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痕
阴森干燥的地下室内,停尸台上摆放着一具尸体。
这是一具男尸,身上依然穿着死时的紫色官袍,身体大部分看起来完好无损,唯有他的脸上盖着一张面具,显得尤其诡异。
停尸台处,围着四人。
其中有风雨盟的盟主楚丰仪,副盟主柳墨青,风雨盟青龙坛坛主肖晴,还有幽州百里县县令刘忠勇。
七日前,位于长安的风雨盟接到百里县县令的急报,说户部侍郎朱显贵在百里县突然被人刺杀身亡,而且死状奇异,希望风雨盟能派人前来查看究竟。
楚丰仪接到急报时,脸色当场就变了0
死者是户部侍郎朱显贵,半月前这位朱大人深夜造访风雨盟,跟楚丰仪和柳墨青,悄悄拟定了一个“考廉”的制度。若是这一制度得以推行,便可以堂而皇之收去太平公主庞大的财产,使她无法继续结交朝中重臣,最终便可彻底孤立太平公主,来保证太子日后顺利登基。
计划既定,风雨盟又先后秘会了工部侍郎梁晋、御史大夫唐坚与礼部侍郎何万安——这三位素来与风雨盟交好,共同商定及时声援朱显贵等事宜。
十天前,朱显贵正式上书提出推行“考廉”制度,并附上制度的具体内容。
十天后,朱显贵陈尸于幽州百里县的义庄。
这个唯一挺身而出,敢向太平公主发起挑战的朝中大臣,距他上书到被杀仅有短短的十天。
他的突然被杀,绝非是简单的意外。
柳墨青当即提出,与楚丰仪和擅长辨认兵器伤痕的肖晴即刻前往,找出凶手。三人星夜兼程,火速赶至事发地。县令刘忠勇出城迎接,本设下宴席款待三人,被楚丰仪一口回绝,三人立时进入停尸的义庄地下室。
“九月初二那天,大概是戌时左右,下官带着朱大人去我们百里县著名的酒楼,青盏居。但朱大人不知为何脸色突变,到了门口就转身往外走,脚步飞快,下官匆匆跟上去。”
刘忠勇说到这里,眼中有了惧色。
“就在下官快要跟上朱大人时,突然一道银光闪过,似乎有黑影从我身侧纵上屋顶。只看到朱大人慢慢倒了下来,我忙过去扶他,来不及看清刺客模样。结果,朱大人死了,凶手也不见了踪迹……下官实在是……实在是……”
刘忠勇心中害怕,毕竟人是死在他的地方,他难辞其咎。
“凶手应是武功高强的武林高手,刘大人便是追了上去,也只是枉送性命罢了。”楚丰仪神色稍缓,淡淡道。
肖晴掀开覆盖在尸体脸部的白色面具,只见整张脸被伤得血肉模糊,完全看不清尸体原来的长相。凶手毒辣的手段让风雨盟三人震撼愤怒。
“致命伤,不在头部。”
肖晴掀开尸体的衣服,白色的内衣上渗有血迹,胸口有道几乎细不可见的剑痕。肖晴眯起双眼,仔细查看剑痕,片刻后,他露出震惊的表隋,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普天之下,能一剑穿心,且只留下细若毫毛痕迹的,只有玉华宫的独门绝技凌霄飞瀑剑。
换句话说,杀死朱显贵的凶手,是玉华宫的顶级高手。
二、觅踪
九月十七,皑皑白雪,自天空飘扬下来。
驶向昆仑山玉华宫的马车里,雪衣圣门门主白慕衣低头沉思,缓缓道:“户部侍郎朱显贵巡察幽州百里县时,被武林高手一剑贯穿心脏,据风雨盟擅长辨认兵器伤痕的肖坛主确认,凶手所使剑法,是玉华宫独门绝技凌霄飞瀑剑。”
“破衣裳,肖坛主不会搞错么?”尚雪琦穿着白狐皮裘,冷得微颤,躲进白慕衣怀里,眨眨眼睛,“玉华宫会施展独门绝技的高手,怎么可能闲着无聊去刺杀朝中大臣?”
“死者除了心脏中剑外,脸部也被毁得血肉模糊。”小丫头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只是为了杀人,凶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风炎低声道:“苏如为了贪图五百两黄金的酬劳,随便就应下了这个案子。慕衣,你怎么看?”
白慕衣揽着尚雪琦,微微一笑,叹道:“非常棘手哪。”
“哼!风雨盟那帮子家伙狡猾之极,知道我们雪衣圣门和玉华宫关系不错,他们自己厚不起脸皮上门问个清楚,于是出点小钱让我们去问这种尴尬问题。”尚雪琦分析得头头是道,末了,靠在白慕衣胸膛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风大哥,我们难得一起出来破案子,而且又能有借口去拜访下卓掌门,不也挺开心的嘛。”
白慕衣面带忧色,这桩案子表面上看起来简单,似乎只要上玉华宫求证清楚即可。
但是,凶手若不是玉华宫的人,却能施展出玉华宫独门绝技,他又会是什么人?此人武功既高,又踪迹全无,一击得手便轻而易举杀死了朝廷重臣。
这案子一旦传了出去,朝中大臣岂非要人人自危……
白慕衣陷入沉思。
抵达玉华宫后,白慕衣三人在接引弟子的带领下,先去了风雅阁休息。山风寂寂,三人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却始终不见掌门卓凌遥前来。
“掌门与秦长老十天前便已离开玉华宫。弟子何钦,暂代玉华宫掌门。白门主与诸位远道而来,不如先随我去客房休息?”
尚雪琦转身,见说话的是玉华宫的弟子,年纪看上去与白慕衣差不多,身材中等,圆圆的脸,眼睛略显小,目光柔和清澈。
白慕衣收拢折扇,脸色郑重,问道:“卓掌门他们可有交代去向?”
幽州百里县刚发现有人死于玉华宫的独门剑法之下,掌门卓凌遥与长老秦子遥此刻离开玉华宫,未免太过凑巧,引人怀疑。
何钦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此事说来蹊跷……”
“蹊跷?哪里蹊跷?快说!”尚雪琦早已急不可耐。
何钦目光迷离,神色有些恍惚,有些迟疑。
白慕衣上前一步,沉声道:“何大哥,幽州百里县出了命案,凶手用玉华宫剑法杀死了朝中大臣,事关重大,所以我们要向卓掌门询问一些情况。可否请何大哥将卓掌门此刻身在何处,告诉我们?”
“竟有这种事……”何钦一惊,顿了顿,才缓缓道,“其实,卓掌门与秦长老之所以突然下山……我本不相信鬼神之说,但十天前,就在紫霄阁外,我和卓掌门还有秦长老,一起看到了大师姐秦落霞……”
“卓凌遥和秦子遥的大美人师姐秦落霞?!”尚雪琦双手捂住嘴,“她、她不是已经过世了么?”
何钦回忆道:“记得当时是子时,我在睡梦中听到卓掌门喊了一句‘落霞姐,你不要走!’,于是惊醒过来。接着又听到秦长老的哽咽声,说请她留下之类的话。
“深更半夜,听到他们喊秦师姐的名字,我忍不住披上衣服,跟出来看看。等我找到他们时,他们便说要去追秦师姐,掌门之位就由我暂代着。我只看到前方确实有一抹红色身影,像极了秦师姐。”
白慕衣一双俊眸宛如冷电,他缓缓道:“先去落霞殿看看。”
众人到了落霞殿,白慕衣安排风炎查看环境,他环视周围,按照何钦所说路线一路前行,转身进了厢房。
“这是?”白慕衣折扇翻飞,他的右手掌上,赫然多出一物,“这是女子用的香囊。在下记得玉华宫弟子无论男女,皆不会佩戴香囊。”
“咦?”何钦也是一怔,“这香囊的香气很……特别,确实不可能是玉华宫的。”
“喔?为什么?”尚雪琦从白慕衣手上抢来,好奇地闻了闻,顿觉一股仿佛可以摄人魂魄的奇异香气在全身弥漫开来,身子竟不由自主有些发软。
白慕衣脸色一变,立刻从她手上夺了回来:“笨丫头!西域迷魂香,你也随便闻?”
“若是卓掌门与秦长老的失踪,与这香囊的主人有关。他们恐怕……此时可能已身陷险境。”
“啊!”何钦大惊失色,茫然道,“何出此言?”
白慕衣解释道:“这香囊不是寻常女子的饰物。昔年西域高昌国以仙音教为尊,教中弟子无论男女,最大的标志便是随身佩戴这含有奇香的香囊。普通人若是靠近他们,轻则浑身乏力,重则神智尽失。西域迷魂香由此名震西域,也是高昌国能在西域称雄的原因之一。”
顿了顿,他叹道,“但是,自从贞观十四年,高昌国被侯君集所灭,仙音教与迷魂香也跟着销声匿迹。没想到今日却在这里,重见大名鼎鼎的迷魂香。还好只是气味淡薄的香囊,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掌门与长老不知所踪,是与消失的仙音教有关么?”何钦顿时神色惊慌。
白慕衣沉吟不语。
正在此时,忽然传来“笃、笃”的声响,何钦刚打开窗子,只见一只大鹰飞了出来,扑腾着翅膀,最后停在了何钦的肩膀上。
“小黑!”何钦眼露惊喜,从大鹰脚上解下来一只竹筒道,“有消息了!这是掌门带在身边的传信鹰!”
