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阎小夜，是两年以前的一个冬天。
那时我刚从大学毕业，不顾家人的反对，来到殡仪馆成为了一名入殓师。所谓入殓师，工作就是给死者化妆，让他们能漂漂亮亮地离开这个世界。对此，我的父母很不理解，甚至闹到要和我断绝亲子关系的地步。
我的名字叫陈默，毕业于复旦大学。我喜欢简单的生活。喜欢喝白开水，喜欢穿白色衬衫，喜欢独自一个人徘徊在学校的图书馆。我的生活没有什么计划性，总是按照父母的意愿。所以，这次我想选择我自己想要的生活。我要成为一名入殓师。
无所谓别人怎么看我。
当然，这个念头我从未和谁提起过，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所以我也可以理解父母知道我的想法后如此反应。他们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和家里人闹翻后，我独自在单位周围租了一间五十平米的房子，一室一厅。我很享受独居的日子，没有人可以对我指手划脚，我可以过我自己想过的那种生活。
你好，我是新来的。请多多指教。直到现在我还记得，这是我对阎小夜说的第一句话。
她没有说话，只是朝我微微颔首0表情还是那么冷漠。我敢肯定她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这是一种直觉。她确实是一个漂亮的女孩，浓郁的头发，漆黑发亮。那双蓝色的眼睛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但又清澈如水。她的皮肤白皙如雪，鼻梁挺直。远远看去，犹如西洋瓷娃娃一般精致。
她平时从不主动和别人说话，总是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殡仪馆里的人都不怎么喜欢她，说她傲慢。
后来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叫阎小夜，毕业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护理学院。她的外婆是法国人，所以她有四分之一高加索血统，长得如此标致的容貌亦不足为奇了。我从同事这里打探到关于她的消息也只有这么些。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她也从不透露自己。是一个浑身散发着神秘气息的女孩。
按照我们这里的风俗，入殓的时间最好不要拖过下午。所以一般三点之后就可以下班，做自己的事情。当然，也有特殊情况。
在实习阶段，阎小夜负责带我。她让我披上一件白大褂，将自己的身体彻底包裹起来。戴上口罩和一双粗棉线手套后，又在棉线手套外套了一层塑料的一次行手套。穿戴完毕后，我跟着阎小夜身后走进了一见大门敞开的屋子。门上挂着块牌子——冷冻室。
我的问题很多，对这里的一切充满了好奇。阎小夜总是用最简洁的言语来替我解释一切，我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沉默寡言。
趁她在收拾遗体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她，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来这里做入殓师呢。依你的学历，在外面找一份月薪上万的工作我想也不是什么难事。
阎小夜对我说，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难道你在外面找不到工作么。
我想送他们最后一程。我说。
阎小夜嘴角掠过一丝冷笑。
我只不过喜欢死人，仅此而已。因为活着的人，太危险了。
这次的死者是个男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出头。一般情况下，我们要给死者化两种类型的妆，分别是粉妆和油彩妆。相比粉妆，油彩妆省事的多，只需要用海绵沾上些油彩颜料，在死者的脸上涂抹几下，面色便立刻红润起来。若是一些年轻人，那就要格外用心地为他们化上粉妆了。
