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丈夫
这是个秋天的下午,马路上静悄悄的,空气里弥漫着南加州地区特有的粘腻气味。
里克将装满烟蒂的烟灰缸藏到书架后面,坐下来端详着坐在对面沙发里的姑娘。
她穿着朴素而得体,长得相当漂亮,神情却很疲倦,这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看上去像个年近四十的妇人,不过按照资料来看,她叫做安娜贝尔·李,尚未婚,现在才三十岁。
里克用马克杯敲了敲桌面——这是他的习惯动作,开口说:“所以,您的委托是关于您母亲的案件?”
“是的,先生。”姑娘有些局促地回答,“这是我父母亲的照片。”
她拿出来一张已经泛黄的相片,八几年的工艺,那时候相片的颜色是后来涂上去的,所以显得配色有些奇怪0
照片上一对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女并肩站着,好像刚刚看完什么表演。他们身后是散演后的人群,显得十分拥挤,但这并不妨碍两人的好心情,他们紧紧靠在一起,双手交握,显得十分登对。
就在里克仔细看照片的时候,姑娘小声地说:“我出生在乡下,那是个小地方,警察局一共只有六七个警员,法官也是牧师兼任的,刑侦程序可以说得上非常简陋——我母亲的案件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受理的,但这个案子,我一直认为其中有很多疑问……您愿意听听这个故事,然后为我解答吗?”
里克揉了揉眉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和善些:“当然,孩子,看在上帝的份上,为什么不呢?”
他的态度让姑娘觉得放松了些,她开始缓缓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出生在新泽西州一个叫布朗的小镇子上,我的母亲开了一家服装店,她非常有生意头脑,很能迎合顾客的需求,因此生意非常好,有许多回头客。我的父亲是一名摄影师,听着挺酷……但在那个时代,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需要沿着洲际公路到处跑找活儿干,往往两三个月才能赚到一笔钱,而且,他本人还是个酒鬼加赌鬼,所以家里的开销,基本靠母亲的收入维持。
我记得那是1987年4月19日的复活节,在那一天,我的母亲死了,死于谋杀。
没人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总之那天晚上,拜访的邻居来敲门,却没有人应门,她听见家里的狗在叫,并从猫眼里看见了凌乱一片的客厅,于是报了警。警察来了以后破门而入,起初以为是闯空门,但狗一直对着客厅一角狂吠,最后警察砸开家里放杂物的铁皮箱,发现了我的母亲。她死于窒息——有人把她反锁在了里面,活活闷死了她。
那箱子是个买来的古董,钥匙也很古老,根本没办法配制,除了使用钥匙,也没有任何别的方法可以锁住它,所以凶手几乎是立刻被确定了,就是案发当天持有唯一的钥匙、能够将箱子锁住的人……我瞧您的表情,可能您已经猜到了,是的,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
他们说,因为我的母亲结婚后脾气暴躁,时常打骂父亲,父亲对这样的生活感到绝望。
事发前一天,有邻居听到他们在吵架,当时我父亲说,总得找个什么办法,把我母亲弄死!
结果就在第二天的下午,在一次争吵后,父亲在盛怒之下把母亲锁进了铁皮箱,直接导致了她的死亡。母亲生前曾遭到殴打并昏迷,验尸比对的结果也证实了那是父亲干的。
这几乎是个板上钉钉的案子,走完程序以后法院很快就定了案,我父亲也入了罪。1987年新泽西州还没有废除死刑,所以第二年,我的父亲坐上了电椅,我和我的姐姐也被送到姨妈家抚养。
您或许想,事情已经过去了27年,就算我有什么疑问,为什么要到现在才提出来呢?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我忽然提起这件事儿,主要是因为近期我在国内旅游的时候,遇到了我们的老邻居拉尔。
他是个迷人的绅士,说起来,还是他先认出我的。哦哦,当然不是我的样子啦,他是在我母亲死的那一年搬走的,那会儿我还是个小豆丁呢。他记得我的名字,一下子把我认了出来。
1987年的时候,拉尔8岁,刚刚开始懂点事——他那时候就住在跟我们相邻的街上,我母亲死的时候,镇子上闹得挺大,不过大人们大多不会跟小孩子详细描述这种恐怖的事情,所以拉尔只知道有个女人出了意外,被丈夫杀死了,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跟我闲聊,说起小时候,无意间告诉了我他注意到的另一件事情。
我父亲一直无法提供有力的证据证明案发时他在什么地方。那么,1987年的复活节,他到底在哪里呢?