何钦抽出一卷纸,摊开来,放在案几上。
“我与子遥追踪落霞至枭城,一切平安,勿以为念。”风炎念完后,抬起头,与白慕衣对视。
白慕衣与尚雪琦、风炎,三人风雨兼程赶往枭城。但就在距离枭城尚有数里,夜宿树林时,他们突然被一批黑衣蒙面人围攻,黑衣人个个武功高强,要不是天降救星,他们已变成万箭穿心的尸体了。
此刻,他们被救星带去家里休息。
救星是一名俏丽可人的少女,她爽朗地微笑道:“我叫青宛,算是贼吧。我呢,最近专偷枭城里的宝贝。刚才那些人是枭城军师南宫桥派来的爪牙,他们本来是来追我的,没想到却连累到了你们。所以,你们自己决定,要不要和我做朋友。”
“我才不和你做朋友。”尚雪琦做了个鬼脸,“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可不仅仅是普通朋友喔!”
白慕衣微微一笑,俊眸亮若星辰:“姑娘莫非是神盗奇门的弟子?”
“天下第一盗沈逸威的门派!”青宛口气里满是崇拜,沮丧地摇摇头,“他可是我们贼道里的神仙哪!我知道他,他可不知道我,从没机会见上一面。要是能跟他学上几招,今天也不至于被那帮子爪牙追到树林里了……”
听她连连叹息,当真是不认得沈逸威。
“你们既然到了这里,那就是想去枭城吧?”青宛端详着他们,大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听说枭城很好玩,所以我们……”尚雪琦当然不会轻易说出他们的真正来意,扁扁嘴,微笑道。
“很好玩?!”青宛翻了个大白眼,“刚才被他们这样追杀到差点没命,你们居然以为枭城是可以随便进出的好玩地方?”
白慕衣轻摇折扇,悠然点头:“听说枭城能买到一些,其他地方买不到的奇异宝贝。我这位妹子比较好奇,因此……”
“行了!”青宛摆了摆手,无奈地叹道,“枭城说起来是一个城,但实际上是由戎州三十六寨共同组成的一个黑道联盟。城主轩辕翼当年单挑三十六寨的寨主,整整打了七天七夜,大败各寨寨主,随后大家便奉他为大寨主。轩辕翼接手这三十六寨之后,认为打家劫舍没有前途。于是决定自成一城,专门买卖普通市场不能出手的黑货,所以才会有如今大名鼎鼎的枭城。”
尚雪琦听得目瞪口呆:“一个人打败了三十六寨的寨主!轩辕城主太帅了!”
白慕衣淡然道:“枭城既然能在朝廷的眼皮底子下生存至今,说明此城的防御必定十分严密。青宛,你是想告诉我们,以我们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不可能进得枭城?”
“能进枭城的只有两种人。”青宛点头,“一是出售货物的卖家,二是竞价货物的买家。你们算是哪种?”
“这个……”尚雪琦苦思冥想。
白慕衣幽然道:“当然是第三种。”
“第三种?”青宛、尚雪琦和风炎诧异地看向白慕衣。
“自己人。”白慕衣微微一笑。
三、再劫
长安的夜色,笼罩在灯火通明的纸醉金迷里。
西市著名的琳琅居酒肆,不时传出节奏明快的西域曲子,身材火辣的舞娘踏着迷人的舞步,在纯金打造的百合花台上翩翩起舞,身上系着的铃铛碰撞着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与粗旷的弦乐完美地融合成了一体。
一顶华美的轿子停在琳琅居的门口,轿夫放下轿子道:“大人,琳琅居到了。”
过了良久,轿子里依然寂静无声。
琳琅居二楼包厢内,风雨盟楚丰仪、柳墨青与肖晴三人闲坐多时。肖晴低声道:“属下去楼下看看。梁大人为人谨慎,怎么会迟到?”
楚丰仪点头:“一切小心。”
肖晴赶到楼下时,恰好遇到梁晋的轿子停落,他听到车夫的朗声呼唤,却见轿子没有丝毫动静,心念一动,疾步走到轿子前,伸手扯落轿帘。
“啊——”轿门两边的轿夫吓得面无人色,惊叫出声。
轿中的梁晋早已断了气,青色的长袍上鲜血淋淋,尤其他的脸,像是被砍了无数次,彻底血肉模糊,五官难辨,在这夜色里看起来格外可怖。
“梁大人!”肖晴右手死死抓着轿帘,心口如被重击。
三日前,肖晴奉楚丰仪之命,暗访梁晋,将朱显贵遇害身亡一事告之,且约定于今日在琳琅居内共商此后该如何行事。
没想到,刺客又先一步,杀死了梁晋,让风雨盟措手不及。
一个时辰以后,刑部督察院内的停尸处,工部侍郎梁晋陈尸石床之上,楚丰仪与柳墨青、肖晴会同周仵作查验尸体。
半个时辰后,长安永兴坊风雨盟总坛赋霖阁内,肖晴颤声道:“梁大人是死在玄剑门镇派绝技白云千幻剑下。据我所知,当今世上,会使这套剑法的仅有玄剑门长老冯英华一人。”
“玄剑门?”柳墨青记起,“当日在岳州,我曾与芳华姑娘过招,她施展的正是玄剑门的剑法。芳华便是后来新加入雪衣圣门的林忆芳。”
三日之后,林忆芳与苏如匆匆赶往长安,抵达风雨盟总坛。雪衣圣门只留岳秋许一人看家。
肖晴带着二人来到刑部督察院停尸处。林忆芳心急火燎地冲到了尸体旁,检查尸体胸前的伤口,纤手细细摸索下来,整个人怔住,良久不语。
“忆芳,究竟怎样?”苏如看她的样子,有些担心。
自从白慕衣带着雪琦、风炎去了玉华宫之后,他和忆芳留在家里苦苦等待消息,结果白慕衣的消息没等来,反而等来了风雨盟的信。信中提及长安城中有人死在玄剑门的剑法之下,希望林忆芳能赶赴长安查看。
“居然是白云千幻剑……”林忆芳声音沙哑,神色慌乱。
“忆芳!到底怎么回事?”苏如茫然不知所措。
“白云千幻剑,普天之下只一人会使,他便是玄剑门长老冯英华。他是我师父,一年前失踪了。我之所以会离开玄剑门,以芳华之名留在岳州百花楼,便是为了找他。”
“林忆芳与冯英华,是为‘芳华’。”柳墨青恍然大悟。
苏如震惊:“名传天下的‘白衣剑圣’冯英华,竟是你的师父?!”
林忆芳无声点头。
“剑痕虽是白云千幻剑,但未必便是冯长老下的手。”肖晴沉声道。
“说起来,谁都知道‘考廉’是为了收夺太平公主的权势而设的。”柳墨青道,“凶手很有可能出自太平公主府。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拜托白门主前往玉华宫一探究竟,若是玉华宫曾有过叛徒,或许可从这名叛徒身上找出线索。只可惜,白门主至今没有传回消息,恐怕玉华宫已经生变。如今,梁大人又死在玄剑门的剑法之下,便算是再派人前往玄剑门,也未必能找到线索。”
“如果再有第三人被杀,朝中大臣为求自保,任谁都不会再支持‘考廉’,也会坚决断了与风雨盟的往来。”楚丰仪脸现忧色,“墨青,你可有妙策?”
柳墨青微一沉吟:“当下唯有抓到凶手,才有机会破除僵局。如果再有第三人被杀……”他抬起头,目光清澈明亮,随后露出了笑容,“不如,就用这个计策。”
四、军师
九月十九日,戎州枭城南门外,排起了绵延的长龙。
南门口,一字排开十八名彪形大汉,个个手持大刀,光是那身板,一人就能顶两个白慕衣了。
在这十八名大汉中间,有一名留着小胡子的灰衣男子潇洒地坐在门口,在他面前放着一张桌子,举凡排队的要进去,必须先从怀里取出一枚特制的木牌,放在桌上由灰衣男子查验,等他查验无误之后,门口的大汉才会举高大刀——放行。
队伍固然是越排越长,但奇就奇在排队的人没一个抱怨,无一不在耐心等待。
白慕衣的目光落在门口坐着的,灰衣男子南宫桥的身上,回想着江湖正道对这位邪道中人的评价,唇边勾勒出一抹莫测高深的微笑来。
“大家记住自己的身份。”白慕衣低声吩咐道。
根据昨夜商定的计划,他与风炎装扮成枭城中人,押着被追捕的青宛到门口,自然可以顺利进去。为了慎重起见,第二天一早他点了尚雪琦的昏睡穴,将她留在青宛的屋子里。
只要这丫头不出什么意外,他自信可以应付任何麻烦。
一个时辰之后,长长的队伍很快排到了尾巴。白慕衣心中暗暗惊叹,刚到的时候,他粗粗看过去,至少排了一百余人,他原以为起码需等上两到三个时辰,由此可见南宫桥办事效率之高。
在前面的这一百余人中,九十余人顺利通过审验,进了枭城。有十几个想蒙混过关的,此刻全被绑了押在一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白慕衣与风炎一起押着青宛迈步上前,到了南宫桥身前的桌子右侧。
“出示你们三个的通路牌。”
名传天下的枭城军师,此刻近在身边,看起来却出人意料地有些瘦小,神色温和,眼睛小小的。既不带杀气,更没有霸气,与传说中那位“智比诸葛、武赛关公”的南宫大军师实在相去甚远,尤其是他的声音更是温柔斯文,很像书生。
白慕衣略觉意外,但也不敢大意。
“我们,”白慕衣微微一笑,唰地展开折扇,轻轻晃动,“不知通路牌是什么东西,身上也没有。”
“大胆!”两名守门大汉率先挥舞大刀,朝他们劈来。
风炎稍一怔,挡到了慕衣身前,他挥动大刀,将真气灌注长刀,厉喝一声,烈焰刀法施展开来,顿时有逼人的滚滚气浪,朝南宫桥袭去。
“啪——”南宫桥身前的木桌被大刀劈成了两半。
眼看大刀即将伤及南宫桥,白慕衣身形陡移,人还未到,只见南宫桥伸出两根手指,轻而易举地夹住了刀刃。
他好整以暇地凝望着白慕衣与风炎,冷笑道:“敢来我枭城闹事,也不先称称自己的斤两?你们是现在束手就擒呢,还是等我把你们教训一顿后,再受绑呢?”