灯光下，阎小夜仔细地为死者涂抹着油彩，一张青色的面孔在她的涂抹下，立刻生动起来。虽然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我直面尸体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受不了。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告诉我，她在美国念书的时候，经常接触尸体，所以一点也不害怕。时间一长就好了。
放心，没事。我对她说。
她在死者的口鼻里塞了些填充物，为得是让死者的面部更加丰满一些。做完这些事后，她让我把尸体翻过来，是要擦拭尸体。
真可怜，这么年轻就死了。我边扶着尸体边说。
阎小夜没有理睬我，手里拿着一块小小的方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死者的四肢。
自作孽啊。我最讨厌自杀的人了，都是懦夫。生活虽然会有很多挫折，但活着多好啊。有什么困难不能解决呢？还这么年轻。我自顾自地说道。
请对死者尊重些。阎小夜让我闭上了嘴。
好。我闭嘴。
你前面说什么？她突然问我。
有什么困难不能解决呢？还这么年轻。我重复了一边前面的话。
不是这句。
我最讨厌自杀的人了，都是懦夫。我又说。
她低下了头，仔细看了看男子的臀部，我注意到那儿有块淤伤。她又问我，他是怎么自杀的？你怎么知道他是自杀的？我告诉她，是他们家属说的。说是在家里的时候，拿了根绳子，然后踩在桌子上上吊死了。
听我说完，阎小夜突然笑了起来。然后对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份工作吗。很多时候，死人说得事情就和活人说得不一样。这次就是，他们家人告诉你他是自杀的，可他却告诉我，他好像是被谋杀的。
每天我都会提早半小时出门，然后挤地铁上班。因为我是一个没有时间观念的人。
嘴里咀嚼着干涩的面包，手里紧紧握着那份资料。这份东西是我从我表哥那里搞来的，他是一个警察。关于昨天送来的那具中年男尸，阎小夜想知道更多，拜托我查了一下这个男人的底细，以及凶案现场的一些详细情况。
我想起昨天她说的话。感觉有点些疯狂。
很多时候，死人说得事情就和活人说得不一样。这次就是，他们家人告诉你他是自杀的，可他却告诉我，他好像是被谋杀的。
他为什么是被谋杀的呢。根据警方调查的结果，他是自杀的。
阎小夜微微扬起下巴，带着点诡异的气息。
我刚才在死者的衣物中找到了这个，一张金属卡。我想也许这是他从公司带回家的物品。这张金属卡是放在死者牛仔裤的后口袋里的，也就是说，死者自杀的时候这张卡也在他的裤子里。有意思的是，你却说他是上吊自杀。
这张金属卡和他是被谋杀的，有什么关系呢。
大有关系。你说死者是踩着桌子，上吊自杀的。那如果事实真是这样的话，死者臀部又怎么会有淤伤，这伤又是怎么来的呢。现在看来，这个伤肯定是因为这张金属卡造成的，因为它的位置和淤伤吻合。你试想一下，上吊自杀的人，下半身是悬在半空中的，无论怎么挣扎都不会有伤痕。
除非……
除非他是坐在椅子上的时候，被人从背后勒杀的。
死者名叫魏志明，今年三十五岁。魏氏企业的董事长，可惜家道中落，身上背了不少债，日子过的并不舒坦。不查不知道，原来在十年前，在他们家还发生过一起杀人事件，还是一起不可能犯罪呢。
他们姓魏的一家全都住在上海近郊S山附近的一座名为“蔷薇馆”的房子里。当年魏志明的父亲魏严是上海知名企业家。而这座蔷薇馆，便是他为取悦爱妻所造。他妻子甚爱蔷薇花，每到五六月份花开季节，便将蔷薇花放满整个房间。
魏家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家族。魏严他妻子一共有三个孩子。老大便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魏志明，性格谨慎稳重，很讨老头子的喜欢。他曾留学美国学企业管理，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后，就回国帮助父亲管理家族企业。
魏志鹏学习很努力，对家族事业几乎不闻不问，一点兴趣也没有。因为大儿子能干，所以魏严也没有逼迫二儿子继承他的事业，放手让魏志鹏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现在魏志鹏在一所大学里担任副教授，前途不可限量啊。