事情真是太凑巧了,那天早上,有个男人来到了拉尔的家里帮忙修水池,一直呆到晚饭的时间才走。他来的时候身边带着一个漂亮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小姑娘。拉尔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什么朋友,和这个牙牙学语的小伙伴玩了几乎整整一天。他说,那是他印象中最快活的一个复活节,他一辈子都会记得。那个小女孩有个很特别的名字,安娜贝尔·李。
你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吧?根据验尸报告,我母亲的死亡时间是下午2点,根据箱子的大小与空气容积,一个成年人需要2到3个小时才会窒息死亡,也就是说,她是在中午左右被锁进箱子里的,而那个时候,我父亲根本就不在家!
如果凶手不是我的父亲,那又会是谁呢?他有不在场的证据,当时为什么不提出来?或者可能他提了出来,却没有人相信?那个邻居——拉尔的父母,为什么没有站出来为我父亲作证?里克先生,您是个很棒的侦探,您能告诉我吗?
从办公桌后面看出去,外面的天色灰蒙蒙的,里克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当然。”里克摸了摸脸上的皱纹,“看在钱的份上。”
2、情妇
老侦探坐上了火车,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到达了阿肯色州弗兰肯市的一个疗养院。
根据调查,拉尔本人在纽约工作,他的母亲安妮已于2002年去世,父亲则独自住在疗养院里。
说明来意后,老人笑了。
“安妮说得没错。”他把满头白发的脑袋轻轻靠在了轮椅上,低声说,“迟早得有个什么人为了这事情来的。”
里克正了正身子:“您认识一个叫做泰勒·李的男人吗?”
老人用浑浊的眼珠盯着里克瞧了一会儿:“杀死老婆的那家伙,不过说实话,我挺同情他。”
里克目光闪动:“您知道他是无辜的?”
老人摇了摇头:“无辜?哦,不,不,我只是这么怀疑过而已。安妮已经死了,现在我也快要死了,这些事讲给你听听也无所谓。”
里克捕捉到了他话里的重点:“您是说,这件事也许跟您的妻子有关?”
老人狡猾地眨了眨眼。
1987年,复活节。
我那会儿是个小学教师,年轻嘛,很有干劲儿,那个白天,我从市场上买来了裸装的糖果,和孩子们一起包上糖纸,准备让他们晚上带回家去和家人分享。
我买了很多糖,孩子们手脚也很慢,所以那天我过了吃饭的时间才到家里。
我的妻子安妮一直在家等着我,她是个温柔体贴的女人,为了升职,我一直在学校加班,但她几乎从来没有抱怨过。拉尔看到我回家,也扑上来抱住我。
坦白说,当时我觉得有些意外……我想你见过现在的拉尔,你一定想不到他原来是什么样子的,他得过轻微的小儿自闭症,小时候几乎不怎么跟人说话,长大以后才慢慢好起来。
也是因为这样,我觉得那天的他格外不同,好像遇到了什么特别令人高兴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那天真是棒极了,我们一家人围着桌子吃火鸡,我兴致勃勃地告诉安妮,今天回家的路上看到的事情。
“旁边街区有个女人,叫凯瑞斯的,就是那个有两个漂亮女孩儿的女人,你记得吗?我刚才回来,看到警察把她的尸体抬出来,你猜怎么着?据说她的丈夫今天下午跟她吵架,把她锁到柜子里闷死了!可怜了那两个孩子……”
话没说完,安妮忽然打破了一个杯子,即使在黄昏的灯光下,她的脸也好像纸一样白。
真正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当天晚上发生的事。
我在杂物房里发现了火盆和灰烬。
我的妻子,在节日的晚上独自焚烧一些我从未看见过的衣物还有日用品!并且,同一天有一个女人在临街死了。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我直觉这一切有问题,但我爱我的妻子,我愿意包容她、保护她,于是第二天一早,我把这些残余物装在袋子里,扔到了附近的湖里面。
奇怪的是,一直没有警察来调查这件事,我也当这些从来没发生过。我妻子去世前写过一封长信,告诉我如果有人问起那个复活节,我可以把这封信拿出来给对方看看。
不瞒你说,我年轻时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安妮是个德国人,信也是用德文写的,我要看内容的话,非得找个人来翻译不可,但我不想那么做,毕竟有关她的隐私。
现在,那男人已经死了,安妮也死了,我也快要死了,谁还关心这些陈年往事呢?倒是活着的人,要是能够由此找出真相,我倒觉得不错。
里克告别了老人出来,在旅馆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拨通了雇主的电话,约她在侦探社见面。
3、女儿
安娜贝尔沉默地听完了里克的叙述,讥讽地笑了笑:“这么说,那个叫安妮的女人,很可能是我父亲的情妇,她烧掉的,就是和我父亲偷情的证据吧!难怪她不肯出来作证——里克先生,我觉得你或许该调查一下这个安妮,她也有杀害我母亲的动机,如果当天她同我父亲在一起,那么她也有机会接触到那把钥匙!她说不定才是真正的凶手!”
