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藤荣,1933年出生于日本东京大田区神奈川县。青年时代的斋藤荣是江户川乱步的狂热崇拜者,其后又迷上了小栗虫太郎的作品,他刻意模仿、学习、借鉴。但他终于意识到,只有创新、创作出自己独特的风格,走出自己与众不同的路才有前途。1970年,37岁的斋藤荣已步入中年,生活阅历及创作经验日臻成熟。同年创作的《密道谋杀案》,1972年创作的《N的悲剧》、1973年创作的《日本哈姆雷特的秘密》,均以选材精明、推理缜密而超凡脱俗,受到一致好评。同期创作的《日本列岛SL谋杀案》及其他六部长篇小说,使他一步步登上推理小说创作的荣誉殿堂。
1
国回铁横滨线相模原站的后面就是YED——美陆军相模综合补给厂,那是因为把军用车辆运到越南,而造成社会问题的基地。
10月1日晚上8点钟左右,在距离YED不远的芒草町—角发生火灾。由于连续很久的放晴,天干物燥,火势一发即迅速蔓延,火场是一栋平房住宅,很快就付之一炬。
发现起火大约5分钟后,相模原市消防车就赶到现场展开灭火工作,但当晚吹着强烈的东风,简直束手无策。
消防队员只好以阻止火势蔓延太快为重点,后来在火场发现一具尸体。
神奈川县警署的警官赶到火灾现场,他判断这具被烧死的尸体可能是独居此处的50岁寡妇笠原叶子0
尸体被烧得焦黑,几乎是全裸,惨不忍睹。
根据邻居主妇们提供的线索,叶子在半年前因为轻度脑中风,就经常躺在床上。
验尸结果,发现眼睛伤口有煤灰,鼻根部有横方向的短小皱纹,因此法医判断叶子不是被杀后再焚尸,而是活生生葬身火海。
“可是,当她发现屋子起火时,难道不会连跌带爬地逃生吗?”
县警署调查一课第一股水泽股长,看到陈尸位置感到很怀疑,尸体在卧房,而那卧房只有6个榻榻米大。他去向消防署长安冈请教意见。
“屋里完全烧个精光。如果是从卧室起火,半身不遂的病人可能就没有逃走的时间。”
安冈署长的解释仍然不能消除水泽股长的疑惑。
“那就更不能了解起火原因了。她不可能是躺在床上吸烟,而卧室离厨房又有一段距离……她是怎么做饭的呢?”
火灾扑灭后,邻居联络住在大田区大森的侄女住友圭子赶到现场,她曾就这一点做出说明。
圭子是个鹅蛋脸形的美女,但她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看起来真有说不出的冷漠感。
“两个月以前,我就开始照顾她的三餐。我是在东洋寿险公司做外务员,下午来这里时就做好晚餐,然后把早餐要吃的午奶和面包放在床边。午饭是她自己打电话到面店叫人送面来。”
她的说明条理分明,水泽股长认为她没有说谎。
“那么,今天你是怎么做的呢?”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死亡前最后一餐饭,关于这一点,她问答说:“下午5点钟左右我从大井町来到这里,可是她说没有食欲。和往常一样,我把早餐要用的面包和牛奶放好,就回去了。”
因此,似乎没有酿灾的火源。圭子是在下午6点半从相模原站回去的。8点钟起火时,她正好去拜访一位住在大森站前的公司职员,名字叫门仓清一,以签订一份1000万元的寿险契约。
圭子听到伯母死讯,用于帕捂着脸哭泣,水泽感觉她的态度既不是夸大,也不是表演给人看,看起来像是极力克制的样子,他因之感到十分同情。
圭子所说的话很快就因尸体解剖而得到证实。死者的胃里没有食物残渣,上呼吸道有烧伤和粘膜剥离的现象,这状态证明叶子是死于火海的。
问题还是在于起火的原因。只要能找到原因,就可以做为单纯的事件处理,得出结论,意外失火而烧死一名半身不遂的老妪——如此而已。
水泽尽可能去搜集起火时的证据。
很不巧,芒草町住宅疏落,起火的初期状况没有目击者。
他仔细检查被纵火的可能性。在厨房里找到瓦斯炉用的定时开关,但这是任何家庭都使用的东西。
通常在调查火灾现场时,如果物品全部付之一炬,则无法求证起火原因。
在这种情形下,大都以“电线走火”为起火原因而结案。
第二天下午。
水泽第二次到火灾现场调查,在连接厨房与6个榻榻米房间的走廊,捡到一块很小的玻璃。
那看起来像是某种玻璃制装饰陈列品,大概因为大火热度很高,其他部分已经熔化,只剩下一小块红颜色像鸟嘴般的玻璃。
大概是玩具……
水泽虽然这么想,但他又觉得一个守寡的老抠似乎不应该有这种东西,于是就把它放进用来收集物证的袋子里。
不知为何,他对这次火灾心里总是存疑。
2
10月3日早晨。
在横滨市政府内的市长秘书课,秘书德井公二接到写给市长的限时信。
白色信封上,写着笔划生硬的正方形字。没有寄信人的名字,秘书处理信件的原则是,除注明亲启且有寄信人详细地址的信件之外,德井有开封处理的权限。
信内和信封上是一样的字体,这是为隐瞒笔迹而一笔一划都用尺靠着写成的:10月1日,下午7时左右,谷上教育长在相模原烧死的笠原叶子家里。因为有纵火的可能性,希望调查。
信的内容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信中所提的却很严重。这是告发谷上教育长纵火而烧死笠原叶子。虽然他没有在字面上斩钉截铁地指控谷上教育长,但隐约有此暗示。
德井读报纸时忽略了相模原这一桩火灾的报道。既然是前天发生的火灾,昨天的早报应该有报道才对。
他突然产生强烈的好奇心,但他并不是以市长秘书的身分产生好奇,而是以个人身份想一探究竟。
德井在去年还是教育委员会事务局的总务课员。谷上教育长今年51岁,是个鹤发童颜的绅士,在各学校的校长成家长会干部之间极获好评,但他对德井却有不明原因的苛刻。性格上属于慎重保守的谷上教育长,对年轻有活力的德井没有好感,另外还有一个令谷上不满的原因是,德井是谷上的竟争对手经济局长增田的直接部属。
去年年底,五大都市的教育委员会委员,派考察团到东欧时,德井担任随员同行,经过东德、保加利亚、捷克等国家。当时谷上反对德井随行,他力荐自己的心腹宫前随行。
为了这件事,德井只好请增田局长把他调到秘书课。
现在回想起来他仍然气愤难平。
“昨天的报纸在……”
嘴里哺咕着走向报架,他取下A报,回到座位。
在社会版下面有一段小小的报道。
“相模原一住宅被烧毁”,在这黑体字标题下有简单的内容:1日下午8时左右,相模原市芒草町笠原叶子的住宅起火,约75平方公尺的木造平房一栋,全部烧毁,屋主义原叶子不及逃生而被烧死。据邻居表示,她是半身不遂的掐居病人,最近一直躺在床上。
相模原警署曾着手调查起火原因,但目前为止尚未发现有力的证据,初步判断是电线走火。
下午8点起火……
匿名检举函指出下午7点左右,谷上教育长在现场。
虽然距起火时间有一小时之久,但是如果谷上教育长果真曾在现场,却又故意隐瞒,就有成为大新闻的价值了。
可是,这个写匿名信的人,为什么会认识谷上教育长呢?
