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雷电闪鸣,大雨磅礴,这种环境下写这个故事,真有点让我身临其境的感觉,大自然的暴力令人畏惧。
我叫卡西恩·布拉索,新奥尔良市第八区警察分局的上尉,该区系法语移民区,充满了暴力和犯罪。或许是经常经受湿咸海风的吹拂,这里的人从骨子里就有那种放荡不羁的民风,崇尚暴力,追求自由。奇异的潘多拉盒子在新月城(新奥尔良市的别称)繁育出奇妙的音乐、辛辣的食物和丰富多彩的社交场合,同时也孕育出血腥暴力和不法暴徒,有时候恶性犯罪会出现在那些守法的纳税人之中,毫无征兆。
新奥尔良系法国新贵最奢靡腐化的北美殖民地,从一开始就奠定了狂野不羁的性格,有人说新奥尔良有巴黎的影子,自由浪漫;又有戛纳壁画中的韵味,文化底蕴很浓;还有人说新奥尔良有牙买加首都金斯敦和海地首都太子港的痕迹。不管怎么说,新奥尔良就是一大熔炉,独成一体,具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精神风貌和品性灵魂。
新奥尔良是一座宗教城,不过称之于迷信城更恰当。基督教和非洲伏都教既冲突又兼容,就像密西西比河的河水和海湾的海水那样混杂在一起,同时又有明显的界线。
我的家庭情况是,母亲系英格兰人,父亲为法国人,属于典型的阿卡迪亚人。法国和英国曾激烈地争夺过加拿大东部的新斯科舍省,即阿卡迪亚的一部分,直到1733年,巴黎协议将法国对北美的占有权移交给英国,法国后裔陆续移居到现在的新奥尔良市,形成了阿卡迪亚人。由于复杂的背景,我学会了说法语、英语,以及两者混合的方言,俗称“洋泾滨英语”。由于父母送我上了最好的学校,所以我的英语说的不比英国国教徒差。
二月的一个星期五下午,风和日丽,狂欢节就要来临,空气中充满了节日的气息,狂欢节、化妆舞会和化妆游行即将开始。我突然发现,塞莱斯蒂女士那庞大的身躯,出现在警局门口时,顿感惊讶不已。塞莱斯蒂女士身上混杂着熏衣草和檀香的香味,隔半条街都能闻出来。
她是宗教和迷信最好的结合物,黑人血统占四分之一,白人占四分之三的黑白混血儿,背景神秘而又复杂,她是世界上最有名、最具法力的伏都教女王0没有人知道她活了多少年,传说她是吉普赛女人的女儿,吉普赛女人把灵魂和肉体都卖给了魔鬼,所以塞莱斯蒂的来源非常神秘,能够通灵,行走于阴阳之间,亦人亦鬼。
看到300磅重的塞莱斯蒂女士艰难地爬台阶,中士警官弗兰克?皮尔斯连忙往后门走,说是要抽烟,随后从后门溜之大吉,其实是害怕塞莱斯蒂。
塞莱斯蒂女士的装束很耀眼,佩戴的饰品琳琅满目,每根手指上都佩戴了戒指,颈上戴银项圈,大耳环。
我在她的对面坐下,尽量展示我职业素养:“塞莱斯蒂女士,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她锐利地扫了我一眼,然后掏出手帕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一阵檀香味迎面袭来,我连忙侧身,控制不打喷嚏。
“我打算报告一起谋杀案。”她的声音就像密西西比河那么深沉,口音很重。
我连忙倾身向前:“谋杀案?什么时候发生的?”
她不耐烦地摇摇头:“还没有发生,但是马上就要发生。”
我砰然坐回椅子,感觉被戏耍。我不知道怎么说,如果是其他女人,我会忍不住大笑起来,但是面对塞莱斯蒂,不管是不是迷信,我还真不敢轻视她的话。几年前,她曾经预言密西西比河会洪水泛滥,当时经过了三年的干旱夏季,谁都不相信她的预言。但是就在随后的八月份,天上突然下起暴雨,日复一日,直到河水越过河坝,肆意吞噬家禽和农作物。从此,塞莱斯蒂女士的法力得到了大家的承认。
我接着问:“那么您预言是谁将会被谋害?”
她还是不耐烦地摇摇头:“这不是预言,而是即将发生的事实,他有性命之忧,千真万确,说不定就在我们聊天这会儿已经发生了。”
“好的,我相信你说的。那么请告诉我,谁会死?”
“查理斯?拉提尔!”
这个名字如雷鸣般地震得我一阵头晕,连忙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
“先生,你认识他?”
“是的。”我回答说,伸出手想找我的咖啡杯子,但是没摸着。查理斯是我最好的发小朋友,在我的记忆里充满着他的身影,我们无话不谈,而且不到一个月之前,我和他的妹妹伊万杰琳订了婚。
“你肯定他会遭到谋杀?”
她耸耸肩,点点头:“我非常肯定,现在已经通知了你,以后就是你们负责任了。”
“能告诉我这消息的来源吗?”
“我的幻象。”
这种回答会让大部分人感到好笑,但是如果这种回答出自塞莱斯蒂的口中,那就另当别论了。
“在幻象中——
“我看到他的死去。”
“在您的幻象中,有没有看清他是怎么被谋杀的?或者看到是谁在杀他?”
她摇摇头:“幻象有时候非常朦胧,不是很清楚。”
“那么请给我一点提示,我应该怎么做?”
“我也不清楚,我只是来向你报告,长官,你看着办。”说完,她笨拙地起身,把衣服扯平,扶正帽子。
“好吧,谢谢你的来访,我会重视的。”我送她到门口。
下台阶的时候她突然转头对我说:“请关注你的朋友,你自己也要注意,说不定你也有危险。”
重新坐到办公桌前,我的脑海依然是一片茫然,对女祭司的忠告不得不引起重视。采取什么方法来保护朋友的安全呢?
在我沉思的那会儿,皮尔斯中士悄悄地回到了办公室。
“忘记什么东西了吗?”我问他,因为看见他的办公桌上还留有一包已经打开的烟。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一声不吭,装作很忙碌的样子。
这时大门口再次来了一位陌生人,又高又瘦,黑头发,长尖脸,眼睛深陷,看上去是灰色或者淡褐色,整个人很有贵族气派。憔悴的脸颊呈现一种不健康的绯红,我猜可能是在发烧,这种病在这潮湿的地区很常见。他穿着得体,像一位高雅的欧洲绅士,英国风格,浑身上下充满着活力。
我站起来问道:“先生,我能帮你什么?”
