熟悉的脸跨过自己的头顶,走进了清风堂。

九月初一,辰时,黑道日,诸事不宜。

十几名云州城府衙捕快已将清风堂围合得密不透风,林善在云州城里也算得上有头脸的人物,尤其是十几年来坚持不懈地施医赠药,在云州百姓心中,林善是一位真正的善人。

“林大夫被哪个混蛋害死了,杀这么一个大善人,要遭受报应的!”

清风堂外,人群涌动,险些冲散了围在外面的捕快。堂内,气氛同样紧张,一张黝黑面孔,身穿紫色官衙服的捕头文铁树摸了把额头的汗水,这个案子不仅仅百姓施压,城令庞大人也同样要求尽快破案,这如何能不让毫无头绪的文铁树一头汗水。

文铁树低下头,仔细观察着李福同林善死亡时的位置,林善跟李福一人死在门内,一人死在门外,会不会是李福想冲进清风堂内,但林善却拦住不让,纠缠间,两人双双毙命。文铁树很快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两名死者都死于同一把长剑下,怎么可能是纠缠间误杀呢?

“文兄,这边看来。”一声听上去有些耳熟的声音从旁侧的人群里传来,文铁树立马抬头,一眼就看到了他,半边长发遮挡住了左边脸颊,大致能看到发下隐藏着一块青色胎记。不是那人,又是哪个?

文铁树双眼一亮,真是他,那自己可有救了。

“蒙兄,真是你?”文铁树出了清风堂,引着一名高个男子进了堂内,男子身后还跟着一名白发白袍的老者,文铁树目光刚落在老者脸上,高个男子在文铁树耳边低语了两句,文铁树眼中神采变换,随即对老者躬身一拜:“原来是老前辈来了云州,今日能见到老前辈真容,实在是文某三生有幸啊!”

“蒙兄,还有你,当日昆仑巅峰一别,已经七八年了吧。”文铁树回忆着说。

文铁树口中之人,就是大世四大神捕之一的青锋神捕,蒙锐。白发白袍的老者却是自鬼头山后一直跟随在蒙锐身边的老死头。

文铁树迅速跟蒙锐叙述了林善一案的始末,期盼着积聚两人之力,尽快发现此案中的线索。清风堂内除却老堂主林善一具尸体外,整座药堂整齐干净,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不像劫财杀人。文铁树也询问过清风堂伙计,伙计说当时只听到老掌柜开门板的声音,因为当时林善吩咐过不要去前堂打扰他,所以伙计们也都没有去前堂,等发觉不对时,林善早已身亡。

文铁树道:“我问过了,从伙计听到开门板,到发现林善的尸体,中间不超过一盏茶的时间。那就是说,凶手就是在这一盏茶时间内杀害了林善同李福,具体的时辰我也问过了,在戌时前后。”

而蒙锐检查过林善同李福的胸口,两人确系一剑致命,同一剑,结束了两条性命!从剑口切度和锋利程度来看,杀人之剑应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蒙锐再转看老死头,老死头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林善的一双手在看,而后老死头站起身,径直走到清风堂柜台旁边,拉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本厚厚的账簿,还有一本略薄的本子。

老死头将账簿同本子放在桌上,文铁树不知所以地看着蒙锐,蒙锐心中也充满了好奇,但他却在等。蒙锐知道,除非是老死头自己愿意开口说,否则问也是白问。

老死头果然看着两人,声音淡漠得像是一缕随时都会飘走的雾气:“林善左侧指甲有墨迹,墨迹犹新,他昨晚死之前应该写过东西。右手掌也有墨迹,大半可能是他写字时受到了惊吓而不小心涂抹在了手侧。”

老死头看向蒙锐,蒙锐接口说:“死者受到惊吓,大多数情况下会第一时间一探究竟,而不会去管桌子上所写的东西,紧接着林善被杀,他更没可能去收拾桌面东西了。目前来看,桌面干净,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凶手帮林善收拾整理好了。”

文铁树一头雾水,摇头说:“真怪了,杀了两个人,难道就是为了给林善收拾桌子?”

“也许,凶手是想从林善所写的内容里找寻某样东西。”蒙锐道,他接过老死头递过来的账簿,翻转到昨晚账目,仔细观察,都是些琐碎的账目记录,蒙锐看到最后一笔账目记录写的是——蒋府,内服方一张,收纹银五两。

“蒋府?”蒙锐喃喃说,转头看了文铁树,文铁树也看着账簿说:“蒋府应该就是大世王朝护国将军蒋琛的府邸,我听清风堂伙计说,蒋家二公子自幼多病,常日卧床不起,而林善也隔三差五地被蒋琛请去给二公子看病。”

“如此。”蒙锐点点头,合起账簿,接过老死头递过来的第二个略薄的本子,翻开,却是记录着平日里一些药材买入的时间、数目,没什么疑点。不过左边页角似被什么东西刺破了,留下了一些不规则的纸孔,但都十分微小。蒙锐翻看了一遍,心中隐隐觉得有点不妥,却又说不清楚哪处不妥。

“既然蒋府是林善死前最后去过的地方,或许我们应该去一趟,寻一寻这位蒋二公子,或许会对案件破获有帮助。”

几人说着,清风堂外的石板街上突然传来了几声马嘶,一顶墨金色的扶摇轿由远及近而来。

第二章 弹指江山风云变

有地位和资格在云州城乘坐墨金色扶摇轿的只有一个人。

蒙锐将目光转向文铁树,文铁树摇头:“据我所知,护国将军的确有一顶墨金轿,我也有幸见过一次,但不是这一顶。轿子里的人不会是护国将军。”

蒙锐回过头,墨金轿在隔着清风堂一街之外缓缓落了下来,轿门被撩开,伸出来一只干瘦的手,手摆了摆,很快轿子后面跟进一个人。

“庞大人?”文铁树一眼认出来,跟在墨金轿一侧的人竟是云州城州令庞博。庞博一张长长的马脸,此时恭敬地低着脑袋,目光随着那只手的方向瞅来清风堂这边,随即墨金色轿子重新架起,慢悠悠走了。

“轿子里的人看来很有来头,能让庞大人亲自随轿。”文铁树道,蒙锐淡淡说:“若非官职一阶或者皇亲国戚,又有什么资格坐那种轿子。”

庞博没有随着墨金轿一起离开,他钻过人群进到清风堂。庞博曾在多地任职,后辗转才来到云州做了一方父母官,看到蒙锐模样,他心中已大概猜测出了蒙锐的身份,待文铁树将蒙锐介绍给庞博。庞博立即长吁感叹说:“原来是四大神捕之一的蒙捕头来到了云州,早不知情,这可让庞某怠慢了蒙捕头。”

蒙锐微微皱眉,但还是微微低了低身道:“庞大人客气了,蒙锐也是公务在身,路过云州一地而已,又怎敢叨扰庞大人。”

庞博自知四大神捕的名头和权力,严格来说,四大神捕虽然是刑门捕头,但实际的官阶并不比自己这个州令要低,眼见蒙锐对自己很客气,庞博不由也觉脸上有光。

庞博转向文铁树,询问清风堂一案的进展,待得知文铁树和蒙锐打算进护国将军府找蒋家二公子询问案情时,不由面露难色。

文铁树问:“庞大人,怎么了,是不是这护国将军府不好进?”

庞博摇头说:“蒋琛老将军倒不是那么不通情理之人,寻案问情他应该不会阻拦。倒是那蒋家二公子是个怪脾气的公子,他为了不接受蒋琛老将军给他安排的军中职务,宁可装病躺在房里不出来,一躺就躺了好多年。这么个性情古怪的公子哥,恐怕找他询问案情会有难度才是真的。”

大家又讨论了多时,庞博答应了帮蒙锐、文铁树去讨一个进入护国将军府的时间,而后庞博离开了清风堂,捕快们将林善跟李福的尸体包裹起来,运回了云州府衙,送入了黑屋子。

蒙锐、文铁树,还有老死头也一并回到了府衙。

酉时时分,天空里飘落下一场秋雨,洋洋洒洒似漫天飘满了细长的柳枝,滴落在不远的院子里,发出细微的噼噼啪啪的溅落声,如似某人入夜的低泣。

一排黑色巨大而沉重的院阁里,一切都停滞了,唯有某人难以收回的目光。他终还是将目光敛了回来,而后轻轻转过头,望着不远座榻之侧闭目养神的老人,许久道:“费兄。铁尚和诸葛千信都回不来了?”

费言一脸风尘仆仆的疲惫,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似是对人诉说着他的过往,半边头发已经花白。费言睁开眼睛,用平稳的语气说:“回不来了。”

“铁尚死在狱中,而诸葛千信在罢官回家的途中遭人暗杀,全家一十二口,无人幸免。”费言说着,干瘦的身躯微微收拢了一下,似抵不住这初秋的寒冷。

“哈哈!十三年了吧,我还记得当时我们四人一同率军杀入大世死敌西夜的都城——烟,跟西夜王的那场厮杀至今仍历历在目,鲜血在空中溅起,染红了烟的天空。那场大战战死了八万人,但我们活了下来,割下了西夜王的头颅送回了圣城。而当我们四人回归圣城时,受到了无数人的敬仰和赞颂,我还记得铁尚说,那一刻是他这辈子再也无法忘记的一幕了。”他目光凝视窗外,“没想到,那一场回归只是个开始,一个冗长噩梦的开始。铁尚他可能永远也想不到,他没有死在西夜人复仇的刀下,却死在了一张薄薄的纸片下。”

“可笑吗?费兄!”他的身体也忍不住颤抖,但并不是寒冷,而是愤怒。

“蒋兄,我的心情跟你一样难受,但铁尚和诸葛千信已经回不来了。我这次来找你,一个就是怕你不冷静,做了什么过火的事,而被圣城那帮小人抓住了把柄。而另一个目的,就是想你万事小心,千万小心。”

蒋琛冷笑一声:“他们也要对我下手了?尽管来吧,我蒋琛还不屑对这些宵小之辈低头认输!”

“圣城那些家伙的势力还来不得这么远,我所担心的是……”费言叹息一声,看着蒋琛道,“我查出铁尚之死并非那么简单,而诸葛千信灭门之案也非普通的西夜仇杀这般明白,他们之死都隐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蒋琛转过身,面对着费言道:“你是说,是……”

费言缓缓点头,从口中吐出两个字:“黑夜!”

蒋琛无力地坐在座榻之上,喃喃重复着:“黑夜,黑夜。”

窗户黑夜已至,万物失去了光彩,渐渐被一片深色所笼罩,再吞噬掉。

蒙锐跟文铁树痛快地喝了一场酒,这是他们两人多年之后的再饮,各种滋味。喝罢酒,文铁树回家,蒙锐回到了州府,来到了黑屋子门外。

石门依旧紧紧关闭,蒙锐静静站在门外,抬头看着头顶上的天空,稀疏的几颗星在遥远的地方闪烁着光芒,却阻拦不了整座大地的黑暗。

“吱呀呀”——门开了一道缝,蒙锐笑了笑,走了进去。黑屋子里燃着两盏油灯,一盏在黑屋子深处,老死头就站在那盏油灯下,另一盏在门口的石桌上,蒙锐坐在了石桌旁。

“你笑什么?”老死头的脸上永远面无表情。

“我笑,因为我想起了黎斯跟我说过的一句话。”蒙锐望着黑屋子深处的老死头。

“他说了什么?”

“他说你根本不是个人。”蒙锐转回头,望着面前油灯,“黎斯说你曾经有一次将他关在黑屋子里,两天两夜,而陪着黎斯的只有四十八具尸体。”

“他错了!”老死头的脸一下子闯进了蒙锐的视线里,蒙锐微微一愣,老死头在他耳旁说,“其实是四十九具,只是有一具死尸躺在黎斯的石床底下,他没看见。而黎斯睡的石床,也刚好就是这具死尸的。”

老死头又说:“他没有同你说完,我是关了黎斯两天两夜,但他从黑屋里走出来的时候,面红齿白,身心愉悦,那表情就像陪他睡了两天两夜的是一屋子大姑娘,而不是一屋子死尸。”

蒙锐忍不住笑出来:“看来黎斯又说对了。”

“他还说什么?”