德井开始思考。
此人必定是住在横滨,能在相模原市,而且能明确断定是在下午7点的“夜晚”,必定是对谷上或奖原相当熟悉的人。
这件事还得我亲自调查看看……
如果是事实,那又如何?到时候再说吧。现在如果能逮到谷上教育长的把柄,那何尝不是件好事?德井心情顿感愉快。
最妙之处在于德井有权代市长处理匿名投书,因此等于是他代替市长监督指导教育长了。
德井匆忙把早茶喝完,立刻离开座位。
谷上教育长的私宅位于金泽区六浦。德井首先想见教育长夫人。
德井在教育委员会事务局工作的时期,曾经见过教育长夫人美代子。
3
“今天我来拜访是因为我认为这样做比较好……”
进入客厅,德井一见到美代子夫人立刻这样说。他特别强调,这是非正式的……是善意的拜访。
美代子不愧是教育长的妻子,穿着比实际年龄更保守,在蓝色上衣外面又加一件灰色毛衣。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她时常听丈夫描述德井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目前担任市长的秘书。对于德井的来访,她深感不安。
“有人寄了一封重要的信给市长……”
德井以极凝重的神色说,企图一开始就能控制住夫人。
“信?……什么人写的?”
“是匿名投书。因此无法判断是谁写的。只是内容和教育长的人格有重大关系。”
“啊!是什么事呢?”美代子的表情僵住了。
教育长是属于教育委员会下面的机构,等于是事务局长,但实际上也可以说市教育行政的最高负责人,因此,他的“人格”是最最重要的。
“你要看吗?……但我必须先说明,这封投书还没有给市长过目,我自己决定先来……”
德井先自抬身价后,从上衣的内口袋拿出那一封投书。
美代子恭恭敬敬地接过信,打开信纸,那是任何地方都能买到的极普通信纸。
美代子一言不发地看信。从她手执信纸,而信纸边缘却微微摇动,知道她的手在颤抖。
“这是……”
“是的。信上说教育长有杀人和纵火的嫌疑……”
“怎么会……他不可能做出那种可怕的事。”
“当然、当然,我也相信。可是既然来了中伤的投书,也不能不查明真相。太太认不认识这个住在相模原市的笠原叶子呢?”
德井本以为美代子会一口否认,但结果却令他大感意外。美代子苍白的脸突然涨红了,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是……我听说过她的名字。”
“你认识她?”德井惊讶地反问。
“不,没有见过她……但是她好像和我丈夫的父亲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哦,你先生的父亲……现在,还在吗?”
“在,可是在家里休养。半个月前中风,左边半身不遂,不能走路了。”
“多大年纪呢?”
“75岁了。”
“他和笠原女士认识是……”
“我也不知道详情,等丈夫回来,我会问他,也许他知道什么。”
美代子露出不愿意德井继续迫问的表情。看样子是想和丈夫研究对策吧!
“这样也好。问题是在1日的晚上,大约7点钟左右,教育长在哪里呢?”
很希望能确定一下不在场证明。如果有不在场证明,那封投书就是恶作剧了。
“是的,我也在想这件事。1日那天好像召开关东区的教育长会议,他去了主办会议的千叶市。我记得下午7点钟时我还打电话给他。”
“下午7点?……他是在千叶吗?”
“是的,有件事也许从我嘴里说出来你会觉得奇怪,但这是事实,我丈夫对父亲非常孝顺,因为父亲的情况不太好,所以他在出门之前吩咐我说,下午7点钟会在千叶市,要我打电话给他,把父亲的情况告诉他,他还把千叶市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我。”
美代子好像恢复了活力,急急地到另一个房间拿来一张纸。
“就是这个,我照这个号码打电话给我丈夫,我对这个数字有印象,不会错的。”
德井看那一张纸。
在一张“佛罗里达”餐厅的发票背面写着整齐的数字。
0472——52——34X1
“打电话去,他接了吗?”
“是。因为父亲的情况没有变化,所以我就照情形说,他说‘那就好’……”
“只是那样吗?”
“是的。”
德井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和千叶市公所的号码对照了一下,“0472”确实是千叶市郊外的电话号码。
下午7点在千叶市,一小时内能到相模原市芒草町吗?
搭乘国电从千叶到秋叶原大约50分钟,从秋叶原到东神奈川40分钟,从神奈川到相模原还需要40分钟,接驳得很顺利也需要两小时以上的路程,即使是改搭汽车,时间上的差别也不大。
当时在千叶的谷上教育长,绝不可能去杀死在相模原的笠原叶子,当然也不可能去纵火。
大概是恶作剧的投书吧!