排名老三的是小女儿魏笑。魏笑和她的名字一样，很喜欢笑。她长得和她母亲简直一个模样，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孩子。魏严夫妇最宠的也是她。
可这个家族自从搬进蔷薇馆后，就仿佛是受到了诅咒一般。厄运连连。
最开始是魏太太被查出肝癌，不久后便去逝了。悲痛欲绝的魏严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就连公司的事也不在过问，每天将自己关在亡妻的房间里黯然伤神。茶饭不思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最终魏严也因脑溢血死去。这可以说是一场悲剧。
事情还没有完。
魏严去逝后不久，魏笑也上吊自杀了。
那年，她才十六岁。
你前面不是说，有什么不可能犯罪么。阎小夜提醒我。
对。魏笑的死得很诡异，首先就是在满是在堆满蔷薇的房间里自杀，这本身就很让人在意。当时有传闻说，是魏笑的母亲将她带走的。
自杀有什么问题，就因为房间内放满了蔷薇花么。
当然不是。你要知道，当时最早发现魏笑上吊的是他们家的女佣人，她经过魏笑房间窗户的时候，看见了上吊的少女。慌了神的她立刻去开门，谁知房间的门竟然从内反锁了！所以只能撞门。
经过调查警察发现，这扇门确实是用钥匙从内反锁的。并且所有窗户也都从内部锁了起来，这是一个密室。让人头疼的问题来了，假设这是一起自杀案，那为什么警察在房间里进行了地毯式搜索，都找不到钥匙。简直是掘地三尺了。如果说这是一起杀人事件，那凶手又是如何离开房间的呢。这根本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简直是不可能犯罪。
我问一下，房间里的蔷薇花是插花还是盆栽？
应该是插花。我回答道。
房间里的情况是怎么样的呢？阎小夜问我。
除了书桌，其他都还好。因为魏笑是踩着书桌上吊的，将绳索套好之后，然后把桌子给踢翻。所以桌子上的一些笔筒茶杯之类的东西都掉在了地上。
钥匙消失了么。真有趣。那把钥匙有多大？
是一把很小的钥匙，迷你钥匙。大概是小指三分之二大小。
这么小的钥匙，很容易藏吧。阎小夜说。
话虽如此，可警方搜查了房间里的每个角落，就是找不到啊。
也就是说，钥匙确实不见了。她若有所思道。
是的。其实我也曾经想过，有什么方法可以让钥匙从房间里消失。诸如用冰做的钥匙，是否可以呢。我试过几次显然不行，冰的硬度不够，太容易折断了。根本不能锁门。然后我又想，用塑料制造钥匙，然后将其熔化行不行呢。这个诡计倒是可行，但是问题在于，那些被熔化的塑料又到哪里去了呢。警察根本就没有找到类似的东西，所以这个推理不成立。你一定会说，先用钥匙把门反锁，然后把钥匙从窗户丢出去！再关上窗户把窗从内反锁。这样也可以。可惜不行，因为蔷薇馆每个窗户外面都镶有蔷薇花纹的铁丝网，虽然是迷你钥匙，但根本无法从里面丢出去。若要将铁丝网拆卸下来，也需要工人来操作，魏笑没有这个本事。
阎小夜点起了一支烟。
你抽烟？我问她。
我以前还吸过毒，你信吗。
我信。那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吸毒么。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要试一试。
那你试过杀人吗？
这个主意不错，或许以后我会考虑考虑。对了，魏志明的情况是怎么样的，你说说看。
魏志明的尸体，是他妻子在前天晚上发现的。魏志明的妻子名叫谢佩沄，是一名家庭主妇。据她所说，案发当晚她正在一个小姐妹家里聊天。大约是晚上十点左右，她回家后便发现了丈夫的尸体。
他丈夫的死亡时间是多少。
根据法医的报告，是九点半左右吧。
她到家后，有没有发现家里少了些什么东西呢。
说到重点了。魏志明是在书房里上吊自杀的。书房里的情况很奇怪，几乎所有的书都被他从书橱里拿了出来，丢在了地上。魏志明有强迫症，平时都把书房里的书理的整整齐齐，为什么自杀之前要这么做呢？没有人知道。最奇怪的是，书房里最值钱的东西也不见了——翡翠蔷薇。这玩意是当年魏老爷子送给爱妻的礼物，亦是魏家的传家之宝。很值钱。而且用来锁玻璃柜的一把挂锁也不见了。
既然有这么多疑点，为什么警方还认为是自杀呢。