“他说他自己也不是人,只有不是人的人,才会交不是人的人做朋友。”蒙锐感慨道,“能将死尸当成大姑娘,果然不是人。”

“我有个问题。”老死头突然认真起来。

“嗯,什么问题?”

“你……是不是我的朋友?”老死头盯着蒙锐,蒙锐张口:“当然……”

蒙锐愣了愣,几个字又重新卡回了喉咙,蒙锐避开老死头那灰白色目光,转到了黑屋深处,说:“林善,果真就是你的师弟,他也是你来云州的原因?”

“是。”老死头点头,“我跟林善曾经都拜入‘神针游医’徐妙儿门下学习‘死针活救’的徐氏独门技艺。他入门比我晚,所以一直以师弟自居,只是没多久,我就被徐妙儿逐出了师门。”

“那又是为什么?”蒙锐问。

“因为我对救人不感兴趣,只对死人感兴趣。”老死头回答得干脆。

“所以这次是林善托人捎信给你,让你来云州,说有事请你帮忙。”蒙锐道,老死头走到黑屋角落,面前就是林善的尸首。

“是。”老死头缓缓开口说,“林善好像早就感觉到自己会出事,所以他给我寄的信上写的是:无论生死,务必见到我。”

“他早知道自己会出事,那就有可能留下指证凶手的证据。”蒙锐问,“在林善的尸体上有发现吗?”

老死头摇摇头:“致命伤只有一处,体内没有毒液和疑伤,没可疑。”

“林善为了什么找你来云州,信中可提到?”蒙锐希望还能从信中多得到一些信息,老死头浑浊的目光渐渐落下:“没了,信中只说让我来,别的只字未提。”

“看来,林善想对你说的事,应该就是致他身死的原因。”蒙锐慢慢说。

老死头重新将目光投放在林善尸身上,似陷入了长久的思考。

九月初二,忌出行,宜嫁娶,动土。

第二天辰时不久,文铁树找到了蒙锐跟老死头,蒙锐正伏在黑屋子的石桌上呼呼大睡,文铁树叫醒了蒙锐,说是庞博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几个人可以进护国将军府了。

第三章 深门囚笼

护国将军府坐落在云州城西北角,巍峨的一座英云阁盘建在数十栋雕阁画廊之间,文铁树说,英云阁是老将军蒋琛为纪念十几年前陪自己征战西夜王朝,却未能回归故里的英魂们所修建的碑塔,围绕着英云阁是接踵起伏的庭院堂廊,各具特色,让人留恋留恋于此。

庞博安排好了,接引蒙锐、老死头跟文铁树进入护国将军府的是将军府的老管家蒋勇。蒋勇同样是十三年前追随蒋琛杀入西夜腹地的老将,后来为追随蒋琛而放弃了官职,进入蒋府当了管家。

蒋勇年近五十,一张黑黄的脸略显枯瘦,一双巨大的手掌布满了老茧。蒙锐看出,蒋勇虽告别沙场多年,但一身功夫并没有落下,蒋勇走的步伐很慢,但每一步都很稳固。

“听闻蒋二公子一直落病在家,白天几乎都不出房间。不知最近病情可有好转?”蒙锐问。

“你说二少爷啊。他,他也没啥大病,但就是,就是那样了。”蒋勇显然不善言谈,顿了几顿,也只把话说得断断续续。

蒋勇引着蒙锐三人在偌大的将军府中穿行,不多时,蒙锐瞅见了昨天在清风堂外看到的墨金扶摇轿,显然乘坐扶摇轿的人是来找蒋琛的,一旁文铁树也投来目光。蒙锐一路跟行,走进了一条就在英云阁下的花廊,蒙锐不禁仰视,但见黑色庞大的建筑耸然而立,巨大的黑影将蒙锐完全笼罩,即便在和煦的清晨,蒙锐依旧感到了一丝冰寒。

廊子到了尽头,再走过两座石桥,就看到了一个别致的院子。院子里没有树,进了半月门,蒙锐看到了一幢建筑,红檐绿瓦,青翠色门窗,简单的竹门,但蒙锐目光再往上看,就不由愕然了。

房屋的周围排列成序地插入地下许多巨大的短柱,大约只比房屋高一头,每一根石柱上悬挂着一根胳膊粗细的铁索吊住房屋,大约有二十几根石柱将建筑凭空吊了起来,而石柱同石柱之间横向里还有许多黑色的铁链将石柱圈在一起,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色蜘蛛网。而这栋建筑无疑就存身于蜘蛛网上,只不知它又代表了什么,他人猎物?亦或者是作茧自缚?

竹门开了,蒙锐第一次见到了蒋遥,蒋遥的脸色很白,那是长年不见阳光所现出的惨淡的白色,而蒋遥的目光黑色透彻,像是两颗冰潭里的玻璃珠子。

蒋遥也在盯着来人看,先看文铁树,又看老死头,最后盯着蒙锐看。大家都在沉默,蒋勇反应过来,刚想开口介绍,蒋遥阻止了他,他望着蒙锐问:“找我?”

“是。”蒙锐回答很简单。

“为林善?”

“是。”蒙锐回答依旧简单。

蒋遥缓缓走到房屋旁边,摸着一根石柱说:“你问吧。”

“林善临死的当天,他最后一个医治的人就是你。所以我想知道,他当时可有什么不妥,或者跟平时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蒙锐顿了顿,“再或者,他说了某些话,让你觉得奇怪。”

蒋遥跳上了一根铁链,抬起头看着天空,说:“你觉得‘它’像什么?”蒋遥这个“它”指着的就是身后的这幢建筑。

“囚笼。”蒙锐沉吟片刻道。

蒋遥愣了愣,突然放开地大笑:“囚笼,囚笼!你是第二个敢在将军府里说它是囚笼的人……第一个人却是她!”

“我告诉你。林善当天的确有些不同,看样子很着急,但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他当时一直在擦汗,好像很热,然后他就急匆匆地走了,好像连这次的银子也没拿,就离开了将军府。”

“走得这么急。”蒙锐看了一眼蒋遥,蒋遥轻轻摇动起了铁链,道:“我知道的就这些,你们走吧,我不习惯在白天见这么多人。”

蒙锐只得离开,在走出将军府的途中,蒙锐发现了一座紧闭的院落,院落铁门上破落斑驳,有一大块乌黑的印记,蒙锐认得出这种印记,那是经年的血迹干涸凝固而成的。

堂堂的将军府里,为何会有这样一扇印有血迹的铁门,铁门后的院落里又会是怎么个情景呢?蒙锐不由好奇起来,但可惜,他们很快被请出了将军府。

“你也看到了?”出了将军府,走在回府衙的路上,老死头突然问。

“看到了。”蒙锐道,文铁树也注意到了,他在一旁说:“那好像是将军府里的禁地,听闻好像是以前将军夫人的居所,后来将军夫人过世后,那个院子就被封了起来。”

“啊……嚏!”文铁树突然打了个喷嚏,摸了摸鼻子说,“好香的味道啊。”

蒙锐也嗅到了方才从自己身旁掠过了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某种花香。

蒙锐转头,一个纯白女子的倩影从他视线里一闪而过,很快闪进了一旁的深巷里。蒙锐微愣,街头忽然冲来了几个蓝衣捕快,看着文铁树道:“捕头,不好了,又……死人了!”

“又死人?”文铁树立马道,“走!”

云州城内的一条小河旁,文铁树、蒙锐和老死头看到了死者,他仰面伏在河边,身上的衣衫完全湿透了,像是当头被淋了一盆凉水,死者同样是死于剑下,一剑洞穿了心脏。

文铁树盯着死者看了一会儿,突然拍脑袋道:“我记得他。他是清风堂的伙计,叫,叫葛顺。”

又一个死者,又是清风堂,这个救人施药的善堂里究竟隐藏了什么,死神接二连三地光顾于此,林善想要告知老死头的事情又是什么,蒙锐不觉一头雾水,心中却是乱麻纠结在一起。

蒙锐仔细观察了葛顺尸体周围,慢慢蹲下身道:“葛顺没有掉进河里,却全身衣衫都湿透了,有古怪。”

“为何你断定他没掉进河里?”文铁树一旁问道。

“葛顺面向河,试问哪一个刚从河里爬上来的人会面朝着河,而且他的咽喉中没有积水,眼眶中也没有浮水,不像是掉进过河里。”蒙锐缓缓道,“那他全身衣衫都湿透了,就让人觉得古怪了。”

“难道是他死后,有人故意往他身上浇水?”文铁树接口。

“有这个可能。”蒙锐道,“只是凶手真如此做,必定要有个理由。这个理由是什么?”

“水能干吗?”老死头在一旁开口。

“水?”文铁树接口就道,“喝、洗衣服、洗澡,不就这些?”

蒙锐突然双眼眸光一亮,道:“味道!用水冲洗掉葛顺身上的味道。”

“味道?”文铁树一头雾水。

老死头望着葛顺身下道:“葛顺像是被人杀死后移尸到河边的,不过他真正被杀的地方应该距离河边不远,仔细找一找。”

三人带着十几个捕快依河边为始端,向周围扩散滴搜寻。

“啊……嚏!”文铁树又打了喷嚏,蒙锐目光一凝,赶到文铁树身旁,在脚下的黄土里发现了一点点红色粉末,捻在手指间嗅了嗅,蒙锐道:“是胭脂粉。而且这个味道很熟悉!”

蒙锐脑袋里倏然闪过那个大街深巷外一闪而过的纯白身影,不由脱口道:“是她?!”

第四章 禁地死偶

护国将军府,她像是一只飞舞的蝴蝶在蒋遥面前翩翩起舞,蒋遥在后面追了她好久,抱住她,让这只就要飞走的蝴蝶落下。银瓶儿一身纯白长裙,转头看着蒋遥笑个不停:“你得逞了,你抓住了我,我跑不了了。”

“你早就跑不了了,自从遇到我。”蒋遥仰面躺下,躺在草地上,倒坠的世界里,那一幢巨大的囚笼建筑在夜风中微晃,银瓶儿看着他,还是说:“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但你爹还没有接受我,你现在就让我这样一个风尘女子进入到将军府,万一被你爹知道了……”

“你要相信我。”蒋遥抓住银瓶儿的双手,“不管是谁也不能阻拦我们在一起。”

“嗯,我相信你。”银瓶儿轻轻伏在蒋遥胸口,用一种微弱得只有自己可听见的声音喃喃说,“但我……不相信自己。”

“你又输了。”费言落下最后一枚棋子,望着蒋琛。

蒋琛摇摇头,说:“我输了。”

“十年前是你教会了我下棋,没想到十年后的今日你却输给了我。”费言良多感慨道,蒋琛道:“我输的又何止是这区区一盘棋,这十年,我输了太多,也习惯了。”

“要不要再来一盘?”费言道。

蒋琛摇摇头,似想说点什么,突然一道冰冷白光划破黑夜的宁静袭向蒋琛胸口,费言正对着窗外,叫一声:“蒋兄,小心!”