德井脑子里一片迷惑。
可是,投书人既然能断然指出他“在笠原叶子的家里”,显然相当有信心。只要能了解投书人的根据所在,就可以确认这件事。
“幸亏我想起打电话的事,德井先生……那天下午7点他在千叶,所以,投书中说的根本是谎话……”
美代子的声音很轻松。
4
想见见教育长。可是他的行程十分紧凑。他参加K中学的体育馆落成典礼之后,立刻赴教育委员会,会议之后,又赶到以举行婚礼的最佳场所著名的“翠光餐厅”,参加同长的晚宴,德井只得焦急地等待。
谷上教育长回到家就会从美代子那里知道德井来过的多,然后立刻研究对策,那可就不好了。
如果趁其不备把投书拿给他看,应该会有截然不同的反应。至少谷上知道有人想陷害他——心理多少会受点打击。德井很想看他受到动摇的情形。
从“翠光”上车的谷上,已经有相当的醉意。
德井等在车旁,说了句“有重要的事”就跟着上车,和谷上并坐在后座。
德井鲁莽的行为,使得坐在黑暗的汽车里的谷上好像察觉到了异样。
汽车开上一号国道,谷上立刻发问:“是不是接到投书了?”
“是——”
他的问话使德井大感惊讶。
“你怎么会知道呢?”
“果然如此……”
连带有酒气的呼吸都显得很乏力。
“信是写给市长的吗?”谷上教育长又问。
“是写给市长的匿名信,难道另外还有投书吗?”
他试探地问。教育长神色黯然地点点头,双眉之间皱成一个八字形,很明显他在极力抑制内心的苦恼,不愿在德井面前显露出来。
“也有投书给警署本部长,也是匿名的……”
“这么说,你去过县警署了?”
“哦,在午饭之后……我从K中直接前往县警署的调查一课。不过,地点是在另外的地方……”
“信上说你怎么了?”
“先说你拿到的投书是什么内容呢?”
“我拿给你看。”
德井拿出白色的信封交给谷上。
“司机先生,麻烦你开一下车内灯。”
谷上说完,车内的灯立刻照亮信上的字。
“一样……是同一个家伙写的。”
谷上发出像呻吟又像叹气的声音,吩咐司机关掉车内灯。
“事实如何?你有没有去过相模原呢?”
当德井看着他时,谷上用粗暴的声调,斥责着说:“你有什么看法?你相信信上的指控是事实吗?”
“没那种事。我认为如果对那种投书战战兢兢的,那是恐惧的一方不对。”
德井冷漠地回答。
对上班族而言,看到自己所厌恶的上司陷入进退维谷的痛苦里,真是赏心悦目的一幕,德井的镇静正和谷上的激动成为强烈的对比。
“对,我一点也没有战战兢兢,在县警署和那个叫水泽的股长见面时,他也是那么说的。因为我有不在场的证明……”
“喔!”德井产生奇特的感觉。
像谷上这种人物是典型的诚实的地方公务员,给人的印象是连日常用语都是有“限制”的。从这种人的嘴里说出“不在场证明”,的确颇觉意外。
德井觉得谷上似乎刻意在强调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是什么样的不在场证明?”
德井当然没有说他已经去问过美代子夫人。
“那天下午7点我是在千叶市教育中心的宿舍。7点钟人还在千叶,8点怎么可能赶到相模原呢!”
“你住在那里吗?”
“喔,昨天是视察千叶县内的设施,所以……”
“你7点时在千叶,谁是证人呢?”
“因为内人打电话到千叶……警察好像不大相信内人所说的话。”
“我相信,宿舍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呢?”
“千叶的……的……52—34X1吧!”
谷上一面想,一面说。
这个人会纵火杀人吗?好像不大可能。
侧眼看看谷上,他穿着三件式套装,胡须稍有凌乱,他的这一样子使得德井的推测开始动摇。
他的乐趣是,看到谷上逐渐被逼得像只缺氧的大鲸鱼,口吐白沫,痛苦挣扎的情形。
可是,谷上有很好的不在场证明。小心翼翼的官吏,不像会犯大罪的样子,而谷上教育长的父亲和笠原叶子的关系似乎又和谷上教育长无关。
汽车在十六号国道上向金泽八景逐渐加快速度。
“究竟是谁的恶作剧呢?”谷上教育长在恢复镇静时,呆呆看着窗外,嘴里喃喃自问。
“如果说是恶作剧,又太复杂了吧!”
德井回答着,心里也产生同样的疑问。
为了想要独自思考这件事,德井在京滨快车经过的金泽八景站前离开教育长的车。另一方面他也觉得不方便就这样直接到谷上家见美代子夫人。
5
8月4日星期六。德井电话约好住友圭子,下午4点多钟在大森站前的“摩尔根”咖啡厅见面。
因为住友圭子是笠原叶子惟一的亲属,他希望在见圭子后,能够知道笠原叶子和谷上教育长的关系。
德井先抵达摩尔根,是圭子指定要在这地方见面的。
来迟的圭子以清晰的声音向叼着香烟看墙上挂的摩吉里亚尼复制品的德井寒喧。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啊……”
德井一见圭子,急忙把才吸了三分之一的过滤嘴香烟弄熄,放进烟灰缸里。
“你是住友圭子小姐吧?”
“是的。”
圭子面对德井坐下,双手端庄地放在腿上。在温柔中仿佛带点演技的成分,或许因为她是寿险业务员的关系吧!
“在电话里我也说了,是因为接到毁谤我们教育长的投书,所以我必须查出己故笠原女士和谷上教育长的关系,进行严格的调查……这是市长的命令。”
德井说了谎话。
把“市长”抬了出来,他的行为就正当化,而且对方也会比较愿意合作。以前曾经有多次用这一招,结果都功德圆满。
“是——”
圭子低头看桌上的烟灰缸。德井又重新点了一支烟放进嘴里。他沉吟停顿一会儿,问道:“笠原女士和谷上教育长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吗?”
他等着她的回答。同时也期望从她的回答能挖掘到谷上教育长的丑闻。
“这……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谷上先生的父亲常常到相模原的笠原家。”
“他父亲吗?为什么?”