风炎的烈焰刀法气势与力量惊人,而南宫桥仅凭两根手指便牢牢夹住了刀,光是这份指力,便极为惊人了。
“原来这就是枭城的待客之道啊。真是失敬了!”白慕衣轻笑一声,幽幽道,“我和我兄弟绑了这姑娘,本想找地方卖个好价钱,没想到却被官狗给追上了。日夜不眠不休地逃到了这里,本以为是到了自家门口,却没想到如今的枭城也和官狗一条心,非要绑了我们,好讨好官狗去么?莫非,这就是枭城至今不被官府通缉的理由?这要是传了出去,真是要冷死天下黑道人的心了!”
白慕衣一口气说完,随即将扇子一抛,双手放到背后,“也罢,上绑吧。我和我兄弟的命虽然不值钱,但好歹总保了这黑道圣地枭城,便是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哈哈哈……”
南宫桥仰天长笑,松开了手指,“同道中人,何必见外?”他从怀里取出一枚特制的铜牌,交到了白慕衣手上,“拿这个,去城东猛虎寨,自有人会招待你们。进去吧,你们的通路牌,我免了。”
白慕衣丝毫不客气,接过铜牌,也不道谢,冷哼一声,朝风炎使了个眼色,两人押着青宛抬头挺胸进了枭城,果然没人再敢阻拦。
三人先去了城东猛虎寨。
寨主邱剑雄亲自设宴款待了他们。白慕衣安然享受着佳肴美酒,风炎却仿佛身在云雾里,丝毫不敢大意,青宛还被绑着丢在房间里。
直到夜色渐浓,酒席散了,风炎扶着半醉不醒的白慕衣回到了邱寨主为他们安排的房间里。
白慕衣嘴里嘟囔着胡话,倒头就睡。
风炎要去扶他,脖子上陡然一凉,一抬头,便看到青宛握着匕首抵着他。
“当”的一声。青宛手中的匕首忽然掉在地上。下一刻,她痛呼出声,白慕衣出掌劈中了她的手腕。
“你本来有机会杀了我们。”白慕衣笑道,“但你没有。青宛姑娘,从此刻起,我们三人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青宛注视白慕衣良久,幽幽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来枭城?”
“找人。两个很重要的朋友。”白慕衣担忧道,“数日前我们去寻他们,但他们却不在家里,有消息说是在枭城。”
“所以非要赶来看看,他们现在究竟如何?”青宛眉眼都是喜色,“我最欣赏讲义气的人。但要在枭城找人,可是难上加难。”她转了转眼珠子,道,“明天是九月二十日,是枭城每月一次的开市日,届时义气台会人满为患,说不定……”
“说不定会在义气台遇到他们?”白慕衣会心一笑道,“多谢青宛姑娘提点。”
五、库楼
九月二十日辰时,枭城义气台,商人们络绎不绝地汇聚在这里。
周围除了有中原的人,竟然还有金发碧眼的波斯人、说着一口生硬怪话的扶桑人、顶着白布缠头的天竺商人和西域来的商人们。
白慕衣目光如炬,落在义气台上。
南宫桥指挥手下将一个个大铁箱子搬上台,在后面按顺序堆积好,箱子有大有小,上面都贴好了封条。写明了号码。
青宛扮作小厮,跟在二人身后,四下打量,叹道:“义气台看起来防卫松懈,但台下可有不少高手,一点下手的机会也没有!对了,你们要找的人长什么样?告诉我,我帮你们一起找。”青宛既然偷不了宝贝,只好找其他事情做。
“他们么,都是美男子。如果在这里,一定不难找。”白慕衣微微一笑道。
玩笑中,义气台的开市时辰到了。
南宫桥首先朝台下等候的商人们道了一声谢,接下来命人取来编号为“壹”的中等大小箱子,“啪”的一声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件晶莹剔透的玉雕舞人。
此后,一个个箱子依照顺序被拆封,然后展示、叫价、买定。
白慕衣始终没发现卓凌遥与秦子遥,义气台上的叫卖固然惹人注目,然而他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找到卓、秦二人。
他们既然飞鹰传信回玉华宫,说人在枭城,那么距离白慕衣抵达这里也不过才相差了十来天,若没有什么变故,他们应该不会错过枭城最重要的开市日才是。
第一种推测,他们曾到过枭城,也曾飞鹰传信,但因另有变故,所以现在已经离开枭城且不知所踪。
第二种推测,他们现在仍在枭城,但目的不在黑市,或许躲在某个地方,伺机而动。
第三种推测,他们或许根本没有来过枭城……
白慕衣陷入沉思,他找不到任何证据,来证实以上三种推测。
正在此时,忽有一股奇异而又熟悉的香气,飘入他的鼻子里。
“啪!”白慕衣折扇一收,抬起头,朝香气来处望过去——义气台上,两名彪形大汉将编号为“拾叁”的半人高箱子,小心翼翼地搬到台中央。南宫桥解开封条,箱子上还有一把锁。
他从怀里取出钥匙,“啪嗒”一声脆响,箱子打开,里面传来诡异的娇喘声。
“是什么东西?”商人们纷纷议论起来。
“快拿出来吧!很大嘛……”
南宫桥低头瞧了箱子一眼,随即翩然退后三步。忽地银光四溅,光影交错之中,白慕衣瞧见南宫桥从大汉手里夺过长刀,施展开一套疾若闪电的快刀法,举重若轻地劈在箱子四面。
他动作太快,大部分人只能看到反射出来的刀光。
箱子被劈裂开,散成了碎片,藏在里面的“东西”也终于显露——相重的锁链紧紧捆绑住一名瘦弱的少女。
她身上穿着单薄的纱衣,显得娇躯格外玲珑迷人,她的小嘴被布条勒住,盈盈大眼费力地朝台下众人望来,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偏偏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更显得楚楚可怜。
“啊!居然贩卖女子……”青宛愤怒地咬住下唇。
“起价一千两黄金。”南宫桥不动声色,神色如常道,仿佛贩卖女子,在枭城实在平常之极。
风炎暗暗握紧了拳头:“该死……”
白慕衣沉吟,凝视着台上的少女道:“风炎,你闻闻,这股西域迷魂香的味道,是不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风炎一怔,稍微闻了一会儿,点头道:“不错,正是这味道。西域迷魂香又出现在这里?莫非这中间有什么联系?”
白慕衣目光凝聚,点头道:“这姑娘说不定会知道。”
“一万两黄金!”
片刻,卖价已被叫到今日开市以来的最高价。
叫价的是名中年扶桑商人,那男人又矮又丑,一双小眼睛猥琐地盯着少女,口水都快流了一地。
“一万两黄金!”青宛的口水也快流下来了,她的目光盯在这扶桑商人身上。
“买下她来问话,是办不到了。”白慕衣微微叹息,脸上却不见忧色,“唉,真是人间绝色哪……可惜,可惜!”