来访者扫视了一番办公室,深沉的眼光好似不会错过任何细节。
“皮尔斯,你不是走了吗?今天你可以休息了。”我对同事说道。
“真的吗?长官。”
“是的,是的,走吧。”我不耐烦地挥挥手,想尽快把他打发走以便和这位神秘的来客交流。
“啊!谢谢长官。”说完,皮尔斯中士匆忙离去,这次没有忘记带走桌上的香烟。
我再次面对高个子来访者:“先生,现在你可以说明来意了吧?”
他好像刚刚才观察完我的办公室,正在把注意力转移到我的身上。他目光如炬,我就像是实验室里显微镜下的老鼠,毫无遮掩。
“你是布拉索上尉?”他脱下帽子,一顶名贵但已经破旧的帽子。
“是的,请问您是?”
“奥特蒙特,简?鲍尔?奥特蒙特。”
“那么,我们以前认识吗?”
“我正在寻找姑母,她的境况不太好,她住在法语区,我希望警察能帮我找到她。”他的英语非常纯正。
“据我观察,奥特蒙特先生,你是一名英国人,但是你的名字是法国名字。”
来访者盯住我看了一下:“我有法国血统,但是定居在英格兰几代了。”
“哦,是这样。”我点点头,内心在想他肯定没有告诉我全部。我继续道,“你的家族是阿卡迪亚人?”
他看着我点点头:“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先生,明显不是你说的那种情况,能告诉我为什么隐瞒身份吗?”
他不解地看着我,突然露出了笑容:“哈哈,上尉,你太厉害了,请告诉我,我的漏洞在哪里?”
“我自己就有一半的阿卡迪亚血统,奥特蒙特根本不是我们的姓,可能是法国的姓,但不是阿卡迪亚的。曾经有一小支在新斯科舍省逃散,你好像不应该是这一支。”
“如果我告诉你我是谁,你必须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
“如果你不是逃犯,我可以答应你。”
他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绝不是逃犯,不过经常和犯罪分子打交道。我的名字是:歇洛克?福尔摩斯。”
我大惊失色,身体重重地跌回到椅子里。
“你好像听过我的名字?”
“太听过了!不过——好像你已经死了,对不起,是华生写的——”我紧张地不敢说下去,今天发生的事让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接嘴说:“是的,可怜的华生,我有意让他相信我已经死了,掉进了莱辛巴赫瀑布,与犯罪团伙头子莫里亚蒂教授同归于尽,有利于我的人身安全。”
我的脑海中不停地运转,还没有反应过来,站在我面前的就是我多次模仿的大侦探。
“那么您怎么来新奥尔良的?”
“为了一件国际重要事务,受我兄长迈克罗伏特委派,更多的细节我就不好透露了。”
“那你又为什么叫我寻找姑母?”我纳闷道,重新端起咖啡喝起来。
“这是真的,我兄长说的,姑母就在这里,叫我顺便找一下她。”
“为什么不去户籍管理局?”
“哦,有些事不方便告诉你,而且我兄长已经通过户籍管理部门调查过,没有进展。”他点燃一支香烟,并递给我一支,我摇头拒绝了,这东西伤牙又伤皮肤,还可能伤害舌头上的味蕾。
“福尔摩斯先生,说起来我还是很荣幸的,我可能是这个城市第一个或者说全国第一个和你握手的警察。”
他耸耸肩:“谢谢您的赏识,希望不会让你失望。目前,我能察觉出你遇到了麻烦,或许你能告诉我,那个穿着奇异的女士给你带来了什么烦恼?”
“你是怎么知道——”
“你桌子上的摆设说明了一切。你看上去非常整洁,但是却忘记了系紧左鞋上的鞋带;你两次下意识地端咖啡,却摸错了杯子;你看上去就是那种装不下事的类型,联想到刚刚离开的女士,就应该知道结果。”
我整个身子颓废地躺进椅子里,外面下起了小雨,马车发出的嘎嘎声和马蹄声碾压在国王大街,在连接康迪大街的拐脚处,车轮压在鹅卵石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傍晚时分交通逐渐繁忙起来,小贩沿街叫卖,大家都在往法国大市场赶,我看了一下表,快下午六点了,多尔迪中尉马上就来接班。
我再次打量来访者,他正随意地倚靠在扶栏上,给人的感觉好像有着无穷的力量,仿佛是不可战胜的,难怪莫里亚蒂教授会战败。
“或许您愿意和我一起去名流咖啡屋喝咖啡?”
“很荣幸。”他爽快地答应了我的邀请。
多尔迪中尉准时来接班,他好奇地看着福尔摩斯,但是看到我没有介绍,他也没有问,只是默默地接过我的值班日志。
潮湿昏暗的二月份暮色,我一直处在昏昏沉沉的感觉之中,毕竟和我结伴的是超级大侦探。密西西比河在新奥尔良市区蜿蜒曲折,犹如一条熟睡的蛇,似乎不太情愿地归入大海,水流缓慢。法语区刚好处在河流曲折的包围处一块肿起的陆地,就像驼背鲸似的。
在货摊和店铺的尽端,是宽广平坦的密西西比河滩,叫德卡特街,名流咖啡屋就坐落在这里,法国大市场的一颗明珠,店里的咖啡浓香苦涩,伴有菊苣的芳香,很有特色;法式带馅煎饼清香火辣,还能一览河景。自1862年开张以来,每天24小时营业,在这个缺乏信任的时代,名流咖啡屋给人带来一种坚定不移的感觉。无论是乞丐还是王子,贵族还是浪子,都能在这里找到位置。
我的内心还是高兴不起来,同伴的脸上也看不出喜怒哀乐。坐在靠河边的桌子上,微微河风袭来,很是惬意。侍应生带着职业化的笑容走来,我订了咖啡和煎饼,大侦探只要了咖啡。他两颊上的红晕越来越明显,脑门上开始冒汗,看来发烧很厉害。
“福尔摩斯先生,你是不是不舒服?”
或许是没有听见我的问话,也可能是不想回答,他转过头看向邻桌的一名男子。
“从一个人的鞋子能看出很多东西,比如说这名男子,经历了一段时期的沮丧,因为妻子离开了他,但是今天晚上好像有了转机。原先他还后悔从爱尔兰移居到这里,不过新结识了一名女士让他改变了看法。”
我仔细观察了一番这名男子,结果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鞋子也很普通。中等身材,宽宽的爱尔兰脸型,红棕色头发,太普通了,根本就是码头上的工人。
“除了能看出他好像是爱尔兰人以外,我什么都没有看出来?”我说,心里想现在的人怎么都会魔法。
“你是看他的脸认出是爱尔兰人,我是看他的鞋子,爱尔兰首都都柏林制造的。”福尔摩斯耸耸肩。
“有些道理。但你怎么说他的妻子刚刚离开他不久?”