蒋琛乃驰骋疆场数十年的上将,如何会轻易被人偷袭。他一个仰观山岳,避开了袭来的白光,白光是一把闪烁锋芒的短剑,快若闪电。饶是蒋琛如此迅速的反应,也还是没有完全避开,只听得“刺啦”一声,短剑划破了蒋琛胸前衣襟,割出一道浅浅的血口,而后直直刺入房内木柱上。

蒋琛胸口火辣辣地疼痛,他望向窗外,寂静的庭院里完全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伺候在外面的蒋勇得知蒋琛遇袭,立即安排府内家丁四处搜查,而后又派人给云州州令庞博送去了消息,庞博第一时间赶来了将军府,随行而来的还有文铁树和蒙锐。

蒙锐第二次进入将军府,直接来到了老将军居住的静月斋。蒙锐远远看到了身姿挺拔的护国将军蒋琛站在静月斋外的庭院里,他身旁站着几人,老管家蒋勇蒙锐已见过,还有一名陌生老者,看举止气度这老者应该就是从圣城而来的蒋琛老友,私下里,文铁树也跟庞博打听过,得知这老者正是当今大世皇朝的外廷侍郎费言,大世基石之一。再过来是一名年轻的男子,腰悬宝剑,左边脸颊上有一道醒目深刻的刀疤,割裂在男子俊朗脸孔上,让本是俊美的年轻男子多了几分凶煞之气。

“他是蒋家大公子,虎冲左庭卫蒋宁。”文铁树小声道。

蒋宁看到了庞博一行人,一双细眉耸了耸,看着蒋勇道:“不过区区一个刺客,我们蒋府难道拿不住,还需要叫这些府衙的捕快来。”蒋宁桀骜地盯着蒋勇,显然怪责于蒋勇。

“无需多言,他们是我叫来的。”蒋琛缓缓道,不顾蒋宁难看的脸色,上前一步对走来的庞博道,“蒋府小事,叨扰了庞大人,有劳了。”

“老将军话说得严重了,保护老将军的安危本来就是卑职的本分,竟然有人敢行刺老将军,卑职定然不能坐视不理。”庞博挥了挥手,“文捕头,你现下就可以去抓刺客了。”

蒋勇在蒋琛遇刺后已将军府各个进出口都派了家丁把守,刺客决计还没有逃出将军府。

文铁树、蒙锐同蒋勇领着一众捕快跟家丁把将军府翻了个底朝天,搜找了整整两个时辰,丝毫没有半点发现。

蒋勇纳闷道:“怪了,所有地方都没有,难道刺客长翅膀飞走了不成?”

“长翅膀定然不会,只是我们还有没搜到的地方。”蒙锐突然说,他盯着不远一个院落,院落破落紧闭的大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道人宽的门缝,一块巨大乌黑色的印记静静躺在铁门上,如似鬼面。

“不行,这院里不能进!”蒋勇挡在蒙锐身前,“这个院落是将军夫人的故居,将军有令,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如果刺客逃进去了怎么办?那刺客险些要了老将军的性命,倘若因此放跑了刺客,蒋管家,你如何负担得了?”蒙锐走近一步,蒋勇微微后退一步。

“有人,门后有人!”文铁树突然惊呼一声,蒙锐和蒋勇同时转头,门内白影一闪,似有个女子身影逃进了院落深处,蒙锐推开了蒋勇,道:“刺客就在里面了,还犹豫什么?老将军怪责下来我来担当。”

蒋勇叹息一声也随着蒙锐进到了院落里,院落中多年未有人修葺,荒草丛生,一条隐约的路径通往院落深处的一幢红色廊房。廊房正堂大门同样敞开了一道半人缝隙,一抹昏黄的光线从里面投射出来。

“他在里面。”蒙锐道,一行人冲过庭院,来到廊房外。蒙锐一把推开了房门,但闻得“嗖”一声,一样黑乎乎的东西扑到蒙锐脸上,蒙锐本能一拳挥出,击在袭来之物的表面。

“喵”——耳边传来嘶声裂肺的吼叫声,蒙锐看到被自己击飞的是一只硕大个头的黑猫。黑猫怨恨地缓缓盯着蒙锐,它整张脸都不见了,只有大块血肉堆在一起,鲜血顺着扭曲的肌肉滴落在地上,恐怖吓人。

“它的脸!”家丁中有人忍不住,转头在门外大吐起来。那黑猫像是也明白了对方人多势众,慢慢退进了黑暗里。

漆黑的堂房里只有最里面有一截燃烧的蜡烛,烛光随着开门后灌入的夜风摇曳,浑浊的烛光不时窜长又变短,文铁树当先走进堂房深处,蜡烛的烛光飘向左边,文铁树的目光也不由随着烛光看去左边,一张变形恐怖的人脸出现在文铁树视线中。文铁树这铁铮铮的汉子也不由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转身冷喝:“谁!”

“出来!”文铁树身后跟上的蒋勇等家丁也大喝,蒙锐跟上来道:“不对劲!”蒙锐丝毫感觉不到面前有活人流动的气息,他大步走到斑驳烛光的阴影处,里面果真有一个人,却是一个假人。

“奶奶的,这是个什么玩意?”文铁树狠狠踢了一脚在假人上,假人乃是木头所做,表面套着一层油皮,不知是猪皮还是什么皮。假人被文铁树一踢,转过半张脸来,这假人没有脸,木头做成的脑袋上只有两个空洞洞的眼洞,还有一个黑咕隆咚的嘴洞,文铁树厌恶地转身离开。随即,在不大的堂房里先后发现了许多没有脸的假人,他们都静静站立在堂房阴冷黑暗的边缘,像是一群守候着死亡的僵尸。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众人身后传来冷喝,蒙锐回头,发现来的正是蒋家大公子,虎冲左庭卫蒋宁。蒋宁身后跟随着几名带刀士兵,蒋宁进入堂房,目光扫视着每一个人,最后目光落在蒙锐脸上,冷冷说:“你们可知这是蒋家的禁地。私闯禁地,你们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吗?”

“大公子,老奴错了,是老奴昏了头!”蒋勇走出来,一张脸已成了蜡黄色。

“不关他事,是我执意要进来的。”蒙锐迎着蒋宁目光,蒋宁冷哼一声,目光轻飘飘落在蒙锐背后弧形刀上。蒋宁笑了起来,陡然,他腰畔的长剑出鞘。

“不可啊,大公子!”蒋勇大叫。

蒋宁长剑如同白色剑云擦蒙锐脸颊而过,却未伤蒙锐分毫。随即,长剑刺向烛光之后,一个白晃晃的人影倏然出现,蒋宁长剑正刺在人影肩膀上。

一身纯白色长裙,竟也是套在了一个假人身上。蒋宁将长剑从假人肩膀拔出,又派遣手下将整座庭院搜寻了一遍,无果。

蒋宁瞟着假人,问蒙锐:“这就是行刺我爹的刺客?哼哼!四大神捕,可真让我大开眼界啊。”

“走。”蒋宁带人离开,蒙锐看了看躺地身穿一身白裙的假人,一股熟悉的香气扑入鼻中,蒙锐叹息一声:“究竟错在了哪里?”

蒋遥松开了捂住银瓶儿嘴的手,气喘吁吁地说:“你要吓死我啊,方才让别人看到你,真就把你当成刺客抓起来了。”

银瓶儿转了个身,问:“怎么了,那我就当刺客好了。”

“别开玩笑了。”蒋遥道,“幸亏我知道院子里有个隐秘的破洞,这才能救你出来,要是让我大哥看见你,当真就一剑杀了你。”

“好了,好了,我以后不乱跑就是了。我只是听到有刺客,好奇才出来的,谁知道碰上了一大群人。”银瓶儿撒娇地躺在蒋遥怀里,在蒋遥搂住她的刹那,她的目光猛地暗淡下去。

就差一点,就可以杀死他,杀死那个夺走了爹娘性命的血凶!银瓶儿轻叹。

静月斋。

“是他们?”蒋琛问。

“有可能。”费言面容焦虑,“可能它们将目标已经落在了你身上,或者还有我。”

蒋琛坚毅的面容渐渐有一丝变化,他握紧的拳头重新放开,看向窗外:“费兄,你还记得西夜狼谷一战吗?当时我们中了敌人的陷阱,被一万西夜铁骑包围在狼谷内,每一个人都以为我们必死。结果……”

“结果我们活了下来。”费言回忆着,面容也有变化,“我又怎么可能忘记,我们当时为了活命钻入野狼藏身的洞穴,再诱引敌人深入谷内,后又配合支援而来的友军放火烧了狼谷,活活烧死了一万西夜铁骑。那是何等地大快人心啊!”

蒋琛道:“如果当时是我们的宿命,那么今天又何尝不是呢?”

费言看着蒋琛,点头:“我明白了。”

第五章 死神靥

九月初四,宜解除 平治道涂,忌入宅。

蒙锐的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眼袋,他已经陪着老死头在黑屋里待了整整两天。文铁树看到了蒙锐,蒙锐已然听说了,问:“第四人?”

“是。”

第四名死者是一名少妇,死在自己家中。少妇的家在云州城芙蓉街尾,同样是被一剑刺穿了胸口,少妇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神情,显然凶手用剑杀人只用了短暂的时间,让死者根本没有时间感受到死亡的痛苦和恐惧。

“死者王李氏,那边是死者的相公,王举。”文铁树同蒙锐说道,王举已经哭得不成人样。

文铁树询问王举。原来王李氏自去年生了孩子后身体一直孱弱,年前也总吃些养身的药,一来二去,这家里也没了存积,王举为了能继续给老婆买药,九月初三一早就去了林城的亲戚家盘借,等傍晚回家时就发现老婆死在了家中。

文铁树早已派人查过,王举所说都属实,一时又没了头绪。蒙锐问王举道:“你方才说一直买药给你老婆治病补身,是从哪里诊治的,又从哪里买的药?”

“清风堂。”王举道。

“还是清风堂。”文铁树道。

老死头看到刚送来的王李氏尸体,只是眼皮子抬了抬。半个时辰后,老死头慢悠悠走过来,对蒙锐、文铁树两人道:“这具尸体跟前面三名死者是死于同一柄剑下,切口深度几近相似,可判断凶手是同一人。”

蒙锐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长吁一口气道:“林善、李福是死在清风堂,葛顺是死在河边,而王李氏死在自己家里,究竟凶手为何要杀他们几个人?”

“文兄,帮我调查一下葛顺还有李福家里的情况,越细致越好。”蒙锐似是想到某些苗头,道,“还有,我昨晚嘱咐你的事,怎么样?”

“放心,我已经派了兄弟守在将军府外,只要看到有年轻女孩从将军府里出来,立马回来捎信。”文铁树摸了摸头,“但我不明白,为何要在将军府外守一个年轻女孩。你又怎么知道有女孩会从将军府里出来?她又是谁?蒙兄,何不讲明白一点。”

“我是想说明白,但现在我脑袋里也画满了问号。”

“捕头,有了,有了!”黑屋子外气喘吁吁跑进来一名捕快,文铁树问:“什么有了?”

“有……有年轻女孩从将军府出来了,小豆子盯着了,我赶回来报信。”

文铁树转脸看向蒙锐,道:“还真有啊。”

蒙锐和文铁树一个时辰后来到了云州城郊东莲村一户庭园外,庭园内布置雅致,一座三层雕木阁楼现身在庭园内,阁楼下种满了一路的白色梦影花,花香灼灼。小豆子藏身在庭园旁的树林里,眼见着白衣女孩走了进去,再没出来。

“进去?”文铁树问蒙锐。

“当然,要不来这里干吗?”蒙锐说得干脆,他走到庭园外,敲响了庭园的红色大门。片刻门开了,开门的是一名六十岁左右的老妇人,老妇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蒙锐等人,等她看清楚蒙锐身后跟着几名捕快后,不由脸色变了变,问:“你……你找谁?”

“我找一名穿白衣的女孩。”蒙锐道,“你可以告诉她,将军府的朋友想要见见她。”

“好,你等等。”老妇人重新关起门,没多久,门吱呀呀重新敞开,老妇人道:“我们家小姐在楼上等你,但她说只见你一个。”

老妇人的话是对蒙锐说的,蒙锐笑了笑:“好,那就我自己去。”

蒙锐随着老妇人进入到庭园里,一路的梦影花随着秋风微微摇晃,像是许多幼童的脑袋,花径尽头便是阁楼。

蒙锐走进阁楼,老妇人让蒙锐一个人上二楼,自己转身就走了。蒙锐上了二楼,二楼空空荡荡地没什么家具,只有几面巨大的白幔吊在梁顶,一名纯白色衣裙的女孩就盘膝坐在垂地的白帆上,白帆在她身下微微随风动,如同仙子降临。

女孩看着蒙锐道:“我叫银瓶儿,但我却不认识你,更加不知道你何时成了我的朋友。”

“抱歉,我是想减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蒙锐道,“我这次找银小姐,是有事想问一问你。你看一下这个。”蒙锐掏出了一个小纸包,纸包里面有小撮粉红色粉末。

粉红粉末香气,跟此时银瓶儿身上的胭脂香一般无二,蒙锐道:“最近云州城接连发生了几起命案,而这胭脂粉是在其中一名被害者尸首周围发现的,有可能是从凶手身上遗落。但州府派人在云州城找寻了几天,都没有找到拥有相同气味的胭脂粉,却唯独银瓶儿小姐身上的香气跟它一模一样。我想问一下银小姐,你的胭脂是从何而来?”