“要是雪琦在这里,你肯定死定了。”风炎面无表情道。
“所以,我把她留在城外。”白慕衣微笑。
看着少女重又被装入大箱子里,上锁之后,南宫桥宣布所有买主须在明日午时之前将价金交至枭城七星阁,过时不交便算放弃。交完价金后,所买货物则会在第三日送至买主手中。
这少女是最后一件货物。
“第三日……”白慕衣低声重复了一遍。
九月二十日,丑时。
枭城飞峰寨内的库楼虽只有两层,却占地甚广,绕着楼走一圈,至少也要小半个时辰。这里安置着所有黑货,那些名贵宝贝,皆被编了号,留在这里等待每月二十日的开市日上,被商人们竞价买走。
时间虽晚,库楼周围仍是火光明亮。
楼的四面,每一面左右两侧各有四名汉子,两人持着火把,两人紧握大刀,一直左右来回走动,如此严密的守卫,便是苍蝇也飞不进去。
北面,左右两侧一共八名汉子正背对着背,朝另一侧走去。
三道黑影突然从阴影里飞出来,纵身上了屋顶,接着屋顶上传来“嚓、嚓”的瓦片移动声。
“什么人?”北面的汉子顿时严阵以待,正要纵身上屋顶看个究竟,却听“喵”一声,漆黑中有两点绿莹莹的光,朝他们扑来。
握火把的汉子顺势朝后一闪,有一团毛绒绒的东西落到地上,火光清晰地照耀出来,原来是一只通体乌黑的猫。猫毫不胆怯地朝汉子们挥舞着爪子,然后潇洒地跑进了草丛,再也不见了踪迹。
屋顶上,再无其他声响。
“原来是一只猫……”守卫们发出爽朗的笑声,于是各归各位。
库楼二楼,火折陡亮,风炎举着火折,照耀出白慕衣微微得意的笑容。青宛低声道:“这招‘猫遁术’,确实厉害!哈哈……”
“他们再笨,也知道天下绝没有会大笑不停的猫。”白慕衣目光清冷地望了青宛一眼,后者立刻收声,不再说废话了。
三人很快找到了白日里被锁在箱子里的少女,她被单独关在二楼中央的一个大笼子里。
笼子里有床有椅子、桌子,桌子上摆着水和食物,她虽然没被捆绑起来,手脚上却依然戴着镣铐。离她近了,那股子西域迷魂香的味道也就更加浓郁。
“果然不出你所料,她没有被锁在箱子里。”风炎面露喜色,才说完又自嘲道,“要是她被绑着锁一天,不吃不喝,非要出人命不可。”
“这是南宫桥为了抬高价钱,想出来的花招罢了。”白慕衣淡淡一笑,“那疯子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
白慕衣敛去笑容,“带她走!”
青宛从头发里拔出一根极细的簪子,熟练地插入笼子铜锁的孔里,片刻后只听“啪嗒”一声,铜锁应声而开。
风炎拉开笼子门,斜躺在床上的少女惊恐地瞪大眼睛望着他们,刚要尖叫,被风炎先一步用大手捂住了嘴。
三人正要离开库楼,却见不远处发出一道柔和的光,将女子光洁的下巴衬得更加圆润。那光来自一串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这串晶莹美丽的珠子正挂在这女子的颈项上。
她冲他们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三位贵客远道而来,我该怎么招待你们才好?”女子火辣的身材包裹在红如火焰的衣裳里,右手提着根同是火红色的长鞭。稍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这鞭子名为“龙焰鞭”,鞭子的主人全江湖皆知。
枭城的城主夫人杜霄。
她悄无声息地站在白慕衣面前,浑身上下散发出浑然天成的逼人气势。白慕衣心知大事不妙。
枭城城主夫人杜霄之所以名震江湖,不仅仅是因为嫁了一个绝世好老公,而是她自己的武功早已是超一流境界。
换句话说,白慕衣加上风炎和青宛,三人联手都打不过她。
“不如,先尝尝我这鞭子的滋味,如何?”杜霄冷笑,火红色的龙焰鞭宛如长龙腾云而来,鞭势凌厉狠辣,朝着三人连袭。
六、师叔
九月二十日,长安永兴坊赋霖阁外,停着一顶精致的素色小轿。
亥时左右,风雨盟盟主楚丰仪与副盟主柳墨青,陪伴着一名穿着深黑色衣服的人,他头上戴着帷帽,帽上的黑纱遮住了他的面孔。
“唐大人,明日之事,便全拜托大人周旋。大人还请小心。”柳墨青刻意压低声音,凑在黑衣人的耳边道。
唐大人郑重点头,转身进入轿子里。轿帘放下后,轿夫朝楚丰仪与柳墨青挥了挥手,轻轻吆喝了一声,轿夫抬起轿子,脚步飞快地朝东面走去。
东街寂静得厉害,不比东西市灯火通明。这个街道都是民居,到了此时,都已熄灯安睡,唯有天上月色清冷,映出屋顶之上,那一抹曳长的阴影。
“嗖——”的一声,黑影从屋顶上落地,闪电般落到轿子顶上。四名轿夫毫无所觉,继续抬着轿子快步前进。
黑影无声无息,仿如鬼魅,他伸手掀起轿顶,在月色下隐约见他右手袖子里变出一柄细长的剑,正要准确无误地刺入轿中黑衣人的心口时——
“砰——”
轿子四分五裂,四名轿夫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剑,将轿子团团包围。轿中本来端坐的人闪身到了一旁,让那一剑恰好落了空。
前来偷袭的黑衣刺客,顿时变作困兽。
又听“嘶啦”一声,“唐大人”脱去一身黑色装扮,竟是一名青衣美人。她手握长剑,喝道:“无耻恶徒,竟敢冒充我师父!今日要你有去无回,留下你的狗命!”
正是雪衣圣门的新成员,林忆芳。
三日前,柳墨青拟定一个“无中生有”的计策。
既然凶手的刺杀对象是与风雨盟交好的朝臣,在找不到任何线索的困境下,唯有兵行险招,由人假扮成另一位朝臣,在夜色中来往风雨盟,凶手必会找机会再次下手。
林忆芳自告奋勇,坚持由她来假扮御史大夫唐坚。一来她武功不错,二来她也想亲手抓住凶手,为师父冯英华洗脱冤屈。
黑衣刺客不发一语,显是发现了这是个圈套。
林忆芳不等黑衣刺客有反应,飞身而起,手中长剑如梭,直指黑衣刺客要害。这一剑乃是玄剑门三大绝技之一的凌天腾云剑,林忆芳得玄剑门第一高手冯英华亲传,此刻施展出来自然威力惊人。
眼看长剑即将刺入黑衣刺客头顶,他竟丝毫不避四周的锋利剑网,但见银光如星点闪烁即灭,黑衣刺客手中的细软长剑在瞬间化作千万点星芒,反将东面轿夫浑身笼罩住。
“叮、叮”两声剑器相交鸣响。
东面轿夫手腕中剑,险些失掉长剑。在他停滞的间隙,黑衣刺客从东面飞身跃出剑网,头也不回地钻入前方的黑暗中。
“这是……梦夜星辰剑!”林忆芳脸色大变,“师父!”
普天之下,只有她和她师父冯英华会使这套梦夜星辰剑。黑衣刺客居然也会使,难道他就是师父?!
林忆芳激动之下,立刻追向黑衣刺客。
一路追踪,直追到长安东面城楼之上。
黑衣人似乎专程为了等林忆芳,静静地站立着。林忆芳在离他三步远处停住脚步,黑衣人转身,林忆芳声音颤抖地问:“是师父么?”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黑衣刺客没有回应,他迎着风扯去蒙面的黑布,长发飘散,眉眼虽略显苍老,但仍不失俊逸。
他不是师父。
他是邱英旭,冯英华的小师弟,玄剑门的“玄剑七英”之一。
十年前,他被逐出师门,林忆芳未曾见过他本人,只在师父的翠竹居里见过他的画像。
“你是……邱师叔?”林忆芳震惊地问道。
“不错。”黑衣刺客缓缓转身,面向林忆芳道,“你会凌天腾云剑,又知道梦夜星辰剑。你是冯师兄的弟子。”
“你可知我师父在哪里?”
“你可知我师兄在哪里?”
两人同时发问,最后只能相视苦笑。
“原来……”林忆芳低声道,“谁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林忆芳迟疑问道:“邱师叔,你……为何前来行刺?梁晋梁大人和朱显贵大人,是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杀人?你究竟在为谁……杀人?”
邱英旭却只沉默不语。
林忆芳忐忑起来。如果邱师叔真是杀死梁大人与朱大人的凶手,她便应当抓他回风雨盟受审,但她深知自己绝非他的对手。
“小师侄,回去吧,就当你从未遇见过我。”
过了良久,邱英旭留下这句话,便纵身跃下了城墙。原来,他留在这里等她,不过是因为认出她是师兄冯英华的弟子,想从她口中问出冯英华的下落。
“师叔——”
林忆芳飞身来到城楼边,已不见他的踪迹。
七、纯儿
“不要轻举妄动喔!”
尚雪琦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白慕衣与风炎惊异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但库楼太黑,什么都看不见。
“我呢,刚刚在这里放了一点火药。要是你敢伤了他们,我立刻点燃手中的引线,让这里价值连城的宝物全都灰飞烟灭。”
杜霄思索片刻,随即点头道:“那好。我放你们走。”话音未落,杜霄手中的长鞭忽地腾空而起,直奔身后的阴影处,。
一道白练似的光影,如风般要快过鞭子的速度。
“啪——”
鞭子重重击在人的身上。
青宛抖开火折子,火光照耀下,只见白慕衣紧紧抱住尚雪琦,鲜血从背后沁出,濡湿了白色的衣裳。
“破衣裳,你……”
“我没事。”白慕衣安慰似的拍了拍尚雪琦,转身道,“我们并非有心冒犯,还请夫人恕罪。私闯库楼,劫走货物,这确实是我们不对。夫人如要惩罚,便请冲着我白慕衣一人来。这些本就是我的计划,与旁人无关。”
杜霄冷冽的目光注视着他们,视线最终落在雪琦身上,忽地明眸亮起,惊喜道:“莫非,你是小琦妹妹?”
尚雪琦一怔,盯着杜霄看了一阵,这才扑上去,抱住杜霄叫道:“天啊!你是杜姐姐!”