“如果你看他的鞋子,会发现很长时间没有擦油了。但是不久前也许是今天,他尝试想给鞋子擦油清理,但也只是在表面很匆忙地抹了几下,粗糙得很。擦鞋子是妻子的家务活,鞋子长时间没有清理说明他的妻子离开了很久,他伤心欲绝,根本不去顾及鞋子,你可以发现他的鞋带磨损得很厉害。鞋子很高档,皮质精良,说明他在爱尔兰的时候生活很优越。”
我不由地点点头:“精彩的推理,福尔摩斯先生,但是你提到他认识了新的女朋友?”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鞋子的表面已经擦上了新油,他在出门之前进行了打扮,加上他坐在桌前东张西望,明显在等人。如果是等一般的朋友,他不会显得那么兴奋而又急躁,只能说他正等心上人。”
不久,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士正慢慢走来,四处张望,只见邻桌的男子火速蹿起来,奔了上去。
我扭头对福尔摩斯说:“看来关于你的传说都是真的。”
“很高兴能达到你的期待,上尉。”
这时侍应生送来了咖啡和馅饼,咖啡有点焦味,馅饼其实就是油炸圈饼。
“上尉,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烦恼吧。”
“我知道你肯定在想我是一个大傻瓜,竟然被一个所谓的伏都教女祭司的话忽悠得这么烦恼。”
“绝无此事,上尉,我理解你。”
“你知道,查理斯?拉提尔是我最好的伙伴,而且我还和他的妹妹伊万杰琳订了婚。”
“伊万杰琳?”福尔摩斯低语道,“是不是你们的阿卡迪亚祖先浪漫故事的女主角?”
“是的。朗费罗曾经写过一首诗,描述的就是一个忠贞的阿卡迪亚姑娘坚守她的爱情,哪怕是丈夫被流放也不离不弃。”
“哈哈,是的。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哦,福尔摩斯先生,我的伊万杰琳就是这个传说中的好姑娘,简直是完美的化身。”我知道这些话有些不合适,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如此美妙的夜晚,面对的是超级大侦探,想起心爱的姑娘,不由地陶醉了,“她有天使般的脸庞,温柔的性情。她的眼睛是棕黑色,福尔摩斯先生,非常的黝黑,深不可测,很容易让人陷进去。”
“哦,你好像就陷进去了。不过,你还得想办法帮帮你的朋友。”
我立即感觉沉重起来,好友查理斯说不定还处在危险之中:“福尔摩斯先生,您有什么看法?谁会伤害查理斯?”
“应该是我来问这句话,到底是谁有作案动机?”
河边微风徐徐,一对对恋人手挽手漫步,薄暮交织着闪亮的繁星;河堤上汽灯业已点燃,倒映在河面上,于微波中荡漾。
“海运业竞争非常激烈,查理斯曾经告诉我,目前他的海运公司的经济状况也不是很好,而且同行里面的竞争对手并不是个个都遵纪守法。”
“你是指所谓的意大利黑手党?”
“你知道他们?”
“我和形形色色的犯罪组织打过交道,多少都有些了解,黑手党好像刚进入美国不久?”
“是的。在12世纪的西西里岛,法国统治压迫当地居民,当一个巴勒莫少女在结婚当天被法国士兵强暴后,1828年3月30日复活节前一天,西西里举行起义,开始疯狂地报复,他们袭击见到的每一个法国人,并提出口号‘消灭法国是意大利的渴求’,黑手党英文单词Mafia就是这个口号的首字母缩写。”
福尔摩斯看着我点点头:“看来你对这个组织了解得很详细。”
“没办法,工作所需,你可能听说过去年十月惨案?”
他点点头:“是的,去年10月15日晚,你们的督察亨尼锡被黑帮伏击并被枪杀。”
“我们做了大量的调查,追踪到意大利黑手党的痕迹,那天晚上他们出现在码头上,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们插了手。”
“好像19名意大利嫌犯没有被陪审团宣布有罪?”
我不由地重重地“哼”了一声:“还不是因为我们司法程序中的弊端。”
“听说陪审团中存在受贿现象?”
我耸耸肩:“肯定有!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唉,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城市因此而蒙羞!不过事后掀起了反意大利的高潮。”
“你是指杀害被告的事?”
“是的,有6000名市民暴动,冲进拘留所,进行了冷血的谋杀,福尔摩斯先生,这也是一种耻辱,大家都成了冷血的杀人犯。9人被枪杀,2人被绞死,而这些受害者并没有受到谋杀指控,只是从犯,正在接受审判。这是对法律的践踏,意大利政府非常愤怒,一度断绝了与美国的外交关系。”
福尔摩斯轻轻地端起咖啡:“后果严重呀!”
“是呀,教训很深刻,现在还有一种后遗症,就是形成了各个种族之间的防范心理,互相之间不信任。”
“非常不幸,你认为就是这种文化和种族冲突的激进分子会对你朋友不利?”
“可能性极大,但是我没有想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对我朋友进行威胁?”
“或许他们已经做了,只是查理斯没有告诉你而已。”
“不会吧,我们可是发小,无话不谈。”
福尔摩斯扬扬眉,放下手中的咖啡。我发现他的手指细长,不过看上去很有力量。他突然压低声音说:“那个伏都教女祭司塞莱斯蒂女士怎么样?她和你朋友有仇恨吗?”