“呵呵,这位官爷,你不会认为是我杀的人吧?”银瓶儿笑了,“女孩子的胭脂粉来源通常只有两个,一个是自己买,另一个就是别人送。”

“我属于后者。”银瓶儿道,“因为我平时最喜欢梦影花,所以这胭脂粉里加入了少量的梦影花瓣,梦影花种植繁琐且价值昂贵,一般的胭脂摊上当然是买不到的。”

“谁送给你的?”蒙锐接口问。

“护国将军府蒋家二公子,蒋遥。”银瓶儿说得明白,“只是区区一瓶胭脂粉,就断定某人杀人,官爷不觉得不妥吗?”

“我没说有胭脂粉的人就一定是凶手,但至少他有可能帮我们找出真凶。”蒙锐看着银瓶儿的脸,少女的五官精致,吹弹欲破。蒙锐对银瓶儿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尤其是某一瞬间掠过的目光,蒙锐道:“银小姐,你常去将军府?”

“是。”银瓶儿轻笑,“蒋遥喜欢看我跳舞,所以我总会去将军府跳舞,但每次去都是偷偷摸摸的。”

“为什么偷偷摸摸?”蒙锐问。

“因为我不配。”银瓶儿再笑,笑容变得有几分苦涩,“那扇门,我不配进。”

蒙锐本想再问几个问题,但觉得气氛有些古怪,当即也就告辞离开了银瓶儿。

蒙锐回到州府后,刚回到自己的客房,身后突然冷不丁地伸出一只手,蒙锐猛地转身,身后一张硬邦邦的脸,蒙锐看到他,诧异道:“蒋管家?”

蒙锐身后的人正是将军府总管蒋勇。蒋勇小声道:“蒙捕头,我有些事情,想来想去还是要来跟你讲。”

蒙锐看着蒋勇犹豫再三的神情,心里有一丝异动,道:“蒋管家,请讲。”

“这里不合适说,你跟我来。”蒋勇跃出州府后院低檐,蒙锐紧跟着也出了州府。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树林深处,蒋勇停住了脚步。

“关于林善之死,有些事情我藏在心里好久了,一直没敢讲出来。”蒋勇道,“林善死之前,曾经跟二公子大吵过,而且他们不止吵了一次,之前也经常吵架。至于为了什么争吵,我不知道,但有一次我听到林善说,就算我死了,这个秘密也不会藏住。”

“我想……或许……”蒋勇欲言又止。

“你想说是蒋遥杀了林善。”蒙锐替蒋勇说出来,蒋勇沉声:“二公子性情古怪,整天窝在房中不出来,我是担心。”

蒙锐缓缓点头:“蒋遥的确有可疑。但我不明白,为何你突然来找我说这些。”

蒋勇脸色变化,许久才说:“林善死后,已经死了三个人了吧。”蒋勇顿一下道,“我不想成为下一个。”

“明白了。”蒙锐点头。

蒙锐离开了黑树林,但蒋勇却依旧静默如同一尊黑暗里的雕塑。许久之后,黑树林深处飘出一阵人语:“他相信了?”

“是。”蒋勇望着树林深处那片黑暗,道,“按照您吩咐的,全做了。”

“好,很好。”尖锐的阴冷笑声,蒋勇的目光眯成一道缝,他的世界里,一张带着死神面具的人正一步步走向他。

第六章 死亡之中的端倪

九月初五,宜祭祀、治病,忌坏垣 扫舍。

凶神宜忌:月煞。

寅时刚过,蒙锐在睡梦中闻到了一缕熟悉的幽香,一个纯白身影拖着长长的水袖出现在梦境里,起舞、飞扬,白色的长袖落下,落在蒙锐的脸上,蒙锐从白袖中间看到了她的脸,满脸的黑血涌出,淹没了她的一切。

“呼!”蒙锐坐起来,额头上涔出了冷汗,倏然,他发现房间里还坐着一个人,一双浑浊的眼睛在黑夜里滚动,他看着蒙锐,长吐一口气:“你的梦做完了。”

“你知道我在做梦?”蒙锐从床上坐起,看着这人。这个人当然就是神出鬼没的老死头,老死头点头:“你眼皮跳动的频率,喉头滚动的次数足以说明你正在经历着一个梦境。”

“好了,随便你怎么说。你深更半夜跑到我屋里来干什么,像鬼一样。”蒙锐道,老死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因为我没有房间,所以只能来你的屋子。”

“给忘了,本来给你安排了房间的,但文兄那边看你这几天都待在黑屋子里一直没出来,也就把这事给忘了。这事是我的疏忽,也难怪您老作弄我。”蒙锐笑说,老死头摇头:“不,你们做得没错。活人的房间我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住一次,所以留与不留没什么区别。我来你房间也是为了来告诉你,我在第三具送来的尸体上找到了一点有用的东西,你跟我来看一下。”

黑屋子,依旧是黑咕隆咚的,即便蒙锐点燃了两盏油灯,照样是阴气森森,冷风袭面。老死头站在靠近左边墙角的一张石床旁,掀开尸布,露出了尸布下的冰冷死尸。

死尸正是清风堂伙计,葛顺。蒙锐屏住呼吸,他的目光从葛顺的脸上转到葛顺的喉咙上,喉咙被切开了一个小口子,黑红色的血肉翻了出来,蒙锐觉得肚子有点翻涌。

老死头捡起死尸旁边银盘子里的一样东西,道:“我在第三具死尸的喉咙内侧血膜边缘找到了它,你看看。”

蒙锐睁大了眼睛,银盘子里的是一小块纯白色的绢布,大概有大拇指大小,中央部分似绘制着某样图案。蒙锐将小块绢布看了几遍,有了新的发现,在类似图案的边角有几枚颗粒微小的物质,盐白色里带着一点淡淡的粉红色,蒙锐沉默了半晌,突然道:“这是……”

“胭脂。”老死头浑浊的目光也盯着那微小的颗粒,“这应该是葛顺反抗时抢走了凶手的绢布,塞进了自己嘴里,凶手杀死葛顺取回绢布时,绢布不慎被葛顺牙齿勾破了一小块,而这小块的绢布就被葛顺吞咽到了喉咙里。”

“那拥有这绢布的人,就是凶手。”蒙锐道,老死头没说话,表示默认。

“这一条从死亡之中得出的线索,足可让凶手无所遁形。”蒙锐微微摇头,“难怪黎斯曾经跟我说,若有老死头,如得一宝。”

“该说的都告诉你了,你要拍的马屁也拍完了,你该走了。我要睡觉了。”老死头对蒙锐道,老死头将葛顺的尸体重新盖起,走到旁边一张石床上和衣躺了下去。

“好。”蒙锐也知道这几日老死头没日没夜地在尸体上找线索,极其辛劳,他悄悄退出了黑屋子,将黑屋子的门掩住。

蒙锐拿到了老死头提供的重要线索,而文铁树一大早就找蒙锐来了,见到蒙锐道:“蒙兄,昨天按照你的意思去了葛顺和李福家,结果发现葛顺的母亲先前旧疾复发,是心疼病。而李福的孩子前两天得了肠澼。”

“心疼病、肠澼,还有王李氏的妇身病,都有病,而他们就诊的医堂也都是清风堂。”蒙锐摇头说,“实在不明白,为何要杀死三个去看病的人。”

“是啊,莫非是个疯子所干不成,去医堂杀看病的人,估计也只有疯子才有这种禽兽行径。”文铁树想起被杀死之人的一幕幕,气愤说。

“也许,除了都去清风堂就诊外,我们还疏忽了他们之间的某种联系。”蒙锐低头道,“但究竟疏忽了哪一点。”

“若凶手杀人动机同病无关呢?”门外慢悠悠传来一人声音,却是老死头,老死头依旧是一双浑浊朦胧的双眼。

“同病无关……”蒙锐眼中闪烁一缕异样光芒,他倏然站起身道,“药方!”

“他们三人都应该带着病诊药方,但死后却都没有发现。竟然疏忽了这个!文兄,叫兄弟去三人的家里,再重新仔细搜查一遍。”蒙锐道。

三个时辰后,捕快们都回来了,李福、葛顺和王李氏的三张诊病药方果然都不翼而飞了。蒙锐坐定,像是摸到了某个线头道:“凶手杀人,莫不就是为了药方?”

不多会,文铁树也回来了,他见到蒙锐忙不迭地说:“蒙兄,我刚从清风堂回来,葛顺、李福还有王李氏三人都是在八月三十一日下午,未时到酉时这两个时辰之间去清风堂拿的药方。而据清风堂一名伙计回忆说,是林善亲自给三人开的药方,没让任何人过手。”

“林善亲自开的药方,那林善在八月三十一日还干了什么?”蒙锐问。

“我也问到了,那天林善一大早就去了护国将军府给蒋家二公子看病,待回到清风堂就已然是未时了。”

“又是蒋家二公子。”蒙锐道,“难道林善的死,还有其余三条人命真的是这个蒋遥所害?”

蒙锐转脸看向文铁树,道:“我们要再去一趟护国将军府。”

文铁树跟庞博大致说了案情,庞博这次倒是麻利,很快就安排让蒙锐、文铁树带捕快去往护国将军府。路上,文铁树压低了声音对蒙锐道:“蒙兄,已经传下话去了,那最后一名拿到林善药方的人已经悄悄回到了云州,我们的捕快正在暗中保护他。”

“好,尽量多安排一些手下保护他,我不想再出现第五个受害人。”

文铁树叹道:“希望尽早将真凶缉拿,不要再有无辜之人丧命了。”

第七章 洞破玄机

护国将军府,蒙锐在府门口又见到了蒋勇,蒋勇的脸色很差,本就蜡黄的脸色更添加了几分死气,蒋勇道:“请跟我来。”

这是蒙锐第三次来到将军府,大约走了一炷香时间,蒋勇突然停住了,蒙锐诧异地顺着蒋勇目光看去,前面一人挡在了路中央。未时之后的日光明媚,但落到这个人脸上,却都转变成了白丝丝的寒气。轻甲宝剑,这人间冰寒公子,不是左庭卫蒋宁,又是哪个?

“大公子,你怎么在这里?”蒋勇问道。

“你滚开!”蒋宁冰冷目光跳过蒋勇,盯着蒙锐,冷冷道,“你这次来,是要拿我弟弟?”

蒙锐淡淡一笑道:“二公子的确有嫌疑,所以想请他回州府一趟详作调查,或可以澄清自己。”

“好笑!”蒋宁冷笑,“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无用捕快也想拿我将军府的人,即便是我弟弟杀了人,也自有将军府来处理,你们还没这个资格。”

“请左庭卫说话注意口气。”文铁树脸色变得很难看。

“哼,看到我脸上这道刀疤了吗?”蒋宁冷笑,“这是三年前,白楚余孽侵我云州边境,我率左庭部厮杀三千贼兵时所留下的,那一战我左庭部死伤了五百人,当时你们这些正义凛然的捕快在干吗?捉贼还是捉奸?”