后来,雪琦说起十年前的往事。
她七岁那年因为偷跑出来,被人贩子抓住,眼看就要被带走,这时候十三岁的杜霄带着十来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男孩,把三个二十来岁的人贩子给狠狠教训了一顿,顺便把小雪琦救回了家。
尚倾云自然是感激无比,恳求杜霄留下来,让尚家好好招待。
杜霄和她的小兄弟们,在尚家住了一个月。一个月后,杜霄与她的小兄弟们不辞而别,尽管尚倾云到处寻找,终究没有找到。
故人相见,自然十分欣喜。白慕衣向杜霄说明情况,杜霄答应将笼子中的少女纯儿,暂交白慕衣处理。定下日后相聚的约定,分手离开。
白慕衣将虚弱的纯儿安排在客房内,众人各自回房休息。
是夜,猛虎寨西北面客房的门,悄然打开,从里面溜出一抹黑影。
阴影中,黑影看起来显得瘦小,他猛地推开隔壁房间的门,亮晃晃的匕首顺势朝床上狠狠扎下去,匕首深深地扎入棉被里,他立刻察觉到不对劲,正要转身离开,房间里突然灯火通明。
白慕衣站在门口,微微一笑:“纯儿姑娘,深更半夜不好好休息,提着匕首来扎我的被子,莫非是你中了自己的迷魂香?”
握着匕首的黑影,在烛光照耀下,显露出她绝色的容颜与动人的娇躯来。
“与其取我首级回去邀功,”白慕衣了然一笑,“不如放下匕首,说不定我们可以化敌为友。”
“你——”纯儿惊得脸色大变,她抬头凝望着白慕衣,美眸流转,眼神渐渐暗淡下去。
她低声道:“我听说雪衣圣门的白门主,乃是天下少有的聪明人。”
白慕衣走进屋子,沿着桌沿坐下,他看着纯儿,却不说话。
“你虽然机智聪明,却比不上卓掌门……”纯儿叹息道,“我假扮成秦落霞,本应依照计划将卓凌遥和秦子遥诱入陷阱杀死。”她顿了顿,“但卓掌门早已识破我的身份,我败于他的剑下……他却没有杀我。”
“这世上居然真有这种傻瓜。他不杀我,难道就不怕我再害他么?”纯儿苦笑道,“还真被他料到了,大概真中了自己的迷魂香吧……我非但没害他,还将主人的计划告诉了他。不知他现在如何……与他分开后,我就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不久前,主人找到了我,废了我的武功,把我卖到枭城。”
“纯儿姑娘的主人,莫非是太平公主府么?”白慕衣虽是提问,口气倒是十分肯定。
纯儿一惊,很快冷静下来,点点头:“白门主果然名不虚传。但是,白门主是怎么猜到的?”
“当今朝中论财势,只以太平公主府为尊。太平公主自恃是协助当今圣上登基的第一功臣,几乎权倾天下。”白慕衣微微笑道,“风雨盟若推行‘考廉’,太平公主府便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等到了枭城,看到了姑娘你,就更加能确定了。”
“哦,我?”纯儿一怔。
白慕衣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姑娘如此美人,既能狠下心忍受如此折辱,又敢于公然在黑市出售,似乎也只有太平公主府能有这种魄力。”白慕衣挥了挥折扇,又问道,“纯儿姑娘可有什么打算?”
“我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又能有什么打算……”纯儿幽幽叹息,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书册来,“这是我逃跑前从公主房间里偷拿出来的,但不知有什么用处。”
“什么东西?给我看看!”尚雪琦拿过书册,念道,“九重天阔望故城,风月如梦醉异乡,离家七载白发苍,荆棘有刺断心弦,丽娘绣裙朱红色,年华老去渐显黯,一梦浮生忘富贵。”
尚雪琦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意思?”
白慕衣沉吟不语。
“九九重阳黄花开,冷月如霜凄凉夜,酒洒二墓泪声咽,弄琴弦七曲音凉,锥心骨痛何成伤,萧瑟风雨吹万荒,结伴远游可抵安。”
雪琦读完了第二首,又翻回第一页,研究了一会儿,“咦?这两首诗的第一个字都是‘九’……”
白慕衣心念一动,对雪琦道:“翻回第一页。依照顺序,第一句的第一个字,第二句的第二个字,第三句的第三个字……读出来。”
尚雪琦听话照做:“九、月、七、刺、朱、显、贵……朱显贵!这是巧合还是……”
“不是巧合。”白慕衣眼睛一亮,“把第二首,也这样读一遍。”
“九、月、二、七、何、万、安。”
“果然是太平公主府的刺杀计划。”白慕衣收起折扇,“今日是十八日,长安城也没有消息传出来。这二七指的应该就是九月二十七日,太平公主府会在这日刺杀礼部侍郎何万安何大人。”
“那还等什么?我们马上赶回长安,活捉刺客!”尚雪琦兴致勃勃地道,“只要捉到了刺客,就能打倒太平公主府啦!”
“不错。我们即刻启程。”风炎亦是点头。
“长安有风雨盟在。”白慕衣沉吟片刻,吩咐道,“炎,你和雪琦先回长安,把这本书册交给楚盟主,嘱咐楚盟主保护好何大人。我和青宛、纯儿继续留在这里,找卓凌遥与秦子遥。”
八、奇变
次日一早,白慕衣才睁开眼,就被眼前的雪亮刀光给晃花了眼。
潇洒的枭城军师南宫桥带着手下,把白慕衣的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他站在白慕衣的床前,笑道:“雪衣圣门白门主,没想到你转行成了黑道。连我们枭城的货都敢动?”
他一挥手,“把她们押进来。”
很快,反绑着的纯儿和青宛被推了进来,两人神色都有些慌张。
“其实……”白慕衣脸色有些难看,他努力思索怎样摆脱困境,但南宫桥显然不肯给他机会。
“白门主,要是你再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立刻让人割了你的舌头?”南宫军师好整以暇道。
白慕衣三人被关进了枭城地牢,三人被分开关押。
纯儿的手脚都被戴上了厚重的铐链,她心急如焚,额头上的汗珠颗颗下坠。
半个时辰后,牢门被打开。
一口大箱子被推了进来,南宫桥带着手下一起进来,微笑道:“货主提前要取货了。美人,你要受委屈了。”
话音刚落,便有高大的汉子过来,解开手脚镣铐,纯儿被重新捆绑好,装入了箱子里。漆黑中,她只听得到外面上锁的声音。
箱子被重新打开时,纯儿几乎陷入昏睡,她瞪大眼睛,任由自己被人抱出了箱子,放在了一张床上。
房间门关上又被推开:“哟……我的亲亲小美人儿啊!爷可把你等来了!这黄金果然没有白花,哈哈……美人儿,爷来了!”
纯儿惊恐地盯着满嘴流着哈喇子的大叔,她深吸一口气,真气暗运全身,绳子瞬间被崩断。她从床上跃了起来,飞指点在大叔眉心,当这庞然大物轰然倒地,她才呼出一口气。然后轻飘飘地跃出了窗外,她回身看了一眼屋子,露出了微笑,转身消失在屋檐之间。
在她身后,一抹黑影,正悄无声息地跟随。
南宫桥从屋檐下转出来,遥望着那两抹远去的身影,唇边露出了微笑。
戌时左右,青宛被蒙着眼睛,押出了地牢,走了一段时间后,遮布被拉开,青宛看到了面前的南宫桥,她环视四周,是个树林子:“下辈子记得先做成神盗奇门的弟子,再来我们枭城偷东西吧。小姑娘,在你被处死前,还有什么话想说?”
他满脸怜悯。
“我……”青宛拼命挣扎,却苦于没有办法,紧紧咬住下唇,没有说话。
“唉,若不杀你,何以正枭城规矩?明日,我会把你的首级悬挂在城门口,敬告天下盗贼,敢来枭城偷盗的,只能是这个下场。”南宫桥一边说一边摸了摸青宛的脑袋,可惜地叹了一口气,“这么漂亮的头颅,悬挂在城门口……”
青宛被他摸得浑身颤抖,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自己脑袋被悬挂在枭城门口的景象,顿时惊恐得无法自已:“军师饶命!我,我从来没有偷过枭城的东西!,不要杀我!求求你!”
“哦,可你不是对白慕衣说……”南宫桥凝视着她。
青宛突然闭嘴,怔住。
“行刑。”南宫桥面无表情地退开三步。一名汉子手举明亮的大刀,快步走到青宛的身边。
青宛眼睁睁看着大刀举起又立刻挥落!
“不——”
她尖叫起来。
下一刻,脑后劲风袭来,绑着她的绳子突然断了,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快跑!”
居然是白慕衣!
青宛来不及思考,发疯似的朝前方狂奔。
枭城北门之外,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声。
纯儿被结实又硕大的藤网困住,她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依照计划,她成功地引来了白慕衣,并把书册交给了他。谁知中途生变,第二天一早,南宫桥居然会带人前来捉拿他们。
这倒是和她的计划又对上了,只要交给货主,她就有把握逃出来。
可目前的这个境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
纯儿看向笑声传来的方向。南宫桥正摸着自己的小胡子,含笑吩咐手下重新将她绑回箱子里。
南宫桥心中骂道,那个狐狸小子,机关算尽,什么都算到了。
原来,昨夜亥时,白慕衣将他从睡梦中拖起,要他次日一早,带人捉拿他和那两名姑娘。
自从白慕衣装疯卖傻的演戏开始,南宫桥就知道他来枭城,绝不是为了参观和游玩,他也乐于陪他演戏,于是依照白慕衣的戏码给了他铜牌。这两天,南宫桥一直在等,等白慕衣来找他,等他把一切都说出来,好让南宫桥知道自己该怎么帮忙。
谁也不知道。
赫赫有名的黑道枭城军师南宫桥与雪衣圣门白慕衣,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既然等来了,南宫桥自然要多问一句:“为什么?”