因为考虑到了自杀动机。你知道么，魏严的家族企业到了魏志明这一代，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风范。不光欠了一屁股债没有还清，就连房产都要被银行收了过去。照这么发展下去，公司破产是迟早的事情。你说这样情况下一个成年男子上吊自杀，是不是一件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呢。
翡翠蔷薇啊。阎小夜默默念了一遍。
其实警察也怀疑过是他杀。可有杀他动机的人，有着铜墙铁壁般的不在场证明。
去书店的时候，我选中了一本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我的名字叫红》。
封面被设计成米色，中间有个很大的“红”字。我很喜欢这种简洁的设计风格，所以我最喜欢的便是没有修饰的封面。我说过，我喜欢简单的生活。
手机铃声响起。是阎小夜。
陈默，和我谈谈胡伟吧。她开门见山地说道。
你是想说那个犯罪嫌疑人。我昨天不是已经说过了么，他不可能是犯人。
我想了解一下他的情况。
胡伟是谁。魏笑的高中同学，一个爱慕她的男人。在得知魏笑死讯那天开始，他就坚信她是被人谋杀的，而最有可能杀死她的人，就是她的大哥——魏志明。为此，他还去警局报过警，声称有证据能证明是魏志明杀死了魏笑。
哟。是什么证据啊。
魏笑曾经和他说起过，他哥哥讨厌她。或许她哥哥希望她死，因为如果她死了，他哥哥便会少一个人和他争夺父亲留下的遗产。
这怎么能算证据，顶多算动机。
是啊。所以警察根本没把胡伟的话放在心上。即使魏志明真的是杀死他妹妹的凶手，胡伟也无法解释魏志明是如何从密闭的房间内出来。这点解释不了，其他说再多也是白搭。
这次魏志明自杀案，怎么会怀疑到胡伟身上呢。假使胡伟要杀魏志明，十年前就动手了吧。
这次你说错了。十年前胡伟确实袭击过魏志明。可你要知道，当时魏志明也算一个百万富翁了，身边的保镖要制服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恐怕没什么难度吧。况且这些年来，胡伟从未放弃过要杀死魏志明的念头。可是都以失败告终。
胡伟一般都是怎么袭击魏志明的呢。
用一些武器吧。有时候会用刀，有时候会用铁棍什么的。反正他还没近魏志明的身，就被那些保镖按倒在地了。
看来这个胡伟还真是一个痴情种。都十年了，还忘不了魏笑。
案发当晚，胡伟和一群狐朋狗友在酒吧里喝酒。警方调查过，他们从八点四十五分至十一点二十分之间，没有分开过。期间，胡伟上过一次厕所，大约是十分钟左右。可从酒吧到魏志明所住的蔷薇馆之间的路程，最快也要用上半小时。所以胡伟没有犯案的可能。
这个胡伟做什么工作的。
一个小混混而已。自从魏笑死了之后，他就没有再去过学校。说起来，这个人也挺可怜的。单亲家庭，母亲很早就死了。父亲又找了个后母，根本没有心思管教他。他之所以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也不能全怪他。最主要的还是，他深爱的女人死了，这给他的打击很大。十六岁，情窦初开的年纪啊。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说完，阎小夜便挂断了电话。我还没来得及说再见。
关于阎小夜的过去，我总是充满好奇。
她告诉我，她只爱过一个男人。
你们现在分手了么？我问她。
不，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她脸上浮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告诉我，没事的时候，她喜欢独自去酒吧。在喧闹混乱的酒吧里的某个角落里喝着威士忌，这样她才能真正的把自己隐藏起来。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对于她来说，昏暗的酒吧是她的保护色。
有时候也会失败。
她说，总有些男人想和她上床。
然后呢，你习惯和陌生人恋爱？
阎小夜突然笑了起来。她告诉我，每当有男人和她搭讪的时候，她总是第一时间答应他们的需求。但是她只有一个要求，地点她来选。
她会把他们带到殡仪馆的冷冻室里，然后躺在那张尸体曾经躺过的那张床上。
要上我，可以。有种就在这里吧。