里克笑了笑:“好的,但在下结论之前,请允许我读一封信给您听听。”
亲爱的先生或小姐:
不管您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问起这件事情,我都希望,您能够将下面我要说的事情对我的先生保密。
他是个非常要面子的家伙,我打赌他不会找熟人翻译信的内容,因为他始终都在回避那个春天所发生的事情,他在感情上并不愿意相信这件事——他的妻子,曾经背叛过他。
是的,从1986到1987年间,我曾经有过一段非常隐秘的婚外情,对象是一个名叫泰勒·李的男人。
我们是在社区服务中心认识的,当时我是个丈夫常年加班的寂寞女人,而泰勒有一个脾气暴躁,并且有家庭暴力倾向的妻子。
一切发生得很自然,我们一点也不相爱,只是单纯觉得在一起挺快活。
但这样的关系并没有持续很久。
1987年的复活节,一大清早,我丈夫就出门了,泰勒忽然打电话来,说他有空可以过来陪我。我很讶异,他虽然和我在一起,但是一直很小心瞒着他的妻子,像这样的节日,他从来都不会和我见面的。
我有点迟疑,告诉他我来不及将拉尔送到心理辅导学校去。
“没关系,”泰勒在电话里说,“我跟凯瑞斯又吵架了,她让我滚出这个家。你不用担心拉尔,我可以把安娜贝尔带过来陪他一起玩,你就告诉拉尔我是来帮你们修水池的,他保管不会把这个告诉别人的!”
是的,差点忘记了,我的儿子有自闭症,他几乎从来不开口跟自己的父亲说话,而安娜贝尔才三岁。这两个孩子怎么可能泄露我们的秘密呢?
于是我同意了。
当天早上,泰勒果然带着小女儿来了,那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拉尔一见到她,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了。
“放心,”泰勒走过来搂住我,“现在还早,我过来的时候抄了小路,绝对没有人看到我们。”
我把两个孩子留在花园里玩,然后和泰勒走进了一楼的卧室。
那是我们常常幽会的地方,泰勒把外套、钱包和钥匙随手放在了窗口的桌子上(如果您是来调查那个事情的,就一定会明白为什么我会特意提到这串钥匙,这就是事情的关键!)。
上午十点左右,泰勒睡着了,我觉得有点热,于是起来洗了个澡,路过窗口的时候我看了眼桌子,觉得衣服摆放的位置有一点奇怪
我当时以为是泰勒起来动过了自己的衣服,所以并没有在意,就去睡觉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午一点,我起来做饭,泰勒也起来了,当时他并没有发现缺少什么东西,钱包和钥匙都在。
当天晚上,我的丈夫回到家,告诉我那个女人被杀掉了!
我是个胆小而懦弱的女人,我爱我的丈夫和孩子,也爱我的名声,忽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脑子里唯一想到的就是撇清关系,我担心泰勒将我们的关系说出来,于是连夜清理了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即使警察来询问,我也可以说他只是临时来帮我修水池的。
但是很奇怪,并没有警察来。
这种情况下,我没有勇气主动去找警察说明什么,我决定保持沉默……第二天我冷静下来,打听了案件的细节,忽然觉得脊背发凉:
钥匙!唯一的钥匙在泰勒身上,而他整个白天几乎都和我在一起!