“你……”文铁树气得说不出话来。

“少将军英雄,但无论战功如何彪炳,国法同样威大如天。少将军莫不是想欺国法而罔顾所为吧。”蒙锐的语气也变得冰冷起来。

“少跟我提什么国法,总之今天你休想带走我弟弟!”蒋宁手中“铮”的一声,宝剑出鞘,然后从蒋宁身侧蹿出了一队身着甲胄的士兵,将蒙锐等人包围。

“蒋公子想做什么,杀了我们?”文铁树将自己一根铁尾虎鞭拿在手里,对峙道。

“若听我话就赶紧滚,否则……”

“畜生!”暴喝声倏地传来,铁青着一张脸的蒋琛出现了,身边是费言,两人脸色都是凝重。蒋琛双眼圆瞪,对蒋宁道:“你这个忤逆子,你可知国法如天,你究竟想干什么?杀朝廷捕快,你这不是救你弟弟,是在害他。”

蒋琛神情激动,高举一只手似要掴蒋宁耳光。蒋宁目光转到蒋琛脸上,目光中带着一抹难以理解的神情,咬牙道:“你为了那个废物儿子,要打我?

“这些年来,为蒋家流汗洒血的是谁?不是那个只会缩在龟壳里的风雅二公子,是我!你的大儿子,蒋宁!你从来都不正看我一眼,哪怕我真的战死在了沙场上,你的心里也只有那个废物,对不对?”

蒋琛的手落下,一双老眼目光纠缠,面容凄苦道:“我错了,不是蒋遥的错,也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蒋宁转过头去,冷然道:“我不想他们带走蒋遥,是不想让将军府名誉受损,不想让外人决定蒋家人的生死。但既然你都不在乎,这事我不会再管。”

蒋宁带着他的护卫队离开了,蒋琛身形晃了晃险些跌倒,一旁费言扶住,小声在他耳边安慰。蒋琛看向蒙锐道:“蒙捕头,若蒋遥犯了错……一切将以国法论。”

“老将军。”蒙锐对于蒋琛,心中充满尊敬和钦佩。

蒋遥的庭院里,那幢囚笼一样的房屋静静漂浮在空气里,黑色的锁链遍布在短柱同房屋墙壁之间,像是无数打不破的枷锁。

“二公子没在这里。怪了,白天他几乎不出门的,今天去了哪里?”蒋勇从怀里取出一块白手帕擦了擦额头汗水,摇头道。

“既然不在,文兄就留在这里搜集物证,至于二公子的去处,我或许能知道。”蒙锐看着蒋勇,慢慢说。

云州城郊,东莲村,酉时。

蒙锐嗅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气,庭院的门半掩着,蒙锐留其余人在庭院外,他自己一个人走进了庭院。一路芬芳绽开的白色梦影花,朝着蒙锐微微颔首。

阁楼二楼,一个人盘腿坐在白色帆布上,望着走上楼来的蒙锐,笑脸道:“又是你,你来得真快啊。”

白色帆布上盘坐的正是蒋家二公子,蒋遥。他面前一壶酒,已经见底,蒋遥脸上带着几分酒意,缓缓爬起身说:“我本想等她回来,结果等来了你。哈哈,算了,你想抓我?”

“林善、李福、葛顺、王李氏四条人命同你有关,我需要你去一趟衙门。”蒙锐声音平静。

“原来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蒋遥点头:“好,我跟你走。”

将军府,静月斋。

蒋琛紧闭双眼,面前香鼎烟雾袅袅,费言道:“据庞博送来的消息,好像清风堂林善等人的死,蒋遥有很大嫌疑,而且,那个神捕蒙锐已经拿到了一些证据。蒋兄,如何是好?”

“自从十几年前那场悲剧后,蒋遥就成了这种模样……但我还是不希望是他。”蒋琛忽地睁开双眼,“林善,这个人好像从十几年前就开始进出将军府了,而且死了这么多人,费兄,你说会不会是……黑夜。”

“黑夜?”费言脸色一变,但又摇头道,“不像是。林善只是云州城大夫,至于死的其他那些人更是些微不足道的人,这些人怎么可能成为黑夜的目标。”

“或许,它们想借此除掉我。”蒋琛叹息一声,“多年的孽债了,到偿还的时候了。”

云州城府衙,蒙锐将蒋遥送入大牢,很快有人传来了文铁树的口信。蒙锐心中一阵激动,按照文铁树嘱咐来到了黑屋子。黑屋子里,文铁树跟老死头端坐石桌两角。

“才来啊,等你半天了。”文铁树指着摆在石桌上的一张白纸道,“喏,这就是八月三十一日,除了李福、葛顺、王李氏外,最后一张由林善开出的诊病药方。说来也是这位老兄命大,这几天回到了老家去养病,否则他很可能就成为药方杀手的第五个目标。”

“这人患有顽疾风湿痛,林善开的方子以止痛理脉为主,开的几位药也是中规中矩,没什么不妥。”老死头虽然平日里同死人为伍,但年轻时也投入过诸如“神针游医”徐妙儿、“不死老医”史骨等昔日名医门下,这等诊病判方的路子自然也难不住他。

“方子是没什么不对,只是这字有些怪异。”老死头找来一支墨笔,摊开药方,将其中两个字圈注了起来,分别是“松节”和“寻骨风”这两味草药中的“松”、“骨”二字。

老死头道:“方子中所有的字都是左右、上下落笔,只有这‘松、骨’二字是笔走偏锋,是由右向左、由下而上落的笔。”

“这莫非是林善故意而为之,为的就是将他隐藏在药方里的秘密透漏给我们。”文铁树一阵兴奋,但随即又托腮道,“但是这‘松、骨’二字,又是什么意思?”

“单独看这两个字的确看不出来,看来要将剩余三张药方都拿到手才有可能破解出其中的奥秘。”蒙锐惋惜说,“但可惜的是,那三张药方现在早已落在了杀人真凶手里,找出来更不可能了。”

“慢。”老死头突然道,“蒙锐,你可还记得在清风堂我传递给你看的那两本册子?”

“记得。”蒙锐回忆说,“一本账簿,还有一本药材进货目录……前辈,你是说?”

老死头浑浊的目光霎时射出一道亮光,缓缓点头:“既然林善感受到危险,将秘密以逆向字体藏于四张药方里。那他也有可能为了万无一失,而利用同样的法子将秘密藏在别处,譬如那个本子里。”

“不错,我当时看到那进货本子就觉得有些不妥,但一直没想明白。现在想想,极有可能那本子上也藏着某些逆向字体。”

“既然知道有线索,你们还愣在这里干吗?”老死头坐在桌子上,看着两人。

“对,文兄,咱们走。”蒙锐拉着文铁树冲出了黑屋子,剩下的老死头则重新捡起药单,盯着白色的纸片,纸片底角洒落着一些细细的墨点,似是林善在写这张药方时,十分匆忙。老死头喃喃似说给某个不存在的人听一般,道:“为何我还觉得有一块石头压在胸口?”

老死头回首,看向黑屋子深处的某个地方:“师弟,难道你还有话要对我说……”

蒙锐和文铁树将药材进货的本子从清风堂取回州衙,又带回了林善的大徒弟,将大徒弟安排在偏堂。三人回到了黑屋子,按照老死头的建议,在八月三十一日的药材进账记录中,找到了包括松骨在内的八个逆向字体。而再往前查询,字体却都完全正常了。

“松、骨、牛、仙、虫、月、伏、木,这八个字。”蒙锐道。

三人观看了一会儿,还是云州本地人的文铁树首先发现了苗头,忙道:“松加月,莫不是指云州城外北五里的松月山?”

“对了,对了,还有这牛加仙,松月山背山后面有条河,就叫牛仙河,据说曾经是牛魔王饮水的地方。”文铁树忙不迭地说。

“《伏虫》,这是三百年前神医商陆所遗留下来的医书。”老死头也道。

“松月山、牛仙河、伏虫古书,八个字中六个有了解释,那剩下的‘骨、木’呢?”蒙锐道,三人思绪了好久都没头绪,蒙锐让文铁树将林善的大徒弟叫来,大徒弟十分老实,待蒙锐问到“骨、木”两字,他想了半天突然一拍脑袋道:“是松月山!”

蒙锐、文铁树脸上同时一喜,蒙锐紧接着问:“松月山跟这两个字有什么关系?”

“呃,师父有时候会自己上山采药,大多就是去云州城外的松月山中采药,有时一去多日,为了可以方便在山中采药,师父就找人在松月山脚修葺了一座草堂,取名骨木斋。但这几年师父很少采药了,也就很少去骨木斋了。”

“骨木斋是不是也挨着牛仙河?”蒙锐问,大徒弟点头说:“没错,师父在骨木斋种了不少草药,所以要离着水源近一点。”

“这就对了。”蒙锐遣走了清风堂大徒弟,自信道,“林善留下的秘密应该就在松月山脚、牛仙河畔的骨木斋里,跟那本《伏虫》古书有关。”蒙锐总结出思路,老死头点了点头,文铁树一脸兴奋的说:“那还等什么,我连夜就派兄弟去。”

“好。”蒙锐想了想又道,“文兄带兄弟去,我留下看着蒋遥。至于庞博那边,先不要知会他,等明天堂审再说。”

文铁树点了点头,火急火燎地叫兄弟们去了。

“明天,一切都将水落石出。”蒙锐缓缓道,头顶夜色独自飘摇。

第八章 双子双生,双开双落

九月初七,宜祈福、求嗣、入殓,忌出行。

凶神宜忌:血支。

卯时刚过,天地刮起了大风,一片昏昏沉沉,蒋遥的眼神里游荡着无法说清的没落和孤独,他盯着牢房中的天口看了许久,直到有丝丝阳光洒进大牢的深处,蒋遥喃喃地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蒋遥。”一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呼唤,蒋遥回过头,看到了梦中寻她千次万回的人,银瓶儿。银瓶儿的脸色也很差,双眼中挂着血丝,样子像是哭了整夜。

“来了,瓶儿。”蒋遥笑说,像是往常一样。

“嗯。”银瓶儿望着蒋遥,蒋遥咧嘴逗了逗她:“你的样子好憔悴,是不是念我念的?”

“你还在耍嘴。”银瓶儿咬着嘴唇道,“昨天我看到你了,但我没勇气走出来……蒋遥,你怪我吗?”

“为什么要怪你?”蒋遥笑了,“如果我知道了爱恋多时的人竟是个杀人凶手我也会退却千里,比你厉害得多。”

银瓶儿摇头:“我不是怕你牵累我。而是,而是我不知怎样面对你。蒋遥,那些人真的是你杀的?”

蒋遥淡漠地笑笑:“杀了,没杀,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能清楚的一点是,我犹不如那些死人,至少他们解脱了、不再痛苦了,而我的世界依旧支离破碎地痛。双手沾满鲜血的爹、冷漠如同仇人般的哥哥、还有……多年前,在我面前慢慢死去的娘,这些是我世界的全部。

“我想逃,却没有逃跑的勇气。”蒋遥微笑,笑容甜美宛如幼童,只是他的笑容已让银瓶儿泪满衣襟。

银瓶儿双眼落泪,道:“蒋遥,其实有一个秘密,我一直瞒着你,我不知道如何跟你开口,更怕会让你难过。但现在,我必须要告诉你。

“其实当初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是为了……”银瓶儿紧紧咬住嘴唇,鲜血涔了出来。

“报仇。”蒋遥突然接口,银瓶儿吃惊地看着蒋遥说:“你怎么会知道?”

蒋遥伸出一只手摸着银瓶儿落满泪水的脸颊,道:“傻瓜,即便你可以瞒得住我,却瞒不了你自己的心,拥你睡时你已不知多少次在梦中轻轻喃语着这两个字——报仇!”

“是,我就是为了报仇才接近你的。而我的仇人就是你爹,蒋琛。”银瓶儿面容变得苍白如纸,“十多年前,蒋琛率军被围西夜狼谷,他为了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从谷内村子里抓来了几百村民,让他们穿上戎装,将西夜虎狼军引入狼谷最深处,而他们自己则藏在狼洞子里逃过一劫,但那些乔装成士兵的狼谷百姓最后都被西夜军堵在了狼谷谷底,一个都没有活着回来。那里面……就有我的爹娘,还有我所有的亲人。我当时躲在一块巨石后面,看到西夜的士兵满身鲜血地从谷底走了出来,那些血……红得刺眼,红得让人心碎。

“离开狼谷的那一刻起,我也用鲜血在我心底刻下了两个字,报仇!我要让夺走我血亲的人,血债血偿。”银瓶儿身体剧烈颤抖,“这就是银瓶儿的故事。蒋遥,你还能喜欢我吗?喜欢一个从开始接触你,就满心仇恨的女子。”

“我不关心你为了什么接触我,我只在乎你现在。”蒋遥目光微笑,“现在,你的心中有我,足够了。”

“你不恨我?”