“好像没有,这里的人都认识她,但是她不一定认识查理斯。”
“或许有其他生意上的来往,不管怎么说,塞莱斯蒂女士能给我们启示,我们去看看她。”
我们匆忙喝完咖啡,来到法语区的中心,在靠近安托万宾馆附件找到了女祭司的住处。最近大量的游客涌入该市,一般都住在这座宾馆,活跃了当地的经济,却给我们带来了麻烦。这些游客来到法语区,和旅鼠有得一比,旅鼠是一种体形短小但很健壮的啮齿目动物,它居住在北方地区,有时以淹死自己来结束生命的季节性群体迁徙。这些游客对于当地人来说,根本就是“肥猪”,任人宰割。
塞莱斯蒂女士的房子处在皇家大街的旁边,高雅端庄,没有设计进门的扶梯。我们尝试了各种敲门的方法,始终没有人答应。转到后门,看见挂了一块牌子:外出。
无奈我们蹲在旁边等,一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任何迹象她会回来,我只好写了一张纸条,告诉她尽快和我联系,越快越好。接着福尔摩斯建议去探访查理斯和伊万杰琳?拉提尔兄妹,我立马同意。于是我们坐上了去圣?查理斯大街的有轨电车。
兄妹俩居住在圣?查理斯大街花园小区,有一栋豪华的大别墅。拉提尔家族和我的父系不是同一支阿卡迪亚人,但同属于克利奥尔式法语系,如果追根溯源,拉提尔一支是贵族,来新奥尔良后一直从事海运生意,现已遗传到查理斯手上,尽管他缺乏经商的天分,但是他兢兢业业,还是把生意做得很红火,兄妹俩过得很富裕。
开门的艾斯米,黑白混血儿,从我记忆起她就为拉提尔家做事,前后三代都做拉提尔的家仆。我不敢肯定她是否接纳了我,她知道我的家谱和拉提尔的不是共一个祖先,这一点在奥尔良市非常重要,仆人对待来客的态度取决于对方的家世。
“你好,艾斯米,最近腰痛怎么样?”我递给她我的帽子。
“好多了,前几个星期痛死人的。”
“说明最近用的油膏效果好。”福尔摩斯接嘴道。
艾斯米不解地盯住他,这时伊万杰琳飞一般地走下扶梯,她穿着柠檬黄套装,头发卷成发髻,没有化妆,我的心停在了她的身上。
“亲爱的,谢谢你这时候来看我。”伊万杰琳扑在我的怀里,双臂绕住我的脖子,我沉浸在幸福和欲望之中。她明显哭了,细巧的嘴唇还在发抖,黑睫毛还有泪珠。
“怎么了?亲爱的!”我问。
“是——查理斯出了问题,还好你来了。”
“什么事?”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你自己来看吧。”说完她转向福尔摩斯,继续道,“不好意思,请原谅我的失态。”
“没关系,小姐,或许我能帮点忙,”福尔摩斯接嘴道。
“请允许我来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伊万杰琳?拉提尔,这位是——”我不由得僵住了,因为我忘记了福尔摩斯的化名。
“奥特蒙特,简?鲍尔?奥特蒙特。”福尔摩斯插嘴道。
“很高兴认识你,奥特蒙特先生,请原谅我的怠慢,因为我太担心我的哥哥了。”
“完全可以理解,请问他在哪里?”
“这边走。”她在前面带路,走上宽大的扶梯楼,我对这里太熟悉了,橡木扶栏上的擦痕我都记得,自小在这屋里玩耍。走进查理斯的房间,感觉一股阴风森森。我转头看向福尔摩斯,他的目光锐利,双唇紧闭,好像不错过任何蛛丝马迹,但是两颊发红,虚汗淋漓,病越来越重。
查理斯蜷缩在床上,盖一条毯子,指关节明显发白,听见他发出微弱的呻吟声,神智不清,好像感觉到了我们的到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中饭后就发了病。”
“为什么没有叫医生?”我有点不高兴地责问,说完又有点后悔。可怜的伊万杰琳用泪水回答了我的问题,我感觉不应该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只是我有点混乱,看来女祭司塞莱斯蒂的预言验证了,查理斯成了伏都教咒语的牺牲品。
福尔摩斯则没有任何慌乱的表现,属于理智型。他弯身给查理斯号脉,然后再摸摸他的额头,查理斯看着他。
“你……是……医生……吗?”查理斯的声音软弱无力。
福尔摩斯摇摇头:“不是的,查理斯先生,但是我懂一些医疗知识,你的情况需要立即吃药。”
“没事,或许只是食物中毒。”查理斯喃喃低语,“估计是中饭吃了太多的牡蛎。”他看着我露出深深的歉意。
查理斯长得高但是清瘦,兄妹俩差不多。从小他就受玩伴的欺负,我总是充当他的保护者,无怨无悔。长大后,他反而成了女孩的追求对象,我只能选择他抛弃的。
查理斯和他妹妹一样,白皙的皮肤,黑色的头发,突然他的脸有点僵硬,脸色转为鱼肚白。
“能告诉我,你有什么症状吗?”福尔摩斯问。
“呕吐、腹部绞痛、虚汗、抽筋,这些都是典型的食物中毒症状。”
“哦,在哪里吃的中饭?”
他露出微弱的笑容:“老地方,安托万宾馆。”
“哦,好地方,我经常听人提及过这个宾馆。”福尔摩斯接嘴道。
“是这里最好的。看来你不是这附近人?”
福尔摩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正如你说的,海鲜这个东西很不好对付,扶胜不扶败,身体差的人消化不了,反而会伤身体。幸运的是,目前你还没有生命危险,上尉,我们走吧,让他多休息一下。”
“有道理。”我答。
走之前,伊万杰琳把哥哥的枕头垫高了一点,在他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我们让房门半开着,轻声下楼,在大厅里看见女仆艾斯米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牛奶。
“可恶的猫到哪里去了?”她走向后门,嘴里嘀咕着。
“打扰一下,你是说猫丢了?”福尔摩斯追上去问。
艾斯米停下来,朝向我们:“真的很奇怪,猫怎么可能拒绝牛奶呢?”
“失踪多少时间了?”
艾斯米耸耸肩:“快一天了,本来它是经常陪伴在我身边的。”
福尔摩斯点点头:“嗯,如果你找到了猫的踪影能否请你立即通知我?”
艾斯米眨眨眼:“好的,不过就一只猫而已。”
我在第九区有一套小公寓,我真诚邀请福尔摩斯和我住一起,省得去找宾馆。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一则可以共同解决查理斯的危机;另一方面,我可以随时请教一些问题,包括以前没有侦破的案件。
“你为什么对女仆艾斯米的猫感兴趣?走失一只猫毕竟是生活琐事。”
“我的亲爱的上尉先生,很多案件的突破口就在这样的生活琐事中。”
我不得不保持沉默,一会儿我还是忍不住开口:“福尔摩斯先生,可能这个问题很愚蠢,请问你相信咒语吗?”
“咒语?应该说我相信意念,如果某个人想着自己中了符咒,那么他的生活将会急剧恶化,这不是咒语的力量,而是意念的力量。”
“那么你相信有人具备在他人身上投放符咒的法力吗?”