“我是听伯母说的,他们的年龄虽然不同,但都是冈山出生的人,据说两人是青梅竹马……所以,从年轻时两个人就……”
圭子好像我不到适当的语词来描述两人的情况。
“是互相喜欢吧,那可真是意外,他的父亲已经是70多岁的老人了……这就是所谓的黄昏之恋吧……”
德井说完笑起来,他想缓和僵硬的气氛,想让圭子也放松一下心情。
“这我不很清楚,不过我想他们是有特殊关系。”
“那么,和教育长的关系呢?”
“不知道。不过也许他来过而我不知道……”
“教育长对笠原女士……这么说,是没有要直接动手的动机了。”
“是的。不过,伯母身体状况恶化时,曾经开玩笑地说,想和谷上先生一起殉情,她说活着没什么意思,要和谷上先生一块儿死……”
“谷上先生?是指教育长的父亲吧?”
“是的,所以……也许会……”
似乎圭子的灵感里有项推理在逐渐成形。
“哦,你是不是认为健康情况不佳的谷上先生,要求儿子让他们殉情?”
德井下意识地猛吸几口烟。
“也许不是那样,可是既然有人投书检举,这个可能性就可以列入考虑,或许不是要教育长杀人,但某种……”
“你说得很有趣,但是教育长的父亲仍活得好好的,这就不合情理了,而且,到底是谁去向市长和县警署投书?为什么?幸亏教育长有不在场证明,否则会立刻被逮捕。”
“有不在场证明?”
圭子看着德井,眼里出现一丝亮光。
“是的。那天下午7点他太大打电话到千叶给他,他确实在千叶。”
“那可真奇怪,就好像商量好了,故意让他的太太在那个时间打电话,警察相信他的太太所说的话吗?”
“这就不知道了,我想警察一定会彻底调查的。”
“我是伯母惟一的亲人,看到她那样惨死,我实在不甘心。伯母没有什么财产,应该不会被人谋杀的,德井先生,希望你帮忙,可能的话,把真实情形……”
或许是太激动,圭子拿出手帕捂在嘴上。
“你的意思是说谷上教育长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关于这一点,我还会详细调查。”
德井把快凉了的咖啡送进嘴里,观察着周围,他把眼光投向墙上。
那里有一幅画和摩吉里亚尼的复制品并排挂着,那是一幅暗色调的画,远处有座桥,还有带尖塔的城市。
“这个咖啡店的气氛很不错,这里离你家很近吗?”
德井似乎想改变气氛,开始问一些像闲聊似的话。
“走路要10分钟左右。”
“哦,真好。我满喜欢这家店,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联络的事,我们可以在这里见面。这幅画很有风格。”
“好像是东欧的风景,我很喜欢。”圭子附合着说。
德井拿起账单站起来时,圭子说:“我还要在这里坐一会儿。”
圭子接着解释说,她约了一个人要在这里谈业务。
德井先离开“摩尔根”咖啡厅。
6
德井随便猜测的事却成为真实。
是日深夜,谷上教育长的父亲谷上敬一死亡。
他是咬断舌尖,血液堵塞气管而死亡的。好像是早就决定要自杀,但是却没有留下遗书一类的东西。5日早晨,家人送早餐进去他住的最里面那间六席榻塌米的房间,才发觉他咬舌自尽。
那天下午,县警署的水泽股长去找过美代子,两人有相当深入的谈话,在此之前,关于相模原失火事件并未让谷上敬一知道,但据说美代子不小心说溜了嘴,结果他知道了。
老人听到笠原叶子的死,好像受到莫大的打击,但美代子作梦也没有想到公公会因此自杀。
因为是自杀,所以警方也来调查过,最后是以久病厌世自杀结案。
德井到了6日星期一才知道谷上敬一老人死亡。
槽了!这么一来,也许正如圭子所说的,是强迫殉情,若是如此,受托采取行动的一定是谷上教育长……
当事人已死亡,谁能了解敬一老人的心情?不管一个人到了多大的岁数,恋爱这档事可都要另当别论,甚至年岁越大,谈起恋爱来越是会陷入疯狂状态——也就是和死亡放在一起想。
5日夜晚守灵,谷上家决定在6日举行告别式。
德井以“老上司之父去世”为理由,在6日上午就驱车去六浦町,正好市长也出差到仙台不在,给德井很大的方便。
也许是教育长帮了忙,他尊敬顺从父亲,不敢反抗,受到病床上的父亲请托,加上无法抗拒的性格……
以前他曾经就谷上教育长在家庭里的地位请教过美代子夫人,记得美代子夫人回答说,在办公室里他是已有白发的大人物,但他在家里是个数十年如一日的“大孩子”而已。
他的不在场证明有问题,也许和太大串通好了。
德井坐在汽车里,双手抱在胸前陷入沉思。
10月3日见到美代子夫人,印象中她实在不像是会说谎的人,她的态度很坦然诚实,不可能会做伪证。
她说的是事实。所以谷上教育长对自己的不在场证明颇有信心,不是吗?
德井想,最好能同时见见教育长和夫人,观察一下两人的神色。
过去谷上是德井上司时,不管在人前人后,对德井十分刻薄,现在看他遇到了棘手的大麻烦,德井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一股残忍的喜悦。
告别式上午11时开始。
在谷上宅前的路上,已经有来拜灵追悼的数十名男女,安静地排着队。
德井走下汽车,排在一般上香者的行列后面。
在诵经声中,教育委员会事务级的职员到处奔走忙着照应,其中有几个人停下来和德井寒喧。
没有人知道德井真正的企图,他们一定都认为他只是来参加以前上司的父亲的告别式。
当然,对于谷上老先生以“自杀”死亡的方式,大家不免心存某种程度的疑问。
“最近老年人因疾病久困而自杀的风气好像很流行。”
经济局某课长看到德井时,说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大概想从德井嘴里套出最新消息。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即使是人格高尚的教育长,家庭问题恐怕也不会少吧?”
德井暗示谷上教育长有棘手的家庭问题。
不久,轮到德井上香致敬。
德井一面上香,一面以余光阴着教育长,谷上把握拳的双手放在着丧服的腿上,看起来是极力在克制悲哀。
合掌时,他把视线转向美代子夫人,她的双眼红肿,显然是因为公公去世长久悲泣所造成的。
这个女人好像是没有问题,这样的话……
德井上过香以后,来到外面的路上。这时有一个目光锐利的中年人走过来和他打招呼。
“你是德井公二先生吧!”