说到这里，阎小夜又开始大笑。全他妈是胆小鬼，都不是男人。她说，那些男人看见冷冻室里的尸体，吓的腿都软了。什么都软了。
我问阎小夜，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不理解她。
她伸出左手，给我看她的手腕。白皙的皮肤，青色的血管我都能看清。让我惊讶的是她动脉上那一条条划痕。粗略一看，也有十几条疤。像蜈蚣。美丽的手腕上，爬满了丑陋的蜈蚣。我将一次又一次的死去，以此证明，生命将是无穷无尽的。她说道。
我怔怔地看着她的手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少顷，她才开口说，你不理解很正常。魏笑也没有人理解。
你的意思是……
十年前在充满蔷薇的房间里自杀，你知道有多羡慕她么。阎小夜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你们嘴里所谓的蔷薇馆密室杀人事件，只不过是一起自杀案而已。
魏笑是自杀的？那钥匙呢？
在电影《入殓师》里，日本演员本木雅弘从容地替死者擦拭着身体，然后为他们穿好衣服，在那双僵硬的手上绕上一串晶莹剔透的佛珠。但是，作为一名中国入殓师，这是不可能的。几乎每天都要处理三十具尸体，若都如电影中那般唯美的操作，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阎小夜告诉我，做我们这一行的，有些不成文的规矩。不参加亲友的喜筵，不主动和别人提起自己的职业，不递名片，不对客人说“再见”、“一路走好”。
我们是一群特殊的人群。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黑色的。
周身素黑，不苟言笑的阎小夜，确实是黑色的。
上次你对我说，魏笑是自杀的。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这么肯定么。
我如果说，我不仅知道魏笑是自杀的，而且还知道魏志明是谁杀死的。你信不信。
当然相信，你总能给我惊喜。我笑着说。
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魏志明书房里的情况，很有意思，书房里的书全都从书橱里抽了出来，扔在了地上。这说明什么呢？凶手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把书房里所有的书都从书橱里抽出来，扔到地上。这个问题不解决，案子就没法破。
你知道凶手这么做的目的了么。
是的。我已经知道了。你看，魏志明有强迫症。若是平时，书房里的书一定是被他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一本不落地塞进书橱。所以凶手将书橱里的书全都扔在地板上，为得就是混淆警方的实现，典型的树林里藏树叶的把戏。其目的就是掩饰那多出来的一堆书。
你是说，凶手为了隐藏多出来那堆书，把所有的书都从书橱里抽出来！我惊呀道。
没错。为什么凶手不将书带走，却要费那么大力气把书橱的书都搬出来混淆视线呢？很简单，因为他无法从正门出去。而魏志明的书房在三楼，他不可能背着那堆书沿着水管爬下去。我看过新闻报道，在九点半至十点这个时间段，蔷薇馆的管家老张一直待在书房的正门口修理电线。凶手一定是听见了门外的动静，知道无法从正门出去，所以才想到沿着水管爬下去的方法。
阎小夜继续说道，问题来了，三楼书房窗外正好有一条运河。凶手为什么不将书尽数抛入河中，那样不是更省事么？凶手却没有这样做，那只有一个可能。凶手是个爱书之人，不忍心将书籍毁坏。并且凶手是个有信心回到案发现场取书的人，不然把书丢在这里和丢进河里就没有分别了。我们可以从嫌疑人里来看一下，首先不可能是谢佩沄，她有不在场证明。也不可能是胡伟，且不说胡伟的不在场证明，光是爱看书这点就和他本人性格不符了。所以唯一可能杀死魏志明的凶手，就是他的弟弟魏志鹏了。
这不可能吧，魏志鹏没有理由要杀死魏志明啊。
我想应该不是为了遗产。从带书去蔷薇馆这个举动来看，魏志鹏去的时候应该是没动过杀他哥哥的念头。应该是临时起意，一时冲动所犯下的罪行。至于动机么，应该是责备哥哥管理不当，让家族企业毁誉一旦之类的话吧。
那家里的“翡翠蔷薇”也是魏志鹏带走的么？我问她。