“上尉,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迷幻术,并且在生与死之间还有很多搞不懂的东西。所以我认为,符咒也就是说迷幻术还是有其可信的一面。”
这个回答让我大惧,看来迷幻术是真的哟。
我自己亲自煮了晚饭,吃饭后两人都很疲倦,一夜无话,倒头便睡。一个晚上我都被噩梦萦绕,在梦里有个戴面罩的人追我,穿过沼泽地,空中猫头鹰叫个不停。
一早我们就来到了警察局,本来是皮尔斯当值,但是他迟到了,我只得主持点名并分配工作。最近几天治安良好,但是狂欢节马上来临,治安形势会非常复杂,偷盗现象频发,喝酒闹事情况时有发生,需要加大巡逻力度,把警力摆上街面。
出乎意料的是塞莱斯蒂女士一早就来到了办公室,我热情地迎上前,福尔摩斯站在办公桌前观察,皮尔斯中士没有出现。
“塞莱斯蒂女士,请允许我介绍我的助手,奥特蒙特先生。”我说。
“简?鲍尔?奥特蒙特愿意为您效劳。”福尔摩斯上前一步招呼道。
她用犀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福尔摩斯,可能是通过了她的目测,随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的牙齿呈褐色,像铁轨那样闪闪发光。
“很高兴认识你。”说完她伸出丰满的手。奇怪的是福尔摩斯托起她的手,在中指上的蓝宝石戒指上吻了一下。
“非常荣幸,早就听说您的法力无边。”福尔摩斯躬身说道。
“敢问先生从何而来?有何贵干?”女祭司问。
“我从北方来,来此寻亲,顺带访问我的同僚。”
被大侦探称为同僚让我的脸庞微微发烫。
“塞莱斯蒂女士,我们想知道更多的查理斯谋杀案的情况。”我插嘴道。
她看看我,又看看福尔摩斯,脸色阴沉下来。
福尔摩斯插嘴说:“我坚信你没有透露全部情况。”
她眨眨眼,突然把眼睛睁得很大:“天机不可泄露。”
“那么你到底想保护谁?”福尔摩斯问出莫名其妙的话。
她的脸上开始冒汗:“泄露天机是要遭天谴的,请原谅我。”
“但是你来找布拉索警官,警告他查理斯有危险!”
“是的,但是再不能说了,主神力格巴会惩罚我的,我必须要遵守诺言。”
“谢谢你能过来,你给我们的帮助很大。”福尔摩斯送她到门口。
“一定要注意你们的朋友!”
“好的,你自己也要保重,请你明天过来一趟,让我们看见你。”福尔摩斯说。
送走女祭司,福尔摩斯转身对我说:“非常高明的祭司。她的行为很勇敢,但是恐怕她自己也处在危险之中。”
我还真想不出是谁让查理斯和女祭司都处在危险之中。
“其实我感觉伏都教就是变相地要大家接受迷信。”
“不管怎么说,我们要面临的对手狡猾多变。”就在福尔摩斯说话的这会儿,皮尔斯中士蹒跚而进,似乎昨天晚上喝多了威士忌酒。
福尔摩斯对我说:“对不起,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中午时分我们在你的朋友处相见,看事态的发展。”
我们说好在查理斯那里相会并一起吃中饭,福尔摩斯随后走开了,我抓紧时间把手头上的工作做完。
尽管福尔摩斯认为查理斯近期没有大的危险,但我还是非常担忧。走在皇家大街上,一栋老房子里飘出吉他声,我不由地停下脚步。据说布拉索家族有吉普赛人的血统,有弹吉他的传统,我也不例外。
伊万杰琳在门口迎接我,她猛地冲入我的怀抱:“亲爱的,你终于来了。”
“没有什么问题吧?”我抚摸她的卷发。
“太可怕了!”
“查理斯出了问题?”
“我很好,谢谢你,布拉索。”
我转过头,看见查理斯微笑着站在通道上,精神好多了。
“很高兴你能站起来。”我抓住他的双肩,仔细端详他的脸色,发现脸色虽然苍白但已经有了红色,声音也很洪亮。
这时,响起了门铃,福尔摩斯准时出现。
“中午好,伊万杰琳小姐。”福尔摩斯脱帽致意。
“你好,奥特蒙特先生。”她低下眼睛,显得害羞。
我连忙上前告诉福尔摩斯,这里出现了新的情况。
查理斯开口道:“昨天晚上我们这里遭到恶意破坏,虽然没有产生多大的损失,但是造成了极大的恐怖气氛。”
“详细情况?”
“有人从窗户扔石头进来。”伊万杰琳叫道。
“可能是狂欢节期间的‘圣灰星期三节’的恶作剧。”查理斯插嘴说。
“有可能,这种游戏在这里流行吗?”福尔摩斯问。
“狂欢节期间什么事都会发生。”
伊万杰琳拉着哥哥的袖子:“告诉他们纸条的事。”
“什么纸条?”我讶道。
查理斯叹了一口气,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纸条交给我:“这张纸条是用细线绑在石头上扔进来的,愚蠢的恶作剧。”
一小块非常普通的纸片,上面画了一只手,黑色的,画得非常粗糙,明显是黑手党下了战书。我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起来,赶紧把纸条递给福尔摩斯。
“非常有趣,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标志吗?”福尔摩斯说。
“该死的意大利人,他们警告要对查理斯不利。”伊万杰琳怒道。
我被未婚妻的怒声所震撼。
“嗯,有可能。我能现场查看一下石头是从哪里进来的吗?”福尔摩斯问。
“可以——的。”查理斯一边说,一边看向我。
我连忙接嘴说:“噢,奥特蒙特先生是北方来的侦探,是我邀请的同僚。”
“哦,我知道。”查理斯领着我们来到客厅中,“窗户的玻璃已经破碎了,艾斯米想清扫,我没同意,认为应该保持现场让你们过来看。”
前厅法式窗户下面有很多碎玻璃,福尔摩斯来到窗前,拉起窗帘,详细检查:“这扇窗户临街,任何人可以扔石头并迅速离开。”
“是哟,我甚至都没有听见,还是伊万杰琳惊醒,她叫醒了我。”查理斯解释道。
福尔摩斯没有接嘴,而是蹲在地板上仔细查看碎玻璃,手里拿着放大镜。我也看过玻璃和窗帘,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很好,我已经找出了里面的蹊跷。”最后福尔摩斯说。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黑手党的阴谋?”查理斯装作不太关心的样子,但是明显有恐惧感。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我在这里发现了很有兴趣的东西,谢谢你对现场的保护。”
“那是受布拉索的影响,你知道他原来也是刑警,后来才提拔为上尉的。”查理斯答。
福尔摩斯接嘴说:“我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办,不得不离开。我建议查理斯先生要保持低调,明天尽量不要去办公室。”
“没问题。”查理斯说,“反正现在的生意也不景气,我估计找我的人也不多。不过明天晚上有人邀请参加欢乐舞会,是一次扩大交流的好机会,应该不会有危险吧。”
“那个没有危险。”说完福尔摩斯转向我,“你有空陪我去下一个目的地吗?”