7
这个双眼炯炯有神的人自称是县警署调查一课的水泽股长。
“听说市长也接到匿名投书,是真的吗?”
“是的,我想先暗中调查。”
“我知道。”
水泽股长很客气的请求听听他所调查的情况,同时也想交换情报,希望德井到县警署走一趟。
没有反对的理由。若是幸运或许能听到新的情报,对警方也许没有用,但对德井而言,甚至可以是用来置谷上于死地的资料。
一个小时后,德井坐在县警署调查一课的小会议室,把事情经过向水泽股长说了一遍。
他也向水泽出示了那封匿名信,他和教育长夫妻接触的经过他也和盘托出,当然还包括他在“摩尔根”和住友圭子见面的事。他惟一隐瞒不谈的是他如此热心调查的真正动机,就是他对谷上个人的厌恶感情。
“原来如此。”
水泽对德井的每一句话都如此回答,但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些事他早就知道了。
“一年前你曾经在教育长手下工作过,依你对他的经验判断,他会因父亲的请求去杀人吗?”水泽问。
“这……听说教育长对父亲一向是百依百顺,绝不抗拒的。”
德井以另一种肯定的方式回答。
“可是他毕竟是个教育长。你认为这一点怎么样?”
“父子关系应该比社会地位来得更有份量吧!”
德井的话一直在强调自己仍判断。
“也许是有道理,可是他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除非出现新的证据,否则,恐怕就要到此为止了。”
“在现场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物品?”
“没有什么重要的可疑物品,尸体也没有致命的伤痕,可以认定是纯粹被烧死的……假设有凶手先把被害人击昏,在所有东西都付之一炬的情况下,人是怎么死的,实在是不容易判断了……”
水泽股长一面说,一面拿出从火灾现场捡到的几样东西,放在德井面前。
其中有一件东西吸引了德井的注意。
是玻璃制品遇到高温而熔成一团的东西。
“这是什么呢?”
德井问着,同时伸手拿过来仔细看着。
“不知道。我想可能是玩具,但是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曾经向制造玩具的协会打听,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如果说是玩具,摆在老年人房里就有一点奇怪了。”
“我们也很怀疑,但老年人房里有玩具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就有一个亲戚,70岁以后才开始收集洋娃娃及机器类玩具。”
“不过,这不是普通玻璃,好像是水晶玻璃,是品质相当不错的东西,在烧成一团乌黑时还残留着一点红色,这是鸟嘴吗?”
德井说到这里,突然被自己所说的话勾起一串模糊的记忆。
奇怪……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东西?
德井认为这不是玩具,他曾经在某处见过这种东西。
水泽股长点着头,他没有发觉德井的若有所思状。
“一定是鸟嘴,我判断这是玩具,可是……”
8
10月7日星期二。
德井请求公休。
他要去千叶,期望能找到线索打垮谷上教育长的不在场证明。
何况已经插手管这件事了,虽然只是处理一封匿名投书,但至少也要追查到使自己满意的程度。德井觉得自己已经逐渐同意圭子的主张——教育长的不在场证明是伪造的。
上午11点到达千叶站,看来像是秋高气爽的天气,而在靠港口的上空却笼罩着一层黄雾。
出了车站,走往千叶港的方向,从这里超越十六号国道,就到市公所。
德井要去的教育中心,是在国道与车站的中间,地名是新田町。
在RC五楼的白色大厦,挂着一公尺见方大的招牌,上面写着教育中心。
他在横滨市政资料室曾经查过资料,知道这里的一楼是力、公室,二楼是大小会议室,二、四楼有各种视听教室或教育展览室等,五楼则是特别住宿设施。
“有电话联络过……”
德井在服务台前报出姓名,并说明事由。
当然他不会说是为了我教育长不在场证明的反证而来此地。
“教育长遗失了富有纪念意义的自来水笔,他希望能找到……”
德井以这个理由进入谷上教育长10月1日住宿过的501号室。这是二坪和一坪半的和式房间,也有浴室。501号室是专供教育界资深元老住宿的,所以设施完善,电话甚至还有内线和外线两种。
为了表示自己的确是为找自来水笔而来,德井做出热心搜寻房间里每个角落的动作。
“真奇怪,自从教长育长用过这房间以后,只再用了一次,收拾时也没发现什么东西呀!”
带他来房间的职员虽然很有礼貌,但也表现出怀疑的神态。
“会不会是教育长记错,忘记在别的地方了……”
德井嘴里嘀咕着,眼睛迅速瞄向放在小桌上的外线电话,号码是52—34X1,8月1日晚上7点,美代子夫人从金泽区家里打电话到这里。在那账单后面写的电话号码毫无疑问是0472152—34X1,谷上是一个人住这儿。如果除了谷上以外还有别人,会是什么情形?
能瞒过美代子夫人吗?
只是脑筋一转,他就放弃了这想法。谷上夫妇去年才庆祝过银婚,若说有人模仿谷上教育长的声音,也不可能骗!
得过在一起生活多年的夫人,更何况她还是个直觉敏锐的女性。
如果用录音机回答电话呢?
可是,电话录音不可能和夫人的问答配合得很好的,因此,不是另外有共犯,就是谷上根本不能接电话。
德井在心里思忖推理时,那个职员以为他为找不到东西而苦恼着。
“真的是很重要的自来水笔吗?”
“是,听说是父亲的遗物。”
“哦,那是……”
“教育长在1日那天是几点钟到达这里的呢?”
“大约下午4点半左右,后来出去过一次。1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因为2日很早就要办事,所以特别要求住在这里。”
“大概几点钟左右从下面回来的呢?”
“这……我没注意,在这里住宿的人从正门和后门都可以进来……”
“这里晚上什么时候锁门?”
“10点。10点以后住宿的人还是可以进来,但是要按后门的门铃,叫值班的人来开门。”
“这么说,10点以前是可以自由进出的?”