“我们都是战争铁蹄下的牺牲者。他们攻城掠地失去的是生命,而我们失去的是亲人、幸福和欢笑,我如此、你亦如此,我又有什么资格怪责于你?”蒋遥对视银瓶儿的双眼。

“我会杀了你爹。”银瓶儿悲伤道。

蒋遥面部微微抽搐了一下,他轻轻从牢内伸出手,搂住了银瓶儿,低低在她耳边喃语了几句。银瓶儿缓缓站起身,再没有看蒋遥一眼,从大牢里走了出去。

蒋遥望着银瓶儿离开的背影,对着大牢深处某个角落道:“出来吧,既然已经来了。”

“你知道我来?”一个挺拔的身影缓缓走出大牢阴影里,面如冠玉,脸颊中间有一道硕大的刀疤,蒋宁。

“若非是你,银瓶儿又如何能买通狱卒进来见我这一面。”蒋遥缓缓说。

“哼,虽然有你这般懦弱的弟弟让我觉得丢脸,但你毕竟还是蒋家子孙,跟我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二十年,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蒋宁目光落在蒋遥脸上,“爹不会插手你的案子,而据我所了解的情况看,对你十分不利。”

蒋遥似并不关心自己即将要面对怎样的困境,他望着蒋宁,像是多年前小的时候一样:“蒋宁,我们多久没在一起平静地说话了。一年、两年……十年,我已经不记得了。是否在你心中,我真的就那么懦弱,那么一事无成,只会龟缩在爹的庇护下而让你觉得愤怒,甚至仇视。”

蒋宁看了一眼蒋遥,摇头说:“我对你的看法有那么重要吗?”

蒋遥笑了笑:“还记得十一年前吗?那个暴风雨的夜晚,我们两个偷溜到后山去玩,等晚上回来时,看到了娘躺在一地的雨水里,鲜血从她胸膛汩汩冒出,娘张着嘴想要对我们两个说话。你当时跑开了,而我走了过去。”

“别说了。”蒋宁脸色铁青,似不愿意回忆起这段过往,“娘的死我又怎么会忘记,只是这段过往我不愿意再想起。”

“没有忘记。”蒋遥看着蒋宁,“那你还记得娘活着时总爱对我们说的话吗?”

“什么话?”

“她的愿望。”蒋遥缓缓道,“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建一幢房屋,不需要很大,可以容纳我同你,还有娘,没有杀戮、没有仇恨、没有伤痛,有的只是岁月平静安详地流逝,流逝到我们都长大成人。”

“那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空想。”蒋宁不自觉摸了摸脸上的刀疤,“现实总是残酷而血腥的。”

“但娘不那样认为,她有着一个母亲固有的执著。直到她生命消散的刹那,我还是可以从她眼睛里看到她对我们的留恋。我无力挽留她的离开,唯一可以为她、也为我自己做的,就是尽量去实现她的梦想,建一幢房屋,保护我……也保护你。

“我做了。”蒋遥淡淡地笑着,“我建造了一幢房屋。但我的力量孱弱无法说服你住进来,我只能一个人龟缩在这幢房屋里,从里面看着你一步步走向杀戮和血腥,如同爹走的路一样。慢慢的,你进不来,我也无法再出去,这幢房屋对于我已经不再是保护,而变成了囚笼。

“蒋宁,如果再有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你会住进我的屋子吗?”蒋遥声音里带着一抹无法控制的起伏,蒋宁深深看了一眼蒋遥,转身道:“我走了。”

蒋遥看着蒋宁的步伐变大,远远地道出四个字:“哥哥……保重。”

蒋宁走出大牢,仰首望着头顶穿破黑暗的光明,轻轻道:“会吗……但时光已永不可能回头了。”

巳时,天色阴沉得厉害,像是漂浮着一块巨大的铅块,随时可能从天际砸向地面。

文铁树如释重负地回来了,庞博开堂过审。

蒙锐一旁静听,庞博开堂将蒋遥押了出来,随即由文铁树将证据一一表呈上来。云州州衙外聚集了大群的云州百姓,大家都好奇蒋遥这位护国将军的二公子究竟犯了何罪。

从葛顺喉内发现的梦影花粉的胭脂、清风堂伙计录下的口供一一被摆在了大堂上,加之蒋勇的人证,证明蒋遥同林善曾有过激烈的话语冲突,证据一一将药方杀人案的真凶指向蒋遥。文铁树刚待要拿出新的证据,蒋遥突然道:“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杀了林善,也杀了其余三人,都是我做的。”

州堂上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蒋遥看着所有人的眼光,笑道:“你们傻了?我说是我杀的人,你们有证据,我认罪了。还等什么,画押吧。”

文铁树看了一眼庞博,庞博点点头,蒋遥画押了,开堂还没出一时三刻,这案子已经了结了。

蒋遥被重新押回大牢,待刑书送上圣城勾审,蒋遥便会被杀头处决。

“庞大人,这样结案是不是有些草率,毕竟蒋遥杀林善等人的动机还没列明。”文铁树找到庞博道。

“好了,好了,既然已经都认罪了,多一事不若少一事,而且蒋家二公子是出名的怪人,跟疯子一样,杀人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庞博道。

文铁树无法,只得跟蒙锐去找老死头。老死头还呆在黑屋子,对着满屋子的尸体。蒙锐看着两眼直勾勾的老死头,拍了拍老死头肩膀问:“前辈?”

“干吗?我还没死。”老死头眼珠子转了转,文铁树笑了:“我还以为老前辈在黑屋子里待得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我还没那么高深。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老死头认真地说。

“什么问题?”蒙锐道。

“怎样能跟一个死人见一面。”老死头一字字说得明白,文铁树对着蒙锐摇摇头,小声嘀咕着:“我看,果真有点走火入魔了。”

“捕头,捕头!”门外响起了喊声,文铁树听声音不对,立即开门,门外捕快道:“捕头,大事不好了。虎冲左庭卫蒋宁劫了大牢,救走了杀人犯蒋遥,现在蒋宁正朝后堂来。捕头,咱们要不要躲躲?”

“躲?躲什么躲!”文铁树一张脸气得通红,拳头握得咔咔作响,大声道,“蒋宁,你真当我云州衙门无人不是,好,我就会会你!”

“不用你会我,我自己来了。”蒋宁一身甲胄,一柄宝剑握在手中,看着文铁树跟蒙锐,“我不是劫狱,只是放走无辜的人。”

庞博也赶来了,满头大汗地隔着蒋宁有段距离道:“少将军,你这是要干什么。有事可以慢慢商量,这是何必呢?”

“大人,他这是劫狱,你还跟他商量个鬼。”文铁树气极了,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了,当机立断地说。

“你耳朵聋了?我说了不是劫狱,只是放走无辜的人。”蒋宁缓缓道,“而且,我已将林善之案真正的凶手送来了。”

“真正的凶手?”文铁树看了看,大声喝问,“谁?”

“我。”蒋宁这一个字落地,在场的人都已静默无声。

第九章 错生眩鬼

“你开玩笑吧?”文铁树显然搞不清楚蒋宁究竟想说什么,蒋宁倏然出手,一柄长剑在文铁树还没有任何反应的瞬间就已经贴上了他的脖颈。

蒋宁冷冷道:“现在你还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你……”文铁树断然无句。

蒋宁收剑,随即解开身上盔甲,说道:“林善四人皆是死于剑下,但蒋遥自出娘胎开始就没有摸过剑,而且他身体孱弱,常年卧病,又怎么有能力持剑杀人。”

“这倒是。”文铁树点头说。

“所有人都是我杀的,战场上我已杀成千上万的贼子,多杀这几人又有何难。”蒋宁将宝剑扔在地上,“还发什么愣,还不抓我进大牢。”

“这……”文铁树有点蒙了,他看看庞博,庞博更是两眼瞪大了望着蒋宁,不知该怎么办。蒙锐嘴唇动了动,似要说话,一只手轻搭在他肩头上。

老死头的话悄悄传来,只有一个字:“等!”

等,等什么?蒙锐闭紧了嘴。不久,蒋宁听到身后有异响,蓦然回头,却是蒋遥。蒋遥脸色苍白,拖着几乎跑不动的身体来到蒋宁身旁道:“蒋宁,你在做什么?根本同你无关,你为什么要替我顶罪……人根本就是我杀的!”

“废话,已经救你出了大牢,就应该远走高飞。人就是我杀的,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蒋宁冷冷道,“还不快点滚,难道你也想看我坐大牢的样子。”

“哥!”蒋遥突然叫了一声,蒋宁的身体晃了晃,蒋遥抱住蒋宁,“哥,我知道你想保护我,我知道,但我不能为了活命,让我自己哥哥去死!我做不到,做不到啊!”

蒋宁贴近蒋遥耳边道:“这许多年来,一直是你想保护我,就这么一次,让我来保护你吧。”

“不,绝对不行。”蒋遥猛地捡起地上的宝剑,面向蒙锐,满脸泪痕地说,“蒙捕头,人真是我杀的,葛顺身上的胭脂粉就是他反抗时我不慎洒在他身上的,林善也是,所有人都是我杀的。你放了蒋宁,抓我!”

“滚!”蒋宁拉回蒋遥,冷喝道,“就凭你,能杀谁?”

蒋宁同蒋遥互相争执,州衙后堂的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像是看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一幕,因为他们的瞳孔中,映射上去的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文铁树感觉头皮发寒,他听到从蒋宁口中发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一个声音是蒋宁,而另一个声音竟是蒋遥。

两个声音、两兄弟,却只有一个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庞博无比诧异,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老死头微微叹息,这时蒙锐走前一步,缓缓道:“蒋宁,你说是你杀了林善,那你为什么要杀他。”

蒋宁沉默片刻:“杀就杀了,没有为什么。”

“蒋遥呢。”蒙锐看着场中,“如果你也说不出原因,那杀人犯就是蒋宁。”

“不,不是蒋宁。我说,我说!”蒋遥低下头,微微闭眼道,“因为林善那老头子满嘴的胡说八道,他说我得了怪病,说我脑子有问题。”

“他都对你说了什么。”蒙锐问。

“他,他才是个疯子。他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蒋宁,蒋宁只是我脑子里想出来的,但虎冲左庭卫蒋宁整个云州城都知道,他怎么可能不存在,所以林善才是个疯子。他一遍一遍地纠缠我,要给我治病,但我根本就没病。为什么还让个疯子给我治病,哈哈!”蒋遥肌肉抽搐着,笑了出来。

“你就因为他总是纠缠着你,说你有病,你才杀了林善?”蒙锐问。

“不,我不想伤害任何人。”蒋遥目光突然变得迷茫,倏然又变得凶狠,道,“林善的死是他自找的。他想给我治病我拒绝了,他竟然要挟我,说要告诉蒋宁,我不能让蒋宁受到伤害,于是我恳求他,我跪下求他不要告诉蒋宁。林善答应了,但要我给他银子,我给了一次又一次,但他就是个贪心鬼,根本不知道满足。哼,我走投无路,只能杀了他。

“但我没想到,林善死也不肯放过我。他给我留信条说,已经将关于我跟蒋宁的秘密藏在了他所开的药方里,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所识破,到时候,这个秘密就会流传出去。我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于是,我继续杀人,杀人……”蒋遥的语气变得尖锐,蒋宁看着他:“你是为了我而……杀的人?”