我看向查理斯,对方点点头。走到门口时,福尔摩斯突然问起女仆的踪影。
“哦,艾斯米到花园埋猫去了,可怜的猫咪!”查理斯说。
“天哪!就是昨天失踪的那只猫吗?”福尔摩斯叹道。
“是的,就这么死了,毫无征兆地,没有发病。”查理斯哀声道。
“是哟,是一只老猫吗?”福尔摩斯问。
“不,很年轻的猫,是我去年送给妹妹的。”
“非常不幸!”伊万杰琳低声哭泣道,“不要再说了。”
“确实不幸。”我是知道这只猫的,胖乎乎的虎斑猫,非常粘主人,时常跟在伊万杰琳的身边,“不要难过,亲爱的。”我安慰她说。
她点点头:“明天你会来护送我们去舞会吗?”
“那是必须的。”
我和福尔摩斯来到大街上的有轨电车车站,他突然转向我说:“我们去看塞莱斯蒂女士。”
“好的,但是——”
“我们必须尽快赶过去,你的朋友查理斯处在极度危险之中,同时塞莱斯蒂女士也有危险。”
我惊讶地盯住他,边上车边说:“可你刚才说没有危险——”
“不要计较我刚才说的话,什么都是浮云,那是安慰他们。猫的非正常死亡以及其他事情的发生,说明查理斯已经极度危险了。”
“猫之死有什么说法?”
“亲爱的上尉先生,你看不出它是中毒死亡的吗?”
“中毒!”
“是的,查理斯也是中毒,不过他很幸运,逃过一劫。凶手使用的估计是砷酸酐,他还用猫做实验,但是让猫死亡的剂量对于人来说是不够的,所以你的朋友又活过来了。”
“那我们怎么才能阻止这种事再次发生?”
“从窗口扔石头说明他们在采用其他手段,第一次投毒搞成食物中毒的假象,第二次一般不会使用同一种方法了。”
“那石头是怎么回事?我看见你好像找到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东西。”
“一点都没有趣。但愿我们还赶得上……”
下车后,我紧随福尔摩斯疾步朝法语区中心赶,他的步伐非常快,跟上都有点吃力。
“希望还来得及。”他边走边说,直扑塞莱斯蒂的后门,猛地推开后门,造成门框抖动不已。穿过厨房,黑暗寂静,天篷上挂满了草药,迷迭香、鼠尾草的香味混杂着辣熏肠的味道。我跟随福尔摩斯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下到侧厅。在勃艮第地毯上,塞莱斯蒂女士躺在上面,咽喉被割破,脖子周围的血已经凝固,一群苍蝇趴在伤口处,她张大双眼盯住天花板上的吊扇,穿着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灰色的围巾散落在一旁,围巾没有护住颈动脉被割破。
“天哪!”我大惊失色。
福尔摩斯静静地盯住她看,紧握的拳头击打着自己的前额,样子非常懊悔,他豁然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我紧跟他的脚步,感觉很困惑。“现场不要勘察一下吗?”
“不需要,我知道谁是凶手!”他厉声说。
在走回警局的路上,怎么都问不出谁是凶手。最后我还是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谁是凶手?”
“我有我的理由,中尉,请相信我,我们一定会把这恶魔带上法庭的。”说到这里,他看着我,充满激情和坚毅,“我知道对你来说很不好受,但是请相信我,我发誓一定要给女祭司报仇,请你配合我。”
我看着他那鹰一般的眼睛,深不可测,我不是一个喜欢听他人发号施令的人,也不想被人蒙在鼓里,但是对方毕竟是大名鼎鼎的福尔摩斯,我能拒绝吗?
“没问题,需要我做什么?”
“明天晚上的舞会,我需要一张请帖。”
“估计有难度。”
“愿闻其详。”
“你不知道新奥尔良的克鲁,这是一种私人俱乐部的称呼,其成员世袭,它们的成员作为化装游行者参加每年一度的大斋日前夜狂欢节。因为成员比较固定,去年我想搞一张请帖,结果都没有成功,当然,今年我已经和伊万杰琳订了婚,可以以她家族的名誉参加。我马上去找查理斯,让他想办法为你搞请帖。”
“好,这一点至关重要。另外你还需要警力支援,一定要在暗处,不要暴露。有问题吗?”
“没问题。”
“我在设计一个陷阱,一旦有警察出现,猎物会吓走的。”
“查理斯和伊万杰琳兄妹有危险吗?”
“如果我说没有,那是骗人的,但是我们必须要一搏,这是最好的机会。”
我无奈地叹口气:“好吧。”
费了很多力气才说服查理斯,给奥特蒙特先生搞到一张请帖,另外我们通过官方搞到了一张给皮尔斯中士。在晚会举办地的圣?查理斯大道拿破仑街,我们密布了很多便衣警察。
狂欢节期间很难买到化装道具,我还是高价弄到了两套。给福尔摩斯搞到的是一套高级教士的服装,就是那种在法国天主教教堂传教的教士穿的,在华生的小说里,福尔摩斯就假扮过教士。
当晚我和福尔摩斯来到拉提尔兄妹家,护送他们去舞会。看见伊万杰琳的化装,会感觉其他女人的装束都都不上眼,她穿女公爵套装,色丁长袍,白色真皮边。一进入大厅,她黝深的眼睛看着我,我的全身立即火热起来,晕乎乎的。查理斯穿斗牛士装,配上腰部的绶带显得英姿飒爽。我打扮得像一个酒吧杂役,在马裤中暗藏了一把手枪。
我们一行步行了几个街区来到舞会举办地,已经到了很多人,大家都化装成各种模样,外表已经认不出来了。我给伊万杰琳倒了一杯宾治酒,陪她走进舞池,里面有小乐队正在演奏舞曲。
按照福尔摩斯的建议,整个晚上我都把拉提尔兄妹控制在视线范围之内。还有一个指令是到午夜时分,我要去小湖边埋伏。花园的尽端有一个供人划船的小湖,看来福尔摩斯认为今晚的故事会在那里发生,期间他把查理斯拉到一边讲了一段时间的话,我也不知道他们讲什么。
伊万杰琳不停地和他人寒暄,这时皮尔斯中士来到我的身边,看样子他的戏装不太合身,显得很痛苦的样子。他化装成了一个猴子,后面有一条长长的尾巴。
“长官,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吗?”