“是的。”
能证明谷上教育长的不在场,只有这电话机……
到此为止的过程还算能确定,但以后的情形就一点儿进展也没有。若是要有进展,就必须要先能证明美代子夫人做伪证,但似乎不可能找到证据。
9
德井搭乘国电回千叶,全身疲惫极了,因为有人投书,他必须奔走调查,因为要满足报复感而产生了空虚。
他坐在位子上闭着眼睛。
事情不会那么顺利的,德井这样自我嘲笑。
这时候突然听到右耳旁有人说话。
“子袜……”
“错了,是袜子……说说看,袜子。”
德井张开眼睛,那是一对由津田沼上车的年轻母子。
男孩大约只有两岁多,指着自己的袜子说“子袜……”,年轻妈妈立刻纠正孩子,要他跟着说“袜子”,孩子一听马上能正确的说“袜子”,但不久又变成了“子袜”。
右耳听来时要说“袜子”,但从耳朵到嘴巴的过程中起了变化,两个字颠倒了。
即使是大人也会出现这种情形。
德井不禁微笑起来。在这一刹那,他的思考方向却朝意外之处去了。
对了,最容易弄错的就是顺序,本以为是对的,如果顺序不一样……尤其是像数字那种单调的东西。
他想起谷上教育长交给美代子夫人的账单,夫人是照纸上的数字拨电话的,所以电话一定是打到千叶市的教育中心。
但是,除此之外会不会把电话打到其他地方去,而那个电话号码在当初就是另外一种数字,若是如此,现在这一张写正确号码的纸条,又是怎么一回事?
是谷上自己把纸条调换过了。在自己家里要掉换一张字条是多么容易的事。德井想着。
可是美代子夫人拿给德井看时,毫不犹豫说“我记得这个号码”,这又是为什么呢?
是否因为两个号码原本就非常相似呢?就像右耳把袜子的发音顺序弄错一样。第一次看到千叶的电话号码,顺序弄错一点儿大概不足为奇吧!
而且,用来写号码的“佛罗里达”餐厅账单是相同的,数字的字体也相同。要拿到两张餐厅账单并不困难,谷上要写两次字体相同的数字更是容易。
“佛罗里达”餐厅是在六浦车站前,同一天去吃两次同样的东西,就可以把这问题解决。
就是这样!
德井在心里感到非常兴奋,但光是这样推理可不成,还有一个待解决的问题是,什么地方的电话号码和千叶市的很相似……
德井认为必须是相模原或附近的地方。
而且,局号必须是相同或相似,否则这个假设就不能成立。光是局号以外号码的差异,谷上就不可能在千叶市以外的地方。
只有一个条件能瓦解他的不在场证明,那就是能证明当天下午7点他在相模原附近。
换一次国电,在东京站下车时,德井立刻找到公共电话,订到查号台。
“想知道相模原的市外局号。”
德井询问的口气急躁,心里紧张得一阵抽痛。
“是0427……”
“0427……”
果然不出所料。
千叶是0472,相模原则是0427,看着字条上的号码拨了一次,记忆自然不是很准确的。
“在相模原也有52的局号吗?”
德井紧接着问最重要的一点。
“是,有的。”
“谢谢。”
现在要推翻谷上教育长的不在场证明可就容易了。
美代子夫人自以为打的电话号码是0472—52—34X1,但实际是打到0427—52——34X1,换言之,那时谷上教育长并不在千叶,而是在相模原市。
(在相模原市的哪里呢?)
只要拨电话到0427—52—34X1就知道了。
德井立刻在公用长途电话投5个10元硬币,然后小心地拨号,他惟恐太粗心,又拨成“0472”。
他第一次知道在东京附近有这么容易混淆的电话号码。
听到电话铃响了一会儿,心里想大概没人在家,但突然,传来女人说话的声音。
“Hellow,Hellow,This is Feelan Paterson”
好像是美国人。说的是喂,喂,这里是菲兰。巴特森。
说得很快,乡音又极重。
原来如此……
德井一言不发,挂断了电话。
现在他明白了。
他佩服谷上如此周密的设计。
不知谷上和美国女人菲兰。巴特森有什么关系,但至少可以确定他利用这女人家的电话。
由电话里女人说话的口吻听来,好像完全不会说日语,这样谷上就不怕她听懂电话内容。
而且,美国人没有可能去向第二者说明什么时间教育长在她家里,这真是个巧妙无比的方法。
德井也认为,谷上就是因为想到有这么理想的诡计,才会自掘坟墓。
很可能,慎重的谷上在父亲要求他协助强迫殉情时,起先一定也不愿意实行。
而使他产生“实行”的意念,可能是偶然中知道电话号码的巧合,只要能有绝对可靠的不在场证明,就可以冒险行营,没想到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临了。
德井如释重负,在公用电话前深深叹一口气。
他很想立刻就把这个结论告诉圭子。因为圭子早就对谷上的不在场证明产生怀疑,暗示他有杀人动机。
圭子的面貌正是德井所喜欢的类型,细长的双眼散发出奇妙的感情。
在想到事情已经解决的刹那,圭子的存在突然使德井感到无比的重要。他是个单身贵族,有接近圭子的自由。
她在“摩尔根”时曾把公寓的电话号码告诉德井,此时他立刻订电话给王子,正好她在家。
保险业务员虽然也有工作标准,但也算是自由职业,在情绪不住,或认为这一天不会再有收获时,就可以提前下班回家休息。
“圭子小姐……”德井以亲切的口吻说,“有你的帮忙,我已经揭穿教育长的谎言了。”
德井在电话里一口气把自己的推理说完。圭子听了以后,长长吁气。
“你说得没错,一定就是这样,我能为我伯母报仇,真是太高兴了。我想知道更详细的情形……”圭子想了一下说,“明天……在江之岛见面吧,下午4点。如果在那个时间我不能赶到,我会设法和你联络。地点是江之岛的桥根。”
10
用什么方法可以使自己不受别人的责难,而又能达折磨教育长的目的呢?