“不只为了你,是为了我们两个。”蒋遥目光坚定,“这个世界上我已无太多的牵挂,娘死后,就只有你跟我。我绝不能让任何人再把你我分开,除非有一天我们其中某个人死掉了。”

蒋宁目光悲凉地看着自己弟弟,眼角不觉湿润。

“但你想过没有,如果林善所说的都是真实的呢。”蒙锐从怀里取出了一本书卷,这本书卷正是昨晚文铁树从松月山下、牛仙河畔的骨木斋里的《伏虫》古书中所得。文铁树昨夜找到这本林善亲笔书卷后就急忙往回赶,还没有阅读,所以他并不知书卷里究竟写了什么。倒是蒙锐和老死头已经看过了。

蒙锐缓缓将扉页翻开,里面记录着林善医治蒋遥的全部细节。

蒋遥所得之病乃是古今病史上非常独特和难以理解的奇病,乃“臆病”中最为另类的病种类,被称做“眩鬼”。眩鬼之病近百年出现的病例寥寥可数,可查寻的资料和医治方法更是凤毛麟角。眩鬼病患者,他的身体内同时存在着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不同灵魂,这多个灵魂分享着一个身体,更像是一种古老邪咒,是故有眩鬼一病之说。

这些存在于同一个躯体内的灵魂各自支配着躯体,彼此并不冲突,但时间愈久,病者就会越来越狂躁暴怒,若无法医治,最终难逃疯狂而亡的结局。林善的书卷里记录着,他所查询的眩鬼病患者到头来都是惨死,死状恐怖,如被地狱恶鬼夺走了灵魂。林善在书卷里也记录下了这许多年来一直给蒋遥医病的手段,药石、针灸、入眠各种各样的奇门杂法都尝试过了,但效果微乎其微。

除此之外,林善还留页记录了蒋宁的情况,原来蒋宁跟他娘一起死于十一年前的一场暗杀中,蒋宁死时只有九岁。

蒙锐将林善书卷里的内容读了出来,目光盯着蒋遥:“林善书中说,到了后来,你自己也感觉到患有眩鬼病,但你不肯面对,不肯相信自己哥哥蒋宁不存在的事实,这才是你杀死林善的原因。”

“一派胡言!”蒋宁头上青筋暴出,怒喝道,“我看你是妖言惑众,哼哼,什么狗屁眩鬼病!”蒋宁抢过蒋遥手中宝剑,倏然出手扑向蒙锐。蒋宁双眼血红一片,似是一只嗜杀的狼。

“不,哥哥!”蒋宁的长剑就要刺下,身后猛地冲过来一个身影,是蒋遥。蒋遥不顾一切地挡在蒙锐身前,宝剑“噗”的一声刺进了他的胸膛,蒋宁手中宝剑当啷落地,他抱住蒋遥,声嘶力竭地喊道:“为什么,蒋遥……蒋遥!”

蒋遥紧紧抓住蒋宁胸口衣衫,微笑,鲜血顺着他的笑容滑落。蒋遥喃喃道:“我已经错了,不想再错下去。既然这个身体只能活一个,那么就请你活下去。”

“不!”

蒋遥躺在蒋宁怀里,目光飘远,声音渐渐低落,像是融进了过往的记忆里:“许多年前,哥哥……也是这样抱着我……还有娘……好开心,真想回到那个……时候……”

蒋遥合起了双眼,蒋宁跪在地上,将脸藏在了一片血污里,那里面还有他久违的泪水。

酉时刚过,云州府衙的黑屋子里,同样还是蒙锐、老死头和文铁树围桌而坐。

文铁树此时的双眼还写满了无法相信的神情,他终于叹息一声道:“好怪,案子破了,凶手也拿住了,但我的心里还像堵着一块石头,喘不上气来。甚至……我觉得蒋遥有些可怜。”

“可怜的或许不再是蒋遥了。”老死头淡漠开口,“蒋遥白天已经死了,现在活在那具躯体里的是蒋宁,他此刻应该才是最痛苦的人。”

“在一个躯体里生存着两个人,而且一过就是十年,难道就没有人发现吗?”文铁树想不明白,“即便别人看不出来,老将军蒋琛呢,那是他自己的亲儿子,他会不知道吗?”

“将军本就是位高权重,一般人都是仰视他们,加之蒋遥平日里本就性情古怪,跟他接触的人极少,若不因为林善是大夫,估计也绝难有机会识破蒋遥的双重身份,别人更是没机会了。至于蒋琛,他应该是知道的,但即便他知晓一切,又能怎么办?”蒙锐摇摇头,“那个躯体里的两个人,可都是他的儿子啊,你要他抹杀掉其中的哪一个?”

“哎。”文铁树道,“一个时辰前,从老将军夫人的故居中搜出了十几张制作精致的人皮面具,面皮脸颊中央有一道刀疤,想来那是蒋遥为变换成蒋宁所制作的。现在想想,那故居堂房里的无数无脸的人偶应该就是为了制造人皮面具而搁放在里面的吧。”文铁树摸了摸鼻子,又道,“我还见到了那只没脸的黑猫,它像是就生活在那破院落里,一出来又吓我一跳。它好像也对我们很有敌意,一直在角落里瞄着我们。”

“嗯。”蒙锐也道,“但可惜的是没有找到蒋遥从葛顺等人那里得来的药方,估计蒋遥为了毁灭证据,应该都烧掉了。”

“我还是有地方不明白。”文铁树道,“蒋遥是没能力持剑杀林善等人的,那他是怎么杀的人。难道是他杀人当时,蒋宁附体?”

“有这个可能。”老死头说,“据林善书卷所记载,眩鬼病患者体内虽然存在不同的灵魂,但这些灵魂都拥有独立的思想和技艺。不过在某些特定的场合,譬如生死攸关的时候,这些灵魂是会有连接的,而这个躯体就可以同时拥有不同的技艺。蒋遥可能就在杀人的一刻,从蒋宁那边继承了他的武功。”

“太玄了。”文铁树听着就觉得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要是某个患眩鬼病的人同时存在着数十个灵魂,这些技艺和能力加在一起,他不就成了怪物。”

“呵呵,数十个灵魂,估计等不到他成为怪物,就已经被这些灵魂折磨死了。”蒙锐笑说,一旁的老死头低头听两人说话,此时还是双眉紧皱。

“前辈,案子已经了结了,怎么还是看你愁眉不展?”蒙锐不由问说。

“怎么说,我总觉得事情尚有蹊跷。”老死头道,“按照我所了解的林善,他应该不会为了谋财而利用眩鬼病来勒索蒋遥,但蒋遥也没有理由骗我们,这才让我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还有林善信中给我留的那句话:无论生死,一定要让我见到他。他既然知道自己必死,那么这句话里就还可能存在别的深意,但我一直想不明白。”老死头从怀里取出了暗藏逆向字体的药方,摇头道,“这张药方,我也总觉得还藏着某些秘密。

“人老了,越来越不中用了,只是觉得有可疑,却一点也想不出头绪。”老死头淡淡说。

蒙锐看向药方,突然发现药方左边底角散落着点点墨迹,蒙锐皱眉道:“这些墨点似曾相识……难道,难道是那个!”

蒙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回到住处取来了从清风堂收来的那本药材进出账目,翻开到八月三十一日那页。蒙锐记得在清风堂第一次翻查这页时,曾看到有一些不规则的小孔,蒙锐果然又看到那些小孔。

蒙锐将药方压在页本上面,墨点同小孔完美地贴合在一起。蒙锐点头道:“没错,这些墨点跟小孔的分布位置是一样的。”

“我看看。”老死头接过本子和药方,浑浊的目光渐渐发出光芒,他叫道,“拿笔,拿笔给我。”

老死头按照墨点和小孔的分布位置,在桌面上涂画着,不多会,一副形似长蝎的图案被绘制了出来。老死头死死盯着,半晌终于长吁一口气道:“原来这就是你让我必见你一面的原因啊,师弟。”

“老前辈,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看不懂?”文铁树一旁问道。

“小孔和墨点勾画出的位置在普通人看来杂乱无章,即便发现了不妥,也决计想不出其中原委。只有我可以,因为这些位置是按照‘神针游医’徐妙儿独门的银针刺穴之法所留下的布局。徐妙儿已仙逝,他唯一收过的两个徒弟就是我跟林善,林善既死,这世上便只有我能才能看破这刺穴之图。”老死头缓缓道出。

“此图名为‘轸月观海’,形似长蝎,却暗暗吻合人类背体六十一天门地关穴道的运走之势。”老死头边说着,边从一个黑木盒子里取出一排银针,翻开林善的尸布。

老死头将林善尸体翻转过来,望着林善后背道,“只有我可以将你藏于背体之内的秘密挖掘出来,师弟,你真是煞费苦心了。”

老死头果断下针。倏然,黑屋子外一片喧闹,文铁树看到满院子的火光。不多远,一个狱卒慌里慌张地跑来,看到文铁树急说:“牢里,牢里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那个怪物,不,那个蒋宁……他自杀了!”狱卒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

阴暗潮湿的大牢里,蒋宁仰望着头顶天方里透露下来的点点星光,嘴角斑斑血迹,他最后凝视的视线里,似乎多了一个人的身影。

夜慢慢地安静下来,静月斋,香炉软榻侧。

蒋琛静坐在香气袅袅的软榻旁,他的目光同黑夜融在一起,不知哪边才是真正的黑暗。他轻轻道:“死了,都死了吗?”

蒋琛闭上双眼,一柄冰冷刺骨的长剑贴上他脖颈:“既然想他们,我就送你去见他们。”

蒋琛回首,黑暗的空气里,那张诡笑的脸孔带着曾经熟悉的表情,冰冷望着他。

“原来竟是你,费言!”

费言一脸狞笑,手中长剑似冰,道:“是我,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

第十章 月光无华泪,心碎浮一梦。

蒋琛看向脖颈锋芒,闭眼道:“我知道他们会对我下手,但我没想到会是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诸葛和铁尚也是你下的手?”

“蒋兄,现在的大世早已不是我们当初洒血抛命要去守护的王朝了,它充满了太多的腐败、阴谋暗杀、尔虞我诈,这些年来我已经看到得太多。不管你曾经多么风光无限,一旦有小人进谗,你就很可能变得连只看门狗都不如。弱肉强食,若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肉,就只有把自己变成一只狼。蒋兄,我没得选择,我只能走这条路了。而这条路需要我放弃很多东西,正义感、良知……对朋友的忠诚。”

“我会让你走得痛快些,没有痛苦。”费言手中长剑顺时一压,一块黑色的石子嗖的一声从窗外射进,正弹在费言长剑上。

“谁!?”费言喝问。

门外走进几人,当先的是文铁树、蒙锐、老死头,庞博跟在后面,最后面是三名捕快押着一个人,这人面如死灰,偷偷瞥了一眼费言,又赶紧低下头去。这人正是将军府管家,蒋勇。

“久违了,费大人。”蒙锐抱拳道。

“呵呵,误会。”费言将长剑一落,笑道,“方才我看到院中有人偷偷摸摸地,像是刺客,所以才拔剑想要保护蒋兄,没想却原来是四大神捕的蒙捕头到来了。”

“费大人,您的戏还要演到何时。”文铁树将蒋勇往前推了一把,“蒋勇已经将你交代他干的勾当都说了,您也就不必再演下去了。”

“费大人的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之计着实精彩。先是教唆林善利用眩鬼之症来胁迫蒋遥,令蒋遥痛不欲生,再利用蒋勇怂惑蒋遥对林善下杀手,便是所谓的借刀杀人了吧。而蒋遥接连杀人后,蒋老将军的心智必乱,你就又可以趁机对老将军下手,达到你云州此行的最终目的。不,方才说错了,费大人这一幕戏应当是一石三鸟,一箭三雕才对。”

“你说什么,蒙捕头,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费言语气明显冷了下来。

“费大人的机谋可谓费尽心机。但可惜,就像天底下所有的谎言一样,依旧有百密一疏的地方。”蒙锐从自己怀里取出一小块白色绢布,正是从葛顺喉内发现的沾染有梦影花粉的残缺绢布。