“是的,目前进行的很顺利。”
晚会进行得很正常,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现象,我开始怀疑福尔摩斯是不是会失算。午夜邻近,我依然远远地观察拉提尔兄妹。
突然,一伙人围住了我,疯狂地扭动,这是喝酒过量然后又舞动太多导致的神经迷糊,常见的狂欢节综合症,我站在中间尽量不移动,以免发生意外。
还有十分钟就是零点,我不由地紧张起来。围在我身边的舞者不停地推撞着我,拉提尔兄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一个矮胖的疯狂男子在我面前使劲地扭动,突然他在地上跳跃翻滚起来,跳着一种类似体操的舞蹈,他的假胡子已经脱落,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我从来没有见过此人。
这时乐队奏起经典歌曲,大家齐声高唱:
要是我失去了爱
要是我失去了爱
月亮将会变成绿色的奶油干酪
要是我失去了爱
此时我已经看不见福尔摩斯和查理斯了,大家都拥挤到舞池里,边跳边唱,每移动一步都很难。一个身着白色鸵鸟装的性感女人在我面前不停地扭动,旁边还有一个扮成妖精的,我的视线完全所阻。由于一时也出不去,受周围狂热气氛的影响,我也舞动起来,越扭越疯狂,半闭着双眼,扭动中设法把白鸵鸟的帽子击落,就在这女士弯腰拣帽子的一刹那,视线一下子明朗起来,我扫视了一遍大厅,根本没有伊万杰琳的影子,我突然像触电一般,使劲往外挤。这时白鸵鸟重新戴好了帽子,我装作没看见,往她丰满的身上挤,她被我挤开,但是她竟然朝我笑了笑又插到了我的正前方,几乎和我贴在了一起。正在我手足无措的那会儿,有一个扮成中世纪武士,专门向女士献殷勤者挤了过来,生生地在我面前挤开了一条道。
要是我失去了爱
月亮将会变成绿色的奶油干酪
要是我失去了爱
歌声响彻云霄,午夜已经来临,我火速赶往小湖边。出门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夜晚非常柔和饱满,但我始终处在紧张状态。花园幽深,小道交叉。走了一段路,没有什么发现,我试图往回走,却发现在三岔路口,不知道怎么走,我选了一条好像是来时候的路,竟然走到了湖边。岸边垂柳,泊一小舟,月色朦胧,平静的河面泛起丝丝涟漪,宛如一幅风景画。
我的肌肉在酸痛,喉咙发干,使劲吞咽口水。突然草丛中传来嗖嗖声,在停船棚屋附近,我靠上去。
“谁?”我喝道。
草丛里的声音更响了,发闷的咕哝声。
“谁呀!”我增加了音量。
“长官,是你吗?”
“是的,起来,皮尔斯。”
“我被陷住了!”
“轻点,会坏事的。”说完,我上前拉住他的手,使劲拉,终于上来了,但是他的“猴子尾巴”被缠住了。
“看来你必须要脱了这套猴子服。”
“里面就穿了一件连衫内衣,会走光的—”
“哈哈——”这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我火速把皮尔斯按在草丛中。
“不要说话。”我低语道,顺手抽出了手枪。
月亮钻进了一股云里,湖边变得一遍漆黑,我抓住机会起身查看,月亮再次穿透云彩,放出光芒,同侧的远端河边出现查理斯的身影,腰部的红绶带迎风飘扬。我轻步走上去,却看见他挥手制止我,搞不懂他在干什么。
小道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看,原来是伊万杰琳,色丁长袍白边在月光下发出耀眼的灰光,朱红色的袍子与夜色混在一起,就像干枯的血色,我刚想出声警告她,喉咙却干涸得发哑,我起身朝她走去,她没有注意我,而是全神贯注地看着查理斯。她扬起右手指向查理斯,估计是在提醒他什么,我清了清喉咙,正要开口打招呼,突然听见了枪响。
我的声音瞬间爆发出来:“小心!伊万,查理斯。”
但已经晚了,只见查理斯应声倒地。伊万杰琳慢慢转向我,阴森冷酷的枪口对准我,闪闪发光。
我不得不闭口。
我最心爱的伊万杰琳枪击亲哥哥,现在又对准未婚夫,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但情况就是如此,连青蛙、蟋蟀都吓得躲在草丛里,一声不吭。
“宝贝,不——”,还没有说完,响起了枪声,我的身子本来就是半蹲着的,毕竟训练有素,我下意识地下蹲,避开了子弹。
“皮尔斯!”我大叫。皮尔斯早已从草丛中蹿了出来,抢走了她的手枪。皮尔斯穿连体衣,已经顾不得是否走光了。
“抓住她!”说完我冲向查理斯倒地的地方,弯腰检查他的情况,轻轻拿掉他脸上的面罩,奇怪的是,竟然是福尔摩斯的脸!子弹击中他的左肩,如果再低几公分的话就会损害心脏。他躺在地上,捂住伤口,鲜血直流。
福尔摩斯穿着原本是查理斯的斗牛服装,皮鞋子,晚上隔了一段距离很容易误认,两人都是高个子,清瘦,黑头发,当然福尔摩斯更结实。在朦胧的月色下,距离有差不多100码,我和伊万杰琳都被他的服装欺骗了。
“皮尔斯,吹哨叫人。”
其实枪声早已招来了我的同伴,还有那些跳舞者,他们的表情从陶醉变成了迷茫。
“快来帮忙,把奥特蒙特先生送到医院去。”
福尔摩斯挣扎着说:“查理斯……还好吗?”
“我很好,谢谢你!”
我转头一看,查理斯站在我的身后,穿着原来福尔摩斯穿的教士服。这时,福尔摩斯昏了过去。
皮尔斯带领制服警察把福尔摩斯抬走,赶往医院急救。
我不由得看向伊万杰琳,她被俩警察看住,到现在我还不相信这是事实。
“为什么?”我并不想得到回答,但是我还是忍不住问。
她的黑眼睛曾经让我非常着迷,现在硬得像一块煤。
她转而怒视查理斯:“我一直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她的身体愤怒得发抖,“查理斯上最好的学校,查理斯继承了家族的产业,查理斯占据着房子。为什么?只因为我是女孩!我的一生都是二等公民,生活在别人的同情之下。可是我只能无助地看着家族的财产在他的手尖中流失,因为他无能,我不得不采取极端措施。”
“但是……我马上就要娶你,养你!”
“靠警察的薪水?”她用无比轻视地口吻说,“住河边的小屋?什么样的生活?还要我亲自下厨,亲自洗衣?你还是省省吧。”
“那么你从没有爱过我?”我的声音在颤抖,尽管我知道答案,而且问得很可笑,但还是问了。
她盯住我,样子就像抓住一匹马,在考虑是否要买回家去杀。
“阿卡迪亚人凄惨地逃荒到此,和吉普赛人没有什么两样,比乞丐好不了多少!我来自拉提尔家族,是贵族,怎么可能嫁给你?”