那么是谁把那个可怜的女人锁进箱子里去的呢?
我马上想到了窗口的桌子上,那摆放得很奇怪的衣服。
我赶紧跑到那个窗台外面,你猜我在院子里见着了什么?一对小小的鞋印!还有一张糖果纸!
那天,我和泰勒在房间里睡觉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小孩,悄悄地躲在窗口外面,踮起脚,探出了手……
我吓坏了,当时院子里的门是锁着的,我不知道那个小孩是怎么进来的,但是那糖果纸我很熟悉,是我做外贸生意的姐姐买回来给我做手工艺品的,市面上买不到,我只给了我丈夫一些,因为他要组织孩子们参加活动。
对,天哪,孩子!
我装作不经意地问我丈夫,那天去参加复活节包糖纸活动的孩子们,都对活动感兴趣吗?有没有中途觉得不好玩就走掉的呢?
他想了想,告诉我:“一般孩子都会对这个感兴趣,不过那天的确有个女孩上午就走了……她脾气一直比较古怪,身上经常有好像被家暴过的痕迹,不过她一直坚持说是自己摔的。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导致她的脾气比较奇怪吧?对了,她叫罗杰斯·李,就是昨天那个可怜女人的大女儿。”
我觉得自己的手在颤抖。
我仿佛能够想象当天的画面……一个小女孩,怀揣着糖果,从老师组织的活动中走出来,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怎么进入了我们的家。
女孩走到了花园里,有一扇窗开着,透过窗户,她看到自己的父亲和一个女人躺在床上。
这应该是个聪明的孩子,她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看到桌上的钥匙,或许那一刻,她生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主意……
请原谅我只能猜测到这里,我没有任何的证据,一切都只是怀疑,当时我没有站出来,后来也就没有机会再站出来了。
请相信我,我对这件事充满了愧疚,我快要死了,我想在我死之前,将这件事写下来,或许有一天,能够有人找到真相。
“这简直太荒谬了!”雇主姑娘几乎跳了起来,“这根本就是诽谤!我姐姐不可能那么做!”
里克放下信,从旁边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叠资料,微笑着说:“你太激动了,孩子。”
安娜贝尔大声说:“侦探先生,我姐姐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她怎么可能做出伤害母亲的事来呢?何况,她那时候也才七岁!有什么能力将一个大人锁到箱子里去?”
里克耐心地提醒她:“你姐姐可能长期被你的母亲虐待,还有别忘了,安娜,当时你母亲被你父亲打了,很可能正在昏迷状态。”
安娜贝尔厉声说:“别说了。”
里克又笑了笑,把手里的资料递了过去:“或许,您这么激动,其实是因为这个?”
女人接过资料,忽然沉默了。
资料的第一页附有一张照片,那是个漂亮的姑娘,和女人长得有些相似,不过显得年轻许多。
名字那栏写着:安娜贝尔·李。
这是一张死亡证明的传真件。
4、姐姐
里克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慢悠悠地问:“我请朋友进行了调查……先不谈谁是凶手,请问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一直冒充已经死去了的妹妹?”
女人面上的神情紧紧地绷着,半晌,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拉尔,先生,这也是为什么我找到您,而不是寻求警方帮助的原因,我不希望拉尔知道这一切。我一直都知道我父亲是无辜的,可我并不关心这个,即使不是他杀了母亲,他也个罪有应得的家伙。但我爱上了拉尔,我得想办法查清楚他的母亲跟我妈妈的死有没有关系——我爱他,但我更爱我的母亲,我不能和杀死我母亲的人的儿子在一起。在结婚之前,我必须得把事情搞清楚!”