蒙锐转向费言道:“这小块绢布是从葛顺喉中发现的,应该是葛顺临死前奋力挣扎,从凶手手里抢来,然后撕碎吞入口中的。我在蒋遥住处一直没有找到跟这块残布相匹配的完整绢布,让我一度认为它被丢弃掉了。不过后来我无意间看到某人擦汗的手帕残缺了一角,而经过比对,这小块残布就是来源于这块手帕。”

“手帕的主人便是蒋总管。”蒙锐道,费言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也就是那时,我心中隐隐觉得此案背后或许另藏玄机。”蒙锐道,“我们根据林善所留线索,从骨木堂中得到蒋遥病书时,蒋遥是凶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蒋遥最终承认了杀人罪行,却对蒋勇只字未提。同时文兄派人秘密跟踪蒋勇,发现他形迹十分可疑,让我不得不又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是不是除去蒋遥之外,还存在着另外一个幕后凶手。他同样希望林善死,于是利用了蒋遥,达到了这个目的。”

“虽然一切都只是推测,但很快就出现了证据。”蒙锐缓缓道。

蒙锐将林善利用刺穴藏秘的事实道出,而后看向老死头。老死头随即从怀里取出一个精巧的瓷瓶,又用一柄长针挑出了瓶内事物,竟是一张血淋淋的人皮。

“这就是林善藏于背体‘轸月观海’里的东西,只有按照背体天门地关穴道的运走之势将封闭的穴道一一用银针点破,这后背血皮上隐藏的字体才会浮现出来。”老死头展开血淋淋的人皮,但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老死头深吸一口气道:“林善所留的第一句话是说他这一辈子做的最大一件错事,就是加入了一个不该加入的组织,黑夜。”

老死头缓缓道出林善所藏的最终隐秘。

原来林善在二十年前被胁迫加入了黑夜,林善受命监视护国将军蒋琛的一举一动。黑夜早有打算除掉蒋琛,但可惜势力一时扩展不到云州城,只能派林善潜伏在蒋琛身边,等候时机。一等就是十年,这十年里林善倍受良知的煎熬,他想离开黑夜,但怎奈远在老家的妻小受到了黑夜的挟持,他不能铤而走险,只能继续听从黑夜的驱遣。林善这十年间一直给蒋府二公子蒋遥治病,诊断出他患了眩鬼奇病,而这个信息传进了黑夜的耳目里。于是,黑夜首脑接连给林善下了命令,要求林善利用眩鬼病威胁蒋遥,逼蒋遥走上绝路。

便在此时,林善自己也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杀机。他很清楚整个黑夜组织就是一部庞大的杀人机器,蒋琛若死,自己没有了利用价值,必会遭黑夜灭口。于是,林善下定决心要将黑夜的秘密全盘托出,但因为身边还隐伏着黑夜的眼线,他只能挑选最为复杂也最为安全的法子将秘密留下,即“轸月观海”一图的由来。林善没忘了给老死头传信,因为老死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破解“轸月观海”图谱,从而揭破黑夜秘密的人了。

“果然是一出精彩绝伦的借刀杀人的好戏。”蒙锐点头说,“利用患病的蒋遥除掉黑夜里的叛徒林善,然后利用蒋遥的疯狂杀戮来冲击蒋琛的心神,在老将军心绪难宁时再由你这个他最意想不到的人来进行致命一击,够狠,够毒!”

蒋琛闭着的双眼早已睁开,怒视费言,却始终没有开口。

“哼哼!”费言冷笑,“没想到林善那老鬼还藏了这么一手,倒是我低估他了。”

“蒋勇已然交代了一切,他同样是黑夜安插在将军府监视蒋琛和林善的一枚眼线。九月初二,葛顺被杀时,蒋遥曾将不慎洒落在葛顺身上的胭脂粉冲洗干净,而蒋勇为了暴露出蒋遥,便用事先偷来的胭脂粉洒在葛顺尸体旁。他没想到葛顺尚存一口气,夺走了蒋勇包裹胭脂粉的白帕,并将白帕撕裂一角吞入自己喉咙里。蒋勇夺回手帕后匆匆逃离,事后也没有发觉手帕已受损。故此,才留了破绽。”文铁树补充说。

“不愧为四大神捕,佩服。”费言拍手道,“你说得都对,林善这个老狐狸早有反心,这次来云州城其实第一个要除去的人不是蒋琛,而是林善。

“只是蒙捕头,你可知晓,在你来这里之前,我已在香炉里洒进了迷魂香。

“便是这一时半刻,你们就都是我的剑下亡魂了。”费言冷冷道,“我虽然不是个天衣无缝的谋略家,但总会事先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头好晕……你这厮……”文铁树捂着脑袋,身后的庞博和捕快已经扑通伏地,昏迷不醒。蒋勇的脸色面容死灰,看着缓缓向他走来的费言,摇头说:“我不想说出来的,真不想……不想!”

“噗!”费言不容蒋勇多说一句,一剑刺入他的胸膛。

蒙锐瞥着身后老死头,他知道老死头一定有办法可以破解迷魂香的药效,但会需要一点时间,蒙锐只能拖延。

“你杀了我们,难道不怕朝廷追究。毕竟一个将军,一个州令,两个捕头,不是可以被人盖下的案子。”蒙锐流下冷汗,费言看着他,突然大笑起来:“我已知你打的什么算盘了,死医老死头什么毒都可以解不是吗?想给他争取时间,抱歉,没机会了。”

费言猛地举剑,倏然,一阵冷风吹进静月斋,吹灭了桌上蜡烛。费言愣了一下,再回神时,一道诡异的白影悄无声息地从蒋琛软榻下飘了出来,停在费言的脚侧,仰脸看着费言。白衣女子同样手持一把长剑,冰冷上挑,准确刺入费言的心口,鲜血汩汩而出。

费言睁大了双眼,似怎么都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

“费言,若非我早已被人算计,你真以为你杀得了我吗?”蒋琛叹一声道。

费言倒地,而从地上爬起来的人一身纯白裙衣。她将长剑回转,刺向蒋琛胸口,蒙锐叫出口:“银瓶儿,不可!”

“我等了这么多年,就为了这一刻!蒋琛,今天我要为我的父母报血海深仇。”银瓶儿语结,又渐渐散开,许久说,“但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活着,活下去……活在自己的罪孽里,一年、十年、一辈子!生不如死!”

银瓶儿抽剑回手,她头也不回地走出静月斋。走过蒙锐身侧时,银瓶儿轻轻用一种飘浮在空气的语调,言:“告诉他,我等他,哪怕生死相隔,依然。”

银瓶儿走了,蒙锐只觉得银瓶儿最后望向他的一瞥,好生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费言同蒋勇身死,蒙锐看着两人尸体,欷歔不已。

“有些事用许多年去忘记,但只需要一刹那它就会重新出现在你面前,躲也躲不开。”蒋琛看着蒙锐,“蒋遥的事,我早知道,但我什么都不能做。”

蒙锐点点头,蒋琛长吁一声:“当年满手的血腥,终是换到了一生众叛亲离,孤独终老。何若……何若啊!”

“蒙捕头,劳烦你一件事,请将蒋遥的尸体安眠在他娘的故居。小时,他最喜欢同蒋宁还有那只黑猫在那院子里玩闹,直到西夜刺客夺走了他娘跟蒋宁的性命。”蒋琛微顿,“还有那只黑猫,刺客的一刀割去了它整张脸,但即便如此,这么多年,黑猫依然不离不弃,守在那院子里,守护着蒋遥他娘。想想,我尚不如它。”

“老将军,请节哀。”蒙锐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能如此说。

一众人回到云州府衙,立即听到了一个让他们震惊的消息,蒋遥的尸首不见了。

“银瓶儿。”蒙锐立即想到。

东莲村,银瓶儿居住的庭院阁楼中没有找到蒋遥的尸体,但是在阁楼阴暗的角落里却找到了几十具用白帆绑在柱子上的无脸人偶。

蒙锐看着无脸人偶的脸部轮廓,脑子嗡的一声,这脸部轮廓似比在将军府发现的人偶要瘦小很多,蒙锐脑子里乍现出许多诡异的痕迹,他冲出阁楼,回到将军府。

静月斋却已是一片大火,院落四门紧闭,像是蒋琛自己放火烧的,而蒋琛也葬身火海。

“为什么,为什么要死?不会这么简单。”蒙锐双眼发光,跟来的老死头接口道:“还记得蒋琛临死前说过的话吗?”

“禁地,黑猫!”蒙锐来到将军府里的禁地,蒋遥他娘的故居。

半盏茶功夫,众人找到了黑猫,黑猫已经死了,被一剑贯穿了身体。老死头看着剑伤,突然道:“这剑伤切口,还有刺入猫体的角度……对了,费言的尸体呢?”

老死头检查过送来的费言尸体,缓缓起身,沉声道:“致命剑伤同杀死林善、葛顺、李福、王李氏的切口一模一样,深度也无二般,他们都是死在一个人的剑下。”

“这怎么可能,蒋遥已经死了,连蒋宁也死了。除非鬼魂复生,要么他怎么可能死后再杀人?”文铁树猛地摇头,怎么也不相信。

“黑猫。”蒙锐走到发现黑猫尸体的角落,那是黑猫的窝。蒙锐翻找了一会儿,从里面找出了三条金锁链,是三条长命锁。

第一条是蒋宁,第二条是蒋遥,第三条……

蒙锐的目光变得诡异,他缓缓开口:“蒋瓶儿!?”

“蒋瓶儿?”文铁树看着蒙锐,“难道是银瓶儿?”

“三个人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在蒋宁同蒋遥之后还有个妹妹,但这个蒋瓶儿呢?”蒙锐盯着长命锁,庞博请来了将军府里唯一的老人。老人在将军府已经待了整整十五年,老人想了半晌道:“没错,原来是有位小姐,但不出足月就夭折了。”

“那这是怎么回事?”文铁树茫然问。

蒙锐许久将目光从长命锁上收了回来,老死头迎着他的目光,闭眼摇了摇头。蒙锐缓缓道:“如果蒋遥的眩鬼之病,幻生出来的不仅仅只有他的哥哥蒋宁呢?”

“你难道想说银瓶儿就是蒋瓶儿,是蒋遥眩鬼之病伪装出来的人物?”文铁树只想着,就觉得背后发冷,“但银瓶儿是有自己身世的,她怎么可能就是蒋瓶儿!你忘记她说,蒋琛同她有父母亲人的血海深仇了?”

“眩鬼之病,每一个存生于躯体内的灵魂都可以代表着一种情绪。就像蒋遥是包容和爱,而蒋宁是坚强勇敢,那蒋瓶儿,或许就代表了某种隐藏最深的情绪……仇恨。”老死头缓缓道。

“她所说的父母之仇,应该只是为赋予这个灵魂以存在感而被幻想出来的。”老死头长叹。

“我终于明白了,为何银瓶儿离开时的目光我觉得那般熟悉,因为那眼光是属于蒋遥的。”蒙锐仰头望向苍穹道。

银瓶儿如此这般的消失了,消失在了云州城,消失在了整个人世间。

许久之后,西夜狼谷内缓缓走来了一名妙龄女子,她看着陌生的故乡,微笑。

耳边依稀回绕起,大牢中蒋遥对她的耳语。

“西夜狼谷,有你有我,再不分离,等我。”

女子微笑,轻轻展容,似落下了一地的阳光。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分享到:

相关推荐

《暗之血》全文_作者:王珂 《布袋戏之不可拆取》全文阅读_作者:王珂 《深瞳》全文阅读_作者:王珂 《逆袭》全文阅读_作者:王珂 《布偶戏之拆取》全文阅读_作者:王珂 《恶之疾》全文阅读_作者:王珂 《蛛之缚》全文阅读_作者:王珂 《幻之狱》全文阅读_作者:王珂 《杀之境》全文阅读_作者:王珂

推荐阅读

·短篇推理小说集·科幻小说·经典美文·儿童短篇小说·佐野洋短篇小说·雷蒙德·卡佛短篇小说·蓝玛短篇小说·王安忆短篇小说·潘海天短篇小说·王蒙短篇小说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