这应该不是他干的。首先，魏志鹏从三楼窗户那沿着水管爬下去，很难携带什么东西，况且又是这么大的“翡翠蔷薇”。再者，现场找不到那只锁玻璃橱的挂锁，这点很让我费解。若是魏志鹏将挂锁撬开，为何又要将挂锁带走呢。要知道，凶手绝不会在现场做毫无意义的事情。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挂锁根本没有被撬开，而是被人用钥匙打开的。因为不能被警方发现挂锁没有被撬的痕迹，所以犯人必须要将挂锁藏起来，不然就会被怀疑。所以偷窃“翡翠蔷薇”的不是别人，正是魏志明本人！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对他有什么好处？
也许是想骗保险金吧。你也知道，最近公司面临破产，只有这个“翡翠蔷薇”还算值钱，可若真的拍卖了，却又舍不得。当他把现场处理成“翡翠蔷薇”被盗的样子时，魏志鹏突然造访，打乱了他的计划。至于真正的“翡翠蔷薇”被藏在哪里，恐怕只有魏志明自己知道了。
那十年前那起“蔷薇馆密室杀人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间过了那么久，我们也只能从众多可能性中找出一个合乎逻辑的解答来解释这起自杀案了。至于真正的真相是什么，那只有上帝才会知道。现在放在我们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魏笑被杀的，凶手从密室中带走了钥匙。二、魏笑是自杀的，她用某种方法让钥匙消失。我们来看，第一点显然不可能。当时佣人撞开门后，未进去前就检查了房间里的一切，所以凶手不可能躲在门后。所有的窗户也确实反锁，检查房间的不止一个佣人，所以这是一个完全密室，连一个小孔都没有，魏笑也不可能从房间内将钥匙扔出去。我们来看第二个选择，魏笑是自杀的，她用某中方法让钥匙消失。
这也不可能，警察搜索了房间里的一切，没有钥匙。我说。
我明白。但是警察却漏看了一样东西——满屋子的蔷薇。我相信警察肯定会认认真真地检查每一件物品，可他们绝对不会想到，是植物将钥匙带出了密室之中。没错，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魏笑自杀的时候踢翻了桌子，而桌上的钥匙则正巧掉入了蔷薇花的花蕊上。由于钥匙体积小，掉到了蔷薇里，蔷薇花的花盘也承受得了它的重量。巧得很，桌上的那杯滚烫的开水，又或者是咖啡，直接浇到了一朵蔷薇花上，直至根部。那朵花迅速被高温破坏了它的细胞，被烫死了。花朵也随之枯萎，便将那把钥匙包裹了起来，永远不会被人发现。最后，警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把钥匙堂而皇之地运出了现场。这便是我的推理。
此刻，我已经说不出话了。
巧合。一切都是巧合。魏笑确实想死，她经历了父母双亡的痛苦，又需要面对一个不爱自己的哥哥，这一切痛苦是她承受不了的。她无法承受生命给予她的负担，她需要解脱。自杀是最好的方法，只需要一根绳子而已。
阎小夜说完，目光便黯淡下来。我听到了她心里支离破碎的声音。
她是真的羡慕魏笑。
我和她走到了地铁站。天已经黑了许久，夜色弥漫在我们周围。
月光下，阎小夜那张美丽的脸庞闪烁着光芒。她是一个哥特式的女子，我可能永远都无法理解她的内心，她的过去。让我奇怪的是，就是这么一个美丽的女孩，却有一颗死了的心。
关于她有怎样的过去，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活着是一种负担么。
阎小夜看着我，然后点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想说的是，我们不是黑色的。你的生活也不是黑色的。你知道吗？
真的……不是黑色的么。
她仿佛再对自己说。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幸福了。我坚定地说道。
阎小夜突然笑了起来，像极了一朵盛开的蔷薇。她说，陈默。你不是黑色的。
我点点头，说，我们都不是。
她安静地看着我，然后对我挥了挥手，没有说再见。然后转身消失在地铁入口处。
我们是入殓师。不能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