白慕衣便把朱显贵之死,以及多名官员先后失踪被杀的事件告知了南宫桥。
南宫桥直接否定道:“卓凌遥和秦子遥根本不在枭城。”随后追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纯儿和青宛不对劲的?”
“青宛说她是经常光顾枭城库楼的盗贼,可是连你家城主夫人都不认识她。而且,她正好出现在我们遇伏的危急关头,未免太过巧合。”白慕衣露出一丝坏笑,“纯儿说起自己被当成货物的理由更是不可思议——她说,她被主人抓住后,被废了功夫,还被卖到枭城,不仅如此,她还得到了太平公主的重要信件。这个故事可编得不怎样。”
“越是看起来完美的陷阱,就越是容易有漏洞喽。”南宫桥大笑,忽然左看右看,奇怪地问,“你家雪琦丫头呢?我记得这小跟屁虫,是半刻都不肯离开你的。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尚家,向你那个有钱的岳丈大人提亲?”
“你要想知道答案,就先给我一万两。”白慕衣幽幽道。
“想得美!”南宫桥抓起枕头边的算盘,“啪啪……”算了一会儿,告诉白慕衣,“加上这一次的任务,你现在欠我一万四千三百五十九两七钱。”
“嗯,账先记着。我绝不会欠你的。”说完,人就没了身影。
南宫桥依照白慕衣的吩咐,派人将装着纯儿的箱子送去长安。
然后,他向轩辕城主告假,独自离开了枭城。
九、交换
长安城东市,华灯初上,天海楼内酒香四溢。
今夜的楼外街巷,显得格外喧嚣,卖杂货的小贩们占满了地方,各地的商人们来来往往,路拥挤得让马车差点进不来。
礼部侍郎何万安正和家人坐在马车里,看着道路两边的拥挤,不由深深皱起了眉头:“明日上朝,得和工部说说开扩东西两市道路的事。我大唐长安城的道路,岂能狭窄成这副模样,莫要被那些外邦客们笑掉大牙了!”
一盏茶过后,何万安与家人终于顺利到了天海楼三楼。
杯觥交错,和着菜肴的香气,三楼包厢内的这一家人,全都沉浸在愉快的气氛里。
就在他们包厢隔壁,尚雪琦耳朵贴在薄薄的板壁上,风炎握紧大刀,林忆芳靠在窗边,扫视周围的情况。楼下早已隐藏着大批风雨盟高手,还有门口街巷上那些小贩们,十之八九也都是风雨盟布下的人手。
两天前,尚雪琦和风炎抵达长安,直接去了风雨盟,将他们在枭城里遇见纯儿一事详细说给楚丰仪听,并且奉上那本写有藏字诗的书册。与此同时,大内总管徐公公带着圣上的密旨而来,密旨中提到朱显贵与梁晋之死事关重大,要风雨盟在七日内必须找出凶手,否则“考廉”制度将永远不能推行。
经过一宿商议,楚丰仪决定派人跟随何万安。无论藏字诗是真是假,一来他们必须保护好何万安,二来或许可乘此机会抓住刺客。
今夜刺客要么不来,要来就必定是瓮中捉鳖,谅他本事再大,也逃不脱这天罗地网。
时间一点点流逝,何万安一家人正吃得兴高采烈。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端着菜的小二,稳步走进何万安的包厢,大声嚷嚷道:“刚出炉的脆皮烤鸭一只!五香牛肉一盘!各位客官,上菜啦!”
就在此时,隔壁传来碗盆摔碎的声响,接着是女人们的尖叫声——
“救命啊!杀人了!”
风炎挥刀劈开板壁,林忆芳如箭一般纵身过去。何万安一家乱成一堆,端菜的店小二手提长剑,剑锋直指何万安。
“当”的一声,双剑碰撞,林忆芳恰好抵挡住了店小二的第一剑。
“嗖——”
尚雪琦放出了信号烟花。
很快,风雨盟的高手们,转瞬将包厢包围。柳墨青身先士卒,他指挥若定:“白虎坛保护好何大人的家人,天洛十六箭布防。”
话音刚落,柳副盟主提着铁笔,迅速上前为林忆芳掠阵。
风炎提着大刀,施展烈焰刀法,从侧面逼上刺客。
何万安跌跌撞撞地缩在墙角里,柳墨青飞身而上,将他扶起。他这才结结巴巴地问:“柳副……副盟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大人受惊了,且容墨青稍后禀报,此刻捉拿刺客第一。”柳墨青挥舞铁笔,护着何万安一步步远离了危险。
林忆芳与风炎联手,一柔一刚,一剑一刀,顿时让整个战局扭转。
装扮成店小二的刺客出剑愈来愈缓慢,眼看数招就要落败。
尚雪琦悠闲地坐在窗台上,晃着双腿,还得意地做了个鬼脸:“笨刺客,束手就擒吧!”
林忆芳一剑挑飞了刺客的长剑,风炎正要上前抓人,刺客却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物,甩手扔向林忆芳。
林忆芳挥剑刺中,白布包中剑裂开,无数烟尘飞散开来,伴随着一股子极其浓郁的奇异香气,瞬间将整个包厢笼罩。
“不好,是迷魂香!大家快捏住鼻子,屏住呼吸!”风炎大声道。
白色烟雾愈来愈浓,房间内根本无法视物。
“啊——”
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雪琦!”
风炎与林忆芳异口同声地惊呼,顺着尖叫声发出的方向,一起摸索着过去。
一盏茶工夫之后,烟雾散净,尚雪琦与刺客都不见了。
刺客抱着尚雪琦,跃上天海楼屋顶,楼下风雨盟伏兵喧嚣,屋顶上却是寂静如斯。刺客半刻不停,从屋顶上飞快跑远。
“放下她,我把纯儿还给你。”
是破衣裳来了!
“白慕衣,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自问没有任何破绽。”是青宛冰冷的声音。
“青宛姑娘你既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又带我们去了义气台,找到了纯儿,我们本该感激你才是。”白慕衣幽幽道来,“还记得在库楼遇到杜霄么?”
“枭城城主夫人杜霄……那又如何?”青宛依然不懂。
是哎,那又如何?尚雪琦也十分困惑。
“作为经常出入枭城的盗贼,杜霄却不认得你。青宛姑娘,当时我没有拆穿,而你自己似乎也忘记了掩饰。”
“枭城外那些人,根本就不是来捉你的,是专门等候我们的吧。纯儿她已将一切都告诉了我。还真是天衣无缝的妙计。”
刺客终于按捺不住,沉声道:“换人吧!”
半个时辰之后,白慕衣抱着雪琦回到了永兴坊风雨盟。
十、送礼
是夜,亥时。
楚丰仪、柳墨青与白慕衣三人深夜造访位于兴宁坊的太平公主府。守门的侍卫本来拦着不让进,白慕衣道:“我们所要禀报之事,关系公主与府内所有人的性命,若是延误了时机,不知侍卫大哥可担当得起?”
不出一盏茶工夫,三人被太平公主的贴身侍女紫娟请进府,然后随紫娟进府内花厅坐定。
不多时,厅后传来脚步声,雍容华贵的女子翩然而来。在她身边伴着一名素衣少女,年纪与尚雪琦差不多大小,不大的眼眸却深不见底,她淡淡地扫了白慕衣三人一眼,跟在华服女子后面,低下头时,倒还是像她这年纪的女孩子的稚嫩样。
“公主殿下,楚丰仪深夜打搅,还请公主恕罪。”楚丰仪与柳墨青同时起身,朝华服女子恭恭敬敬地行礼。
一个时辰前,楚丰仪还在怒问白慕衣,为什么要去拜访太平公主。
从收到朱显贵死讯之后,风雨盟最先怀疑的凶手便是太平公主府。朱显贵是提出“考廉”制与坚持推行这一制度的关键人物,而“考廉”制所强调的削夺皇族财势的行动一旦得以推行,太平公主府必然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风雨盟请白慕衣前去玉华宫,也是为了找寻能证明太平公主府藏有凶手的证据。白慕衣既然在枭城里找到了纯儿,纯儿也承认了这一切都是太平公主府所为,那么风雨盟此刻就应当不动声色,继续收集证据,好最后给太平公主府致命一击。
就连尚雪琦、苏如、风炎还有林忆芳,都觉得不该去太平公主府。这一去,实在不知结果会如何。
白慕衣说了两句话,他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七日限期,转眼将至,届时若再一无所获,风雨盟又该如何应对?”
楚丰仪唯有选择相信白慕衣。
白慕衣这才知道,眼前的华服女子便是当今权倾天下的太平公主。
他也站起,行礼。
“楚盟主与柳副盟主,为我大唐日夜操劳。今夜造访,我深感荣幸,又岂有‘打搅’一说。”太平公主声音温婉,吩咐紫娟上茶,又淡笑道,“但不知三位前来,所为何事?”