德井想着终于要享受最后完工阶段的快乐了。
从接到匿名投书开始,到费尽心思去调查,最终他得了重大的结论。最简单的方法是,对谷上教育长什么也说,只要把事实提示给市长就可以了。
然后谷上会受到正式的调查,最后还会向县警署告发现任市长最痛恨那些寡鲜耻之人所干下的罪行,然会立刻把谷上送惩交审判。
这是方法之一。可是德井觉得这样大便宜谷上了。
最过瘾的方法还是由自己去逼迫他,亲眼看他额头冒冷汗、全身发抖。当了5年谷上的部属,德井在谷上面前冒冷汗的次数不下几十次。
这天晚上,德井把谷上教育长约到位于关内的关西理店,见面之后,他一口气就把自己的推理说给谷上听。
在未说话时,谷上就已经感觉到气氛很紧张,当德井推理说到核心部分时,谷上已经面无人色了。
“你要知道,这件事我还没有向任何人说,可是,既然已经知道了,也不能不说……我想这一点你能谅解。教长先生,现在你该承认以电话诡计替自己伪造不在场证了吧?”
德井一改从前的口吻,变得像刑事法官一样严厉,似乎要把积存已久的闷气做一次的宣泄。现在德井不是秘书科的一个职员,两人的身份颠倒过来。
谷上顶着一头零乱的白发,在日光灯下看起来特别苍老。
“你已经调查到这地步,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的确是如你所想的,我是用了相似的电话号码替自己伪造不在场证明。我发现一个美国朋友家的电话号码和教育中心的电话号码相似……这你已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父,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父亲和一个叫笠原叶子的女性做秘密恋人已经很久了,也许你会为那样的年龄感到奇怪。我父亲无法忍受看到自己所照顾的女人承受那样的痛苦,尤其当他自己也中风病倒时,他把我叫到床边,对我说要我去杀死一个叫笠原的女人……我着实吓了一跳……”
谷上教育长以感伤的口吻说到这里,突然转换成解释的语调了。
德井有些不耐烦了。
“教育长先生,反正你杀了笠原叶子,这一点不会错吧?”
“不,不是这样。我虽然曾经计划杀她,也设法到了相模原,在笠原家四周徘徊,但我怎么可能去杀人呢?我重新想到,父亲或许只是恶作剧般开我的玩笑,我怎能就粗心大意地当真呢?于是我什么也没有做又回到千叶的教育中心,同时也是因为我希望能在10点钟关门以前回到教育中心去。”
“事到如今,你就不要这样卑鄙地逃避了吧。谁能证明你与纵火无关呢?”
德井眼看快到手的猎物又要逃走,他只得挤命追赶。
“确实,我是打了个死结套在自己脖子上了,的确没人能替我作证。如果有……就只有一个人……”
听到谷上的话,德井带着疑惑的眼光凝视着他。
“只有那个匿名投书的人。因为只有他看到我不但没有纵火,而且我什么也没有做……”
谷上说着,同时垂下双肩。从他的神态上看,他的确陷入极端苦恼的境地。
谷上用左手掌扶额头,德井清楚地看到他的指尖微微颤抖。
11
一艘渔船海捞归来时,在平海湾中央发现谷上教育长的尸体。
时间是10月8日下午6时。
在暮色中波光郝郝的海面,船夫原以为发现了一条大鱼,当他把船开到海湾中央,才看清是一具男人的尸体漂浮着。
船夫打110电话到县警署报警,引起了一阵骚动,尸体捞上岸后更引起议论纷纷,因为在尸体的后背左边,发现了锐利刀刃刺过的伤口,因此推断是谋杀案。警方在平海湾附近开始彻底地搜查,把范围推展延伸至港湾中央所形成半岛状突出的弃天岛之一角,断定那里是杀人的现场。
弃天岛已经成为金泽八景的中心,是个和陆地相连的小岛,也因此而著名。岛上只有供奉水神的神社,平时人迹罕至。
在神社后面,发现了一把刀,上面的血迹经化验和被害人血型相同。
继续用聚光灯仔细搜索,在水边约两公尺高的绝崖上,找到有人滑落的痕迹。同时还发现三个烟蒂,据判断可能是凶手遗留的。
凶手可能是在弃天岛上一边等待被害人时,一面吸着烟。当被害人走到神社附近,就被凶手从背后刺杀了,然后把尸体由绝崖上推落海里。
据推测,被害人死亡不久,大约是验尸前两个小时,也就是下午4点钟左右。
12
听到谷上教育长被杀的噩耗——德井立刻恍然大悟,谷上最后所说的确实是实话。
凶手另有其人,而且谷上说的没错,凶手就是那个匿名投书的人。那个人就在笠原叶子家里找机会向笠原叶子下的手。
是那个女人……住友圭子……
圭子的杀人动机何在?虽然不加以调查是不知道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她认识谷上,也有接近叶子的机会。
德井回想圭子和他见面时的情景,圭子不断地强调她对谷上的怀疑,这一点足以证明她就是那位投书的匿名者,而且圭子还多次说“希望做……”,在投书中也出现这种“希望调查”的习惯语气,把谷上邀到弃天岛去的人,当然也是圭子。
圭子约了德井在那天下午4点到江之岛桥根见面,结果她爽约了。她当然不能赴约,因为那时她正和谷上在弃天岛上。
那个女人……虽然有温柔的面貌……
她真是个坏东西。德井想到圭子的可恶,心中原先对谷上的恨意完全消失,脑子里立刻又浮现出那天在“摩尔根”见到圭子时,她的虚伪表演。
既是这样,我还要继续往下干下去……
德井又燃起斗志。
从9日星期四开始,德井便更深入调查笠原叶子的事件,同时向县警署水泽股长探听更多的情况。
“当初因为笠原叶子并无遗产,所以没有怀疑是图财杀人,可是……”
水泽完全相信这位市长秘书德井,把一部分调查结果都告诉了德井。在广岛县有一大片广大的土地,是笠原叶子的哥哥名下的财产,现在山阳新干线开始在收购土地,可是两个月前叶子的哥哥突然在一场车祸中死亡。
那笔土地被收购得一亿三千万元,由于哥哥终身末娶,那笔钱自然由叶子得到,若叶子死了,则由叶子惟一的亲人住友圭子继承。
“可是……在那个事件中,住友圭子友不在场证明……”
干练的水泽似乎被匿名投书弄得很困惑的样子,德井就趁这个机会说出谷上利用电话号码的诡计。千叶电话同与相模原市外电话局的号码类似,使水泽十分讶异。
“原来如此。只要调查菲兰。巴特森就能知道了。你要是早一点儿告诉我就好了……”
没有等水泽说完,德井立刻说道:“那就像幻想,我是外行……”
德井在说出谷上的事,企图以警方的线索为圭子掩饰时,他已经下了决心。
如此一来,那女人非听我摆布不可。
在县警署谈话时,有一次水泽拿给他看那烧过的水晶玻璃块。
是食火鸟形的电池打火机吧?