里克说:“好吧,你还没有解释为什么要冒充自己的妹妹。”
女人勉强笑了笑:“这还得从那个复活节说起……”
1987年的复活节,那年我7岁。
其实母亲的脾气本来很好,后来那男人一直嗜赌,并且在外面有很多女人,母亲一个人要照顾两个孩子,还要养家,压力非常大,才慢慢变得很易怒。
也是那一年,父母亲的争吵变得越来越频繁。
那天早上,我去参加了迪克老师组织的活动,但我心里记挂着留在家里的妹妹,所以拿了一些包好的糖偷偷溜走了。
回家的路上,我经过隔壁的小区,无意间看见安娜,居然在别人家的院子里玩得高兴呢。
我很惊讶,赶紧走过去小声喊她。
可爱的安娜,那时才3岁,可是已经跟我很要好啦。她看到我在门外向她招手,立刻高兴地跑了过来,帮我打开了自动门。
院子很大很漂亮。
我注意到院子里还有一个少年,跟我的年纪差不多,不过样子不大对劲,他好像不太喜欢看别人,我跟他讲话,他也不理睬我,只知道对着安娜笑。
我失望极了,那真是我见过最英俊的男孩了。
我从兜里拿出了糖,想找找看屋子的主人,这时我注意到房子的一楼有一扇窗开着,于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打算敲敲窗户。
然后我就看到了我的父亲,光着身子,和一个陌生的女人躺在一起。
我瞬间明白安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这可真肮脏!
我那时候还是个小孩,遇见这种情况,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等那个女人起身去洗澡后,我拿起了父亲放在桌上的外套,放在脚下,狠狠踩了几脚,然后便放了回去。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动过那把钥匙。当时,我压根就不知道那箱子的事儿。更何况,我爱我的母亲,虽然她发起脾气来的确会打我,但是过后她很后悔,我知道她是爱我的!
做完这一切后,我心里乱极了,也不想见到母亲,于是一个人跑到附近的小公园里和别的孩子玩了一下午,一直到晚上才回家……那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
我恨我的父亲背叛母亲,所以当他被抓起来以后,我反而觉得很解气,好像冥冥中有人帮我惩罚了他一样。
这件事过后,我和安娜被姨妈收养。姨妈自己没有小孩,对我们非常好,供我们上了当地非常好的学校。
几年前,安娜不幸出车祸死了。
我非常难过,再然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又遇见了拉尔。
他长大了,但还是那样的英俊。那一天对我人生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几乎每一件小事我都能记得很清楚,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过来问我的名字。
我回想起那个下午,他望着安娜的眼神,不知道怎么回事,回答道:“我叫安娜贝尔·李。”
里克深深地望着眼前的女人:“看来你真的很爱那个男人。”
她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
里克腾出手来,把桌上纷乱的资料整理了一下,抓了抓花白的头发,苦笑了一下:“这么一来,线索又断了。或许,我应该去找一找当年的报案人……呃,那位做保险的邻居,看看她那里会有什么我们没有发现的。”
她摆了摆手:“警察已经问过许多遍了,没什么收获,但如果您觉得需要的话,我这儿有当年我们的地址,据我所知,她一直都没有搬走。”
里克说:“谢谢您,罗杰斯小姐。”
5、妻子
里克到达布朗小镇的时候正好是黄昏,此刻,这个地方显得安静又祥和。
李一家的地址是安斯大街69号,里克去的时候看到69号的房子已经变成了杂货铺。
也是,死过人的房子,谁还愿意住里面呢?
报案人利兹女士就住在隔壁的70号里面,里克敲响了门,这位热情好客的女人邀请里克进去喝下午茶。
“您对当年发生的事还有印象吗?夫人?我听说当时是您坚持要打开那个箱子的?”
“啊,是的,当时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您和李一家很熟吗?”
“说起来,我跟女主人比较熟悉一些,她是个好女人,就是运气不大好,嫁了个坏胚。如果您对凶手是谁还存有疑虑的话,我看大可不必了,我可以百分百肯定,就是那个男人杀了自己的妻子!”
里克来了兴趣,推了推眼镜,道,“您愿意给我说说吗?”
利兹夫人微笑:“当然。”
一九八几年的时候,我还刚刚结婚,没有孩子,一个女人在外面跑保险,其实挺辛苦的。
刚刚搬到这个小区没多久,我推销保险产品的时候认识了凯瑞斯,她可真是个女强人!自己开着店,管着孩子,还要养个没多大能耐却偏偏喜欢赌博的男人。
那男人真不是个东西,用老婆的钱在外面搞女人,也不管孩子们。
凯瑞斯那时候成天跟他吵架,实在忍不住了也会动手打人,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那一年的复活节,前一天晚上,我和凯瑞斯约好一起做蛋糕。我们两家的院子里有一道小门,我可以不经过大门直接走进他们家的院子,所以当时夫妻俩都没看见我——也正因为这样,我听到了那次谈话,哦,不,应该说,是那场争吵。
我这才知道那个男人又有了新的外遇!而且是个已婚的女人,还有孩子,就住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
凯瑞斯知道了以后非常愤怒,说要离婚。
那个男人当时生气极了,把凯瑞斯推到了地上,大声说:“别做梦了!我还指望着你的铺子赚钱呢!你再拿这个事情纠缠不清,我准想个办法弄死你!”