“把她带走,关起来。”我无助地喊道。查理斯走过来扶住我的双肩,我内心充满被欺骗的懊恼。浑然不觉已经起雾了,接下来好像是查理斯把我搀扶进了室内,倒给我波旁酒。一段时间后,我清醒过来,马上赶往医院。
福尔摩斯坐在床上,肩膀上绑着白色的绷带。
“你好,上尉。”他的声音很弱,但是很警觉。
“伤势怎么样?”我坐在他旁边。
“我的伤势比你的轻,非常抱歉给你带来的打击。”他的话里没有感情色彩。
我摇摇头:“福尔摩斯先生,这根本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缺乏判断力,被爱蒙蔽了双眼。有一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让我一直蒙在鼓里?”
“伙计,如果我之前跟你说,你深爱着的未婚妻是冷血杀手,你会相信吗?”
我不敢回答,我知道有可能我还会为了维护她的尊严和福尔摩斯争辩。
“像你这样为情所困的多情侦探,我还真不敢提前告诉你,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
“猫!猫咪的失踪,同时你朋友又发病,呈现一种中毒的病状。在英格兰,我们认为毒药是妇女天然的朋友。”
“仔细一想确实有道理。”
“当猫死后,我就肯定是中毒了,而且是屋里的人投毒的。起先怀疑是艾斯米,可我仔细想过这个老仆人,缺乏作案动机,比如说,她为什么要害男主人,而不是女主人?”
“我根本就没朝这方面去想。”
“你当时满眼就是伊万杰琳,根本装不下其他的东西。”
“那么说是伊万杰琳找到祭司塞莱斯蒂女士,要求在查理斯身上施符法的?”我不解地问。
“是的,但是遭到了拒绝,于是她又找祭司买毒药。塞莱斯蒂女士是一个很讲道义的宗教人士,她断然拒绝了不合理的请求。”
“她还来警告我?”
“是的,她这么做就把自己带进了危险之中。当你的未婚妻得知女祭司到了警察局,她想到了要让女祭司永远开不了口。”
我懊悔地摇摇头:“可怜的塞莱斯蒂,我应该对她的死负责,要是我早知道——”
“布拉索先生,往事往矣!不必太自责,其实在女祭司的问题上,我也有过错的,当时没有及时判断伊万杰琳小姐的动向,我过多地关注她怎么获得毒药。”福尔摩斯若有所思。
“哼,这是新奥尔良,什么东西都可以搞得到。请问你是什么时候肯定是她的?”
“破碎的窗户玻璃。”
“哦,我记起来了,你当时对窗帘那么感兴趣,为什么?”
“还是碎玻璃,如果有人从外面往里面扔石头,玻璃碎片四散,窗帘上不可避免地也会有碎片,但是奇怪的是,窗帘上没有,只有地板上有。我分析是她从里面打破玻璃,窗帘是拉开的,碎片散落在地板上,造成有人从外面击打的假象。这就很明显是伪造的现场,伪造者一般就是发现者。”
“伊万杰琳用石头和纸条来误导我们,让我们转移注意力到黑手党身上。”
福尔摩斯点点头:“她差点就成功了,如果她设计得更完美点的话。我肯定是她后,苦于找不到直接的证据,没有证据连你都说服不了,于是我就设计了一个圈套,逼迫她动手。”
“福尔摩斯先生,不好意思,我真的是被爱蒙住了双眼……”
“不必自责,你不是第一个被爱屏蔽的人。你知道螳螂的爱情故事吗?”
我摇摇头。
“在交配过程中,母螳螂疯狂啃食公螳螂,场面非常惨烈,但是很多螳螂还是无怨无悔的这么做,人类何况又不是如此?”
我无言以对。福尔摩斯点起了雪茄,把火柴梗扔进垃圾桶,刚好一个护士路过,迅速走过来抢了他的雪茄。
“此处严禁吸烟!尤其是像你这种状况的病人,更不能吸烟。”护士紧盯着福尔摩斯,又看看他身后的图表。
我突然感觉护士的样子有点像母螳螂。
“有什么情况吗?”
“图表上记录了我的体温变化,好像是高烧,还有干咳,很显然是不适应你这里的天气,吃了奎宁应该没事了。这里也管得太严了,连烟都不让抽——”抱怨了一会儿,他继续道,“你的未婚妻是个危险的对手,手段毒辣,方法多样,投毒、刺杀、感情欺骗、枪击等等,花样翻新,令人防不胜防。我承认对她的判断有失误,没想到她会冷血到连亲情、爱情完全不顾的地步;另外还有失误就是没料到她的枪法那么准。”
“为什么她会选择午夜时分动手?”
“非常简单,是我安排的。”说完他递给我一张纸条:
午夜湖边相见,我知道你的秘密。
“我把纸条放进她的小包里,她迟早要补妆。看到纸条后,如果她是无辜的,她会把纸条拿给你看,事实上她是悄悄地藏起来了,证明了我的判断。此后的事情就简单了,我和你朋友换了服装,我提前来到湖边,始终和她保持一段距离,她没有认出来我,后来被你的出现逼得她提前远距离动手。”
“那么说她认为是查理斯写的纸条?”我问。
“不,她并不知道谁写的,但是不管是谁写的,她都必须要看个究竟。在湖边,看到了哥哥‘查理斯’,她猛然醒悟被哥哥知道了秘密,这让她没有了退路,本来她就是心狠手辣的类型,于是毫不犹豫地掏枪射击。她是一个心智过人、杀伐果断的女人,无奈知识和经验欠缺。”
我对福尔摩斯口气中竟然透露出欣赏,很是无语。
“上尉,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你感谢我,哈哈。”
“你设计的陷阱很惊险,竟然用自己做诱饵,太冒险了。”
看见福尔摩斯痛苦的表情,我连忙建议他打一针吗啡,他说为了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从不用麻醉剂。
事后我不停地反省自己,为什么被美丽的外表所蒙骗,于是我开始休假。查理斯也想不通,于是他去法国度假,换个环境。
我接到一封电报:
事已了结,已回伦敦。向你及查理斯致意!
——简·奥特蒙特
外面的雨依然下个不停,天气柔和湿润。拿着电报,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作者简介:
卡洛儿·巴格,女,美国剧作家,主要作品经常在纽约各大剧院演出。悬疑小说主要有:《印度之星》、《托里修道院之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