他去捷克布拉格时,翻译告诉他,把那由电池自动点火的玻璃乌形打火机放在白色桌巾上,会很具异国情调。水晶玻璃的光泽就这样回到德井的记忆中。
他脑子里出现一幅景象,凶手把打火机连接在定时器上,时间一到,就会自动点火,酿成火灾。
如果平时就寻找机会准备一个舶来品打火机,那个女人就是……
当然也有不是打火机的外国制品,但是因为最重要的部分已经烧毁厂,所以看起来像坏了的玩具。
德井把自己的假设组合到这种程度后,就去了圭子的住处——位于大森的“青城”公寓。
13
“你明白今天晚上我为什么来这里吧?”
德井以温柔的口吻说出另有寓意的话。
圭子房里充满了咖啡的藻郁芳香。
“这……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那为什么还让我进入你这单身女子住的房间?”
“是因为上一次在江之岛爽约的关系,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圭子穿着滚边的绿色洋装,表情十分镇定。
德井开始有点急躁了。
“我已经查出你就是那个匿名投书者,借着看到谷上教育长在相模原徘徊的机会,设计自动纵火,为自己安排不在场证明,我也知道你这样做的动机是要继承财富,其实我差一点就上了你的当。你是在等待我推翻谷上教育长的不在场证明,等我做到之后,你又杀了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教育长。然后只须静静看着我傻不瓜叽地把电话号码的事告诉警察,你可真行啊!”
“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呀?”
圭子从沙发站起来,开始优雅地把咖啡倒进杯子里,从她的背景看来,她似乎没有丝毫的恐惧感。
“你还要在我面前装傻吗?刚才我的确是对县警署的调查员水泽说,杀死笠原叶子的是谷上教育长,当然,其他的事我—个字也没提,你想,我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
圭子把咖啡端过来,只说这一句话。德井心中隐隐浮现不安。
“说出实情便要放弃一亿三千万和一个女人的身体,不说的话就能得到这两样东西,我在考虑哪一种能给我更多的好处。”
德井真是小看了这个年轻女人。他原本以为尽管她装出坚强和平静的样子,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惊惶失措,然后把雪白的胴体投入他怀里,梨花带雨般请求帮助。
可是,圭子并没有那样做。
当德井把他手中的王牌完全摊开后,圭子问道:“就只有这些吗?”
“……”德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的推理是正确的。但是你以为这样就逮住我了吗?当我决心要杀死伯母时,我已经拿性命做赌注了。在那件事之后,我常常在想,人只有在杀人之后才能完全成熟。人若不曾杀过人、就像活在酸酸甜甜的梦里一般,这和年龄没有关系。本来我并不想那样做,我既不讨厌也不特别喜欢伯母,在广岛因车祸死亡的伯父对我很好,还替我付这公寓的租金,反正我以前过着很平凡的生活。可是,伯父突然死了……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有一大笔财产到了伯母手里,伯母就开始计划要在她有生之年把这些钱分给他的朋友或慈善机构,而我,我是没有份的,只有等待能有剩下的分给我—点点。如果伯父还活着,那些财产当然会给我,因为伯父很喜欢我。有一天我在看伯父从捷克买回来的,像玩具一样的打火机,我就下了决心,我还请伯父协助,在自己制造的小小罐头煤油炉上放好那个打火机,起火后使那里完全毁灭,我想是不会有问题的。当然,那还要归功于我使用了大量的汽油,以及消防车来得太迟,把一切证据都烧光了。关于谷上先生的事,你的推理是正确的。本来我是不想刺杀他,但我终究是个女人,我没有办法赤手空拳去对付—个男人。”
圭子也许是已经认命了。她以平淡的口吻描述这一切,然后喝了一口咖啡。
“什么时候才能拿到钱?不,还有比钱更优先的……”
自以为得到绝对胜利的德井,对这一切经过完全不出他所料感到十分满意。他站起来走到圭子的身旁,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
德井伸手搂过圭子德身体,以略带夸张的动作想吻圭子。
“等一下……”
圭子说着,从斜下方仰望德井的眼睛,德井在她的眼光中看到一种令人恐怖的东西,那是杀过人才有的眼光。
“等一等。你是不是以为现在可以任意摆布我了?可是,我和你在江之岛的约会其实并不具备什么意义。在那个时间,也就是谷上先生被杀死时,你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弃天岛上的现场,除了凶器以外,还找到三个你吸过的烟蒂。”
“什么?”
“你没有发觉吧?在‘摩尔根’和你见面时,我请你先走,就是要从桌上的烟灰缸找到可用的烟蒂。为了避免烟蒂到用时太干燥,我把它装在小塑胶袋里,然后丢在弃天岛上。现在你可以明白了吧?杀死谷上先生的是你,证据很齐全的……”
“你胡说八道!”
德井感到从未有过的狼狈,为掩饰自己的愤怒,他只好大吼!
“没有办法的。只是……杀死我伯母的仍然是谷上先生,而这位谷上先生在一次完全无关的事件中死了……如果你肯这样相信……你就有了不在场证明,因为那一天,你跟我一起在江之岛约会……”
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德井的心坎上。立场在瞬间完全颠倒,现在受到威胁的居然是他。
或许圭子早就暗中调查了他和谷上的关系,才能够这样安排。
德井内心正在懊丧时,圭子主动地挨过来,嘴靠在他的耳边,随着火热的呼吸说出今他十分意外的话。
“那个打火机,不是你在捷克买回来送给我的吗……”