他说完就气鼓鼓地走啦,我躲在树丛后面,觉得有点尴尬,但是看到凯瑞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又觉得有点担心,所以还是没忍住,走出去扶起了她。
凯瑞斯当时的脸色难看极了,她勉强对我笑了一下:“你都看到啦?”
我想安慰她几句,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凯瑞斯的手在发抖,她的神色极其恐惧。她紧紧抓住我的双手:“利兹,我害怕!”
我抱着她颤抖的身躯,安慰她:“别怕,他已经走了,他没法伤害你。”
凯瑞斯忽然挣脱了我,尖叫起来:“不,利兹,你没瞧见他刚才的眼神!我了解他!他那样看着我,他是真的想要杀我!他会杀了我!”
我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一时惊呆了,除了不停地安慰她之外,根本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大约这样过了几十分钟,她才慢慢平静了下来,说:“希望他只是一时的冲动,并不是真的想要杀我,不过利兹,我还是有些害怕,我知道你很忙,但是你能每天晚上抽个时间来看我一下,看看我是否安全吗?”
我立刻答应了。
说实话,泰勒发脾气时候那种凶恶的样子,我看了都觉得有些害怕。
于是第二天晚上6点钟一下班,我依约去看看她的情况……后来的事情,您应该也知道了。那种情况下,那个打不开的大箱子实在太可疑了。
事实证明我没有错,可怜的凯瑞斯,如果我能够早一些过去陪着她,那么她也许就不会死了。
里克一边听一边做着记录。
证词听上去无懈可击,她没必要说谎。
这样看起来,毫无疑问丈夫才是真凶!可是总有哪里感觉很奇怪。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仔细观察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了头,问:“利兹夫人,我最后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6、完美谋杀
又是一个炎热的下午,委托人坐在沙发上,不安地交叠着双手。
她直觉侦探已经发现了什么,并且这个发现对自己也非常重要。
“我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时间隔得太久,已经很难找到真凶,不过既然这件事和拉尔的母亲没有关系,那我也不想再追究下去了。”她这样说道。
里克却很坚持:“不,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仍旧希望您能听完我的报告。”
罗杰斯·李无奈地笑了:“好吧,侦探。”
里克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您还记得这个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您给我的,您父母的照片。”
罗杰斯点了点头。
里克笑了:“那么我们的报告,就从这张照片开始吧!”
1979年12月,两个青年人在看一场表演的时候相遇,并且一见钟情。
我查过照片上这个演出logo,当时他们正在看的,是一场魔术表演。
看起来女孩是个资深魔术爱好者,你看,她胸前戴的徽章已经很旧了,男孩的却很新,我猜测他本身并不喜欢魔术,去看表演也不过是讨好女孩的手段罢了。
两个人很快就结了婚。
他们的爱情是从魔术表演开始的,于是女孩找到了当时的魔术团,向他们购买了一只道具箱子,以纪念他们的爱情。
她的新婚丈夫对魔术没有什么研究,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箱子,还夸赞了几句。
然而,她所憧憬的那种童话般的爱情,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婚后,她发现她深爱的男人是个一身麻烦的混蛋,不但用光她的钱,还四处去找女人。
她爱这个男人,她能够做什么呢?当然只有忍耐。
但是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因为她还有两个可爱的女儿。照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她根本不可能拿出足够的钱来让两个女儿都受到很好的教育!
为了女儿的将来,她想到了离婚。
然而她清楚自己的丈夫绝对不肯这样做,一个免费的保姆、妓女、提款机……谁会舍得放手呢?