楚丰仪看了白慕衣一眼,白慕衣恭敬道:“在下白慕衣,乃是洛阳雪衣圣门的门主。随楚盟主前来,是想送公主一份大礼。”
太平公主不禁面露讶色,问道:“不知白门主送我什么?”
白慕衣微微一笑:“请公主稍待片刻。”
话音刚落,便有人进来禀报:“公主殿下,万兴镖局送来一个大箱子,说是风雨盟送来的礼物。”
素衣少女抬起头,朝门外望去。
太平公主惊道:“让他们进来。”
片刻后,半人高的大箱子被抬了进来,素衣少女打开箱子,见到箱内情况,怔了怔,却没开口说话。随后,她从箱内取出一封信。
“公主殿下,箱子里有一名被捆绑住的少女。还有,这封信。”
太平公主不怒反笑:“白门主所说的礼物,就是箱子里的两件东西?”
白慕衣点点头,微笑道:“正是。”
太平公主“哦”了一声,接过信,匆匆阅毕,神色大变,对上白慕衣悠然的笑容,不由有些尴尬:“白门主这份大礼,可真是……”
“听说圣上对朱大人与梁大人之死十分震怒。而我们在枭城救下的这名姑娘,却说两位大人之死是由太平公主主使。在下与楚盟主深知此事非同小可,所以决定将这位姑娘送给公主,再做计较。”
“竟有此事?!”太平公主走向大木箱,怒道,“究竟是谁如此大胆,敢诬陷到本公主身上!”
“公主请息怒,不如先听白门主说下去。”素衣少女第一次开口,声音空灵,很是特别。
太平公主勉强忍住怒火,重重合上箱盖,转身回座。
“公主少安毋躁,我当然是不相信她的片面之词。后来,我略施小计,迫得她不得不释放迷魂香脱逃,这才试出她的真正身份。她是昔年横行西域高昌国国教仙音教的弟子。仙音教与高昌国同为我大唐所灭,有余孽留下想要报仇,也在情理之中。”白慕衣顿了顿,又道,“朱显贵与梁晋两位大人,都支持考廉制,所以只要他们被杀,风雨盟便很容易推想出‘凶手必为反对考廉制度的王公贵族们,尤其是太平公主府’这一结论来。”
“今日在下与风雨盟二位盟主同来,一来是要把这些不利于太平公主府的东西,交给公主殿下处理;二来也希望太平公主府能与风雨盟联手,一起抓捕仙音教余孽。”
白慕衣神色郑重地恳求道。
楚丰仪道:“望公主殿下能成全。”
“好。”太平公主与素衣少女对视了一眼,答道。
她指了指身边的素衣少女,道:“她是本府集声楼楼主傅玄离,收集消息很有一手,我把她借给你们。”
“玄离,从今日起,你便去风雨盟,听凭楚盟主差遣。”
傅玄离点头应声:“是。”
太平公主府的集声楼,是当今最可怕的情报机构。谁能想负责集声楼的楼主,竟是如此稚气的少女。
“如此有劳傅楼主了。”白慕衣从容点头,“得蒙公主殿下派出傅楼主鼎力相助,仙音教何愁不除?在下等便先告辞了。”
十一、赛计
次日戌时,傅玄离的手下送来消息,说已找到青宛。
尚雪琦惊叹道:“傅楼主,你是怎么把她找出来的?”
傅玄离脸微红,解释道:“白门主让青宛穿上灌满胭脂粉的鞋。她每踏一步就留下一点红印。我不过是派人去跟踪这些红印罢了。”
“他们人在哪里?”白慕衣抬头问傅玄离。
“琳琅居西楼。”
半个时辰之后,琳琅居后院。
四人扮作波斯舞女,成功混入琳琅居内。美艳的波斯美人扯去一头红发,露出瀑布般的如云秀发,她伸手抹了把脸,露出俏美可人的面孔来,正是尚雪琦。
另外三个也卸掉了装扮。
尚雪琦指着一“美人”,腮帮鼓得紧紧,拼命忍住笑,小声道:“破衣裳你扮起女人来,比我还好看……若我是男人,一定娶你为妻。”
白慕衣居然不生气,反而奸计得逞般地微笑道:“好,一言为定。”
“事不宜迟。”柳墨青低声道,“我们速去西楼。”
四人找到西楼,楼内果然传出来青宛的声音:“幽琴护法一定会有办法把人救出来。纯儿被抓去太平公主府……这白慕衣实在可恨!”
林忆芳与柳墨青施展轻功,先绕到窗边。
白慕衣、尚雪琦和傅玄离直接破门而人,房间里青宛与另一名男子大惊站起。与此同时,窗子跟着破开,林忆芳与柳墨青飞身掠入,双剑同时架在了青宛与那名男子脖子上。
“青宛姑娘,我们又见面了。”白慕衣从容微笑道,“想请姑娘与这位朋友去太平公主府走一趟。这就随我们走吧。”
青宛本是十分惊慌,忽地唇边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猛地抓起茶杯,扔在地上。
“当啷——”一声,茶杯摔得粉碎。
众人脚下突然一空,脚下的地板转瞬消失不见,尚雪琦惊叫一声,众人一同坠入漆黑中。
不知过了多久,尚雪琦闻到一股奇异幽香,她的脑袋沉沉的,浑身乏力。
“这是哪里?”她揉揉眼睛,先看到身边的白慕衣,猛地扑入他怀里,“破衣裳,你在就好……”
白慕衣伸手揽尚雪琦入怀,温言道:“不要担心。”
尚雪琦扭头四下张望,这才看清楚,他们四人被关在一个硕大的铁笼子里。
“我们中计了。”柳墨青脸色很难看。
“不错。”声音来自正前方。
青宛举着火把款款走来,轻轻一笑:“白门主能想出来把鞋底当胭脂粉盒,那我们就能想出设陷阱活捉你们四个,这并不稀奇嘛。”
白慕衣低头不语。
火光摇曳中,依稀可见除了青宛,还有另外一名男子在。
林忆芳惊呼道:“邱师叔,怎么……会是你?”
“我早已不是你师叔。”邱英旭声音幽冷,此刻在这漆黑的阴暗空间里,显得有些诡异冷漠,“本座乃是仙音教幽琴护法,如今四位皆是本教的阶下囚。”
“仙音教……幽琴护法……”林忆芳伸手牢牢抓住铁栅栏,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邱英旭,“不,不可能!师父说过,邱师叔是这世间最善良最正直的人……”
“高昌国国教仙音教。”柳墨青亦是震惊,“仙音教与高昌国在贞观十四年,便皆为侯君集侯将军所灭。又怎么能流传至今?”
“确实是仙音教。”白慕衣长叹一声,幽幽地道,“从一开始起,我们就钻入了死胡同,以为只有各门的一流高手才能施展独门绝技。但或许有人足以聪明到即使是偷学,都能施展出同样威力惊人的剑招来。”
“比如说玄剑七英,‘华旭焕然鸿风恒’。”
白慕衣右手搂紧尚雪琦,目光如炬,凝视着邱英旭,露出莫测高深的微笑来。
“邱英旭虽然最小,但论起实力,仅次于冯英华,更何况当年他才二十出头,正当盛年。”
“从幽州百里县朱大人被杀开始,我们便中了仙音教的诡计。仙音教放下一饵,将凶手设定为玉华宫高手,风雨盟顺着线索走,自然会去玉华宫调查。
“接下来,他们在玉华宫布置好一切,等我们到来之后,再用故意留下来的迷魂香香囊和飞鹰传信,将我们引去枭城。等到了枭城,才是最高明的局了。
“先是设下埋伏,然后青宛现身成为了我们的救命恩人。在这种情形下,我们不得不相信青宛所说的一切。我们被牵引着进了枭城,在青宛姑娘的帮助下,又遇到了身上带有迷魂香味道的纯儿姑娘。之后经历的一切,都让我们相信,太平公主府才是最初的始作俑者,是所有凶杀案的凶手。
“要不是在下突然出现,刺客本是要将雪琦捉去藏在太平公主府。随后,利用青宛或者纯儿,想办法制造风雨盟和雪衣圣门的冲突。”
白慕衣长叹一声,“这本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所以……”林忆芳听懂了,颤声道,“你们设下完美的陷阱,让我们一步步跟着你的圈套走下去,然后挑起风雨盟与太平公主府之间的仇恨,你们仙音教便可以坐收渔利,乘乱而起!”
“破衣裳,你那么气定神闲,是不是想到办法脱困了?”尚雪琦小声问白慕衣,他却摇摇头。
邱英旭冷笑道:“白门主聪明过人,能将这些算到已是不易。”
“邱先生懂得将计就计,才更让人钦佩。”白慕衣似笑非笑。
“本座素来喜欢开门见山。”邱英旭走到铁笼前,俊美的脸庞上刻着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落在白慕衣身上时,宛如两把锋锐的刀子,“诸位若是归顺本教,自然性命无忧。不然,便休怪本座狠心了。”
“呸!谁怕你威胁来着!”尚雪琦白了他一眼。
邱英旭非但没有动怒,唇边反而逸出微笑来:“尚小姐,若你没了这张娇美可人的面孔,你猜白门主可还会倾心于你?”