她甚至想过要杀了丈夫。
但是之后呢?她两个孩子的前途就完蛋了。
没有人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挣扎过程,总之,她做了一个决定,然后开始慢慢谋划,思考细节,等待时机。
1987年1月份,隔壁搬来了一个做保险的女人,非常热心,人很好。
她想,这个计划可以开始了。
她给自己购买了一份数额不小的保险,受益人是自己的两个女儿,还由此结识了这个叫做利兹的保险推销员。
她还委托了一家房产中介,如果她死了,房屋及家具将立刻变卖折现,归到自己妹妹的名下。
她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和利兹相处,跟她不时说起自己的丈夫有多么混蛋,以及自己有多么爱他。
1987年4月18号下午,她约利兹来做蛋糕,然后故意激怒丈夫,和他在花园里大吵了起来,她告诉利兹,丈夫要杀了她,她很害怕,请利兹每天下班去看她一次。
她知道利兹每天6点准时下班,复活节那天也不例外。
1987年4月19号,复活节当天。
早上,她起床,又一次故意激怒了丈夫,丈夫的怒火一发不可收拾,他打她,她便反抗,在身上留下了足够的痕迹。
最后,她尖声着让他带着女儿滚出这个家,永远都不要回来。
她太了解他的丈夫,他发怒的时候可不愿意待在家里,他得找个地方发泄,他恐怕得出门好久,晚上才会回家。
果然,她听到丈夫走到一边去打电话给那个女人。
趁着这个时机,她走过去确认了丈夫的钥匙串在外衣口袋里。
她知道对方是个有丈夫和孩子的女人,绝不会承认自己和她丈夫之间的关系,就算承认了,以两人的关系,情妇的证词也无法取信于人。
十几分钟后,丈夫带着小女儿出了门。
大女儿已经早早被她送去活动班参加活动,家里没有别人,一切都很完美。
她或许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或许想过要去洗个澡,但最后放弃了。
她看好时间,栓好狗,自己爬到了那个象征他们爱情的箱子里。
我应该说过,那可不是什么古董箱,那是个道具箱,能够从里面锁住。
她把箱盖盖上,慢慢扣动里面的锁眼,然后闭上了眼睛。
她一点也不担心箱子的秘密会被发现,因为邻居会比丈夫早到,早有疑虑的邻居会马上报警,警察得完全破坏掉锁眼,不然无法打开箱子。
那种情况下,谁还会在事后去仔细检查那被砸坏了的锁眼呢?更何况,为防万一,她卖掉了房子,里面的东西很快会被处理掉,就算有人想起来那个箱子,恐怕也不可能再找到了。
她的两个女儿衣食无忧地长大,并且都受到了很好的教育。
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进行着,结局也完美极了。
她杀死了自己,然后把自己的丈夫变成了唯一的凶手。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楼下站着个高个子男人,好像在等什么人。
罗杰斯很久才回过神来,擦了擦眼睛:“我得走了,侦探先生,拉尔来接我了。”
克里站起来送她。
她的神情有些疲惫,脚步却很轻快。
“这些资料还需要我替您保留么?”
她笑了笑:“不需要,不过……把那张照片给我吧,留个纪念。”
克里将照片翻出来,递了出去。
照片上的男女牵着对方的手,脸上都带着真实无比的笑容。
这画面美极了,所有人都能分辨出他们目光中的那种诚挚、毫无保留的爱意。
女人把照片放到怀里,缓缓走下楼梯,忽然又回过头来:“侦探先生,您说我母亲的计划很完美,我却觉得有一件事情,她似乎算得不大准呢。”
“哦,是什么?”
“从始至终,父亲没有提出任何对自己有利的证据,您记得吗,那位情妇小姐从头到尾都没有接受过警察的问询。”
“这的确非常奇怪,”里克回答,“我始终都想不出答案。”
“也许我知道——您并不是第一个识破我母亲计划的人,”罗杰斯笑了笑,“我觉得,我父亲在第一时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是自愿入狱的,并且,他仍旧爱着母亲,也爱着我们。”
里克怔住了:“为什么这样想呢?”
罗杰斯莞尔一笑:“因为这能够解释一切,并且让我的余生变得好过一些,不是吗?”
她没有再说下去,袅袅婷婷地下了楼,和青年会和了。
里克站在窗前,看着两人相拥走远,点起了一支烟。
他想,这真是一桩完美的谋杀。
一个男人被杀死了,你永远也找不到凶手。
而谁又能够想到,这一切的开始和结束,都是因为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