尚雪琦胸口憋着一股气,正要爆发,手上忽然传来温热的温度,她回头看向白慕衣,他的脸上没有惧色,依旧坚定如常。
“再过半个时辰,迷魂香便无药可解。”邱英旭冷笑道,“你们还有时间可以考虑清楚。”
“半个时辰……”白慕衣反手将尚雪琦拥入怀中,少见的露出温柔的笑容,“雪琦,你愿不愿意嫁与我为妻?我们还可以做半个时辰的夫妻,这要多谢邱护法了。”
白慕衣的话一出口,就羞得雪琦红了脸,她结结巴巴地说:“破衣裳,你发什么疯……我,我才不要这个时候的求婚!一点也不浪漫。”
十二、破局
九月二十九日酉时,暮色渐渐将玉华宫笼罩。
大部分弟子用完晚膳,正散去时,半空中忽有一支箭朝风雅阁疾射而来,代掌门何钦正在阁中翻阅书册,在他身边的仆役一声惊呼,何钦身形极快,闪至一旁。箭矢射人松木书柜中,何钦怒喝道:“既然敢放暗箭,何不现身一见?”
山间空寂,无人应答。
“代掌门,箭上有字条。”仆役提醒道。
何钦转身拔下箭,箭上果然有一张字条,他取下摊开,字条上赫然写有“贵派掌门在我寨上作客多时,请在七日内携三千两黄金前来接人。若是过时不到,将奉上贵派掌门人头,作为薄礼。安西黑风寨。”
看完字条之后,何钦的表情极其古怪,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
随即他意识到身边有人,冷笑道,“莫名其妙……”随手撕碎了字条,碎纸片纷扬飘落,宛如落雪,很快消逝于山崖底。
风雅阁对面的山峰之上,青衣男子将手中弓箭收好,借着夜色渐沉,施展轻功翩然掠到玉华宫紫霄殿。此殿甚为庞大,只在举行各类大典时启用,当下却是空空荡荡。
半个时辰之后,何钦从紫霄殿经过,青衣男子悄无声息地跟在何钦身后。
何钦脸上满是困惑,低声咕哝:“人明明就在这里,怎么会被黑风寨抓去?难道是趁我不注意,已经逃跑了么?若真是这样,该怎么向教主交代?”
说着,便来到后山浴心殿,殿门上了锁,他从怀中取出钥匙,刚打开殿门,后脑勺便传来一阵剧痛,接着昏死了过去。
青衣男子拨开何钦,推门而入:“小白这招‘引蛇出洞’还真是管用!”
他得意地一笑,从何钦怀里取出来一个黑色的布袋,袋子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奇异臭气,青衣男子反而大喜,“以臭克香。小白,又被你料对了!”
青衣男子便是枭城军师南宫桥。
南宫桥收好臭布袋,将何钦先拖进殿里角落,点了他穴道,这才朝殿内走去。刚晃开火折子,就看到前方阴影里,有两人被绑在柱子上。
“哎,玉华宫掌门也会沦落到这种模样……不如先敲诈一笔封口钱。”南宫桥吊儿郎当地晃荡着走进大殿。
“既然白门主与尚小姐要做黄泉路上的夫妻,”邱英旭阴森森地笑道,“本座唯有成全。四位留在这里,慢慢等死吧。”
“那倒未必。”白慕衣轻松一笑道。
忽有“隆隆”声响起,巨大的铁笼子突然升起,阴影中飞出两道银光,直逼邱英旭。他应变极快,闪身迅速后退,青宛挥剑挡格,“当当”两声,剑器相交,火星四溅。
“卓大哥,秦大哥!”尚雪琦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来人正是卓凌遥与秦子遥。
与此同时,林忆芳与柳墨青跃出助阵,白慕衣握紧尚雪琦的手,将一枚黑色药丸塞进她嘴里。
“这是……迷魂香解药?你怎么会有这个?”
“傅楼主找到配方,让人做好了送来的。”白慕衣微微一笑,紧紧握住她的手,沉声道,“听话,乖乖留在我身边。”
枭城的南宫大军师,此刻正挥剑与卓凌遥、秦子遥他们一起合战邱英旭。林忆芳与柳墨青对付青宛与她的同伴,二对二依然大占上风。
眼看邱英旭出招渐渐迟缓,不出数招,便可被拿下时,忽听“砰”的一声,一团白色烟雾突然炸开,浓雾笼罩,完全不能视物。
“跟我走。”
重重迷雾中,只有这一声低沉的呼喊。
“师父!师父,是你么?”然后,是林忆芳惊喜若狂的呼喊声。
雾很快散了,林忆芳追了很远,却呆呆地站着,忽地跪了下来,一边哭一边哽咽道:“师父,你明明来了,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
南宫桥的剑抵着青宛的脖子,柳墨青脚边躺着她的同伴。
邱英旭不知所踪。
九月二十九日,永兴坊风雨盟总坛赋霖阁内,朱显贵与梁晋正向楚丰仪辞别。
等他们出了风雨盟之后,尚雪琦总算可以把白慕衣拖出来,一本正经地“审问”他:“他们怎么没死?这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尚雪琦又指了指整悠闲喝茶的南宫桥,又问,“南宫桥为什么也在这里?你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白慕衣摸了摸尚雪琦的脑袋,笑得悠然又温柔,却不回答。
柳墨青插口道:“不如让我来猜一下。还记得刚看到朱大人‘尸体’时,那具尸体几乎完好无损,唯有整张脸被利器划得血肉模糊。当时我就很疑惑,凶手为什么这么做?”柳墨青顿了顿,眼神凝聚,“想必白门主收到我们书信后,对这点同样有所怀疑。
“等白门主到了玉华宫,我们则收到了白门主的飞鹰传信,开始派人前往幽州百里县,查找近日是否有人突然失踪。”柳墨青说得认真详细,白慕衣却是在低头发呆。
“而梁晋被杀之后,次日肖晴再去义庄查看尸体时,尸体的面部突然血肉模糊,完全无法辩认。于是,我再派人调查,发现长安城内果然也有人突然失踪,根据失踪者家人的描述,此人身形,与梁晋十分相似。”柳墨青补充道。
“仙音教制造朱、梁二人已死的假相来挑拨离间,再将二人关押在此地,或许是想以他们家人的安危,来逼二人说出更多的朝中秘密。白门主神机妙算,这次能顺利救回两位大人,圣上对风雨盟亦是大加褒奖。”
楚丰仪笑道:“傅楼主临走前,对白门主也是赞不绝口。”
事情已了,青宛交由傅玄离带回太平公主府看管,卓凌遥与秦子遥前一日匆匆离开,苏如心满意足地捧回了五百两黄金酬金。白慕衣便向楚丰仪与柳墨青辞行,雪衣圣门诸人与南宫桥一起离开了长安,踏上了各自回家的路途。
尾声
南宫桥跟着白慕衣等人一起到了洛阳,这时候悠然捋起额前流海,潇洒不拘地站起来,笑道:“你们怎么能肯定,小白他不是正好乘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说出来了一直憋在心里很多年的真心话呢?”
“是……是么?”
白慕衣岔开话题:“阿桥,卓掌门为何非要连夜回玉华宫?是不是跟你有关?”
“人家可是武林三大门派之一玉华宫的掌门大人啊!他能专程陪我来救你们,已经让我感动得不知道怎么是好了。莫非,你还想把人家留在身边,当你的仆人?”南宫桥振振有词,丝毫没有愧色。
“其实你人都到了长安,为何不去看看她?”白慕衣话题陡转,微笑看着南宫桥。
“她?她是谁?”尚雪琦顿时来了精神,眉开眼笑地等着听南宫大军师家的八卦故事。
风流潇洒智计百出的南宫大军师居然落荒而逃了。
十月初五辰时,永兴坊风雨盟赋霖阁,朱显贵、梁晋、唐坚与何万安端坐时,楚丰仪凛然宣布不再支持考廉制,四位大人在愕然不解中离开了风雨盟。
柳墨青叹道:“白门主留下密信,以自己性命为凭,来阻止我们风雨盟去推行考廉制。直到现在,我依然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何必去想?白慕衣是我们的朋友,这便已足够。”
楚丰仪遥望窗外天空,俊脸上露出了一抹忧色:“仙音教余孽被人救走,不知他们何时会卷土重来?这太平安宁的时光,终究短得让人唏嘘。”
长安太平公主府后院,清宁池边摆着一局残棋。
太平公主朗笑道:“玄离果然神机妙算,轻而易举就让楚家小儿放弃了考廉制。然则,我却猜不透,为何风雨盟救出朱显贵之后,反而决定放弃了呢?”
傅玄离依然是一袭素衣,除了发问一根木簪,身上别无他物。
她身形虽瘦小,但在太平公主面前,居然有着丝毫不输于她的端凝气势。她悄然抬眸,眸中幽光深邃,古井不波:“风雨盟经历多年坎坷,处事喜以往昔经验为凭,至于雪衣圣门惯于寻线推断。玄离为他们设下这一个迷魂局,他们抽丝剥茧之后,绝不会相信朱显贵等人可以完全毫发无伤地归来,他们必定会猜疑其中另有阴谋。因此,宁可放弃推行考廉制,也不会冒险。”
“我有玄离坐镇指挥,任凭风雨盟再厉害,雪衣圣门再了不起,都只是玄离棋盘上随意拨弄的棋子罢了。”太平公主大笑,“我已经十分期待玄离的下一步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